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當過去重現

明媚的夏初清晨，陽光燦爛得像是耀眼的金色絲線，把韓國首爾中央藝術學院，都塗上了一層童話般的光芒。

她抱著課本從走廊上經過，廊外高大挺拔的銀杏樹，被微風撫弄得葉子嘩啦啦地響。不過她的心情卻不怎麼好，丟掉了那個重要的筆記本，她正在發愁今天的作業要怎麼完成。

「那個……」突然從走廊外的銀杏樹下，傳來一聲溫暖的呼喚，「請問……你是設計系的韓依諾嗎？」

柔柔軟軟的聲音，帶著一絲動人的磁性，她抬起頭來，只看到一張乾淨而清秀的臉龐。他站在高大的銀杏樹下，手裡捧著一本英文原版書；他有著烏黑而柔軟的頭髮，濃濃而微皺起的眉。甚至連他挺拔的鼻子，微抿的唇，都透露著一股淡淡的乾淨味道。他不像是那些普通的韓國男生身上透著大男人主義的霸道，他優雅的表情，反而更像是中國男生身上透出的那抹淡淡的書卷氣。

「是的，我是韓依諾。」她有些好奇，不知道這個男生為什麼突然叫住她，「請問……你有什麼事嗎？」

聽到她的回答，他突然綻開一個淡淡的微笑。

「你好，我也是設計系的，但我比你高一級，我叫姜成勛。」

他的微笑把他溫暖的氣質襯托得更加的迷人，依諾突然覺得自己的心臟在狂跳，不由得連忙向他回禮：「原來是學長，您好。」

他連忙也向她低頭：「那個……這個筆記本，是不是你的？我看到上面寫著你的名字，或許是你忘在美術系的教室里了，所以我就幫……」

她低下頭，看到他手裡那本書的上面，還放著一個粉紅顏色的筆記本，上面用中文清清楚楚地寫著她的名字：韓依諾。

「啊，是我的筆記本！」

她沒有等他說完，立刻打斷了他的話。她驚喜地接過那個筆記本，著急地翻到記錄的最後一頁，那裡是她在美術系旁聽時靈感突發畫下的設計初稿。剛剛她還在為這件事情發愁，沒想到這個「不翼而飛」的筆記本竟然失而復得。

