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用一分鐘的時間去認識一個人

用一天的時間去喜歡一個人

而愛上一個人,要用多長的時間

不管我的力量有多麼微小

我會守護你,就像你當年溫柔地守護著我一樣

「天朗怎麼還沒有回來?」收拾好野餐籃子,茉莉望望越爬越高的太陽,皺起眉頭。

這個攝影狂,肯定又是在哪裡拍得樂不思蜀了。

「熙,你在這裡等我,我去找找他。」

出來的時候答應過外婆要早點回去的,她可不能食言。

「好。」寒熙點點頭,看著她旋風一樣地跑遠。

她就不能好好走路嗎?連在山上都用跑的。他無奈地搖搖頭,臉色卻在瞧見某樣東西的時候驟然一變。

「小心腳下的坑!」

他的喊聲讓茉莉回過頭,「你說什麼——啊!」

尖銳的叫聲刺入寒熙的鼓膜。

「茉莉!」他反應迅速地站起身朝她跑去,卻還是晚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一腳踏空,重心不穩地摔倒在地上,然後沿著坑窪的山路向下滾了好幾圈,最後撞上突起的灌木叢而停下來。

「茉莉,你還好嗎?睜開眼睛看看我。」

幾乎是用飛一般的速度衝到她身邊,寒熙不敢碰觸她,更不敢翻動她,怕她傷到了骨頭,只能焦急地喊著她。

「哇,天啊,痛死了。」茉莉呻吟著,抱著頭坐起身。身體好像被幾百頭犀牛踩過一樣,眼前更是直冒金星。她怎麼這麼倒霉啊。

「茉莉,傷到哪裡了嗎?哪裡疼?」見她坐起身,好像沒什麼大礙,寒熙鬆了一口氣。看著她小小的身子滾下來,然後靜止不動,那一瞬間,他突然覺得像是被緊緊扼住了咽喉一樣無法呼吸。

「還好,還好。沒有摔壞。」茉莉搖搖頭,甩甩手,「你看,零件都還在。」

「你啊——真是……」寒熙發現自己找不到合適的語言來說她。都這個時候了還笑嘻嘻的。

目光落到她的腿上,他心裡一窒。

「還說沒事,你看,你的腿都流血了。」

她今天穿的是七分褲,裸露的小腿上擦傷了一大片,鮮血緩緩地滲出來。

「坐著別動,我去拿乾淨的紙巾和水過來給你處理一下。」寒熙拍了拍茉莉的肩膀,起身朝放野餐籃子的山頂跑去。

熙在緊張她。

他剛才檢查她傷勢的時候,表情好嚴肅,好緊張,就像過去她受傷的時候一樣。

望著寒熙匆匆跑開的背影,茉莉只覺得心裡甜滋滋的。

笨蛋,受傷了還覺得開心,你是不是有受虐傾向啊。抿著嘴笑,她不由輕拍自己腦袋一下。

可惜開心不能做止痛劑。雖然心裡像喝了蜜糖,可全身還是很痛,尤其是腿。

低下頭,她看著自己腿上的傷口。

真的流血了,也許是硌到了山路上突起的石塊吧。算了,傷在腿上總比傷在臉上好吧,本來就不是大美女,臉上再多道疤,她就可以改行去演恐怖片的女主角,連妝都不用化,還能為國家節約資源作貢獻。

凝神望著傷口流出的血,茉莉突然間覺得非常非常不舒服。

這艷紅的,刺目的顏色,為什麼會讓她有一種悲傷的感覺呢?

心頭沉甸甸的,一種毫無脈絡可循的遙遠記憶,在這片刻之間閃過腦海:

血。

好多好多的血。

蜿蜒了一地,將雪白的茉莉花都染成了紅色,妖艷的猩紅色。

觸目驚心的血紅中,有人在哭泣,身上也是一片的紅。

是誰?

是誰在哭?

為什麼哭?

她看不清……

恍惚中,茉莉感覺到腳下似乎有東西——

是血!

不知道從哪裡來的血,像是有生命的蛇一樣蔓延到她腳下。

這是怎麼回事?

茉莉驚恐地向後退,卻發現自己身上也同樣血跡斑斑,連手上也是——可那不是她的血。

那是誰的?是誰的?

不知道!想不起來!

頭疼欲裂!

她用手抱住頭,想要壓抑住那許久不曾有過的強烈疼痛,卻做不到,完全做不到。

「茉莉,你怎麼了?」

拿著乾淨的水和紙巾走回來,寒熙擔心地望著茉莉怪異的樣子。

「熙,好多血,你看,地上、我的身上、手上,都是血,好多血!」她閉著眼睛,拚命把自己縮成小小的一團,用顫抖的聲音連聲說。

「血?在哪裡?」寒熙按她所說的望去,卻什麼都沒有看到。

「有的,到處都是,它們到處都是!」即使是閉著眼睛,她還能感覺到它們在朝她逼近,想要一點點地將她淹沒。

心也好痛。她為什麼會這麼心痛呢?

