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篇章 胡旋舞 第一節 藍蓮花
第七篇章胡旋舞
1
餘杭的布莊安排妥當后,原本打算是要回清風鎮。怎奈顏親王府的顏敏王爺苦苦挽留,我們盛情難卻,於是準備在顏親王府小住。獨孤冷是閑不住的人,每日都會去布莊打理生意。我則在王府里的後花園里與王妃飲茶對詩,日子也怡然自得。
王府里的丫鬟和雜役也漸漸的熟識了,於是陽光好的時候我也會去馬廄里喂馬,開了三分薄田種了些南瓜。王妃分了個機靈的丫鬟過來伺候著,那丫頭大約十五六歲的光景,天真可愛也不怕生,特別討人喜歡。她拿著水瓢在菜園裡澆水說:「小姐,我們府里有的是銀子,王爺說了,小姐想吃什麼就讓廚子做什麼,為什麼自己種南瓜呢。」
「惜兒,這種南瓜並不是真的要吃的。」
「小姐真是怪人,南瓜不吃難道還是用來看的,哪有我們後花園的花好看呀。」
「這南瓜種出來可要刻上一個人的名字,然後打來出氣的。」我托著腮頗咬牙切齒的說,「你們王府廚房裡的南瓜可不是我的。」
惜兒正要回話,臉上的笑容卻猛然綳起,恭敬的朝我身後福了福說:「給王爺請安。」
「惜兒,你去廚房吩咐廚娘煮點南瓜粥給如煙小姐。」
「是。」
我回頭見顏敏王爺正似笑非笑的端著一壺酒,他坐下來將玉杯斟滿。我此時定是滿面愁容,否則他不會仔細的打量半天說:「如煙小姐的南瓜怕是打也不會開竅的。」
「南瓜就是南瓜,會開竅的話就不叫南瓜了。」我嘆了口氣說,「我們在餘杭也呆了不少時日,等錢塘江潮一過就回清風鎮去看我爹娘。」
「我今日來就是想告訴你,今年的錢塘潮恰逢何貴妃省親。貴妃娘娘自十二歲進宮,已經十年沒看過錢塘潮,怕是也要親自觀潮。皇上的聖旨已到,吩咐我保護貴妃娘娘的安全。介時魚目混雜,怕是要勞煩小姐幫我出出主意。」
「王爺如此聰慧之人怕是用不得如煙礙手礙腳,那貴妃娘娘更是被保護的滴水不漏。王爺怕如煙呆的太悶,所以才叫我一起參與。王爺真是有心了。」
「小姐如此聰慧過人真是可惜了……」
「可惜什麼?」
「可惜小姐如此的一朵曠世奇花卻種到了南瓜地里。」
顏敏王爺的眼神里有隱忍的情緒一閃而過,離他那麼近,他衣服上淡淡的檀香味滲入空氣中讓人有些頭昏目眩。他的確是個多情種,否則不會把府中的妻妾七八人都照顧的格外妥帖。他也的確有多情的資本,那樣英俊挺拔不知是多少懷春少女的夢想。奇怪的是,這王府里卻有其他大戶人家少有的祥和,怕是要讓那些家眷爭風吃醋的老爺們嫉妒死了。
只是,我與獨孤冷之間的疏離卻讓他看了個真切。我只覺得尷尬,卻不知道如何應對。我與獨孤冷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結為連理之前都不層謀面。我們骨子裡都不是那種甘願擺布之輩,卻隨遇而安般的接受了這樣的命運。我們相敬如賓,可是卻像少了一些什麼。那種書中描寫的男女之愛,如火如荼,纏綿悱惻的心情。
「王爺,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卻也認了。」
「如煙,這不是你的性子。你這樣委屈自己卻讓我不安了……」顏敏王爺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我望著菜園裡剛剛露出的新芽,滿心的惆悵。只覺得背後傳來輕巧的腳步聲,佩環叮咚響。我心中一緊便聽到獨孤冷好聽的聲音:「原來王爺和如煙在這菜園裡飲酒,若不是惜兒,還真不知去哪裡尋你們。」
