第六章
沒遇到你之前
這世界對我來說
已經是一片龐然無邊的黑暗
而你——是我唯一能見到的光亮
你溫柔呼喚著我的聲音
如風般的輕觸
融化了隱藏在我心中冰冷的味道
在床上整整躺了兩天之後,茉莉覺得自己又像魔力女戰士一樣充滿了力量。
好,今天開始好好加油!
一大早就爬起身,梳洗完畢,她對著鏡子中的自己握起拳頭。
已經有兩天沒見到熙了,不知道他過得怎樣,有沒有好好吃飯,有沒有——有沒有一點點地想她?
提起準備好的早餐,茉莉剛想出門,卻看到天朗也站在門口,一副整裝待發的樣子。
「早,天朗,你又要去取景攝影了嗎?」
「早。」天朗看著茉莉手中的飯盒。
「你要去熙那裡嗎?」
「嗯。」
「你的病剛好,不要太累了。我看今天還是我替你去吧。」天朗伸手想接過她手中的飯盒。
「不用了,我已經完全好了,我自己去就好。」茉莉急忙搖頭。
天朗和熙肯定八字不合。每次拜託他去給熙送飯,他總是臭著一張臉,把東西丟在白屋門口就走人。再讓他送下去,她真怕兩個人會拔刀互砍。
「那好吧,」天朗沒有堅持,背起攝影器材,「我走了。」
「天朗。」看他打開門走出去,茉莉叫住他。
「什麼?」
「對不起,這段時間都沒有陪你去攝影。」茉莉愧疚地低下頭。是她先答應做他的導遊的,可是,因為熙,她都沒有盡到自己的責任。
「哦,沒關係。」天朗一點不介意地朝她揮手笑。
「先做對你來說最重要的事情,我會支持你的,加油!」
「天朗?」他的態度讓茉莉疑惑地皺起眉。他不是很反對她嗎?怎麼今天……
「茉莉。」
「嗯?」
「明天陪我去夢山山頂拍花海吧。聽鎮上的人說,那裡能看到最美的花景。」
「這個——好!沒問題!」她用力點頭。天朗幫了她很多忙,她也應該要為他做些什麼。
「你可以把那個傢伙也叫上。」
「好——什麼?叫熙一起去?」茉莉睜大眼睛。天朗不是開玩笑吧,他和熙……他們兩個能和平相處嗎?
「到戶外走走,對心情調節很有好處。當然了,我只是提個建議,去不去由他。」丟下這句話,天朗轉身大步走開。
——如果真的像婆婆說的,只有他的笑容才能換來你的笑容,那麼,我會儘力幫助你,我會努力和他友好相處。因為,我喜歡看到你燦爛開朗的笑容。只有它才是最適合你的表情。
天朗真的有點怪怪的。
一邊走著,茉莉一邊想著天朗所說的話。
咦,門怎麼開著?
遠遠就看到白屋子的大門敞開著。茉莉心中猛地一跳。
難道,難道……
以最快的速度衝進屋子裡。茉莉著急地在屋子裡搜尋著。
「熙,熙!」
她急切地喊著他的名字。沒有人,屋子裡沒有人,樓上,樓下,都沒有!他在哪裡?他在哪裡?!
胸中傳來一股絞勒欲窒般的痛楚,她站在大廳里,只覺得整個人都陷入了最深最冷的海底。
「你在那裡鬼叫些什麼?」就在她絕望的時候,一個熟悉的冰冷聲音從庭院傳來。
茉莉驚喜地抬頭,只見在連接大廳與庭院的門邊,有人倚著門廊站在那裡。因為背光的關係,她看不清他的臉,但只憑著那模糊的輪廓她就知道是他。
「熙!」想也不想,她跑過去,緊緊地抱住他。
溫暖的體溫,有力的心跳——緊緊地擁抱著他,她用最笨拙也最有效的方式證明他的真實。
「放手,你這是幹什麼?」寒熙不悅地皺眉,正想掙開她,卻發現她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著。
「太好了,你沒有走。我還以為你又丟下我了,我以為你又像上次一樣不告而別,我以為我又看不到你了。」
她將他抱得那樣緊,像是恨不得將他揉進自己的生命,再也無法分割。
七年前熙的不告而別,是她心裡始終不能癒合的一道傷口——這七年來,那種無可訴說卻又不能不迸發出來的思念,早已經讓她幾欲瘋狂。如果他再次消失在她的世界里,要用多少個七年才能再次重逢?而她真的還能再承受一次那樣錐心刺骨的離別與等待嗎?
