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幕 原罪

蘇楊第一次見到白晶晶父母是他們戀愛一周年時，那時倆人都瀕臨畢業，前途渺茫。白晶晶的區長老爹打算安排寶貝女兒到國外再上兩年學，反正看白晶晶歲數還小，家裡也不指望她掙錢，出去玩兩年再回來怎麼說也是個海歸，這樣他老臉也光彩。只可惜老頭子藍圖描繪得雖然很好，卻遭到了白晶晶的堅決反對，白晶晶反對的理由是她太愛上海捨不得離開這個城市，傻子都聽得出來這個理由根本不成立，要是放到兩年前，白晶晶聽到有機會出國肯定想也不想拎起個小包就走。可現在不一樣了，現在她有了蘇楊，她正享受著美妙的愛情，現在要她出國要她離開蘇楊那簡直要了她的命，不要說去國外，就算去火星她也不會考慮。

白晶晶父母早就知道寶貝女兒在和一個叫蘇楊的小夥子談戀愛。在一般情況下，白晶晶父母對她的感情生活是不太過問的，不過問的原因不是不關心，而是太放心。白晶晶父母年輕時都風流成性，在那個年代算是出類拔萃的感情高手，特別是白晶晶的老爹，年輕時長相俊美酷似木村拓哉，17歲那年響應黨的號召插隊到雲南一個小鎮，短短几年插隊生涯，差不多俘虜了那個小鎮所有少女的芳心，幹了不少風流韻事，直到現在白晶晶都懷疑雲南是不是有她同父異母的兄弟姐妹。而當時白晶晶的媽正在貴州一個部隊農場接受勞動人民再教育，是名振全農場的三朵金花之首，每天晚上都有N個小夥子為她賽歌，每年都有人為她武鬥。最後不知道怎麼陰差陽錯這兩大高手搞到了一起，迅速產生了愛情也迅速產生了白晶晶。白晶晶父母眼瞅寶貝女兒一天比一天漂亮，也一天比一天心狠手辣，中學里談了幾次戀愛每次都大獲全勝，把那些小朋友殺得血本無歸，知道白晶晶在玩弄感情方面是青出於藍更勝於藍，因此看到白晶晶和蘇楊談戀愛時他們根本不害怕女兒受傷害反而為蘇楊擔心，深怕有一天弄出人命來就不好收拾了。

白區長在F大耳目眾多，學校高層領導都是他的座上嘉賓，所以白區長對白晶晶在學校的舉動很是清楚。白區長第一時間獲知白晶晶和蘇楊談戀愛的消息，當時感慨了一下說女兒太風流了，這樣玩弄感情也不是辦法，後來過了幾星期一打聽發現白晶晶居然還沒和蘇楊分手，而且感情一路堅挺，這讓白區長很是納悶，心想這個叫蘇楊的傢伙看來來頭不小啊！不知何方神聖，能把她女兒馴服得如此溫順，得好好調查一下身世，於是讓人把蘇楊的檔案調了出來，一看大為驚訝，這個牛人居然是個外地人，而且無錢無勢人長得也不帥，白區長百思不得其解。其實白區長年輕時也沒有錢，每天累死累活只掙三個公分，那時也沒勢，當個小宣傳員人前人後聽差遣，但他同樣可以風流可以玩弄無數女孩的感情，所以這個道理他其實應該想得通，在徹底了解蘇楊身世是平民后，白區長面露冷笑心想就憑你這樣的條件也想和我女兒談戀愛，玩笑開得太大了吧？看來得棒打鴛鴦了，於是聯合白晶晶的老媽成天在白晶晶耳邊嘮叨讓他和蘇楊分手，倆人不但列舉出蘇楊3宗原罪：人長得不帥；家裡沒錢；外地人，還居心叵測地恐嚇白晶晶說要是嫁給這種窮人以後生病了都沒錢治，只能眼睜睜等死。

