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篇章 胡旋舞 第二節 草木香
1
餘杭的百姓紛紛涌到街道上看何貴妃娘娘的花車一路行到了顏親王府門口。獨孤世家原本是先皇所賜伏龍鎮,也算是半個貴族,所以我與獨孤冷自然留在府中迎接何貴妃。她年長我幾歲,卻保養的極好,膚如凝脂,眼若晨星。
這位何貴妃似乎不怎麼喜歡諂媚的祝王妃。她見了何老爺就哭,這樣父女重逢的畫面也的確感人。我們外人不便在場就匆匆的退了下去。惜兒一直寸步不離的跟著,我裝作不知,任憑這個小丫鬟做戲。
「小姐,你怎麼不說話?」惜兒嬌嗔的問,「小姐今天一直悶聲不吭,是不是有什麼心事啊?」
「惜兒,不如我們去錦紅院看舞姬們練舞吧。原本有個叫梅香的舞姬,我印象最深刻。她的宮廷舞跳的最美。」我借勢就要向錦紅院的方向去,卻被惜兒緊張的攔住說:「小姐,那個梅香前幾日偷了府里的東西跑了。」
「哦?那府里有沒有派人去追?」
「反正也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王妃說就算了,由她去了。」
「是這樣。」
「小姐你先回小院,我去廚房燉些燕窩給你吃。」
「好的。」
惜兒故意把話繞了過去,因為知道了實情,所以也沒多糾纏。我身為客人,在沒有證據之前是萬萬不可能問罪與王妃的。我匆匆的出了府去找沈素心,這斜陽已經漫過了天邊的雲彩,四周也悄悄的暗下來。眼看城裡四處燃起了燈火,在酒樓也聽到賢人雅士和市井小民都在討論何貴妃省親。在我和沈素心的鄰桌,侃侃而談的是一個面若冠玉的書生,他說:「剛剛我來時路過顏親王府,那真是守衛得里三層外三層,怕是連一個蒼蠅都飛不進去。只聽到府內歌舞昇平,若能進府去見識一下,那就等於到了皇宮了。」
另一個跟著嘆了口氣道:「我表弟在府里當差,聽他說城裡最有名的伢婆找了個西域的舞姬來,那舞姬簡直就美得不可方物啊。」男人一聽到美女,那眼睛定是放光的,所閑聊的話題也由王府設宴轉移到舞姬身上。若不是我親眼見過,怕也是不相信這傳言。傳言都是口舌相傳,其間都會添油加醋裝裱,傳到最後已經面目全非。
我徑自仰頭吃了杯水酒,卻被沈素心嘲笑:「這本是別人的事,你為何要借酒澆愁呢?」
「你剛才說,錦繡鴛鴦坊中在獨孤家布莊買的絹料少了一半,卻在賬房沒有搜到訂單,也沒有找到另一半絹料?」
「那還能有假。以我的推斷,映春姑娘先是接了神秘人的訂單去買了做屏風用的絹料,接著做好了屏風以後就讓那神秘人取走,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沒有留底。想必這個人做屏風定是見不得人之用。」
我笑著點點頭:「你說的很對。那晚我夜探錦繡鴛鴦坊,在房頂上揭瓦,看到的正是祝王妃。映春姑娘繡的正是藍蓮花,是不是綉屏,我就不清楚了。不過,我們這樣就可以有一個大膽的推斷。假如祝王妃去做的是藍蓮花綉屏,她的目的是什麼?府中已經有一個藍蓮花綉屏,而且是何貴妃的喜歡的東西。像祝王妃這麼聰明的女人,萬萬不會在這個節骨眼上做這等蠢事。」
沈素心迎合著說:「這麼做確實很不合理。」