「熙,答應我,不要不和我說再見,如果你真的要離開,請你一定要告訴我,讓我看著你離開。」
埋首在他的胸懷,她在他的心臟位置輕輕地說。
寒熙的身軀微微一震。
一直以來,這個莫名其妙出現在他生活里的女孩,臉上總是帶著燦爛無憂的笑容,像是根本不知道憂傷為何物。而看到此刻她脆弱哀傷的神態,他才驚訝地發現,其實,不是她不懂得悲傷,而是她將這種情緒隱藏得太深,深到都沒有人發現……
一種很柔軟的情緒悄悄地纏繞上心間。他的手像有了自主的意識一樣,輕撫過她的發。
——等一等,我這是在幹什麼啊?
像是從夢中驚醒一般,寒熙急忙推開茉莉。
「誰要離開了?住得好好的,我幹嗎要離開?我只不過在庭院里曬太陽而已,別東想西想的。」他看也不看她,走進大廳。
「對不起,是我太緊張了。」他的話讓茉莉放下心來,吐吐舌,緊跟著他走入大廳。
「熙,兩天沒有見到我,是不是很想——」她的聲音在對上他的視線的時候自動消失。
「熙……你……」手中的飯盒差點掉到地上,茉莉一瞬不瞬地望著眼前的人。
原先遮擋住大半個臉的及肩長發剪短了,濃密的鬍子也消失了。他的樣子,第一次完完全全地展現在她的眼前。
茉莉只覺得昏眩,必須要深深吸氣才能不讓自己的心跳得太過劇烈。
怎麼會有人,怎麼會有人這麼好看呢?那宛若雕刻大師一刀一刀精心雕琢出來的完美五官,直讓人覺得增一分太多,減一分太少。而他的眼睛,那雙深邃攝魂的眼眸里流蕩著迷霧般的冰冷波光,像極了月夜下的海,只要一眼就能攝人心魄。
她痴痴地望著他。
記憶中的熙就已經好看得讓她移不開視線,而現在的他,更是褪去了少年的青澀,冷峻而高貴。
「看夠了沒有?」被她專註的眼神弄得很不自在的寒熙終於忍不住開口。
「啊,抱歉。」茉莉急忙收回自己的視線,將手中的飯盒打開,遞到寒熙面前。
「果然和我想的一樣,熙比從前更好看了。」
笑眯眯地撐著下巴看他吃早餐,茉莉發現自己的視線一會兒也捨不得從他的臉上挪開。「我就知道你一定會遵守我們的約定的。」
「我只不過不想有個笨蛋再去淋雨昏倒而已。」寒熙冷哼一聲。
「哇,這麼凶,」茉莉一點不介意,反而將臉湊得更近,「你果然還是有一點在乎我的,對不對?」
他太陽穴旁的青筋跳了跳,「你怎麼這麼多廢話?」
「是是是,我閉嘴。」茉莉偷笑。真是死鴨子嘴硬。關心她就直說嘛,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正想著,一個東西「啪」一聲放到她面前。
這是什麼?
茉莉疑惑地抓起寒熙丟給她的東西。
是一把鑰匙。
「以後不要爬牆進來了,用鑰匙開門進來。」寒熙面無表情地說。
「你是說……」茉莉驚訝地看著他。
「別多想,只是為了方便你給我送三餐。我不希望看到你像只猴子一樣在我家跳進跳出的。」他打斷她的話,一貫冰冷的語氣卻多了那麼一點點不自在。
鑰匙握在手裡,冰冰涼涼的感覺,可心裡卻有一種暖意柔柔湧上來。熙已經開始在乎她了,是不是?