倆人的話雖然具備一定威懾力，只可惜白晶晶從小就養成了不聽父母話的習慣，父母越是反對她越是不聽，動不動還發怒說：「我的事情不要你們管！」白晶晶的父母看恫嚇無效，於是決定封鎖白晶晶的經濟來源，心想：不給你錢看你怎麼活，到時還不是乖乖回家聽候發落，結果倆人的良苦用心再次落空，白晶晶七歲時就開始存私房錢，現在她都20歲了誰也不曉得她的私房錢到底有多少，反正買輛小車估計沒什麼問題，所以就算經濟封鎖，白晶晶也不會在乎，就這樣冷戰了兩個月，反對者徹底崩潰，和女兒長談一宿后決定暫時不強行拆散倆人，但要親自考察一下蘇楊的為人，用他們幾十年的道行判斷一下這個傢伙是不是個大色狼，對他們女兒到底用了什麼樣的妖法，讓她如此鬼迷心竅。

蘇楊聽到白晶晶要帶他回家吃飯時大為驚喜，心想上海人就是開放，八字還沒一撇做父母的就等不及要見毛腳女婿了，難道自己太優秀？蘇楊這邊越想越快樂，白晶晶那邊卻心事重重，白晶晶知道此行頗多兇險，憑她對父母的了解知道絕非吃頓飯那麼簡單，弄不好就是鴻門宴，去吃飯是兩個人，吃好飯就成一個人了。可雖然擔心卻還是持一份幻想，期待短兵相接後有奇迹發生，萬一蘇楊能夠獲得自己父母認可，以後在一起就名正言順了。

白晶晶知道如果讓父母看到蘇楊不修邊幅，弔兒郎當的樣子肯定會覺得自己在和瘋子談戀愛，到時再怎麼努力也是白搭，於是提前一個月就開始對蘇楊進行培訓，諸如：說話聲不要大，公共場合不要說家鄉話，走路不要搖頭晃腦，微笑時牙齒不外露，吃飯不能發出聲響，喝湯要從湯勺前喝，別人面前的菜別搶著吃……，細心得像教育自己兒子，白晶晶又掏出數千人民幣給蘇楊從上到下，從裡到外買了套新衣服，如此經過大半月的魔鬼訓練后，蘇楊從外表到靈魂都有了很大提高，就連白晶晶看著煥然一新的蘇楊也比較滿意，心想勉強可以去見自己爸媽了。

到白晶晶家的那天早上蘇楊穿著白晶晶給他買的新衣服，昂首挺胸，意氣風發。其實這是蘇楊二十幾年來第一次穿戴得如此正經，感覺顯然不錯，就連說話也力度了許多。白晶晶的穿著也很有味道，CACALLI紫色連衣裙將她的身材襯托得完美無暇，腳上的Prada金色高跟鞋更是平添了幾分高貴。倆人站在F大門口等接他們的車子，讓那些進進出出的學生看得嘖嘖稱讚，就當大夥交頭接耳議論時，一輛烏黑閃亮的奧迪A6煙似地停在蘇楊和白晶晶身邊，倆人欠身進去，奧迪屁股噴出一陣青煙，一個加速絕塵而去，看得這些學生更是目瞪口呆，暗自驚訝F大什麼時候出了這種牛人。

白晶晶的家位於上海最繁華的徐家匯商業區附近的一所小區，該小區所在地從前屬於外國領使館，小區內矗立的都是歐美風格的洋房別墅，每幢別墅都有自己的私家花園。小區里還有人工瀑布以及人工湖泊，門口24小時都有裝備齊全的保衛巡邏，一般人根本進不去，所有這些都宣告著這個小區的高檔。此前，蘇楊對高檔住宅的印象還停留在報刊雜誌的宣傳畫冊上，可等踏進白晶晶家門那一刻，還是感到那些畫冊根本無法表達一所完美住宅所擁有的氣質，白晶晶家其實也不是很大，上下共三層，五百多平米；房間也不多，三口人住四間卧房，外加二間客房一個貯藏室，還有一間迷你酒吧；裝飾看上去也不算太雍容華貴，也沒有什麼金碧輝煌的器什，不過牆上懸挂的真品書法字畫，牆角擺放的花瓶名卉，以及各種精彩別緻的工藝品，倒也顯得書香氣十足。蘇楊那時對上海的房價還算留意，知道在這塊地段買這樣的複式公寓沒有300萬絕對買不下來。雖然早對白晶晶家的富裕程度作了足夠想象，可還是深感驚訝。