當她仔細地看著那個設計稿的時候，突然發現她只不過是畫了幾個簡單的線條，現在卻全部給勾勒完整了。不僅把每幅設計的畫面做了修飾，還細心地把序號都幫她標好了。

啊……這是……這是眼前的學長幫她完成的嗎？天啊，太感激了，這樣的話，她就不用再為交不上作業而擔心了。

「學長，謝謝你！」她感激地對他點頭，「是你幫我完成的設計，對不對？真的太感謝了，我們今天就要交初稿，我還在發愁要怎麼辦呢！真是太謝謝你了，學長！」

「呃……那個……」他愣在那裡，看著她滿是感動的表情，已經快要出口的話語，又咽回到自己的肚子里。

好喜歡看著她這樣的表情，好喜歡看著她純凈清澈的大眼睛……他突然感覺到了心弦被人撥動了，眼前這張嬌小動人的臉頰，讓他移不開自己的眼睛。

陽光燦爛地映照著走廊上相對的兩個人，銀杏樹上扇子般的葉片隨著初夏的微風，在輕輕地搖曳。

有一滴露珠突然從葉片上滑了下來，像是一顆晶瑩燦爛的眼淚，直直地滴落在草坪上，就那樣迅速地消失不見了……

她順利地完成了初稿作業。

今天要準備大圖繪製，全班的畫紙畫布都抱在她的懷裡，她小心翼翼地在樓梯上側著身子行走，但還是看不到腳下的樓梯。

「依諾，你忘了炭筆盒！」樓上突然傳來同學的叫聲。

「等一下我再回來拿好了！」她大聲回應。

「好，那你小心哦。」

「我知道了。」

她大聲回應著，看不到前方，腳朝下一級台階用力地踩了下去。

突然覺得腳心一滑，似乎只踩到了下一級的邊角，整個身體的重心跟著移了過去。

「啊……」她尖叫一聲，懷抱里的畫布畫紙，像是天女散花一般地飛散開來，而她整個人，也朝著樓下重重地摔去。

「韓依諾！」

樓上突然傳來一聲尖銳的驚呼，彷彿在哪裡聽過這聲音……

她狼狽地滾下樓梯，一下子重重地撞到台階上。

砰！

額際一陣火辣辣地疼痛，甚至連她的視線都被撞得模糊了。

「韓依諾，你還好嗎？你沒事吧？依諾？！」有個人從樓梯上飛快地跑下來，一下子就扶住了她柔弱的身體。

她矇矓中看到他有一頭烏黑柔軟的頭髮，穿著一件天藍色的T恤。一個溫暖有力的懷抱，在她就快要暈倒的時候，用力地抱起了她。

是他嗎？是他吧……那個安靜的、乾淨的，有著溫暖氣質的他……

學院的醫療室里。

她才張開眼睛，就看到窗邊站著一個高大的背影。天藍色的T恤，柔軟而烏黑的頭髮……

啊，是他！那個救了她的他！

「學長……」她輕輕地開口。

站在窗邊的那個人立刻轉過身來，果然是那張清秀帥氣的臉龐，溫暖而乾淨的氣質。看到她張開了眼睛，他立刻跨到她的身邊：「你醒了？還好嗎？」

「我……我很好……」她掙扎著想要坐起來，卻覺得額際火辣辣地刺痛。

他立刻按住她的手：「別亂動，你撞傷了額頭，剛剛醫務老師說要你卧床休息。」

「我傷了……額頭？」她伸手想要摸摸自己的傷口，卻發現自己的手指被他握在掌心。

她沒有掙扎，反而有些害羞地低下了頭。

「快躺下休息吧，我會在這裡陪著你。」他溫柔地說。

「真的嗎？學長會一直陪著我嗎？」她瞪大眼睛，吃驚地看著他。

「會的。只要你願意，我會一直陪著你。」他抿了抿嘴唇，溫柔的話語像是對待情人般甜蜜。

她的臉頰漲得更紅了，但卻在他的扶持下，乖乖地在病床上躺了下來。

好喜歡這樣的感覺，好喜歡看著這個溫暖、優雅的學長。他的溫柔讓她覺得無比的溫暖，他深情的眼睛，讓她覺得格外的體貼。

或許……這就是上天賜給他們的命運？

海風飛舞，空氣中一片濕潤的味道。

天空碧藍碧藍的，看不到一絲白雲，乾淨得像是一塊巨大的藍寶石，引得人真想要把它抓進自己的掌心。海水蔚藍蔚藍的，海風拂在上面，盪起層層動人的漣漪。淘氣的海水襲上她赤裸的小腳丫，清涼而舒爽得像是吃了一客甜甜的冰激凌。

她有些孩子氣地對著天空和大海伸出手：「這些都是我的……我的碧海，我的藍天。成勛哥，你幫我把它們都畫下來吧，我要把它們掛在客廳里，我要把這一切，都永遠地保存下來。」

坐在沙灘上的男孩子微笑起來，帥氣的臉頰上浮出一抹溫暖迷人的笑容。

「好，我都幫你畫下來，還在旁邊寫上『依諾的碧海藍天』，怎麼樣？」

「好啊好啊！」她笑得燦爛，「不過，這片碧海藍天，不只屬於我一個人，還有你……成勛哥，你是我的世界里，最重要的那一個……」

她的甜言蜜語讓他的心裡像是灌滿了果凍一樣甜甜軟軟。

他不會說什麼肉麻的情話，卻只會把她攬進自己的懷裡，在她的額頭上，輕輕地印上一個深情的吻。

「依諾，我愛你。」

「我也愛你，成勛哥。」

「我真想永遠這樣看著你，永遠這樣抱著你……」

「那我就永遠地留在你的身邊，永遠讓你這樣抱著。」她笑眯眯的，漂亮的大眼睛彎成迷人的月牙兒形狀。

「依諾……」他看著懷裡的她，「對不起……」

「嗯？怎麼了？為什麼道歉？」她奇怪地看著他。

「因為……」他皺一下自己的眉，「如果有一天，我必須要離開你，怎麼辦？」

「必須要離開我？」她瞪圓自己的大眼睛，「為什麼？為什麼必須要離開我？」

「因為……」他想要解釋，卻又把那話語咽了回去，「我只是說如果……如果我做了對不起你的事，只能離開你……那你……」

「那我就會忘記你！」她竟然脫口而出。

「什麼？！」這個答案讓他有些意外，也有些不悅。

她看著他的眼睛，認真地對他說：「有人曾經說過，人的記憶，是一個有限的盒子，當有了新的記憶，那些舊的往事，就會全部都被代替。如果你真的做了對不起我的事，如果你真的必須要離開，那麼，我就會把屬於你的記憶都鎖起來，等到你再回到我身邊的那一天，我再把自己的記憶盒子打開……那樣的話，你就會永遠都保存在我的心裡，也永遠都不會被別人代替……」