「熙,明天早上,我帶你去夢山看花海好不好?」
「不好。」
「夢山就在小鎮外。在山頂上可以看到很美的景色,你一定會很喜歡的。」
「我不去。」
「為什麼?老待在家裡多悶啊,出去走走透透氣,對身體有好處的。」
「夠了!你是瞎子嗎?我這雙手怎麼去爬山?」他不耐煩地站起身。
原來他是在擔心這個啊。大眼睛狡黠地轉了轉,茉莉起身挽住他的手臂。
「不用擔心,我來做你的拐杖就好了。你放心,我很強壯的,不會讓你摔跤的。」
「而且,」她大眼睛狡黠地一轉,「我記得有人說過,只要我能讓榕樹開花,不僅是整理儀錶,以後我的一切要求他都會照辦哦。」
一句話把他塞得死死的。他額角的黑線越爬越多,卻偏偏又沒有辦法反駁。
「沉默就是同意。那明天早上六點我來接你。」他的樣子讓茉莉偷笑。
利索地收拾好東西,她蹦蹦跳跳地朝門外走去,卻又在打開門的時候停了下來。
「熙,你這個樣子真好看,如果天天都能看到這樣的你,我,讓我多淋兩場雨都可以。」她說完,關上門,一陣風似的跑了。
……
寒熙搖搖頭,坐回到沙發上。
怎麼會有這樣的女孩呢?
明明看起來嬌小可愛,卻有著無法打倒的堅韌。她強悍地闖入他的世界,整天毫不掩飾地說喜歡他,好像「喜歡」這兩個字對她來說,就像說日常問候語一樣簡單。但不知道為什麼,她的舉動卻不會讓他有半點不愉快或者輕浮的感覺。或許是因為她注視著他的眼眸總是澄澈而坦然的緣故吧。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因此並沒有發覺,此刻,在他的唇邊綻放著一抹淡淡的笑。
黑夜褪盡,屬於白晝的光明一點點滲透到屋子裡。
餐桌上,精緻的籃子里裝滿了美味的點心和新鮮的水果,旁邊整齊地疊放好的野餐布和小盤子,看起來賞心悅目。
「哇,茉莉,你真是我心目中的天使。」
看著滿滿一籃子的好東西,天朗深呼吸,誇張地捧著臉,做出一副幸福無比的樣子。
「為了陪我去夢山拍照,你花了這麼大的心思來準備這些,我真是太——感動了。」
「噁心!」茉莉受不了地將他伸向籃子的「爪子」擋掉。
「這些東西是上山之後吃的,現在別動!」
「哦。」他露出小狗般的可憐樣。
真是拿這個問題兒童無可奈何。茉莉搖搖頭,將籃子提在手裡。
「我們走吧。快六點了,還要去叫熙呢。」
「是,」天朗拍拍自己背著的相機器材,「我早就準備好了。」
「茉莉,等一等。」
正準備出發,一個聲音叫住了他們。花婆婆從樓上走下來。
「你們真的要去夢山嗎?換一個地方不行嗎?」
「外婆,為什麼要換地方?」茉莉奇怪地看著她。
自從昨天自己說要帶熙去夢山之後,她就一直怪怪的,好像很不希望他們去的樣子。
「這個,你不是說熙的手不方便嗎,我怕他爬山會……」
「你放心啦。上夢山的路又不難走,而且我會在熙的身邊啊,不會有問題的。」茉莉一挺胸。
「對啊,婆婆,還有我呢,你放一百個心好了。」天朗也在旁邊幫腔。
「可我還是覺得……」
「哎呀,六點了!再不走來不及了!」
談話間,茉莉瞥了一眼牆上的鐘,急忙拉起天朗向外跑。
「外婆你放心吧,我們中午就回來,陪你吃午飯。」
「茉莉!茉莉!」
阻攔不及的花婆婆看著兩人離去的背影,擔憂地嘆了口氣。
夢山……當年,就是在那裡……
回想起舊事,她心裡猛地一沉。
茉莉,請你不要想起來……那件事情……請你一定不要想起來……
風吹在臉上,清清爽爽的。
泥土和茉莉花的清香撲入鼻端,讓全身的每個毛孔都說不出的舒暢。
「鄉間的空氣就是棒。要是將它們打包起來拿回綠壺城去賣,一定能賣好價錢。」茉莉一手提著籃子,一手張開,像小鳥一樣愜意地走在田埂上。
「熙,天朗,你們說是不是?」
「是,公主殿下說什麼都是對的。」在她身後,天朗舉著鏡頭追逐著她的身影,正拍得不亦樂乎。
一旁的寒熙一直沒有說話。
有多久沒有這樣站在陽光下,站在自然里了?