不明白原因的心痛,無法捕捉的記憶,讓她好像要窒息一般,終於忍不住開口尖叫起來。

「茉莉,你冷靜點,沒有血,你睜開眼睛看看,沒有血。」

她失控的樣子讓寒熙手足無措,只能將她擁入懷中,試圖安撫她的情緒。

但是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意識之中,根本聽不到他的聲音。

「心好痛,我的心好痛。」

茉莉痛苦地喘著氣,只覺得自己就像溺水的人,逐漸淹沒在這種難以名狀的痛楚中……

「茉莉?茉莉!喂,你怎麼了?」

懷中的人軟軟地沉了下去,寒熙嚇得心神俱裂,急忙儘力扳正她的身子。

「天,茉莉,你醒醒,不要這樣嚇我。」

他用手輕拍她的臉。

毫無反應,她的臉蒼白得一點血色都沒有。

必須馬上送她去醫院。

寒熙立刻作了決定。

但是……他的手……他根本抱不起她。

他急忙焦急地朝四周喊起來:

「天朗,天朗!你在哪裡?快回來,茉莉出事了!」

他竭力喊了好幾聲,可是四周一片靜悄悄的,沒有人回答。

寒熙心急如焚。

他不能把茉莉一個人丟在這裡,可天朗又不知道去哪裡了,什麼時候才回來。

這樣拖下去……

寒熙望著靜靜躺在地上的茉莉。

她那麼安靜,一點不像平時那個又吵又鬧又愛笑的她。

此刻的她,就像一個沒有生命的玩偶娃娃——

就像——那時候的黛兒!

不!不可以!!!

想起記憶中永遠不會忘記的那一幕,他的心一陣劇烈收縮,一種強烈的意識掌控了此刻他所有的思緒。

「茉莉,你不會有事的,我絕對不會讓你像黛兒那樣。」

不知道哪裡來的力量,他居然抱起了她。

將她緊緊地抱在懷中,他朝山下跑去。

鎮上的小診所再次被圍得水泄不通。

這次,被關注的主角換成了茉莉。

「茉莉怎麼樣了?」天朗風風火火地闖進診所。他身上還背著攝影器材,額上全是汗珠,胸膛用力起伏著,顯然是跑了很遠的路。

「你死到哪裡去了?怎麼現在才出現?」

坐在沙發上等待的桑桑一見他,馬上發起飆來。

「怎麼回事啊?好好的出門怎麼會弄成這個樣子回來?婆婆和我千拜託萬拜託,要你好好照顧茉莉,你都當耳旁風了是不是?」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天朗低下頭,自責到了極點。

都是他不好。為了拍攝一隻罕見的蝴蝶,他從山上追到山下,不知不覺跑出很遠。往回趕的時候遇到鎮上的人,才知道茉莉出事了。

「道歉有用的話,要警察幹什麼。」桑桑氣呼呼地甩出一句。

「好了,桑桑。」大熊拉住桑桑,然後轉看向天朗。

「不好意思,桑桑只是擔心茉莉,她說話直,你別介意。」他指著屋裡一扇緊閉的門說,「周大夫正在檢查室給茉莉做檢查呢,婆婆也在裡面,你不用太擔心。」

「能不擔心嗎?」桑桑火大地白了大熊一眼。

「鎮上有誰不擔心?你也不是沒看到茉莉被抱回來的樣子。要是她再像七年前那樣——」

「桑桑,你亂說什麼呢。」大熊急忙捂住她的嘴。

意識到自己失言,桑桑看看天朗,再看看大熊,像是想說什麼,卻又不能說,只得重重跺了一腳,一聲不吭地坐回到座位上去了。

這個時候,檢查室的門開了。周醫生走了出來。

大家急忙迎上去。

「大家放心,茉莉丫頭只是外傷,都不嚴重,也沒有傷到骨頭。傷口已經包紮好了。」不等大家開口,周醫生就先把茉莉的情況說了出來。

還好。

天朗緊繃的神經終於放鬆下來。

「周叔叔,那,那個方面呢?」

周醫生的話並沒有讓桑桑眼中的擔憂散去。猶豫了一下,她忐忑而小聲地問。

「你是說……」周醫生剛想回答,視線瞥見天朗,又把話咽了回去。

「很難說。我已經給她打了安神的針,讓她好好睡一覺。等她醒了,今天山上發生的事情,你們都不要再提,別刺激她,知道嗎?」

「是。」桑桑和大熊都用力點頭。

「天朗,你聽到了嗎?」周醫生看向默不做聲的天朗,和藹可親地重複。

小鎮不大,大家感情親如一家,一件芝麻大的事情不出十分鐘就能從鎮頭傳到鎮尾。天朗在小鎮上住了一段時間,大家都挺喜歡這個性格開朗愛笑的男孩。

「是,我知道了。」天朗點頭。

「麻煩你了,老周。那我把茉莉帶回去了。」跟在周醫生身後出來的花婆婆說完,朝大熊招呼道。

「大熊,麻煩你幫我把茉莉抱回家。」

「好。」大熊答應道。但他還沒動,已經有一人比他更快地走進檢查室。

「我來!」將背上的攝影器材交給大熊,天朗走進檢查室,卻發現茉莉已經在另外一個人的懷裡。

是寒熙。

天朗驚訝地一挑眉。

「你的手……」

寒熙淡淡看了他一眼,一句話都沒有說,徑直抱著茉莉從他身邊走了出去。

「婆婆,請帶路吧。」他走到花婆婆跟前。

花婆婆看著他,再看看他懷裡的茉莉,嘴唇動了動,卻什麼都沒有說,只是輕輕一點頭,轉身走了出去。

檢查室里,天朗站在原地看著他們離開,眼睛中閃過一絲光芒。隨即,他走出檢查室,從大熊手中接過攝影器材,快步跟了過去。

「那,那個抱著茉莉的人是誰?」

直到他們離開有一段時間了,桑桑才像大夢初醒一般,將視線從屋外收回。

「白屋子裡的那個人。」周醫生回答。

「你說什麼?他就是白屋子裡的那個人,他就是——熙?」桑桑難以置信地望著周醫生。

「你也被嚇到了吧。」大熊了解地拍拍桑桑的肩。

他比桑桑先來。到的時候,正好看到那個人抱著茉莉跑進來。視線對上的那一刻,他也是像桑桑這樣,有一種被震到的感覺。

桑桑靠在大熊的肩上沒有說話。

隱藏在如雜草般的亂髮與鬍子之下的,居然是這樣一張讓人移不開視線的臉。

那氣質,那容貌,一如當年那個在他們每個人心裡都烙下深刻痕迹的少年。

桑桑想著想著,突然覺得一股寒意躥上心頭。

茉莉遇到他,究竟是命運的寬容,還是,又一個不懷好意的玩笑?