「這麼早就回來了?」我懶懶的抬起眼。
「怎麼,壞了娘子的雅興?」獨孤冷一挑眉,滿眼的春水蕩漾,似一潭水突然鮮活起來。我只覺得心臟被猛烈的撞擊一下,頭暈目眩。我確實是愛上了獨孤冷。有些決絕的,飛蛾撲火般的愛上了獨孤冷。
他是我的夫君。
只是,他像天邊漂浮的雲彩,遙不可及,讓人望而卻步。
2
何貴妃省親卻忙壞了顏親王府。何貴妃原本是要去娘家住,只是她貴為娘娘,雖然是自家的女兒也不敢怠慢。這次省親的決定十分突然,若建新宅院已經來不及,娘家的宅院又略顯寒酸,於是便移駕顏親王府。
何貴妃的父親是個看起來頗儉樸的老人,原本是個教書先生。他攜家眷在顏親王府住下等候何貴妃中旬來到這邊團聚。
我與王妃在後花園閑逛,遇見何老爺正招呼夥計將一個藍蓮花屏風搬進屋子。王妃見了眼前一亮說:「這藍蓮花真是少見,我們府中的車晚湖中都是普通的白蓮紅蓮,若真有藍蓮花那定要費盡心機也要采來。」
何老爺捋著鬍子笑出聲:「娘娘有所不知,這藍蓮花產自西域,若是進了中原怕是水土不服活不成。這屏風一直是貴妃娘娘的至愛,前些日子還特意派宮裡的人來詢問,說是一定要帶到王府中來。」
「原來是這樣。」王妃點點頭也跟著奉承幾句,「貴妃娘娘的嗜好果真不是俗物。」
這時丫鬟匆匆的跑來,繡花鞋面上的梅花似乎是要飄進了風裡,帶來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她顧不得禮數湊到王妃耳邊說了什麼,王妃的臉色一怔,於是又笑開來:「如煙,真是不巧,丫鬟們手粗把王爺最喜歡古董花瓶打破了,我這就去看看。」
區區一個古董花瓶怎麼會惹得王妃面色青白。她說謊的架勢並不高明,我卻也懶得細細追究。畢竟這是顏親王府,他們的家事也是外人不便插手的。我回了自己住的小院,獨孤冷正和惜兒在房門口閑聊。他笑的格外開心,沒有憂愁的模樣。我顧自嘆了口氣,連五臟六腑都覺得寒涼起來。
惜兒眼尖的看到我喊:「小姐,你回來了。剛剛少爺還說小姐怎麼就不知道回來。我這就去給小姐準備點心。」
獨孤冷坐在房門前,有陽光碎碎的跳躍在他的眉間。我突然覺得無比的陌生。與這個男人相處了一年半,除了他的名字他的家世,對於他的喜愛和經歷,我一無所知。我們只是像一起搭夥過日子的同伴。
「夫君長得太英俊,所以看呆了吧。」他揚揚扇子滿臉笑意。
我苦笑著搖搖頭,對著滿園的春色坐下。幾隻不知名的春蟲落在花朵上,有柳絮從牆外風飛進來,煙雨一般的籠罩了整個園子。
「今天早上你去了哪裡?」
「我……去了布莊……」獨孤冷蹙眉說,「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有事情要發生。」
「遇到貴妃娘娘省親,也難免你會覺得不太平。」
「恩,也許是我多慮了。」
我喚惜兒打了水來洗漱順便拿衣裳去洗。她拿了獨孤冷的外衣,卻見裡面掉出個帕子,驚喜的說:「小姐,這帕子可真漂亮,繡的是藍蓮花呢。應該是錦繡鴛鴦坊的映春姑娘的手藝。」
「哦?他身上怎麼會帶個帕子。」
「定是買來送給小姐的。這映春小姐脾氣怪得很,愛蓮花成痴。尤其是這藍蓮花,她綉了卻不賣,只是贈與有緣人。」惜兒眼珠一轉賊賊的笑起來,「小姐不妨假裝不知,說不定少爺是要給你個驚喜呢。」