「只要我們換個假設。假如祝王妃已經知道藍蓮花綉屏要丟失,按照映春姑娘去獨孤山莊訂絹料的時間正是藍蓮花綉屏抬到王府去的前一天。祝王妃知道綉屏要丟失,所以在看到藍蓮花綉屏的時候便讓人把圖案臨摹下來,然後交給映春姑娘。映春姑娘自從買了絹料以後的幾天,按照賬房的記載,她並沒有接其他的單。若是日夜趕工,在她死的那晚,應該是祝王妃去收貨的時候。待祝王妃收到貨后,便殺人滅口。在這個世界上,只有死人才不會亂說話。」
「可是這麼以來,確實很合理,但是卻又更不合理了。比如,那個原來的藍蓮花綉屏去哪裡了?祝王妃繡的藍蓮花綉屏又去了哪裡?」
「我也百思不得其解,這裡面的貓膩到底藏在哪裡。怕是這日子越長,離答案也就越近,那麼這絕對不是終點,而是只是一個開頭。」
沈素心晃了晃酒壺說:「沒酒了,算了,省得我們越喝越清醒。如煙,你太悲觀了,這不太像你了。是不是最近和七少爺發生了什麼事情?」
「還不是老樣子?」我苦笑一下,不知如何回答。
「我們也算老朋友了,有什麼事情但說無妨,說不定,我可以給你出出主意。這男女之事,大多都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我們大概也快走到頭了。」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獨孤冷與我之間並沒有男女之情,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雖然對他傾心,但是一廂情願的婚姻是沒有幸福可言的。假如我不愛他也就算了,只是我愛上了他,他卻不愛我。這是我萬萬不能接受的。」
這麼一說我險些又要掉下淚來。許多事情都是說著簡單,若真到了分別之時,我必須要下狠心才能離開他。我們已經習慣了彼此的存在,只是,卻得不到他的愛情。倘若他愛上了別的女子納為妾室,我要情何以堪。
見我沉默不語,沈素心水靈的眸子里都是笑意。我有些哀怨的看著她,卻看得她笑出聲:「我說如煙哪,好歹你也是一個冰雪聰明之人。怎麼到了自己的事情上就犯糊塗。你瞧瞧七少爺那樣的男子與你成親一年半,無論明裡暗裡都對你呵護備至。他見過這麼多的女子,卻也沒哪一個能入得他的眼。假如你不放心,不如親自去問一遍,省得在這裡亂猜疑。」
「你說的也是不無道理。」我點點頭說,「只是這種事我怎麼開得口?」
「你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沈素心氣得直跺腳,「也罷了,就等著七少爺自己來跟你說罷。」
2
我一直到深夜才進府,卻見獨孤冷在車晚湖的涼亭中等我。淡淡的夜色中,只有湖面的荷葉上飛舞著幾隻流螢,他的白衣映了滿亭月光,好似有甘醇的酒香飄散開來。獨孤冷的長發隨意的披在肩頭,彷彿在等我用桃木梳子將他們梳起。
這樣一個溫潤如玉的男子,我願意一生侍奉在他左右。在他挑燈夜讀時,紅袖添香。在他雲遊四方時,寸步不離。
他就著滿庭月光和燦然一樹的繁花飲酒,他不醉,反而讓我醉了。
就這樣繡鞋踩到的枯枝,極其細小的聲響,便讓他轉回頭來。獨孤冷露齒一笑,雖然他極力掩飾,那種如釋重負的表情還是讓我的心中蕩漾起滿池春水。
「如煙,你回來了?」
「你在等我?」我露齒一笑便是萬種風情。
獨孤冷不承認也不否認,只是舉起酒杯問:「要不要來一杯夜白姑娘私釀的茉莉春?」難怪這酒香夾雜著滿樹繁花的香氣,卻無比的協調。原來這酒也是花來釀成的。
我與他對面坐下,這酒瓶是極其考究的白玉瓷上暗花累累,酒杯上都雕刻了茉莉花的圖樣,精緻的怕是要飄出香味來。