自從黛兒出事之後,他一直把自己鎖在自己建造的監牢里,都忘記了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模樣。
他靜靜地看著眼前的景色,心卻一陣一陣地抽痛起來。像有一根細線將心勒得鮮血四濺卻無法醫治——只能心痛……
是的,世界依舊是存在著,依舊是這樣的美麗,可是,那個他最深愛的人,卻再也不能在陽光下對他微笑了。風再也不會吹過她的長發,他再也聞不到她身上的淡淡花香。他失去了她,不是今天,不是明天,而是永遠——
「熙,你怎麼了?累了嗎?」一個聲音將他從思念的痛苦中硬生生拉出來。
寒熙低頭——茉莉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他面前,正擔心地望著他。
「你臉色看起來不太好。要不要休息一下?」
「我沒事。走吧。」他穩住自己的情緒,越過她繼續朝前走。
「他怎麼了?」天朗從後面趕上來。
茉莉搖頭。
「走啦。」她跟上去。
——是她看錯了嗎?剛才的一瞬間,她在熙的臉上看到好深的悲傷。那樣的悲傷……
「莫名其妙。」天朗聳聳肩。剛想跟上去,注意力卻被前方的幾個人影吸引住。
前方花田旁的鄉間小路上,遠遠走來幾個高大的男人。他們都穿著統一而筆挺的西裝,頭髮梳得一絲不苟的整齊。
一看到他們,天朗臉色驟然大變。
完了完了,怎麼找到這裡來了?
他急忙蹲下身,用濃密的花田遮掩住自己。神啊,保佑他千萬不要被發現啊,否則他一定會很悲慘。
「天朗你在幹什麼?」走著走著突然發現天朗不見了的茉莉跑回來,奇怪地望著他的舉動。
「我,這個,你看這片花田好大,我們來玩捉迷藏好不好?」他朝她露出最絢目的笑。
「幼稚。」可惜美男計對某人無效。
茉莉拋給他一記大大的白眼,然後很沒耐心地想拽他起身。
「快點啦,趁太陽還沒出來之前我們要爬上山頂,你別像中風的蝸牛一樣磨蹭。」
「喂,你小聲點小聲點!」趁那些人的目光被茉莉吸引過來之前,天朗將茉莉一把拉下來。
「幹嗎啊?」蹲在天朗身邊,茉莉疑惑不解地看看田邊的那群西裝男,再看看他一副驚慌失措的樣子。
「哦,明白了,」她突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用胳膊肘捅捅他,「他們很煩人哦。」
「是啊,一看到他們我就精神緊張。」天朗大力點頭。
「而且功夫超可怕,三下兩下就能把人弄得頭昏目眩。」茉莉接下去。
「何止是頭昏目眩啊,簡直就是——等一下,你怎麼知道的?」
天朗驚訝地看著她,嘴巴里簡直可以塞下一個鴕鳥蛋。
「有什麼驚訝的,我也遇到過他們啊。」茉莉站起身,順手摘下一朵茉莉花插在籃子上。
「起來啦,他們都走遠了。第一次看到有人躲賣保險的躲成這樣。你是不是曾經被騙買了很多保險啊?」她一臉同情地望著他。
「你——你以為他們是賣保險的?」愣了一秒鐘,天朗爆笑起來。天啊,如果讓那些人知道,那些萬年不變的撲克臉上會有什麼表情呢?如果讓他知道——賣保險的?哈哈哈哈……
「你夠了吧。熙還在前面等我們呢。」一記鐵板燒敲下來,茉莉拖起被迫消音的某人繼續往前走。
有什麼好笑的,現在搞保險的不都是西裝筆挺的裝扮嗎?在綠壺城裡她見得多了。
嚴格來說,夢山並不能算山,它只是一個小山包。有一條小路從山腳下一直蜿蜒到山頂。
爬上山頂,大家不覺眼前一亮。
頭頂是大片純凈無瑕的天空,腳底下是無邊無際的茉莉花海。初升的陽光從空中傾瀉下來,花海中的露珠如鑽石般閃閃發光。微風一吹,整片花田便猶如海洋般翻起了綠色與白色相間的浪花,呼吸中儘是芳馥的花香,美得讓人窒息。
「天啊,太美了,」天朗興奮得幾乎要發狂,「太完美了,我一定要把它們全都拍下來。」