我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悄悄朝門外張望,確定獨孤冷沒有發覺我們屋內說的什麼事。於是壓低聲音說:「惜兒,你先去洗衣裳吧,不要多嘴。」我將帕子重新塞進他的衣服里,裝作什麼都沒發生。
然而獨孤冷終究還是沒有將帕子送給我,而是悄悄的塞到了身上匆匆的出了門。我跟著他來到一處綉坊,名為錦繡鴛鴦坊。店口有個清秀的女子張望,見了獨孤冷便巧笑嫣然的帶他進了內堂。我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只能轉身回府。
3
這一趟追蹤似乎成了心病,我索性哪裡都不去只呆在小院里。顏敏王爺來了幾趟,我讓惜兒推脫說在休息,閉不見客。獨孤冷,你要我怎麼辦呢。我柳如煙究竟哪點入不了你的眼。你若真的愛上了其他的女人,我就隨了你的心意,斷不會半點糾纏。
入夜後,獨孤冷只是差人來說,他在外面會友,晚些回來。我表面不動聲色,遣了惜兒回去休息,於是換了夜行衣悄悄出了府。
錦繡鴛鴦坊。
門內隱隱約約的火光,我一躍而上,在房頂解開了瓦。只見一個雙手靈巧的女子正借著燈光刺繡。那是極其複雜的針法,針腳卻又細又勻,那蓮花便鮮活的盛開與絲綢之上。
忽然聽聞一個極其熟悉的女聲:「映春姑娘的手果真是天下找不出第二雙,只不過看了圖樣,簡直要把這蓮花綉活了。」
映春姑娘繡得極其專註,那女子轉了個身,那張熟悉的面孔讓我吃了一驚。竟然是顏親王府的王妃。她在屋子裡走來走去,臉上都是得意:「不過,這件事情若你透漏出去半句,你的人頭也就不保了。」
「是,映春明白。」映春姑娘乖巧的點頭。
我不小心踩翻一片瓦,映春姑娘機警的抬頭說,誰在上面。我慌忙從屋頂翻下來,心想獨孤冷怎麼招惹了這麼個女子,她似乎和王妃有著什麼不為人知的交易。趁著夜色,我悄悄的潛入王府的小院,卻被顏敏王爺在門口堵了個正著。他說:「如煙小姐,這麼晚,你去了哪裡?」
「王爺,這麼晚,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來找你賞月,惜兒說看看你有沒有睡下,可是你已經不在房裡了。」
我蹙眉想了半天,見四下無人,心急之下扯住顏敏王爺的衣袖說:「我有一件奇怪的事情,要告訴你。」
「如煙,你先聽我說。」顏敏王爺的目光在月色下格外溫柔。
「王爺,我……」
「如煙,離開他吧。」顏敏王爺的眸子里盛滿了痛苦,「我不想你這樣一天天的憔悴下去。那樣一個不懂得珍惜的男人,你為什麼那麼執著呢?」
「王爺,不是如煙執著,而是……」而是我愛他呀。我愛他。這三個字如魚刺埂住喉嚨,讓我瞬間泣不成聲。
顏敏王爺突然將我擁進懷裡,這一切都彷彿來不及拒絕。只是,我似乎真的需要一個肩膀好好的依靠。即使我有能力保護自己,但我畢竟是個女子,也需要疼愛。這種憐惜的感覺讓我瞬間找到了歸屬感。
一直等到回了房間,我的心還是砰砰的跳個不平。對於愛情,我像個傻瓜一樣,竟不知道如何面對了。我在床上躺了許久,只聽到門「吱呀」一聲開了,獨孤冷的腳步聲格外的輕巧。他走到床邊仔細的看了我兩眼說:「原來你還沒睡。」
獨孤冷的衣裳上沾著一種奇異的香味,沁人心脾。我彷彿在哪裡聞到過,卻一時想不起來。他坐在床邊上,月光傾注而至,他清秀的面容柔和得像從泉水裡打撈出來。我想伸出手摸摸他的臉頰,卻被他反手握住:「如煙,我有一事不知當講不當講。」
其實,他一直對我很客氣,相敬如賓,生怕有半點冒犯之意。我心裡猛然空落落的,還是微笑著說:「想說什麼就說,現在也跟我開始客氣起來了。」