房間里縈繞著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

寒熙將茉莉小心地放到床上,為她蓋好被子。確定她已經安頓好了,他轉過身,走到房間門口,那個一直以犀利的目光注視他的老人面前。

「我想,您也許想知道事情發生的詳細經過。」

花婆婆凝視他片刻,轉身對站在自己身後的天朗交代道:「天朗,茉莉拜託你照看一下。」

然後,她朝寒熙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我們到書房去談。」

「很抱歉沒有照顧好茉莉。」走進書房,寒熙開口道。

「事情是這樣的……」

「我並不想聽你說今天早上的事情,這並不重要。」出乎意料地,花婆婆打斷他的話。

「我請你到書房來,是想告訴你一個故事,」她望著他,停頓片刻,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一個七年前,發生在這個小鎮上的故事。」

……

房間里的光線逐漸地暗下去了。

緊閉著的睫毛如蝴蝶撲翼般動了動,茉莉緩緩睜開眼睛。

「茉莉,你醒了?」

天朗驚喜地靠過來。

「傷口還疼不疼?想不想吃點東西?」

茉莉怔怔地望著他不說話,眼眸里充滿了空洞與迷茫。

好半天,她終於清醒過來。

「天朗,我怎麼在家裡?」她皺眉。

不是和天朗、寒熙一起到夢山上去玩的嗎?怎麼她現在在這裡?

「你不記得了?」天朗一愣。

茉莉疑惑地看著他。

「記得什麼?」

「你——」

天朗氣結。這個丫頭,那麼多人為她擔心,她倒好,一覺醒來什麼都不記得了。

「你在夢山上摔了一跤,暈血暈倒了。是熙把你抱回來的。」

「哦。」茉莉瞭然地點頭。原來是這樣,「不好意思,我一看到血就暈。給你們添麻煩了。」

「我只聽說過有暈船的,暈車的,暈機的,還沒聽說過有暈血的,而且還暈得那麼徹底。你呀,真是讓人操心。」天朗揉揉她的頭髮。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啊。」將被揉亂的頭髮弄整齊,茉莉無辜地望著他。小的時候好像還沒這個毛病,是從什麼時候起的呢?好像……好像是從七年前吧。

「我決定了!」天朗望著她,突然一拍掌。

「決定什麼?」茉莉一頭霧水地看著一副鬥志昂揚樣的天朗。這個傢伙,又要玩什麼花樣了?

「你有沒有發現,我不在你身邊的時候你經常會狀況百出?不是從樹上掉下來,生病,就是暈倒。看來沒我在你身邊還真是不行呢。所以——」

「所以?」她茫然地重複。

他執起她的手,像騎士一樣優雅地輕吻她的手背。

「所以勇敢的騎士決定,要二十四小時貼身保護我美麗的公主。將討厭的惡龍隔離在公主的視線之外!」

「無聊!」

茉莉將手抽出來,順便賞給他兩個大大的白眼。

「拜託你能不能稍微正經一點。」

「我一直都很正經的啊,難道你不相信我的真心嗎?」天朗摸摸鼻子,頗受傷的樣子。

「難道要等有一天我不在你的身邊,你才會明白?」

「如果有一天你不在我的身邊,我的第一個感覺就是……」

「是什麼?」他眼睛閃亮地望著她。

「啊,世界終於安靜了。」她雙手合十,深深呼吸,做出一副終於解脫的樣子。

「你,你這個丫頭……」沉默片刻,天朗惡狠狠地做捲袖子狀。

「你完了,我現在生氣了,地球要完蛋了!」

他尷尬羞窘的樣子讓茉莉開心地笑出聲。

「好了好了,對不起對不起。」她舉手投降。

「如果有一天你不在我身邊,我會感到寂寞的。」收起玩笑,她望著他,很認真地說。

「真的?」他停下了嬉鬧的動作,望著她的目光里有著複雜難懂的光亮。

「真的。」茉莉點頭。不明白為什麼當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的表情變得那麼奇怪,那種燃燒般的光亮神采,讓她突然覺得有些心跳加速。

房間里的氣氛變得微妙起來。

「啊,你剛才說,是熙抱我回來的?」正想說點什麼轉移話題,腦子裡突然閃過天朗剛才的話,茉莉猛地抬頭。

「熙怎麼可能抱我回來?他的手不是……難道他……他的手……」想到某種可能性,茉莉驚喜得連聲音都在微微抖著。

「是他抱你回來的。千真萬確。」看到她如此喜形於色,天朗眼神一黯。

「天啊,我不敢相信。」

茉莉一把掀開被子就要下床。

「喂,你要幹什麼去?」天朗急忙扶住她。

「我要去見熙。」

「你別動,他和婆婆在書房,我去幫你把他叫來。」天朗按住她。

「乖乖躺著,我很快就回來。」他快步走了出去。

天朗剛出去,茉莉就起身下了床。

她怎麼能等?她一刻也不能等。熙的手真的好了嗎?是真的嗎?