「等一下,攝影狂,別著急。」茉莉笑著將他推到山崖邊,然後,將站在另一邊的寒熙也拉了過來。
「幹嗎?」天朗不解地看著茉莉。
「告訴你們,這個夢山有一個傳說哦。」茉莉站在兩人中間,指著山腳下的花海說。
「傳說,在茉莉花開得最美的夏天,日出之前,站在夢山山頂對著花海許願,願望就能實現。」
「切,」天朗不以為然地撇撇嘴,「這種騙小孩子的童話你也相信啊。」
「嗯,我相信。」茉莉微笑。
「為什麼?」
「因為,」她轉頭望向寒熙,清澈的目光里有著深藏多年的情感,「我的願望已經實現了。」
寒熙一動不動地望著她。雖然不明白她的願望是什麼,但他知道她許下的願望一定與他有著某種關聯。
四周突然間變得很安靜。周圍流動的空氣似乎都靜止了,只有他們交纏的視線編織成一張看不見的網,將兩人緊緊圍繞住。那些沉澱在遙遠過去的記憶,如煙霧般若隱若現。
——那年的她,那年的他……
「哇,真的這麼神?那我也要許願!」天朗驀然響起的喊聲驚破了這魔咒般的一刻,也將兩人從莫名迷亂的情愫中拉回現實里來。
茉莉轉回視線。
「好,我們來許願吧。來,閉上眼睛,將願望在心裡說出來。」
她率先閉上眼睛,天朗也跟著有樣學樣。
因此,虔誠許願的他們並沒有發現,在他們許願的時候,寒熙的目光,一直沒有從茉莉身上移開……
許願之後就是快樂的野餐時間了。
茉莉將帶來的餐布打開鋪好,把籃子里的食物一一擺出來。
「熙,這是我親手做的茉莉花糕哦,你嘗嘗看。」將茉莉花糕遞到寒熙手中,茉莉又轉身招呼那個一拍照就陷入瘋狂狀態的天朗。
「天朗,天朗!」
沒回答。
茉莉眼睛一眯,拿出體檢時吹肺活量的架勢:
「攝——影——狂——!過——來——吃——東——西!」
「好,來了來了!」
戀戀不捨地按下最後一次快門,天朗收起支架跑過來。
「動作真慢,你再不來就只能吃盤子了。」將一大盤吃的遞到天朗手中,茉莉瞪他一眼。
「謝謝。」天朗接過盤子,滿足地吸了一口氣。
「善良美麗的公主殿下怎麼忍心讓我吃盤子呢?」他邊吃還邊逗趣,「要知道餓在我身,痛在你心呀。」
「受不了你,快點吃吧,未來的攝影大師。」茉莉被他逗得忍不住撲哧一笑。
故意忽略她語氣中的兇巴巴,天朗眼睛閃閃發亮,伸出空著的手摟住她的肩。
「哇,親愛的小茉莉,我們果然是心有靈犀啊。」
「幹嗎?」茉莉推開他。
「你知道我剛才許了什麼願嗎?」
「還不是與攝影有關的願望。」沖他對攝影的狂熱勁頭,用腳趾頭想都可以想出來他許了什麼願,還用猜。
「對,我許的願望就是拍出最美的照片,獲得今年世界攝影大賽的金獎,成為攝影界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玉樹臨風、橫掃千軍的超級攝影大師!」
未來的攝影大師站起身,一手拿著餐盤,一腳踩在一塊突出的石頭上,昂首宣布。
「噗。」他那滑稽的樣子,差點讓茉莉把喝下去的花茶噴出來。
「怎麼,你有意見嗎?」天朗危險地眯起眼睛。
「沒有沒有,我支持,絕對支持!」茉莉急忙把頭搖得像撥浪鼓。
「那還不鼓掌。」他甩了甩頭髮,媚眼一挑。
「鼓掌!」茉莉用力鼓掌,還邊鼓掌邊狗腿地發出歡呼聲,「好棒好棒,天朗萬歲,耶!」
看著他們倆在那裡一本正經地一唱一和,寒熙忍不住輕輕一笑。
真像凱和黛兒啊。
記得每次演出前的綵排,凱和黛兒都要來上這麼一段。原本緊張的氣氛總會因為她變得輕鬆。
黛兒……
熙——笑了。
一轉過視線就看到一幅不在意料之中的畫面,茉莉只覺得自己頓時變成了石像,除了眼睛,身體再也無法動彈。
這麼多天,她第一次看到他的笑。
那抹綻放在唇邊,清清淺淺的笑——是她曾經在午夜夢回中思念過一萬遍的笑容——他的笑容,她曾經擁有的幸福的味道……