「剛剛我打後院回來的時候,看到有一頂轎子匆匆的出了府。」
「你確定是出府,而不是入府?」
「那絕對是出府,而且,轎子離開后,我在門口發現了血跡。」獨孤冷搖搖頭說,「也許是我多心了。」
若是入府便極有可能是王妃回來了,若是出府,那麼在這暗夜之中定有第二撥人在悄悄行動著。貴妃省親,看似喜慶的事情,暗地裡卻真有人在做些骯髒的勾當。見我發獃,獨孤冷彈了我的額頭一下,笑開:「我說娘子,你是不是斷案斷出毛病來了?說不定是府里的人生病了,於是大半夜的出去尋醫呢!」
「夫君此話差矣。若是生病出去尋醫也就算了,若是受傷,血能流到轎外,那定不是小傷痕。府里有郎中住在西跨院,他們為什麼不直接找郎中,而是連夜出去尋醫呢。」我嘆了口氣說,「我著心裡總覺得不踏實。」
獨孤冷挑起我的下巴,輕笑著說:「我是說服不了你,但是,我不想你牽扯到別人的家事。也不想你再遭受傷害。」
「你這話裡有話,你似乎知道了什麼。什麼叫別人的家事?若真出了人命案子,我可不能不管。」
「是,是,我的好娘子是仗劍江湖的大俠。」
「我不相信,你一點都不為所動。」我笑嘻嘻的看他,「否則你不會知道這是別人的家事。不過,既然你這麼說,我就暫且聽你的。相信你也有自己的道理。」
這個夜寂靜得嚇人。我躺在床上一宿沒睡,只是望著窗外。我隱隱的感覺到,這個夜裡定有什麼事情爆發開,使這風景如畫的餘杭陷入腥風血雨之中。
4
昨夜一直到雄雞報曉之時才混混沌沌的睡過去,一睜開眼竟然到了晌午。惜兒打了井裡的清水給我洗漱。銅鏡中的女子面色微微蒼白,暗青的眼圈卻徒增幾分病態。惜兒說:「小姐,少爺一大早就出去了,還吩咐惜兒不要吵你。」
「他又出去了?」我還來不及嘆氣,又聽惜兒說:「昨夜府里和城裡都發生了怪事,少爺聽著稀罕就隨王爺出府了。少爺說,等你醒來就去錦繡鴛鴦坊。」
我一個激靈抬起頭,只覺得腦中的睡意全無問:「好惜兒,你快來跟我說發生了什麼事。」
惜兒咋咋舌,滿臉的驚悚之色:「小姐是不知道。昨夜錦繡鴛鴦坊的映春姑娘死了,就死在她的綉坊里。屍身被亂刀砍得七零八落跑在坊內的水缸之中。官府派了仵作過去拼屍,嚇死人了。」
「那府中出了什麼怪事?」
「今日一大早何老爺就跑去找我們王爺,說是貴妃娘娘最珍愛的藍蓮花綉屏不見了。那綉屏那麼重,需要靠幾個人要能夠搬得起來。而且院內那麼多人把守,怎麼會說沒就沒了?聽說那綉屏也是出自映春姑娘之手。恰恰在映春姑娘被殺的夜裡,所有的藍蓮花綉品都失蹤了,真是怪事。說不定是冤魂作祟呢。」
「好孩子,不要瞎說。這個世界上的確有很多的冤魂,但是作祟的,卻只能是活的人。」
「惜兒明白了。小姐真的要去那綉坊嗎?」惜兒扭扭捏捏的說,「我……我……不敢去……以前我祖母死時,我都沒敢去守靈呢。」
「呵呵,不要你去,我自己去。」
我換上粉白色的綢裙,頭髮隨意的別了根玉釵子就出了門。等到了錦繡鴛鴦坊,卻見人已經散去了,只有兩個官差在門口把守著。我徑自走過去,卻被他們攔住說:「這裡發生了命案,姑娘不可以進去。」
「我……」
「讓那位小姐進去吧。」玉石一樣清澈的聲音擦過耳際,我驚喜的回頭,卻見一身勁裝的女子正朝我擠眉弄眼。這不是別人,正是江湖捕快沈素心。她還是小女兒一樣的嬌俏,卻多了一絲沉穩。
「素心,你怎麼會在餘杭?」