我的手指細細的摩挲著杯麵的暗花,腦海里猛的浮現起一個人影來,便嘆道:「原本有個人跟我說過,他最喜歡的茶便是茉莉春。那茶葉必定要上選已經展開的嫩葉,而不是芽心。這茉莉花也是還未綻開的花苞,要用早春初融的梅花香雪。這樣的茉莉春湯色黃明清澈,滋味鮮爽醇甘,就好比這春天的氣息全部融到茶水之中了。」
「你是說藍城郁?」獨孤冷放下酒杯說頗有些不悅,「那種瘋子最好不要出現在我面前為好。」
「他的確是懂得品茶之人。只是我不知道,原來這茉莉春也可以做成酒的。」我冷不防的問,「夜白姑娘就是那個西域的舞姬吧,你何時與她混的那麼熟識了?」
「今晚府內設宴,夜白姑娘的胡旋舞博了滿堂彩,甚是得何貴妃的心意。只是一直等到宴會散去,何貴妃回了就寢之處沒有見到那個藍蓮花屏風便詢問起來。府中的人不敢隱瞞,只有照實說來。何貴妃果真大發雷霆,說是一定要找到那個盜取藍蓮花屏風的人碎屍萬段。如今怕是府里的丫鬟們都在小心伺候著,生怕再有什麼差錯。」
「我是問你,何時跟那個夜白姑娘那麼熟悉了?」
孤獨冷抬眼便笑起來:「娘子可是在吃醋,真是好大的酸味啊。」
「你不說便罷了,這水酒香得人發昏,怕是只適合你這種性情中人,我這就回房休息了。」我甩開袖子就要離開,卻被獨孤冷抓住拉著坐到腿上。我掙扎兩下,終究抵不過他的氣力。他的呼吸吹拂在耳邊,似有春風浮過。
「娘子,你不要總生我的氣。這夜白姑娘贈酒與我,若是不接,反而是無禮了。」
「夫君自然是識得禮數的。」我微微一笑更是疏離,「我一個婦道人家自然沒有說話的份,夫君又何須解釋。」
我的手指輕輕一戳,獨孤冷肋下一麻手臂便使不上力氣。我不看他的臉,轉身要回小院,猛然間卻聽到錦紅院的方向傳來女子的慘叫聲,接著便有女人鬼哭狼嚎般的聲音爆炸開來:「有鬼啊,快來人啊,有鬼啊……」
我與獨孤冷對望一眼,雙足一點地便向錦紅院的方向掠去。待我們趕到時,舞姬和歌姬們都衣衫不整的從房裡跑出來。有兩個小舞姬像是嚇傻了一下坐在地上雙目圓睜。顏敏王爺和祝王妃大概還沒有就寢,由下人們挑著燈籠過來親自探視。
祝王妃不悅的問:「吵什麼?貴妃娘娘就在府中,若驚了駕,別說你們都要死,也會連累主子的。」
其中一個舞姬回過神來說:「娘娘,剛才我們看到梅香了……」
「梅香?」顏敏王爺從鼻子里哼出聲,「就是偷了東西逃出王府的梅香吧。她怎麼還敢回來?」
舞姬的臉色煞白,搖頭說:「不,王爺,梅香沒有逃走。梅香肯定被害死了。否則她怎麼會青面獠牙的回來,身上都是血,就在她最愛的那棵桃樹下站著,真是嚇死人了。」
祝王妃的臉色立刻就變了,厲聲喝道:「不許胡說,梅香是偷了東西跑走了。你這個膽大的奴婢若是再敢妖言惑眾,先把你拖出去殺了。」
「娘娘,不光奴婢看到了,小芸也看到了啊。」
另一個嚇傻的小舞姬連連點頭哭著說:「梅香姐姐是死了,這是她生活了幾年的地方,變成了鬼,她也會回來的。」
獨孤冷將我攬到身後徑自走到小舞姬說的桃樹旁,我亦步亦趨的隨它走過去。那桃樹下並沒有血跡,銀紗似的月光下,已經長出新芽的桃樹泛濫出幽幽的綠,像是惡鬼的眼睛。
顏敏王爺瞪了那舞姬一眼,更是深深的不悅:「怕是你們鬼怪故事聽多了,自己嚇唬自己。若再出現這種事情,那定不輕繞。」
祝王妃聞言也附和著:「敢不聽王爺的命令,怕是你們都要去見鬼了,還不快回去歇息。」
我不經意的微笑起來,這祝王妃怕是也相信惡鬼索命之事,只是虛張聲勢而已。她的面色已經青白,只是緊靠著顏敏王爺,似乎一陣風都能將她吹倒。