白晶晶的老媽看到蘇楊的第一眼時，心裡暗自一驚，心想小伙長得不挺好的嗎？眉清目秀，氣宇軒昂，不像先前別人說的那樣灰頭土臉的嘛！於是一顆懸著的心放了下來。說實話，自從白晶晶的爸爸在政府做官以來，白晶晶的老媽一直養尊處優，十幾年下來外國人見了不少，外地人倒沒見過幾個，慢慢也就忘記當年上山下山時和外地人朝夕相處的情景了，總認為外地人如何猥瑣，如何骯髒，現在看到蘇楊意氣風發的樣子，心中頓時輕鬆很多，這第一眼的印象分顯然不低，面容間也和顏悅色起來。

白晶晶把蘇楊領進門，指著父母對蘇楊說：「這是我爸爸媽媽。」蘇楊畢恭畢敬地鞠了個躬，叫了聲：「伯父，伯母，你們好！」白晶晶的爸爸在官場奮鬥多年，早養成深藏不露的性格，雖說第一次看到女兒帶個男人回家覺得很神奇，暗自還有想笑的衝動，卻也只是淡淡應了聲，然後面無表情地對蘇楊說：「你先坐下，我們聊會！」

蘇楊坐定后，白晶晶到廚房和她媽一起張羅午飯去了，白區長用那雙深不可測的眼睛打量著蘇楊，貌似隨意地問了些蘇楊的家庭情況，蘇楊都據實回答，不卑不亢，雖說對答如流，內心卻始終緊張，等白晶晶母女把飯菜端上宣布吃飯時，白晶晶的老爸突然說中午有應酬，要出去，然後和白晶晶的老媽耳語了幾句就走了，白晶晶的爸爸此舉讓蘇楊一陣心慌，暗自擔心剛才什麼地方說錯了。不過那頓飯吃得還算快樂，白晶晶的媽沒什麼廢話，只是不停招呼蘇楊吃飯。吃好飯後，蘇楊和白晶晶坐在真皮沙發上看了會兒電視，下午兩點告辭回校，白晶晶則留在家裡陪父母。蘇楊一走白晶晶忙問老媽對蘇楊的感覺如何，老媽意味深長地說：「小夥子人品倒也可以，就是家裡太窮了，你跟他會受苦的，我們現在不支持也不反對，不過希望你自己想清楚，如果你選擇一個生活質量和你有很大差距的人在一起生活，將來肯定沒有幸福。

白晶晶的老媽「不支持，不反對」的總結算是給倆人的感情定了性，雖沒有得到積極承認，但也算取得了階段性勝利，就像一個在上海打工的外地人，雖然沒有本地身份證，但卻領了暫住證，不至於半夜被可愛的警察叔叔催趕回家。當然，倆人歡慶之餘還算頭腦冷靜，知道情況並不容樂觀，所以此後交往頗為自覺，不管有什麼事都盡量瞞著白晶晶的父母，白晶晶在家時更是絕口不提蘇楊，倒是白晶晶的老媽有時忍不住問他們關係如何，白晶晶則會裝傻：「還可以吧，哎呀，你別煩了！」一句話含糊了事，留給她爸媽一個巨大的問號，充分發揮其想象力。

把靈魂朝向這一切吧，詩人

這是幸福，是從心底升起的最高律令

不是苦難，是你最終承擔起的這些

仍無可阻止地，前來尋找我們

――王家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