聽到她的話，他的眼睛突然間就濕潤了。

他伸手一下子把她抱進懷裡：「謝謝你，依諾，謝謝。我向你保證，我一定會回來的，我一定會回到你的身邊……」

返回首爾的高速公路上。

一輛銀色的車子一直開得非常平穩，車裡的男孩子微微地綳著臉頰，似乎有些不太開心的樣子。

「成勛哥……」她坐在旁邊，悄悄地伸出手，「你怎麼了？你還好吧？」

聽到她的問話，他轉過頭來，對著她綻放一個溫暖的微笑。

「我很好啊。」

「可是你臉色很差……是我剛才說錯了什麼嗎？還是……你生病了嗎？」她抬起手，想要摸摸他的額頭。

他伸出右手，握住她柔軟的小手，深情地低下頭去，在她的掌心裡印上了一個溫暖的吻。

「我沒事，沒有生你的氣，你別擔心。只是家裡的企業出了一些問題，我可能要馬上回去幫忙處理……最近一段時間都要見不到你了……」

「沒關係啊，你不是每天都會去上課嗎？我有空的時候，一定會去找你的！」她天真地回答他。

「我暫時不去學校了。」他的表情有些黯然。

「有這麼嚴重嗎？你要休學哦？」她看著他嚴肅的表情，開始有些擔心。

他發覺自己嚇到她了，不由得微笑：「不是休學，只是暫時請一個星期的假。家裡忙不過來，一定要我回去。你放心吧，不會有事的。我只是覺得要一個星期見不到你，真的很……」

他的牽挂讓她浮起了幸福的感覺，原來被人惦念是這樣甜蜜的感覺。

「啊，一個星期啊，沒有關係，我會等你的，成勛哥，我也會每天都給你打電話。」她害羞地低下頭，「我會想你的。」

啊，好幸福的五個字……

他忍不住更握緊了她的手指，才想要再在她的掌心裡印上一吻，卻突然在後視鏡里，發現一輛直衝著他們撞來的黑色大貨車。

「天啊！」他連打轉方向的時間都沒有，只來得及按下車門的按鈕，接著把她用力地朝車外一推，「依諾，快走！」

「啊——成勛哥！」

「依諾……我愛你！」

吱——

尖銳的剎車聲立刻響起，車子被後面的大貨車撞得火花四濺，被他用力推出車外的她，猛地摔倒在了硬硬的高速公路上，而那輛載著他的銀色跑車，卻一頭撞上了高速公路旁邊的水泥護欄。

砰！哐啷！

車子的擋風玻璃，就像是四散的火花般，從天空中飛散而降。整個車頭都已經被深深撞凹進去，有一股赤紅的液體，從那已經撞得看不出樣子的門縫裡，緩緩地流了出來……

她趴在路邊，傻傻地凝望著那已經被撞得支離破碎的跑車……她抬起胳膊，似乎想要呼喚他……但胸口處突然重重地一痛，有什麼東西，驀然從那裡噴涌而出……

她朝自己的胸口抓了一把，那抹像火焰一般燃燒的顏色，瞬間映入了她的眼帘。

不是的……不是的……這是在做夢……她是在做夢……這是什麼？是血嗎？是她的血嗎？成勛哥呢？他在哪裡？他還在那輛車子里！

「成……成勛哥！」

她用盡全身的力氣想要呼喊，但是那抹赤紅的血色，突然間就籠罩了她的整個世界……

心臟手術？

依諾曾經接受過心臟手術？

姜正薰驚訝萬分地看著眼前的小護士，突然有個人從他的背後沖了過來，一下子就抓住了小護士的雙手。

「我女兒怎麼樣了？我女兒怎麼了！」韓慧慈從醫院外面驚慌失措地跑進來，衣服鞋子早已經全部濕透，甚至連她平時綰得好好的頭髮，都亂成了一團。

「請問您是患者的什麼人？」小護士被韓慧慈嚇了一大跳。

「我是她的母親！我是她媽媽！」

「那你知道她曾經做過心臟手術嗎？」

「我知道，我知道的！一年前我女兒車禍受傷，胸口的肋骨斷裂，刺傷了左心瓣膜……做了心臟搭橋手術，我女兒昏迷了三個月才醒過來的！」韓慧慈的聲音帶著哭腔，「她現在怎麼樣？怎麼樣了？！」

姜正薰站在韓慧慈的身後，直到這一刻，他才知道為什麼韓媽媽會那麼討厭他！

依諾竟然在一年前的車禍中，傷到了自己的心臟……她根本差點也死掉……韓媽媽只不過是怕她再受到更大的刺激，所以一直想要把他趕走。

天啊，你到底給了依諾什麼樣的命運……為什麼一定要這樣懲罰她！為什麼要讓她小小的身軀承受這麼多的痛苦，為什麼一定要讓她嘗盡人生的酸楚！

小護士聽了韓慧慈的話，立刻把那張紙遞到韓慧慈的面前：「既然您是她的母親，那麼您快點簽字吧！她現在對強心針劑產生了很厲害的過敏反應，我們正在對她急救！這是病危通知書，請簽字吧！」