顏敏王爺意味深長的看著我,我連忙將頭別過去,這一幕還是落到了獨孤冷的眼裡。他怕是已經知曉顏敏王爺眼中的纏綿,面色也冷下來,霸道的攬著我的腰肢說:「時候不早了,我們該去歇息了。」
男人都是佔有慾強的動物,若是他的東西,便是他不想要也不會輕易給人。況且是自己的妻室被人覬覦,更是容不得半點猶豫。
3
我與獨孤冷的關係似乎就在那一夜時間又冷卻下來。說不準是什麼原因,只是他看著我的眼神愈加的複雜,我也只能冷淡的疏離,兩個人幾乎要相敬如冰。到了中午時,那個夜白姑娘又來來,說是給獨孤冷送酒。
我在房裡沒有出門,只聽到惜兒在窗外與她的對話。夜白姑娘帶著非常濃郁的口音,但講話非常好聽,像糯米一樣溫軟。她說:「獨孤公子稱讚這酒釀的好,夜白也算遇到了知己,特地來送一壺。」
「我們公子不在。」惜兒禮貌中透著堅韌,「姑娘還是晚些來。」
「我來時打聽過的,獨孤公子並未出府。」那夜白姑娘的聲音依舊是帶笑的,卻也帶了一絲嘲弄似。
獨孤冷只是在書房裡晨讀,的確沒有出府。我在鏡中審視好自己素雅的妝容,一襲桃粉色的織錦長袍拖著長尾,像孔雀驕傲而又美麗的尾巴。這樣繁複的裝束,我本來不喜歡,行走江湖之人,怕的就是麻煩。只是,我也算是貴族家的少夫人,總要給貴妃娘娘請安的,若打扮隨意,怕是失了禮數。
我推門出去,與夜白姑娘對了眼。看到我滿臉的笑意,她先是一怔,然後福了福身子說:「原來七少夫人也在。」
若我猜的沒錯,她知道獨孤冷沒有出府,也必定知道我在小院里。我並沒有打算拆穿她,只是淡淡的點點頭說:「夫君在書房,我正要叫他去貴妃娘娘那請安,你隨我來吧。」
夜白姑娘妖嬈的眼神一轉說:「麻煩少夫人。」她眼底驚艷始終揮之不去,甚至增加了幾分懊惱。直到了書房,她像花姚一樣扭著婀娜的身段過去獻媚說:「獨孤公子,這茉莉春怕是也沒剩幾壺了,我特意給你送來。」
「勞煩夜白姑娘記掛。」獨孤冷不留聲色的推開她粘過去的身子。在別的女人面前,他還是顧及我的。我卻一副看好戲的模樣,只是似笑非笑的盯著他的臉說:「夫君,怕是誤了時候貴妃娘娘怪罪。」
獨孤冷麵露無奈之色,遣惜兒將這位嬌客送出門外。
我們走到後花園之時,他才開口說:「那夜白姑娘只是送酒來。」
我笑得更歡:「我長了眼睛,分的出青紅皂白。那夜白姑娘連身子都送上去了,一副任君採擷的模樣,我雖然善良,卻也是不傻的。夜白姑娘的確美艷不可方物,夫君你何必不趁此機會納她為妾,從此左擁右抱,共享齊人之福。」
獨孤冷的腳步猛得停下,問:「你果真這樣想的。」
我一愣回答道:「夫君覺得這個提議不好嗎?」
獨孤冷沒有回答,空氣中靜得使人喘不過氣。或許我說中了他內心的想法,因為我是他的娘子,所以他說不出納妾的想法,怕我得到傷害。若是我自己提出來,那就是再好不過的事情。別人的妻子都會因為納妾而肝腸寸斷,好不容易妻子這樣識得大體,怕他做夢也要笑出聲來。
有路過的小丫鬟細碎的請安打斷了我們的沉默。好似經過了幾千年,兩個已經被風化的人才猛然感覺到了人間的味道。
我們進屋時,貴妃娘娘還在床上歇息,她的隨身侍女說,娘娘染了風寒,暫時不見客。我們退出房門,那機靈的侍女也跟出來說,娘娘並沒有生病,只是聽說藍蓮花屏風丟失,這病是由心生。你們要趕快找到那屏風,否則娘娘這輩子都要落下病根。
說來說去,還是那座藍蓮花屏風。
我只是覺得事情越發的怪異,關於祝王妃去做綉屏的事情,卻怎樣也想不出一個合理的解釋來。無論是從哪個角度想都是自相矛盾的。