「如煙,我們真是有緣。所謂西湖美景三月天,春雨如酒柳如煙。我也是貪戀這西湖的美色,所以才趕到這裡,哪想到卻又發生了離奇命案。這離貴妃省親到達餘杭不過還有幾天的時間,我也只好出來幫著查查案子。」沈素心調皮的眨眨眼睛說,「我剛剛遇見獨孤七少爺,才知道你們也在餘杭。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你這個好事之人不會不露頭。我在這裡守株待兔半個時辰了。」
「你這鬼丫頭,越發的機靈了。」
錦繡鴛鴦坊已經開了十幾年,原本開店的是一對來自苗疆的姐妹,姐姐叫錦繡,妹妹叫鴛鴦。只是錦繡鴛鴦嫁人以後這店面便交給了映春姑娘。這本來平淡無奇的綉坊就被這個女子的一雙巧手撐起來,變成餘杭最出名的綉坊。映春酷愛蓮花,尤其是藍蓮花。她繡花的絲線是一種花的根莖汁液染成的,藍得瑰麗無比,綉出來的藍蓮花也是美得不食人間煙火。
映春姑娘死的當晚,她繡的所有藍蓮花全都不翼而飛。
包括顏親王府的藍蓮花綉屏。
「如煙,那個綉娘的屍體已經拼湊起來了,只是少了一雙手。」沈素心帶我來到映春姑娘被拋屍的井前。井口還泛著斑斑血跡,經過衙役的沖刷后,依然就一股令人作嘔的血腥氣。
「兇器找到了沒有?」
「兇器是一把普通的砍柴刀,已經被衙役們拿去做證物了。」沈素心的臉皺成一團說,「那兇手真是變態,把人切成一塊一塊的,只是沒找到那雙手。或者那個兇手貪戀這綉娘的一雙巧手,所以拿去當寶貝收藏了。」
沈素心身為江湖捕快,說得誇張一些,見到的屍體怕是比活人少不了多少。以她驚悚的表情來看,那必定是個相當血腥的場面。我嘆了口氣說:「何貴妃娘娘最愛的藍蓮花綉屏也丟了,若惹得她不高興,怕是會遷怒與顏親王府。」
顏親王府的王妃昨夜偷偷見過映春姑娘,若不是我好奇心太重追到這裡,怕是也摸不到頭腦。但是王妃為什麼要殺一個綉娘。聽她話里的口氣,王妃是要她綉了什麼東西,那個東西卻不能為其他人道起。若是因為我踩翻了瓦片,為她招來殺身之禍,怕是我無論如何也不能心安。
5
車晚湖上飄了幾朵碧綠的荷葉,正是新荷初長成之際,還連著水底的枯枝。湖裡游著幾條紅鯉,王妃正拿了乾糧屑丟到湖中,大群的紅魚聚集在碧波之上,歡快的爭食。身邊的丫鬟忍不住提醒道:「娘娘,小心掉到湖裡。」
王妃甩手就是一巴掌,似乎在隱忍著很大的怒氣:「你這該死的賤婢,你巴不得本宮掉到湖裡淹死。那麼隨便你們這些山雞都想飛到枝頭做鳳凰。」
「娘娘饒命,奴婢沒有那個意思……」丫鬟嚇得跪下來大哭起來。
「諒你也沒那個膽子。若是你敢勾引王爺,小心我把你全家都丟到湖裡餵魚。」王妃余怒未消的回到車晚亭中,手抖得險些捏不住杯子。我裝作不經意的帶著惜兒走到湖邊,稱讚著紅鯉漂亮,一抬頭遇見王妃些許暗淡的眼。
「如煙給娘娘請安。惜兒說這車晚湖的錦鯉漂亮,我還不信。這不連娘娘都招來了,確實不是俗物呢。」
王妃的表情立刻像是換了一副臉譜,笑意盈盈的朝我招了招手說:「這兩日府中事物繁雜,若有招待不周之處,如煙你還要見諒。」
「娘娘真是客氣了。貴妃娘娘明日就到達餘杭,如煙幫不上什麼忙已經很愧疚了。不過如煙也沒閑著,正在查錦繡鴛鴦坊的映春姑娘被害的案子。這可是府里藍蓮花綉屏去處的關鍵。」我裝作飲茶,不留聲色的觀察王妃的舉動。
她的雙手不安的絞在一起,連笑容都生澀了幾分:「那是呢,府里的人都說是冤魂作祟,說得人心惶惶的。」
「娘娘可認識映春姑娘?」
「我貴為娘娘,平日怎麼會出府。攢過她幾隻帕子,都是丫鬟們去繡的。」