受傷的腳一落地就傳來一陣刺痛,她眉頭一皺,乾脆單腿跳著往門外蹦去。

蹦到門口,伸手握住門把的同時,有人在外面扭開了門。

茉莉嚇了一跳,重心不穩地搖晃,眼看就要摔倒。

幾乎是同時,一隻有力的手臂抓住了她,牢牢地將她保護在胸口。

這個懷抱——

茉莉抬起頭,正對上寒熙如冷星般的眼眸。

「你怎麼起來了?」寒熙看著她金雞獨立的架勢,微皺起好看的眉。

「我……啊……」她的辯解變成了一聲小小的驚呼——他打橫將她抱起,將她重新小心而輕柔地放回床上。

「熙,你的手——真的好了?」

躺在床上,茉莉的視線在寒熙的手臂上流連。

寒熙沒有回答,只是伸手從床邊的書柜上拿起一本厚重的字典,放到茉莉懷中。

懷中的字典——沉甸甸的。

茉莉怔怔地望著字典,然後視線緩緩地移向寒熙。

「我是不是在做夢?」她抬頭看著他。

「我一定是還沒有睡醒,一定是的。」她喃喃地說,小臉上一副難以置信的神情。

寒熙淡淡一笑,伸手握住她的手。

「你覺得這是不是夢?」

握住自己的手——好暖。

暖暖的溫度,從他的掌心,徐徐傳遞到她的手上。

他此刻的眼眸里是一片澄澈溫柔,就如當年,他握住她的手的時候,一模一樣。

不是夢,夢裡的人沒有溫度。

茉莉獃獃地望著寒熙,突然間丟掉字典,起身撲入他的懷裡。

「哇,你的手好了,你的手真的好了!我太高興了!我就知道我的願望一定會實現,熙的手一定會好起來!」

她笑得萬分開心,眼睛閃亮地望著他。

「現在你應該相信,在這個世界上,有一種叫做奇迹的東西了吧。」

——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一種叫奇迹的東西,那也是你帶給我的。

寒熙望著她毫不掩飾的笑臉,不由輕輕念道:

「娉娉婷婷茉莉花,薰出盞盞香香茶。」

聽到這句話,茉莉微微一怔,接著念了下去。

「記得歌謠回蕩處,碧水青山是我家。」

這是當年她曾經教給熙的一首關於茉莉花的歌謠。

「為什麼突然想起這個?」她不解地望著他,突然如遭雷擊般地一震。

「你——想起來了?」

寒熙輕輕點頭。

「雖然不是很完全,但是,大部分的事情,我都已經想起來了。」他微笑,語氣是從未有過的溫柔,還有隱藏得很好的自責與憐惜。

「茉莉,對不起,你可以,原諒我嗎?」

——原諒我對你的刁難和傷害,原諒我的自私。我一直不知道,在你的心裡,居然隱藏著那樣的傷痛……對不起……

眼淚湧出眼眶,茉莉急忙用手背將淚擦掉。深呼吸,她故作輕快地朝他伸出手。

「歡迎你回來,熙!」

寒熙伸出手——

沒有握她的手,而是將她整個擁入懷中。

「對不起。」他的低喃在她耳邊輕輕響著,溫柔得令她心碎。

茉莉閉上眼睛,只覺得整顆心都被幸福充盈著。

長久以來的等待終於到了盡頭。她的熙終於回來了,就像七年前一樣。

夕陽映進窗內,將兩人的身影籠入一片朦朧的金黃。

門外,天朗輕輕掩上門,隨花婆婆走下樓。

「婆婆,你剛才把熙叫到書房,就是為了告訴他七年前發生的事情吧。」

站在大廳里,沉默片刻,天朗開口問道。

「希望我沒有做錯。希望他真的能夠讓茉莉走出來。」花婆婆沒有回答,只是輕輕一嘆。

「婆婆,七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茉莉身上到底隱藏著什麼秘密?為什麼你不能告訴我呢?」

說著說著,天朗只覺得有一股無名的火湧上心頭。

「熙之前是怎麼對待茉莉的你也看到了,為什麼你寧願相信他也不相信我?就是因為七年前,陪在茉莉身邊的那個人是他而不是我嗎?難道因為遲到了七年,所以我就連了解她關心她的資格都沒有了嗎?」

花婆婆驚訝地看著天朗。

眼前的這個孩子,在他燃燒著熊熊火焰的眼眸中,她看到了一種熟悉而陌生的情緒。那是——

「天朗,你——喜歡我們家茉莉?」

「是。我喜歡茉莉,很喜歡。」被說中心事,他坦然承認。

是喜歡她啊。

第一次見面,驚艷於她明亮燦爛的笑容。

然後,再次遇到她,陪在她身邊,一天天地熟悉。她的堅強,她的執著,她的樂觀,讓他欣賞,也讓他心疼。

在這個世界上,就是存在著這樣一些具有魔力的人。不管她看上去是多麼的平凡,只要是注意上了,就會讓人再也無法將眼光挪開,深深地為她著迷。

可為什麼他只能站在她的世界之外?