到了傍晚時,夜白又來了,似乎全身掛滿了鈴鐺,風一吹都叮叮噹噹的響起來。獨孤冷並沒有拒絕美人恩,他在庭院里看她跳舞,手指沾上了茉莉花的酒香。我越發的這世間的美好光景不過是表面的浮華,內在已經千瘡百孔腐朽成泥。
惜兒怕是又跑到回了祝王妃那裡,我出了小院,怕惹了這幅香艷的畫面。車晚湖上倒映著大紅燈籠幽暗的光。我想哭,卻已經沒了淚水。俗話說,哀莫大於心死,我就是心死了,才這樣分外的輕鬆。
4
我本在車晚亭賞鯉喝茶,顏敏王爺也來了,他不留聲色的坐在我身邊,這個景象若是被祝王妃看到,怕是又怪我勾引她的夫君。這世界上的女子多是為情所困,說不定她們並不戀慕他的家財他的權勢,是想簡單的隨他走天涯,不問世事,不問江湖,做一對神仙眷侶。
「如煙,有件事,我不知道該不該對你說。」
「王爺有什麼話但說無妨。」
「昨日我在王妃的雜物箱里發現了一樣東西,那樣東西卻令我十分的驚訝。」
我立刻來了興緻問:「是什麼東西?」
「是一塊綉著藍蓮花圖案的絹料。」
「哦?」我一挑眉更加奇怪了,「是不是一副屏風大小的面料。」
「不錯。」顏敏王爺俊秀的臉上都是隱忍的沉默,「不瞞你說,祝王妃是當今皇上最寵信的祝王爺的女兒,也是我的結髮妻。若那屏風的丟失和她有關係,我真的,不知道如何應對。」
「是在王妃的雜物箱里?」
「正是。」顏敏王府面露愁苦之色,「現在貴妃娘娘為了那個藍蓮花屏風竟然生出心病來。我父王與她父親相識多年,聽說她從小就是個固執的人,喜歡的東西若是得不到,那定會飯也吃不下。何老爺急得要命,以前未出閣時還是要星星不給月亮,如今貴為貴妃,若是因為一個綉屏鬱鬱寡歡,怕聖上知道了會怪罪下來啊。」
「你為何不親自去問問王妃,你怕是她最知心的人了。」我試探的說,「或者,還是王爺知道了什麼?」
這撩人的月色打在人的臉色,怕是什麼心事都藏不住。顏敏王爺的手指節握得蒼白,微微急促的呼吸泄露了他內心些許的恐慌。
「我懷疑舞姬梅香並不是偷了王府的東西逃走,而是被王妃害死了。若不是昨夜錦紅院鬧鬼,我還沒有那麼確定。只是,若梅香沒有死,她的鬼魂怎麼會回來?」
我輕笑道:「王爺相信鬼神之說?」
「難道你不信?」
「我信不信那卻是不重要的,我只想知道,王爺為何懷疑梅香是王妃害死的?」
「你有所不知,王妃賢良淑德,將王府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條。只是她生性多疑,又容易嫉妒。那個梅香是錦紅院最好的舞姬,平時府上來的客人都會點她跳宮廷舞。也怪我疏忽,梅香的確有些恃寵而驕,明裡暗裡都想著飛上枝頭做鳳凰。那日聽王妃說梅香逃出王府,我就覺得奇怪,府中的下人若是沒有出府的令牌,侍衛是絕對不可能放行的。而且侍衛說梅香並沒有出府。於是我裝作閑聊時問王妃丟了什麼,她說,是她的一隻大綠玉扳指和一些首飾。要知道錦紅院與王妃住的寢宮是隔了一個車晚湖,平時她的寢宮外也少不了侍衛和丫鬟。若是說梅香偷了她的東西,怕是萬萬不可能的。」
那夜發生的事情真的很多。看似沒有聯繫,卻有一種有條不紊,像是有一隻手在暗中操縱的感覺。除了獨孤冷發現的流血的那頂轎子,我私下詢問守夜的侍衛得知,那夜一共出去三頂轎子,卻只回來兩頂。
奇怪的是,祝王妃出府回來后又出去一趟,另一頂便是顏敏王爺的轎子。若我沒猜錯,王妃兩次出府的轎子中,有一頂裝的是死去的梅香。