我不留聲色的點點頭,並沒有揭穿她的謊言。沒過多久,一個伢婆打扮的中年婦人由丫鬟帶著走過來。那婦人和王妃看起來很熟悉,諂媚的笑容掛在臉上。這是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她行了個大禮,聲稱:「民婦給娘娘請安。」
「張伢婆,起來吧。人帶來了嗎?」
「恩,人已經帶來了,就在府中的錦紅院,娘娘要不要去看看?」
「等晚點王爺回來了,我和王爺一起去看。若那舞姬是那平常之流,怕是你這輩子都別想做顏親王府的生意。」
張伢婆揮著手帕成竹在胸的表情,說:「娘娘,我張伢婆做事包你滿意。這姑娘可不是我們中原人,是個西域女子。膚白如雪,碧眼如玉,跳起舞來若仙女飛天。這姑娘可是我千方百計找來的,可沒少費了心機。」
「若真像你說的那樣,賞你的銀子夠你下半輩子用了。」
張伢婆聽聞,這才前恩萬謝的離開。王妃轉頭對我說:「貴妃娘娘最愛看舞,怕是宮裡的舞姬定是千里挑一的。這個張伢婆頗有些手段,怕是也錯不了。你著就陪我去找王爺,我們一同去錦紅院。」
錦紅院是府中舞姬和歌姬的居所。丫鬟去請了王爺和獨孤冷一起去看這個新來的舞姬。果真一進院門便是大片的桃紅柳綠。爭奇鬥豔的姑娘們如蝴蝶一般翩飛,練舞的長袖如水,調嗓子的若夜鶯鳴唱。最引人矚目的就是坐在石凳邊悠然飲茶的女子。
她的皮膚細白如瓷,頭髮漆黑如潑墨,翡翠色的眼眸。她的長發隨意的編了個辮子垂在肩頭,香肩和腳踝裸露在微涼的空氣中。走起路來腳鈴叮噹響,如珠玉在盤。獨孤冷忍不住稱讚道:「果真是個美人。」
那女子卻也不怯場,足尖一旋,便如妖似魅的跳起舞來。她的眼神彷彿能攝人心神,蕩漾著滿堂的桃花春水。她旋轉起如綻放開的芍藥花,惹得顏敏王爺連連拍手:「這胡旋舞真是美,怕是貴妃娘娘也要著迷。」我悄悄的看向王妃,她那一雙美目中聚集了怨恨和嫉妒,像一把利劍刺向旋轉的女子。
作為妻子聽到自己的丈夫讚美別的女人,無論多麼豁達,都會心生怨恨的吧。我斜眼看了看獨孤冷,他正好轉頭看我微笑。我小鹿亂撞般,不覺得紅了面容。
6
入夜,萬籟俱寂。惟有打更的老人敲著邊鼓喊,天干夜燥,小心火燭。顏親王府里的燈籠閃著詭異的光。沈素心如黑蝙蝠一樣倒掛在房檐上敲我的窗戶。我和獨孤冷推開窗戶,她拉下面巾頗調皮的說:「七少爺,有沒有打擾你和七少夫人親熱啊?」
「你可嫉妒我的七少夫人?」
「算了吧,這個世界上最好的男子就是我的哥哥,斷臂公子沈若素。」
「等到你遇見了你愛的男子,你就會發覺,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比他更好的人。」我接過話頭說。
沈素心眨眨眼睛,若有所指的問:「你所愛的男子真的是那麼好的人嗎?」
我便輕聲笑了,也不言語。獨孤冷的手在半空中停了一下,終究將面巾繫上。趁著夜色的隱蔽,我們跳過屋頂,來到後花園貴妃娘娘準備的院子。原本那藍蓮花屏風是立在卧房之中,我眼看著幾個身體強壯的長工小心翼翼的抬到屋裡。那屏風是上好的櫻桃木相當的沉重,斷然是不可能被一陣妖風就吹走的。
我們立與房檐之上,來回巡視的家丁只顧著提著燈籠左顧右盼,絲毫沒有抬頭望一眼的意思。怕是哪個會輕功的高手都能夠在夜間隨意出入王府,這樣疏鬆的守衛真令人擔憂。
「這簡直像進普通人家沒什麼兩樣。」獨孤冷說。
「行了,我們可是要秘查,若他們守衛的連一隻蒼蠅都飛不進來,那豈不是糟糕了。」沈素心朝我使了個眼色說:「我們快去王妃住的別院看看。」