她的眼睛里看不到他,她心心念念的人也不是他。

「你們認識才多久,你又喜歡她哪一點呢?」驚訝只是一瞬間的事情,花婆婆很快恢復了平靜。

「哪一點?」天朗想了想,不由微笑。

「所有的好,所有的壞。」

每發現一點,他就更無法將視線移開一分。愛上一個人本來就是毫無道理可言的事。哪有這麼多為什麼,喜歡就是喜歡了。

逐漸冷靜下來,天朗不好意思地沖花婆婆抱歉地笑笑。

「婆婆,對不起,我剛才太激動了。今天和你說的這些話,還請對茉莉保密。我只想請你明白,對於茉莉,我和你的心情是一樣的。即使她的幸福並不是我,我也會盡我的力量讓她快樂。」

說完,他轉身,大步走了出去。

那個孩子是認真的。

在他的臉上,有著為愛義無反顧的堅決神情……

花婆婆目送著天朗離開,只覺得心裡感慨萬千。

如果世界上真有什麼東西能黏起破碎的心,那麼,它的名字一定叫做「愛」。

可是,誰才是彌補茉莉心中傷痕的那個人?

天朗?

還是寒熙?

她的目光轉向客廳里擺放的一小盆茉莉,逐漸變得遙遠:

如果七年前,那件事情沒有發生,該多好!

「娉娉婷婷茉莉花,薰出盞盞香香茶。

記得歌謠回蕩處,碧水青山是我家。

笑對明月吐新芽,含苞枝頭望早霞……」

哼著歌,茉莉一邊拿著抹布擦拭傢具上的灰塵,一邊時不時地看向窗外。庭院里,寒熙正在給植物們澆水。

從那天起,熙對待她的態度就完全變了。

在她養傷的日子裡,他每天都會去陪她。有時候陪她一起回憶往事,有時候什麼也不說,只是靜靜地陪著她。望著她的目光是那麼溫柔。

雖然對好動的她來說,被禁止下床走路簡直是一種酷刑,但是因為他的陪伴,她竟然一點都不覺得煩悶,反而覺得時間過得好快,總是覺得他剛來才一會,就到了離開的時間。

像是感應到了她的視線,寒熙抬起頭,朝她露出一抹淺淺的笑。

茉莉臉一紅,急忙把視線收回來。

怎麼回事?

她用手撫上自己的胸膛,怎麼現在一看到熙的笑容就會有些不自在?臉發燙,心亂跳。不會是得了什麼摔倒後遺症吧。

她搖搖頭,把這種異樣的感覺甩到腦後,繼續專心地干起活來。

擦完傢具,打開衣櫃通風,沒想到一打開門就有一件東西從裡面倒出來。

茉莉眼疾手快地扶住。

是一個長條形的盒子,不太沉,做工非常精緻。

熙的衣櫃里怎麼會放著這樣的東西?

把它平放在桌面,茉莉好奇地打開,眼睛立刻吃驚地睜大。

哇,好漂亮!

盒子里靜靜地躺著一把小提琴。

不同於她平時在樂器店裡見到的小提琴,這把小提琴造型炫酷搶眼,非常吸引人的眼球。

茉莉像受到了蠱惑一般望著它,忍不住想把它從盒子里拿出來仔細欣賞。

「別動它!」

手剛碰到琴面,一個聲音就在身後如雷般響起,讓她立刻把手縮了回來。

寒熙走進房間,視線落到桌面上打開的琴盒上,眼神瞬間變得冰冷。

「誰讓你把它拿出來的?誰讓你打開它的?為什麼亂動我的東西?」一把將茉莉從桌子旁邊拉開,他憤怒激動地朝她吼叫。

「我……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它差點掉下來,所以我……」

茉莉連聲道歉。

「對不起,我不知道它是你的寶貝。不過,我向你保證我沒弄壞它,真的,你可以檢查看看。」她急急地向他保證。

「它不是什麼寶貝,只不過是一件已經沒有用的東西。」

寒熙將琴盒重新蓋上,放回柜子里,再轉身看著她的時候,神情已經恢復到先前的平靜。

「對不起,剛才不該沖你發火。不過,以後不要把它拿出來了,我不想再看到它。」

「哦。」茉莉嘴上答應著,心裡卻冒出一個大大的問號。

熙在騙人!看他小心翼翼將琴盒放回柜子的模樣就知道,這把琴一定對他來說很重要。可他為什麼要這麼說?難道是因為……

「熙,這把小提琴是你的對不對?你——會拉小提琴?」突然想起,七年前,熙曾經告訴過她,過完夏天他就要去國外念書。原來,他是去學小提琴啊……

寒熙沒有看她。

「那已經是過去式了。」

過去式?

茉莉萬分不解。

「為什麼?你的手已經好了,又可以重新拉琴了不是嗎?」

「和我的手沒有關係。」

寒熙神情淡漠地望著自己的雙手。

「我已經放棄音樂,以後再也不會拉琴了。」

放棄音樂?再也不拉琴了?

茉莉錯愕地張嘴,可還沒有來得及說什麼,他已經轉身走了出去。

愣神望著寒熙的背影,茉莉只覺得心像被一把重鎚狠狠錘了一下。

怎麼——怎麼會有這樣的事呢?

好不容易覺得已經貼近了他,現在又離得那麼遙遠。明明是觸手可及的距離,卻覺得是世界上最遙遠的人。

熙——他究竟在逃避些什麼?他的手是因為什麼而受傷的?他口中的黛兒又是誰,讓他為了她居然要放棄自己所鍾愛的音樂?在他的心裡,究竟還有多少她不知道的秘密?