她深深地望著他,如果時間能夠永遠停留在這一刻多好。他的笑容,彷彿回到從前美好的日子,彷彿他們之間從未有過漫長的分離與等待。
「喀嚓!」
兩隻手指在茉莉眼前如剪刀般動作,剪斷了她膠著在寒熙臉上的視線。
「回魂啦!」天朗放大的俊臉出現在她眼前。
「茉莉同學,作為粉絲,你非常不合格哦,」他不滿地摸摸她的頭,「哪有膜拜偶像膜拜到一半發獃的?」
他惡狠狠地皺起一張俊臉,「你知不知道我現在很生氣,地球很危險?」
「哇,我好害怕。請你快點回到火星去吧。」茉莉白他一眼,涼涼回應。
「我最親愛的公主殿下還在這裡,我怎麼捨得走呢?」他痞痞的樣子看得人牙痒痒的,真想一口咬過去。
茉莉剛想送他一記眼刀,突然間像是想到什麼,眼睛滴溜一轉。
「天朗。」她用過分甜蜜的聲音叫著他的名字。
「幹嗎?」他果然警惕起來。
「你的照片拍夠了是不是?」朝他露出非常非常邪惡的笑容,她伸出「魔爪」,「給我看一下好不好?」
「不要!別過來!」天朗立刻將寶貝相機死死抱在懷裡,拚命往後躲。
瞧她額頭上明顯寫著「我要做壞事」的字樣,傻瓜才會把相機交給她「荼毒」。況且她還是那種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相機剋星」,每次一碰他的相機就會狀況百出,早就被他列為不能靠近相機的「高危險分子」。
「不要那麼小氣嘛,借我看一下下,出了問題就還給你。」她獰笑著逼近。
「我去附近轉轉,再拍一些照片,你們在這裡等我!」他跳起來,扛起設備,一溜煙跑了。
哈哈,茉莉對著天朗落荒而逃的背影得意地做了個鬼臉。
跟我斗,哼!
「天朗的願望是成為攝影大師,那麼,熙,你的願望是什麼?你剛才許了什麼願?可以告訴我嗎?」解決完那個聒噪的傢伙,茉莉將注意力轉向身邊的寒熙。
「我沒有許願。」
「沒有?」茉莉吃驚地睜大眼睛,「為什麼?」
為什麼?寒熙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這種無聊幼稚的遊戲我沒興趣。」
「無聊幼稚?你覺得向花海許願是無聊幼稚的遊戲?」茉莉微怔。
「難道不是嗎?」
「你怎麼能這麼說呢?」茉莉眼睛中流露出受傷的神色。
「七年前,就在這裡,是你告訴我說,在茉莉花開得最美的夏天,日出之前,站在夢山山頂對著花海許願,願望就能實現。你忘記了嗎?」
「就算我曾經說過又怎樣?」寒熙眼神縹緲地看著遠處的茉莉花海,如暗夜般的語調中帶著一種能夠凍結心扉般的冷酷。
「那不過是年少無知時的玩笑話而已,只有你這個傻瓜才會緊緊抱著過去不放手。」
轟的一聲,茉莉只覺得腦子裡有什麼綳斷了。
「你說夠了沒有?」她跳起來,「什麼叫年少無知時的玩笑話?難道七年前,你對我說,你的願望是希望我能成長為勇敢、堅強而快樂的女孩,無論你在不在我的身邊,無論我遇到什麼困難,都能微笑著面對,這樣的話只是玩笑話嗎?難道你為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玩笑嗎?你知不知道,緊緊抱著過去不放的人不是我,是你!」
她的話劈頭劈臉蓋下來,鬱結了許久的情緒終於爆發。
「我不知道你究竟遭遇了什麼樣的事情和痛苦。但事情既然已經發生,就應該設法去面對和遺忘傷痛,讓自己釋懷,走出遺憾的陰影,重新好好過生活,而不是一直守著回憶把自己弄得頹廢不堪。這樣只能讓自己更痛苦,也會讓關心你的人一同沉淪。逃避現實是懦夫的行為。無論是什麼問題,什麼困難,我相信都是有辦法解決的。你看,我等你了你七年,還不是把你給等回來了。至於你的手,現在醫學這麼發達,一定會有辦法治好的。只要我們沒有放棄,奇迹一定會出現。」