幸虧我和獨孤冷在王府住了大半月,若是盲目的闖進來,定是摸不到頭腦。王妃住的別院在車晚湖之後,走過朱紅的長廊,大紅的燈籠映著朦朧的人影。王妃的門口並沒有守衛,屋內燭光搖曳,偶爾有說話聲傳來。
我們互相使了個眼色在窗紙上摳開一個小洞。王妃在房內焦躁不安的踱來踱去,她身邊跪了個小丫鬟還在隱隱抽泣。
「你說,現在怎麼辦?連這麼一點小事都辦不好,真是廢物!」
「娘娘饒命,惜兒知錯了。那日在廚房,我本來是熬了燕窩給如煙小姐送去,柴房的大娘有事叫我。於是我就把燕窩放在了灶台上,可是沒想到卻被梅香姑娘端了去……」
「別說了,我怎麼就養了你這麼個廢物!」
「娘娘……」
「不過,那個梅香也是老天要收她,依仗著自己討王爺喜歡就驕縱蠻橫起來。這樣的賤骨頭還想飛到枝頭做鳳凰呢。笑死人了。」
「梅香的屍體已經連夜運出城掩埋。對錦紅院的那些姑娘們就說她偷了府里的東西逃跑了。那些姑娘平時就對她的驕橫敢怒不敢言,她走了,反而落了清凈。」惜兒說到這裡又有些得意起來,「這也算是計劃之外的收穫吧。」
「恩,只是那個柳如煙又在查錦繡鴛鴦坊的血案,你實在要把她盯緊點……」
「娘娘放心,惜兒絕對不會再出差錯。」
獨孤冷突然緊緊的握住我的手,他搖搖頭,做了一個離開的手勢。我一時間沒回過神來,不知怎麼招惹這個王妃,幾乎要惹來殺身之禍。一直等到回了小院,我還有種雲里霧裡的感覺。反而是沈素心氣得拍桌子直罵道:「這個王妃真是心狠手辣,這種人留在世上也只會有更多的無辜者丟了性命。」
獨孤冷搖搖頭說:「王妃和惜兒的對話是有破綻的。假如那夜府中抬出的轎子中裝的是梅香,那麼以惜兒的說法是,她喝了下了毒的燕窩,那怎麼會有血流轎外。再次,王妃一定要除去如煙的原因是她在查錦繡鴛鴦坊的血案。府內的藍蓮花綉屏丟棄,她應該急切的希望案子被破才是。這說明她和那個案子彷彿有關聯,怕別人查到她身上。」
我低頭沉思的半晌問:「你是不是還有什麼事情瞞著我?」
獨孤冷輕笑出聲,說:「我的好娘子,你果然還是沉不住氣問出來了。關於那個藍蓮花綉帕,的確是映春姑娘相贈的。」
「你什麼時候認識她的?」
「她去獨孤家的布莊買布料,要的那種極其昂貴的薄絹。當時我也在鋪子,她仔細的詢問我,這種料子是不是綉上花都是半透明的,在陽光下透亮。掌柜的說是,還誇她眼光好。於是她就讓掌柜將布料送過去。後來我經過她的綉坊,她就將我迎了進去,好茶好水的招待。」
「她為什麼對你如此熱情呢?」我輕蹙雙眉,「這天下哪有白吃的午餐。」
「說不定是看上七少爺了。」沈素心忍不住插嘴。我瞪她一眼,讓她不要講話,卻見獨孤冷也附和著點頭:「我也覺得奇怪。她似乎早就知道我住在顏親王府,寒暄了一番後送了藍蓮花綉帕。」
我立刻覺得怪異,這個映春姑娘是城裡有名的綉娘,怎會不知道什麼樣的絹料適合她的綉品?「那絹料是做什麼用的?」
「聽掌柜說,那絹料是做屏風用的。」獨孤冷奇怪的問,「如煙,你問這是何意?」
我轉頭對沈素心說:「你明日就再去錦繡鴛鴦坊,看看有沒有在獨孤家布莊進的絹料。若沒有,就查一下最近有誰在那家定做過屏風。」
「好的,我會儘快去辦。」
窗外的月亮缺了半邊,我枕著夏蟲之聲卻毫無睡意。那月亮也一瞬間變成血紅色,讓我幾乎要窒息。獨孤冷的手臂看似不經意的搭在我的腰上,或許我是真的累了,需要一個安穩的歸宿。這麼想著,眼淚便不自覺的迷糊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