「什麼？病危？！」韓慧慈一聽到這句話，差點暈倒在地上。

姜正薰連忙伸手扶住了她。

韓慧慈一看到站在身邊的這個男孩子，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她伸手抓住姜正薰的衣服。

「都是你！都是你！為什麼要出現在我女兒的面前！為什麼要把那一切都告訴她！你哥哥已經死了，難道一定要我女兒陪著他死掉，你們才滿意嗎？！她到底做錯了什麼……你們兄弟都不肯放過她……為什麼……為什麼！你為什麼不聽我的話……你為什麼不離開她……」

韓慧慈越說越傷心，忍不住在醫院的走廊里放聲大哭。

姜正薰的眼淚也涌了出來，他的腿一軟，跪倒在韓慧慈的面前。

「對不起……阿姨……對不起，都是我的錯……對不起……」

他不知道依諾有這麼嚴重的心臟病，不然他就算再怎麼折磨自己，也絕對不會再回到她的身邊……都是因為他太愛依諾……他真的太愛太愛她……愛到即使她做了別人的女朋友，他也依然默默地守護著她……

命運啊，你為什麼一定要這樣折磨我們……你為什麼要這樣折磨依諾……

姜成勛！

成勛哥！

這個名字像是燃燒的火焰一般，突然間就灼傷了依諾的心。

她驀地張開眼睛，天花板上的一片刺目的慘白，立刻就映入了她的眼帘。

白色……怎麼會如此慘白……車禍……他的血……不……不是的……不是的！

「成勛哥……」她突然開口，嘴巴里吐出那個清晰無比的名字。

她想起來了，她記起來了，那一切一切的往事……終於再一次清清楚楚地浮現在她的眼前。被她鎖起的記憶，想要等待他再一次出現才打開的記憶盒子……卻在這個時候，突然撞開了塵封的鎖……痛楚像是洶湧的潮水一樣迅速湧來，把她整個淹沒了……

白色的天花板上，浮起了那個溫柔的笑容……可是在他的旁邊，卻還有著另一張臉龐！相同的眉宇，相同的微笑，不同的……是一個眼中滿是寵愛與溫柔，一個眼中充滿了憂鬱和悲傷。

「請問……你是設計系的韓依諾嗎？我也是設計系的，但我比你高一級，我叫姜成勛。」

「快躺下休息吧，我會在這裡陪著你。只要你願意，我會一直陪著你。」

「依諾……如果我做了對不起你的事，只能離開你……那你……」

「喂喂！你怎麼睡著了？車子要開走了！」

「我討厭醫院，討厭那些消毒水的味道，我討厭……白色。」

「沒關係，反正……他已經死了很久了。」

「依諾……我的依諾……我愛你……真的愛你……這個世上，沒有人會比我更愛你……」

雙生般的畫面，突然浮現在她的眼前，兩雙相似的眼睛，絕不相同的臉龐，就那樣驀然重疊在一起，卻又突然遠遠地分離。

姜成勛！姜正薰！

啊！不可以……不可以！成勛……正薰……

她的喉嚨突然像是被人扼住了一樣，痛得她呼吸都快要停止了。她的心像是被人撕裂了一般，就快要生生地被扯成兩半。

天啊！她不要醒來！她不要想起！為什麼一切突然變得這麼清晰，為什麼一切突然變得這麼殘忍！她不要……不要……不要！似乎突然有什麼東西從她的心底涌了上來……像是燃燒的烈焰，就快要把她生生地焚滅！

這一切都是夢……是夢……她寧願相信都是夢啊！

不……根本……不是夢……

站在她身邊一直做心律監視的小護士突然發現心電圖開始異常，她猛然轉過身來，發現依諾張開了眼睛直挺挺地躺在那裡。小護士被嚇了一大跳，她獃獃地看了依諾幾秒鐘，才驀然醒悟過來，接著就尖叫著跑了出去。

「醫生！醫生！她醒了！醫生快來啊！她醒了！」

依諾直直地躺在那張雪白的病床上，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牆壁、白色的床單，白色的被罩……白色把她整個籠罩了，白色似乎都向著她狠狠地壓迫下來……

可是記憶卻清晰無比地從她的眼前浮現出來，她狠狠地捏著自己手下的被單，根本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要面對的會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