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出差
你住在我隔壁。疙瘩得意地將她的房間鑰匙遞過去,嗯?
四月接過鑰匙,毫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站在原處等他拖上行李上電梯。
疙瘩突然覺得暴躁鬱悶,完全喪失了開玩笑的心情。這是種什麼態度?總是毫無表情,一臉的漠不關心。抗拒,對,就是這個詞,用抗拒的態度來與人交往。他怎麼會找到這麼一個秘書?簡直不敢相信。他自己選中了她!
越想,便越是怒氣衝天,他厲聲訓斥道,你知道你來做什麼嗎?照顧我!我語言不通,所以才叫你來。但是,你能做些什麼?我真不敢相信。
她回過頭來看他,一臉的莫名其妙,你覺得我照顧不周嗎?怎麼了?要不,我來幫你提行李吧。
或者,你可以試試。他本想嚴厲地拒絕,再繼續訓斥她一頓,但腦中突然湧起的念頭卻使他改變了主意,眼裡浮起了詼諧的神情,你來吧。
四月看著他,滿臉狐疑,伸出手來用力提了一下,沉重巨大的箱子只是略微一晃,便"咚"地又砸在了地上。四月的臉倒是立刻湧上了血色,她為難地看看自己的雙手,仰著臉無辜地看著疙瘩。
疙瘩哈哈大笑,彎下腰推開她的手,自己將箱子提上,你看?你會做什麼?連個箱子也提不動。
四月也笑了笑,雙手插在口袋裡,擺出一副無動於衷的造型,又不說話了。
疙瘩幾乎要氣瘋過去,口不擇言地又抱怨起來,你是啞巴?哦,真沒意思。難道我帶你來,只是因為你是個女人?
她立即臉漲得通紅,冷著臉一言不發,目光卻在瞬間變得憤怒地燃燒起來,充滿了驕傲的忍耐,高姿態地斜了他一眼。正在這時,電梯來了,她一反往日的謙恭禮讓,毫不客氣地先走了進去,仰著臉找樓層,不肯看他一眼。
對不起。電梯上升,恍如飛機升空時的眩暈。他站在她背後,看著她毫無動靜的背影,低聲說。
她的肩略微鬆了一下,手在褲子口袋裡動了一下,沒有回頭。
他突然覺得一切都那麼好笑,他帶了個秘書來出差,這個秘書沉默得如同啞了一般,沒有一點點主動性,也不能幫助他什麼,卻還要他賠禮道歉。這世界,是不是已經全反了?他強忍笑意,伸手拍拍她的肩,行了吧,對不起。
我沒有生氣。她在電梯門打開的時候冷淡地說,說完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他連忙追出電梯門,緊緊跟著她,喂,你到底生氣了沒有?坦白點,好不好?
沒有。她打開房間的門,推門便要進去,卻被他用胳膊擋住了,她用力推了兩下,沒能把門打開。
疙瘩看著她,突然發現她低垂的眼裡竟然滿是驚慌。
他這才明白,她在害怕。或許,他的行為有些過於親密、不妥。他的手在猶疑之下不由得鬆了一下,但仍然撐住了門,她也沒有試圖再開門,只是看著地面,一言不發。
他看著她眼裡的猶豫與恐懼,努力柔和了語調說,行啦,對不起,好了嗎?
她的頭髮垂到了眼前,遮住了她的眼神。他不再能看見她的不安,只是看著柔軟的發貼在她的臉上、頰上,充滿風情地挑動他。他幾乎想鬆開手摸摸她的頭髮。
但是,他不敢。
我真的沒生氣。她的語氣略微有些緩和了,語調也壓低了,但仍然冷冰冰的,抬起頭看著他,沒有再說話。
他遲疑地將手鬆開,她一頭便鑽進了房間,但是因為他的手還卡在門沿,她只是略微將門推了一下,卻沒有關。
他把門推得大大敞開,就站在門口看著陰暗的房間里她的影子,輕輕地笑,掩飾自己的尷尬與衝動。一個女子,站在陰暗的房間里,門口站著個男子。這種情形,曖昧得如同《畢業生》里年輕男生被成熟女人挑逗后在酒店房間里的畫面。
這兩種畫面其實區別不大,終歸是有一方想挑逗另一方的。黑暗、曖昧而又虛偽。空氣里都滲透了軟弱,理智漸漸淡化。
他努力清了清嗓子,保持自己的剋制,別當真,你應該知道,我時常說話不太考慮,不是故意這樣的。你要開燈嗎?房間里太暗了!
不用了。我喜歡黑暗。她在黑暗中說,似乎沒有感覺到黑暗使得曖昧在他們之間不斷流動,增長,添了調情的味道。彷彿情人在吵嘴,借著黑暗,彼此不需要目光的對流,可以將心掏出來慢慢解釋。
他聽見她冷冷地說,你說話不認真,是不是就是說明你從不說真話?她的話猶如一棒,把他揍得愣住了,他不禁走近了一步,又立即站住,反問她,什麼?