顏敏王爺打斷了我的思緒問:「如煙,你在想什麼?」
「那夜,王爺有沒有出門?」
顏敏王爺面上又是一驚,然後琢磨半晌才說:「你說的沒錯,那夜,我的確出了府。說來也奇怪,府中一向守衛森嚴,不知道為何那夜卻進了刺客。當時我從書房回卧房就寢,就在望川院那裡那裡看到一個黑影一閃而過。於是我就追了過去,那刺客突然殺了個回馬槍,我躲閃不及挨了他一劍。那夜離貴妃省親不過三兩日,我怕引起恐慌,於是只通知了隨從同我出府治傷。」顏敏捂住腹部,隱隱的鎖了眉。那一刀雖然沒傷到要害,卻也讓他元氣大傷。
我這幾日偷偷去廚房觀察,也發現了王爺的食物極其清淡,而且以葯補為主。要知道顏敏是個喜食甜膩食物之人。這樣的確有些怪異。於是我悄悄的去洗衣房檢查顏敏的衣物,卻見中衣上無一例外有斑斑的血跡。
若梅香是吃了下毒的燕窩而死,她必定不會流血。那麼那夜出府的那頂轎子就必定是其他人,而且這個人受了很嚴重的傷。這麼一想所有的疑問便迎刃而解。只是,我只知道是王爺受傷,卻不敢輕易去詢問。本來這個府中已經有一個想讓我死的祝王妃,在未經查查之下便貿然行動,那是百害而無一利。我微微笑著點點頭,一切都瞭然於心。顏敏王爺隱瞞自己受傷事實的理由也是合理的。
「那個刺客有什麼特徵?」
「當時夜深燈火又昏暗,沒看清楚……」
「這樣……」
我們相對沉默起來,如此情況之下,我們必須要想辦法弄清楚祝王妃和映春姑娘的死有什麼關聯,這是解決藍蓮花綉屏失蹤的關鍵所在。只聽到後花園的方向傳來婢女的驚叫聲:「快來人啊,有鬼啊,快來人啊……」
何貴妃臉色青白像是受了很嚴重的驚嚇,所有的侍衛都敢向貴妃住的荷香花苑。這後花園入夜有王府的侍衛也有皇宮一等一的高手。何貴妃已經歇息下了,幾個侍女在房內伺候著,夜深人靜,難免會打盹。她們聽到貴妃娘娘的尖叫聲才猛然回過神,看到一個鬼影閃過窗前,於是紛紛失聲驚叫。
荷香花苑在何貴妃來之前經過重新修整,屋內的樑柱上雕刻了貴妃最喜歡的蓮花圖案。屋內的香爐里燃燒著裊裊的百草香,香閨軟枕,美人如玉。此時的何貴妃完全變成了一個病西子,滿臉驚恐之色。
顏敏王爺擔憂的叫了聲:「貴妃娘娘,您隨行的御醫一會兒便趕到。都怪顏敏照顧不周,還請娘娘降罪。」
「罷了,這也不是王爺的錯。」何貴妃嘆口氣,憂心重重的說:「昨個我還聽侍女蓮兒說,舞姬們住的錦紅院鬧鬼,沒想到今日那鬼便跑到我的房中來,可真是嚇煞我了。自從我的藍蓮花屏風丟失,我便隱隱覺得不安,覺得會有事情發生。」
「娘娘放心,祝王妃已經去請了錢塘有名的法師過來,大概明日就到,可以開壇做法,降妖除魔。」
「我累了,一切就有勞王爺。」何貴妃令婢女放下暖帳,屋內的燭火閃了一下又重新亮起來。我站在門口只覺得陰冷的香風陣陣,侍女忙去關了窗子,怕娘娘惹了風寒。我與顏敏退出屋門半晌,只顧著數腳下的青石台階。
「你在想什麼?」顏敏王爺問。
「我在想,好個陰魂不散的鬼魅啊。」我嗤笑一聲說,「王爺看好戲,明日晚上我便要那鬼魅主動現身。」
我留下一頭霧水的顏敏王爺回了小院。怕是那夜白姑娘已經離去,檐下的燈籠正亮,惜兒怕是熬不住已經回了下人房。獨孤冷的身影倒映在窗上,聽見輕巧的腳步聲,他的臉側了側又專註的看書。我推門進去,他只著中衣已經準備歇息。
「剛剛的府內的混亂聲,你可聽到了?」
「是不是又在鬧鬼了?」孤獨冷兀自看著書說,「那梅香的鬼魂現身錦紅院怕只是一個鋪墊而已,真正的目的怕是今日的荷香花苑何貴妃見鬼吧?」