望著他漸走漸遠,一種衝動讓茉莉追了上去。

「為什麼要放棄音樂?為什麼不再拉琴了?」

攔住他的腳步,她抬頭,目光炯炯地望著他。

「這件事情我不想再提。」寒熙想繞過她,她卻再次攔在他的面前。

「不行。最喜歡的東西怎麼能輕易說放棄呢?」她不依不饒。

「你聽不懂我的話嗎?」

茉莉的固執終於讓寒熙變了臉色。

「誰告訴你它是我最喜歡的東西了?你不要自以為是好不好?」

「是你自己告訴我的。」茉莉毫不懼怕地看著他。

「既然你都要放棄音樂了,為什麼還將琴帶在身邊?為什麼還要把它保護得好好的?這說明你根本就無法放下。」

「不要說了,你懂什麼,你什麼都不懂。」寒熙推開她,轉身下樓。

「是,我是不知道讓你放棄音樂的原因。但是我知道,對於一個學音樂的人來說,音樂就是生命中的一部分。」

茉莉不放棄地跟上他。

「難道你就因為一場意外放棄你生命中的一部分,放棄你的夢想嗎?最喜歡的東西,是不能輕易放棄的。」

「夠了!」

他忍無可忍地停下,一把握住她的肩膀。

「我最後告訴你一遍,我已經放棄音樂,也再也不會拉琴了。它們對於我來說,已經是沒有用的過去式,你——聽——明——白——了——嗎?」

茉莉靜靜地注視他片刻。

「好。」她嘴角突然勾起一抹笑。

「既然對於你來說音樂已經是過去式了,那麼那把琴也就是多餘的東西了吧。與其留在你身邊讓它閑置著,不如給我吧。」她邊說邊轉過身,快步朝他的房間走去。

「不知道收廢品的人收不收這樣的東西,要不叫大熊幫我在琴體上鑽幾個洞當放乾花的花瓶也不錯。」

她過於大聲的「自言自語」讓寒熙臉色大變。

「你要幹什麼?回來,不許碰我的琴!」

他急忙追進房間,搶過她已經拿在手裡的琴盒。

「熙,你這是幹什麼?你不是說它對你已經不重要了嗎?」茉莉故作驚訝狀。

「既然是不想要的東西,就送給我吧,廢物利用嘛。」她伸手想拿回來。

「不行!」

他抱著琴盒避開她,想也不想地脫口而出。

他的反應讓茉莉微笑。

她收回手。

「你看,你根本放不下,是不是?」

「我……」

寒熙怔怔地看著自己緊緊抱在懷中的琴盒,一時間無言以對。

茉莉輕輕一嘆。

「其實,你根本不想放棄音樂,你只是不敢面對回憶而已,對不對?」

望著他蒼涼而沉默的神情,茉莉只覺得心酸。看著他的眼睛,她彷彿聽到了他內心悲傷敲響的迴音。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熙,你願意告訴我嗎?」

她走到他面前。

「有些事情,如果放在心裡太久,就需要一雙傾聽的耳朵。讓我做那雙傾聽的耳朵,好不好?」

風從窗外吹進來,屋子裡靜悄悄的,只有風拂動窗帘的聲音。

時間一分分過去,就在茉莉幾乎要放棄的時候,熙突然開口了。

「我和黛兒是在音樂學院的新生音樂會上認識的。」

他將琴盒輕輕放到桌子上。

「那天我遲到了。

「當我抱著琴趕到會場,演出已經開始。舞台上站著一個女孩,正在演唱《貓》的主題曲《回憶》。

「在聽到她歌聲的那一瞬間,我覺得整個人好像被什麼猛擊了一下,完全無法動彈。怎麼會有這樣一個女孩,聲音美得像是上帝的親吻?我站在門邊靜靜地聽著她唱歌,完全忘記了在她之後就是自己的表演,直到負責現場監督的學姐找過來把我拖走……

「當我表演完退場,正想去找那個女孩子,卻發現她就站在幕布后朝我微笑招手。

「當我走過去,你知道她對我說了什麼嗎?」

寒熙唇邊不自覺地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像是回到了那時候的幸福。

「她居然對我說——你就是熙嗎?你的琴果然拉得很棒,我非常喜歡。我是黛兒,你要好好記住哦,因為,從今天起,這就是你女朋友的名字。」

好直接好乾脆的女孩。

茉莉聽著,突然覺得自己好喜歡這個素未謀面的黛兒。

「那你是怎麼回答的?」她忍不住問。

「當時我完全愣住了,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回憶起當時的情景,寒熙的目光柔得似乎要滴出水來。

「四年的學習,因為黛兒,每一天都是那麼快樂。畢業之後,我和幾個志同道合的好友一同組成了一個新概念音樂樂團。

「最初的日子過得很艱難。沒有一個製作人認同我們的理念,沒有一家劇院願意請我們去表演。我們只能站在街頭,面對匆匆路過的行人演出我們自己創作的作品。而黛兒在這個時候,已經和一家唱片公司簽約發行了她的第一張唱片,成為備受矚目的新星。

「可是無論多忙,黛兒每天都會來看我們排練,為我整理寫好的樂譜,鼓勵我不要放棄,並且積極地動用她的力量去為我們爭取機會。

「有一天,她將著名的音樂製作人米克帶到了我們的演出現場。米克對我們的表演非常有興趣,答應做我們的製作人。在米克的幫助下,我們的音樂逐漸開始被大家所熟悉、所肯定。我們出了自己的音樂專輯,開始了音樂會巡演。巡演非常成功,每到一個地方,我們的音樂會總是受到熱烈的歡迎,場場爆滿。受歡迎的程度遠遠超過我們的預想。」

