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下的那個女人

樓下的那個女人

裘之遙總是像往常一樣按了一下電梯。那個女人也總是像往常一樣慢他一步走進來。他按在十七樓,她則是十六。電梯里只關住兩個人,於是氣氛有些停滯了,象冬日裡靜靜的河水,欲要結冰,忽的一句話的出現又彷彿春日復甦過來的溪流,嘩啦啦叮咚咚地歡暢,帶些繾綣的味道了。

裘之遙說的是:「下班了?」

樓下的那個女人「哎」了一聲,帶著江浙味的吳儂軟語,傳到耳朵邊兒上居然有些酥麻,靜電微觸了似的。

女人姓蘇,也是個使人浮想聯翩的姓氏。南齊的蘇小小,楚香帥的知己蘇蓉蓉,蘇姓疊名,女性的柔媚纖婉,盡在這蘇姓一字上,換了則無味,舍了則無趣,可是見這女人從頭到腳整個兒都是好的。女人總是穿一身淡淡顏色的裙子,淡的彷彿是用雲朵抹在身上似的,美得不沾一絲風塵。到了十六樓,那淡淡的身影便一點一點地從電梯口消失,融進走道里,終於淡得不見了卻不知道在什麼時候讓裘之遙的心中濃濃地泛起一中旖旎而裊娜的滋味。

女人住在裘之遙家的樓下。這是他某一天晚上到陽台去透氣偶然發現的。斜對著的陽台,居高俯瞰,瞥見對面樓下的陽台上站了一個女人,背對著他拭淚,肩膀微聳,一襲白裙在夜色中飛舞,轉過頭來的時候,他看清了女人滿臉淚痕的容貌。

大樓里存著一個如此美麗的單身女人,各家各戶都開始進行一場無硝煙的戰爭。A家的男主人多看了她兩眼,B家的先生居然跟她一塊兒搭順風車,流言彷彿是一朵風吹過的蒲公英,忽的一下吹散了去。

裘之遙出了電梯,開門進去,在玄關處換鞋,便聽見隔壁的鄭太太與妻子尖聲細氣地說話。

「聽說,是被什麼公司的小開包養下來的,最近不要了,便找了處房子住下,裝得百般正經,骨子裡狐媚著哩!」鄭太太的薄嘴唇上下翻動,不帶主語的句子說得很快,分明帶著種蔑視。裘之遙輕聲咳了一下,那刻薄的流言總算是告一段落。鄭太太朝他面上瞅了一眼,訕訕地告了辭,出門去。

妻子很尷尬地紅了臉,嚅囁著做家務去了。妻是父母在相親時替他介紹的,家世好,人品好,相貌好,臻於完美。裘之遙是個對情感小心謹慎的男人,父母說好,那便好了,娶來做太太,舉案齊眉相敬如賓,新婚一年後仍然客氣地像個外人。他看著妻子窈窕的身影在廚房裡忙碌著,腦海中總是不自覺得疊加上另外一個淡淡的影子,看得久了,兩個影子幾乎是一個了。妻突然回頭喚了他洗手吃飯,卻分明變做兩個,一個仍在廚房,一個在客廳四處逃竄不開,乾脆拉住藏在身體里,沿著血脈心跳緩緩遊走。

吃飯,飯粒變成了影子,多嚼幾下,甜津津的大米香;搛菜,菜也變成了影子,色香味讓舌苔味蕾活躍異常;睡覺,夢便成了影子,若有若無似明似暗,只手一抓,卻驚醒過來,心中仍是電梯口的印象,影子淡然而去,不著一絲痕迹。

上班,卻又想著下班;下班,卻又希冀逢著她。按下電梯,女人果然又慢他一步。她按十六,他按十七。電梯門無聲關上,裘之遙看見女人今天打扮得和往常不太一樣。她穿了一件黑色的窄身連衣裙,不曾化妝,只把頭髮往後一束,露出圓潤的頰,荔枝一般。眼睛是腫的,低垂著,鼻頭泛著紅,顯然剛剛哭過。

裘之遙伸出一隻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他看見女人手裡捏這朵白色的紙花,想來原本是戴在頭上的,剛進電梯前摘了下來。女人順勢靠在他身上,小聲地抽噎起來。兩個人沒說話,默默地慰藉彼此。彷彿寧願時光不前,永遠停留在這一刻。電梯緩緩上升,開的時候,十六樓站著妻和鄭太太。裘之遙仍扶著蘇姓女子回家,說了聲「節哀」,便光明正大地穿過四道目光結成的網,她們是蜘蛛,裘之遙明白。

電梯再度緩緩上升的時候,仍是關著兩個人。女人搬出了大樓,換了戶未婚的年輕男子,裘之遙看著那稚氣的面孔走出電梯,腦中又浮現出那個淡淡的身影,不帶一絲褻瀆的,只是這麼自然而然地想念。也許每個男人的心中,都會有這麼一個樓下的女人,總在你下班的某個黃昏,不經意間想起她,緊閉的雙唇,眼角的笑紋,還有那淡淡不經意的眼神——那個樓下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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