「哦?你知道了什麼?」我頓時來了興趣,坐在桌前倒了杯茶水潤嗓。
「看來除了這件事,已經沒有其他的事情可以讓你心平氣和的和我呆在一個屋檐下了。」獨孤冷的眼中頓時擠滿了惆悵,讓我頓時局促不安起來。我想與他說的,定然不會只有這等麻煩事,只是他不會懂得我的心意。我剛要開口,他面上又陡增几絲輕佻的笑容,我欲出口的語言立刻悶回喉嚨,兀自垂下頭嘆氣。
他自嘲般的說:「我們好歹是夫妻一場,好合好散,只要你能幸福,我立刻擬下休書一封,從此你就不必再顧及我。」
我的心中像是針刺一般,雖然這種景象已經在心中預演過無數遍,可是真正的等到這一天,還是心碎了一地,若桃花凋零般疼痛。我故作瀟洒的微微一笑說:「如此甚好,你儘快擬下休書,我們兩個這段錯誤的姻緣也做個了斷。」
獨孤冷笑的更迷人,如窗外那醉人的月色,鋪了滿地的碎銀,美到讓人覺得一切良辰美景皆是虛設。我的眼淚幾乎要奪眶而出,只能在暗影里悄悄的晾乾。我不能流淚,我不能服輸,至少在獨孤冷的心中,柳如煙是無比快樂的離開他,這會讓他的人生充滿遺憾。
在一個男人的生命中,若不能讓他圓滿,就要讓他遺憾。這樣他才會記住你一輩子,回憶起來不免唏噓感嘆。
5
祝王妃請的法師一大早就到了王府,在後花園擺了祭壇,雞鴨魚豬擺滿了香案。那法師搖了鈴在花園走了一圈,口中念念有詞半天後,用長劍挑了黃紙大喊一聲,畜生,還不現形束手就擒!只見他猛的噴了一口水在那黃紙上,竟然現出了一個鬼魅的人形。
侍女隨從們發出一聲驚呼,更有婢女驚叫起來:「沒錯,果真是梅香的樣子。」
祝王妃喜笑顏開的沖著貴妃娘娘說:「娘娘,您看,這鬼已經被祭善大師捉住了,以後就可以安枕無憂了。」
何貴妃掩著嘴滿意的點點頭說:「這法師果然厲害,來人,重重有賞。」
顏敏王爺也驚奇的瞪大眼睛說:「如煙,如此便可安枕無憂了。」我只是暗暗發笑,並不揭穿。這只是一些江湖把戲不足為奇,只是這些沒在江湖上走動的富家官宦沒有見過罷了。那法師作勢超度亡魂也只是讓眾人求個安心。
俗話說,人死如燈滅,怎麼還能回魂作祟。
祝王妃入夜後在府中宴請眾法師,那些法師也個個都是貪杯之人,竟然喝得紅光滿面。這等時候定然少不了舞姬助興,夜白姑娘的胡旋舞讓法師看直了眼,頻頻吞口水的好色摸樣讓顏敏王爺都看不下去。
我回頭問惜兒:「現在幾時了?」
「小姐,已經亥時了。」
「恩,也是該散場的時候了。」
「可不是。」惜兒小聲嘀咕,「他們哪像什麼出家人,那盤中的豆腐可是用肉汁腌制的,雞肉都塞到了丸子里,還有牛肉後腿做的包點,我就不信他們吃不出來。若不是因為他們今天真的抓到了梅香的冤魂,我們娘娘定然會把他們當作騙吃騙喝的。」
「冤魂?」我眉眼一挑,「惜兒,你怎麼知道是冤魂?」
惜兒立刻驚慌的白了臉,手忙腳亂的說:「我是瞎猜的,定然是梅香偷了娘娘的首飾出府,有人見財起了殺心,於是把梅香害死了。」
我點點頭繼續吃酒。夜白姑娘也閑下來坐到我身邊來。她似雪的膚色都要塞過我幾分,眼中的嫵媚映出我的青澀。她說:「七夫人,哦不,怕如今要叫如煙小姐。小女子自打見獨孤公子第一眼便心生喜歡,也承蒙公子不棄,願意給夜白一個安穩之所。無論如何,這一切還是要感謝如煙小姐成全。」
我的眉眼中定是落滿了塵埃,讓她更加的得意。我怨不得她,感情之事也是成王敗寇,無論怎麼不甘心也要接受。若輸給夜白這樣的女子,我卻也認了。她比我懂得風情,她就如那綉屏上妖嬈魅惑的藍蓮花,而是我不過是那車晚湖中的白蓮,只一眼就知道其中的青澀。