他望著她,眼睛因為夢想而閃閃發光。

「你知道嗎,一直以來,我的夢想就是打破音樂界限,在古典與流行音樂之間架設一座橋,將古典音樂的精粹與世界各地的聲音和節奏結合起來,讓不被大多數人涉足的古典音樂展現出全新的概念。那段時間,我覺得自己離夢想越來越近了。」

茉莉一瞬不瞬地望著寒熙。

此刻,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光彩,耀眼得讓人炫目。

他——真的是很愛音樂啊。

「那後來呢?」她忍不住插嘴道。

話一出口茉莉就知道自己說錯了話。

因為,他臉上的光彩立刻消失了。

「後來……後來……」

眼眸中浮現哀痛之色,寒熙望著窗外許久,才繼續開口。

「一年前,我們籌備舉行一個與眾不同的音樂會。這是一個全新概念的『實景音樂會』。演出地點選在法國的普羅旺斯,開著一望無際的紫色薰衣草田野上。

「舞台是完全開放式的露天設計,而舞台背景就是遍地美麗的薰衣草。我希望將自然與音樂完美地結合在一起,讓大家在花香縈繞中享受音樂帶來的美與心靈震動。所以,這場音樂會取名為『薇薰之戀』。」

「『薇薰之戀』——好美的名字。」茉莉不禁低喃。

「這場音樂會糅合了多種音樂元素,黛兒非常喜歡這個主題,並且加入了我們的演出,以薰衣草精靈的形象為大家獻唱。可是,誰也沒有想到,這場被媒體稱為『美輪美奐的夢幻音樂會』,最後卻成為了所有人的噩夢——」

寒熙的聲音驀然哽住了,他的胸膛急劇起伏,握成拳頭的手止不住地顫抖著。

「熙。」茉莉擔心地出聲。

他沒有回答,只是深深地呼吸,然後,再次喑啞地開口,聲音冷冽而空洞。

「為了整個演出的效果,我們在舞台上使用了巨大的水晶燈作為照明裝飾燈。沒想到,演出中,水晶燈突然間鬆動脫落。而它掉落的位置,正好是我所站的位置。事情發生得太突然,我和樂團的夥伴們專註著演出,沒有一個人注意到來自頭頂的危險。只有剛剛走上舞台、準備與我搭檔獻唱的黛兒注意到了。就在水晶燈朝我砸下來的瞬間,她將我用力推開,自己卻被落下的水晶燈……」

說到這裡,他的聲音完全哽住。

「是我,都是我的錯。是我害死了黛兒。如果不是因為我執意要用那些燈飾,如果不是為了這場音樂會,她不會死,她還會一直在我身邊……」

他用手捂住自己的臉,破碎的低語不成音調,幽幽地在房間迴旋著。

「你知道嗎,黛兒全身都是血,那麼多的血……我把她抱在懷裡,卻一點辦法都沒有,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臉色越來越蒼白,氣息越來越微弱……而就是這樣,她居然還笑著對我說,『還好不是你。』

「她怎麼可以這樣說?她怎麼可以就這樣離開我?」

他肩膀抽動著,一字一句地道:

「所以——

「我還有什麼資格去碰琴,去碰音樂?音樂應該是帶給人們幸福和歡愉的,可是,我呢?我卻因為音樂害死了我最愛的人。我還有什麼資格去喜歡音樂?」

寒熙舉起自己的手。

「這雙手連保護自己喜歡的人都做不到,又怎麼能用它拉琴,用它帶給別人幸福和快樂?我真恨,為什麼當時死的不是我,為什麼不是我?!!」

他緩緩跪落在地上,彷彿再也支撐不住長久以來的自責與悲傷,懸浮在眼眶中的淚水,終於不受控制地滑落了臉頰。

自從黛兒死後,那根因內疚、自責、無奈與哀怨所鬱結而成的刺,一直扎在他心間。明明不想回憶,可那天的一切卻總會一次次在腦海中循環反覆,連最細微的地方都不放過。每回憶一次,就越痛一分。

「熙,別這樣,這不是你的錯。」

茉莉伸出雙臂,從他背後環抱住他,試著平復他過於激狂和哀傷的情緒。

「那是意外,你不要把所有的錯誤都歸結到自己一個人身上。你知道嗎,你也是一個受害者。」

她輕拍著他顫抖的肩膀,將下巴頂在他的頭髮上輕輕地摩挲著。

「聽我說,黛兒的死並不是你的錯。那只是一個意外。如果那天有危險的是黛兒,我相信,你也會作出和黛兒同樣的選擇。所以,你沒有必要為這個意外自責。」

她溫柔的聲音、撫慰的姿態和溫暖的肌膚好像有種神奇的魔力似的,寒熙不由用冰冷的手覆上她從背後環抱至他胸前的手。

暖暖的溫度從她手中傳來,這份貼心而誠摯的溫暖,讓他激動的情緒緩緩地、緩緩地平靜下來。

「謝謝你告訴我你的心事。」她的話輕輕柔柔地響起在他耳邊。

「我知道你的感覺。再也見不到自己喜歡的人的感覺,真的很痛。可是,有一點你要明白,事情一旦發生,就沒有辦法後悔。你就算再難過,再自責,黛兒也不可能回來了。」

當一個人願意傾訴自己內心隱藏得很深很深的傷痛時,就是已經試著在治療自己支離破碎的心。而茉莉知道,自己必須幫助熙走出這個糾纏已久的陰影心結,否則今生今世,他都將是自己心靈牢籠中無法逃脫的囚犯。