「說完了?」寒熙抬起頭,臉上的表情是一種死一般的平靜,彷彿她說的和他沒有半點關係。
「你說得對,我放不了手,因為,我沒有辦法放開手。」他淡淡地沖她微笑。那微笑很美,卻也很冷,冷得茉莉心裡一陣緊縮。
「你知道我的手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嗎?」
茉莉搖頭。他冰冷的聲調里有一種壓抑得極深的奇異情緒,讓她很不安。
「這是懲罰。是對我不能保護我最愛的人的懲罰。」他將雙手舉到眼前。
「我的這雙手,害死了我最深愛的人。」那天手上所受的傷只是外傷,並沒有傷及神經。但是從此他的手再也不像過去那樣靈活,不用說拿起重物,甚至連弓弦都握不了。仔細檢查也查不出任何問題,最高明的醫生都束手無策。所有的人都愁雲滿面,只有他很平靜。
他知道這是懲罰,這就是他保護不了黛兒的懲罰。
一夜之間,他失去了對他而言最寶貴的兩樣東西。
「你知道嗎?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不是你看著你所深愛的人死去,而是,在她死後的每一個日夜裡,每次想起她,思念起她,卻深深明白,這個人永永遠遠地離開你了……無論你再如何想她、念她,心裡都是空洞的。無論你是開心還是難過,她都沒有辦法再安慰你,陪伴你,擁抱你,因為,這片天空下,已經沒有了她的蹤跡。那種感覺,很痛,像活生生地將心剖開,再一刀一刀切碎……」
「不要說了。」茉莉衝動地用手捂住他的嘴。
他籠罩著冰冷與空洞迷霧的眼眸里,有著最深的絕望與悲傷,這種情緒不只是傷害了他的手,也毀壞了他的心。
她心疼地看著他。有誰知道,在這個高貴冷峻的外表下,竟有著這樣一顆充滿傷痛的心?而在他所承受的巨大悲哀面前,她的力量又是多麼微小。但是——即使是這樣,她也不會放棄——絕對不會!
伸出雙手,堅定地將他的手握緊。
茉莉低下頭,直直地望入寒熙的眼眸中。
「熙,我很抱歉聽到這樣的事情。我也知道,我沒有力量能夠讓你遺忘過去的傷痛。不過,當你難過的時候,我會陪著你的。」她沖他露出甜美的笑容。
「把難過分一半給我,這樣至少你可以少一點傷心。」
「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無法不動容地望著她,寒熙終於問出藏在心裡很久的話。
為什麼大家都喜歡問她這個問題?
茉莉微笑。
「我只是在反射你七年前給予我的光芒而已。」
「我的心連溫暖自己都不夠。」他嘆息。
「沒關係,我很大方的,我的光芒都貢獻給你,保證能把你烤成非洲土著。」她調皮地說。
她的話讓他緊皺的眉頭慢慢舒展開來。
「熙,你知道我剛才許了什麼願嗎?」她突然問。
他看著她。
「我希望熙的手能夠快點好起來,」她背對著他站起身,面朝山崖底下的茉莉花海大聲說,「我希望熙每天都過得很快樂,無論我在不在他的身邊,無論遇到什麼困難,都能微笑著面對。」
轉回頭,她朝他做了一個加油的動作。
「我相信,我的願望一定能實現。」
寒熙凝視著茉莉完全沐浴在陽光中的臉龐——燦爛耀眼的陽光顆粒在微風中浮動,映照著她清澈得不帶雜質的笑容,像個燦亮的夢境。
這一個如陽光般的女孩,總是堅強微笑著面對所有發生的事情。雖然做著明知不可能實現的美夢,卻對這夢傾注了十分的熱情和衷心。
一種滿溢的異樣感受流過他的心口。他突然發現,自己還是能感覺到溫暖的。那份來自她的溫暖,像是陽光一樣,緩緩灑進他原來因為黛兒已經變得一片漆黑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