沒什麼。她冷淡地說,好了,我要睡了,明天還要早起呢。你可以走了。
那麼,晚安。不要生氣,好好睡一覺,好嗎?他的胸突然塞住,呼吸也不暢起來。愣了愣,才倒退著出了房間,幫她順手帶上了門。
站在自己的門口,突然覺得有些傷感,不知道為了什麼。只是傷感。他把鑰匙插進去,電話突然響了。他看看號碼顯示,是維羅。那麼,今天晚上的心情也許會好些吧。他推開門,將鑰匙插進燈開關,屋裡頓時大亮。
上午的會議一直到十二點半才結束,一點半又開始,一直到五點鐘,才算將一天的事了結。抱起文件夾疙瘩便開始苦思,哪裡才有好的酒吧呢?天津這座城市對他和四月來說都太陌生了,出了門便不知是往左還是往右。不過,沒關係,隨便一個計程車司機都會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只要他帶著會說中文的四月。
他忍不住偷笑起來,覺得這事兒有點古怪的樂趣。一男一女出差,晚上共同泡吧,可以乾淨,一塵不染,也可以心含曖昧,更可以行為曖昧。他有點想知道四月的想法,可看見她一臉端莊的模樣,就不再有調笑的心。
我們明天早上要趕飛機。六點鐘就走,現在就把賬結了吧。他把錢包掏出來,放在總台上。
小姐把一切手續辦好了,才想起什麼似的走過來解釋,哦,對不起,是這樣的,你們明天早上如果不交鑰匙的話,我們得今天晚上把鑰匙收回來。小姐看著他說,表情有些生硬。
什麼?你的意思是我們今天晚上摸黑過?他暴怒地叫起來,憤怒之火立刻燃燒。
是這樣。小姐僵硬地說,臉上有些退縮為難的神色,但仍然在堅持。
他看看四月,四月也在看著他,一臉冷漠,彷彿她根本沒聽懂他們在說些什麼。
你聽見沒有?她叫我們今天晚上點蠟燭!這是家四星級賓館!哦,上帝!不行,我堅決不同意!疙瘩憤憤地將簽過的賬單推開,緊握著手中的鑰匙,轉身便走。
身後腳步聲"噔、噔"響起,彷彿是一串腳步,不像是一個人的,但他沒有回頭看。他要做出毅然決然的模樣來,給這幫愚蠢的小姐看看。這樣,他進電梯時才發現,除了四月跟在他後面,還有總台的一個穿紅衣服的男孩,他怯怯地看著疙瘩的臉,彷彿有什麼難言之隱,神情極為困惑。但是,他的確在跟著他們,毫無疑問,他的眼光一直在他們倆身上打量。
他跟著我們幹什麼?等我一開門,就拿走我的鑰匙?疙瘩回過頭惱怒地問四月。
四月用她一貫冷漠的聲音說,我想是的。
疙瘩立刻在電梯中開始號叫,雙手揮舞,他覺得這世界上充滿了荒誕,事情原本不該這樣!怎麼可以如此對待他,一個出錢住店的客人?他簡直想伸手拽住那個男孩,用力把他扔出電梯去。
他聲嘶力竭地沖四月吼了起來,你看著!我絕不給他們鑰匙,我要立刻關上門,把他關在外面!我不敢相信,這就是四星級酒店的服務!操!這是什麼世界!
男孩的臉因為害怕而變得蒼白,神情也扭曲得有些僵滯了。他對四月說了句什麼。疙瘩咬牙切齒地看他,又看四月,他又跟你說什麼狗屁?!你應該知道,什麼話都應該翻譯!否則,要你做什麼!
沒什麼,他說不得不如此。四月聳聳肩,有些同情地看了看那個男孩,低聲不以為然地說,給了也就給了,反正是睡覺,沒電有什麼關係?
我可不像你!疙瘩因為憤怒而口不擇言,你就像狗一樣,只需要睡覺的地方!這話剛出口,他立刻便覺得不對,生了悔意。
四月臉上的同情立刻消失了,面色變得蒼白,神情比昨天的態度更加冷淡,甚至,她連眼睛也沒有抬,便漠然地走出了電梯,飛快地消失在自己房間門口。他愣愣地看著她消失,聽到她的門發出輕輕的合攏聲,不知道如何是好。
她消失得甚至比發誓要將服務生甩在門外的他還要快。
走開!他也憤怒起來。如果沒有這件事,他怎麼會說這種話?怎麼會如此口不擇言地傷害她?他將所有的怒氣都發泄在這個無辜的男孩身上,伸出胳膊擋住了那個男孩出電梯的路,滿眼怒火在燃燒,指指下面,生硬地說,下去。
男孩看著他,臉色越發不安,嘴巴張了張,卻一句話也沒說出來。疙瘩伸手替他按了一樓,然後退了兩步,叉著腰兇惡地退出電梯,一直看著電梯門關上,男孩驚恐的臉消失在門縫中。
他狠狠地踢了門一腳,轉身朝房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