「你有沒有想過,假如那天出事的是你,現在站在這裡的是黛兒,那麼她會是什麼樣子?像你一樣將自己弄得不成人樣,整天悶在屋子裡不見天日?像你一樣嚷著要放棄音樂,放棄唱歌?告訴我,你願意看到這樣的黛兒嗎?」

寒熙的身子微微震動了一下。

「你的生命,是黛兒用自己的生命換回來的。在你的生命里,流動著她對你最深的感情,所以,你沒有權力浪費。你更應該帶著她的夢想,她的希望,好好地在這個世界上堅強地活下去。不,不僅僅是活下去,而是要活得精彩,比從前更精彩。」

從他背後繞到他身前,茉莉用雙手捧住他的臉,溫柔卻又動作堅定地強迫他看著自己。

「熙,看著我。你從我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了嗎?外婆說,眼裡的光會漾起心泉的秘密,所以,從我的眼睛中映出的你,就是最真實的你。」

她澄澈晶瑩的眼一瞬也不瞬地望著他,像要直直望進他的靈魂深處里去。

「你想要以怎樣的自己來面對黛兒呢?」

寒熙深深凝望著她。

「我不知道。」

他搖頭,目光中儘是迷茫空洞。

「我不知道。」

這一年多來,黛兒因救他而死的陰影一直如影隨形地纏著他,他以自暴自棄懲罰著自己,認為這樣就能減輕對黛兒的愧疚,就能讓自己不至於在失去黛兒的心痛中滅頂。

可是現在,她卻告訴他,他錯了。

他真的錯了嗎?如果錯了,那麼怎麼做才是對的?

茉莉輕輕一笑,拉起他。

「跟我來。」

被茉莉拉著手跑出了白屋子,拐過一條條石板小道,跑過一片片花田。

當他們終於停下來的時候,躍入寒熙眼帘的是一條清澈見底的小溪。

小溪的右邊是一塊茉莉花田,左邊則是一片蒼翠的竹林。茉莉花的香氣甜甜地在空氣中縈繞,幾叢翠竹垂伸到水面上。陽光照在溪水上,閃閃地耀動著,像是有千萬顆星星在跳動。

「為什麼帶我來這裡?」寒熙不解地望著茉莉。

她笑而不答,拉著他走上小溪邊的青石板。這些年代久遠的石板,是過去鎮上的人們為了洗衣方便而專門鋪設的。

「你在這裡等我。」

示意他在青石板上站好,她捲起褲腳,走下石板鋪成的階梯,一步步走入溪水中。

「茉莉,你要幹什麼?小心別摔了。」寒熙微微皺眉,為她突兀的舉動擔心。

「沒關係,溪水很淺的啦。」

茉莉站在水中沖他笑。

「你知道嗎,外婆說過,善良的人死了以後,並不會離開這個世界。他們會以一種我們不知道的形態存在著,永遠守護在心愛的人身邊,比如說現在照耀著我們的,燦爛而無處不在的陽光。」

她邊對他說,邊俯下身,伸手入水,掬了滿掌的溪水。

「我相信黛兒也變成了陽光,一直在你身邊默默守護著你的幸福——也許你會覺得這種傳說太幼稚、太無聊,可是,我還是想要送你這樣一捧陽光。」

她朝他走回來,將掬滿溪水的雙手遞到寒熙面前——在她的雙手之間,陽光盈盈地在水中蕩漾著。

「看到了嗎?雖然陽光抓不到,留不住,但是,它確實存在著,就像黛兒對你的愛永遠都不會因為她的死而消失。所以,不要讓她失望。熙,振作起來,重新拿起你的弓弦,重新回到音樂的世界中去。讓黛兒永遠活在你的音樂里,這才是彌補她最好的方法。」

寒熙伸出手,接住了她傾倒在他掌心中的溪水。

這燦爛的、耀眼的陽光,溫暖了心與心的疏離。凝神望著掌心中跳躍的陽光,他只覺得一種從未有過的輕鬆寧靜與平和逐漸在心裡蔓延開來,而原來凝結在心裡的冰冷,正在一層層融化消散。

黛兒——你,一直在看著我,對不對?

水,一點點從指縫間流逝,也帶走了他心裡最沉重的一部分。

他不由閉上眼睛,感覺著陽光灑落在身上的暖意。一年多以來,這是他感覺到最輕鬆的一天,整個身體都好像輕盈、舒展了……

「謝謝你。」

睜開眼睛,寒熙望著站在自己面前的茉莉,真心誠意地道謝。

雖然心裡還有傷痛,雖然還是無法釋懷,但是,他已經知道該怎麼做了。

從今天開始,他要代替黛兒好好地活著,精彩地活著,連她的夢想一起努力。

或許,眼前的這女孩就是黛兒給他的救贖——是她的光芒和溫暖,拯救了他迷失彷徨在黑暗中的心。

望著寒熙臉上釋然的表情,茉莉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太好了,她成功了,熙終於走出來了。從今往後,相信他一定能夠放開心扉去追尋自己的音樂夢想了吧。

想到這裡,她眼睛滴溜一轉,漾開一個狡詐無比的笑。

「對了,剛才在溪水中,我還聽到一個天諭哦。」

「天諭?」

「對。」茉莉用力點頭。

「上天說,後天是茉莉的十九歲生日,熙一定要送給她一件生日禮物。」

這個小丫頭。

寒熙微笑。

「好。茉莉想要什麼禮物?」

「我想要——」茉莉看著他,緩緩綻放一抹讓他深深觸動的笑。

「我要你為我拉一首曲子,一首你最喜歡的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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薇薰之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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