「夜白姑娘,如今我已經不是他的夫人,你這席話自然不用對我講的。獨孤冷是個好人,若他承諾與你,日後定然會好生待你的。」
夜白不料我竟然如此反應,面色微微一怔,又恢復常態。我並沒有那麼豁達,可以與情敵把手言歡。只是我明白,獨孤冷的心不在我這裡,所以連做輕敵的資格我都沒有。
「有鬼啊,有鬼!」王妃的寢宮處傳來婢女的尖叫聲。
這一聲尖叫讓那些法師們酒醒了一半,也驚擾了貴妃清夢。我與顏敏王爺快速的趕到王妃的寢宮,那些法師口口聲聲說不用怕,眾人的腳一邁入寢宮,四周的燈火全部熄滅。領頭的法師立刻腿一軟跪在地上。
顏敏王爺見勢將他一腳踢開,吩咐侍衛全部帶回後院捆起來。貴妃娘娘和祝王妃由大內高手守護著一步一步的朝前走。
「你是人是鬼,快給我出來!」顏敏王爺沖著屋內喊。
靜謐的黑夜中傳來咯咯的嬌笑聲,屋門像是被一雙無形的手吱呀呀的推開。祝王妃面如死灰的看著四周,顏敏王爺大叫一聲:「保護好貴妃娘娘和祝王妃!」
「你是誰?你是人是鬼?」我朝著四周喊,「你三番四次夜半嚇人有何目的?」
屋內幽幽的飄出一個白衣女子,長發掩面,斑駁的血色點綴在她的衣袖上,格外的恐怖詭異。她的聲音如泣如訴,冰冷如地獄中傳來:「嗚嗚嗚,我的手呢,你們把我手藏在哪裡?」
「你是……」我瞪大眼睛說,「你是錦繡鴛鴦坊的映春姑娘!」
「嗚嗚嗚,我的手在哪裡?」
何貴妃壯著膽子問:「你是映春姑娘?那你知道你繡的藍蓮花都到哪裡去了嗎?」
「藍蓮花……我的藍蓮花……」映春姑娘伸起空蕩蕩的袖口指著我們的方向說,「她有我的藍蓮花,我繡的最後一朵藍蓮花。」
祝王妃腿一軟噗通跪在地上,她的精神已經瀕臨崩潰,只是勉強用一絲理智維持著。她捂住耳朵說:「她不是我殺的,她不是我殺的!我只是要她綉了藍蓮花綉屏,她不是我殺的……」
「是你殺的我。我的手呢?」
「我沒有殺你,那天晚上我取了綉品就離開了。第二天你就死了,我不知道誰殺了你。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祝王妃撲倒在顏敏王爺腳下抱著他的腿喊,「王爺,救我,快救救我!」
「你讓映春姑娘綉了藍蓮花,為什麼?」我緊追不捨的問。
「我只是要她綉一個一模一樣的藍蓮花綉屏,我沒有殺她,我沒有殺人!」祝王妃哭的像個淚人。這等情況下,相信祝王妃絕對不會說謊。我鏡子朝門口走進去,映春姑娘的空手腕上正舉著那張藍蓮花綉品。
顏敏王爺驚叫聲:「如煙小心!」
我微微一笑三兩步走過去拉著映春姑娘跪下說:「如煙破案心切若驚擾了貴妃娘娘,請多多包涵。」映春姑娘的斷手從長袖中伸出來將散亂的長發攏到腦後露出一張清秀的臉。獨孤冷房檐之上跳下來。
沈素心恭敬的磕了個頭說:「在下江湖捕快沈素心給貴妃娘娘請安。」
「你……你們……」祝王妃一時不能消化面前的狀況,但是聰明如她,很容易的就知道自己是被設計了,氣的聲音微微發抖,「你們竟然在顏親王府裝神弄鬼,還驚擾了貴妃娘娘!你們簡直膽大包天!柳如煙,虧我對你那麼好……你簡直……」
何貴妃不悅的瞪祝王妃一眼說:「沈素心你可查到本宮的藍蓮花綉屏下落?」
沈素心點點頭說:「娘娘可能已經聽說了,錦繡鴛鴦坊的映春姑娘被人分屍后,所有藍蓮花綉品都不翼而飛。包括府中娘娘的藍蓮花綉屏。而在她死之前的半個月,她曾到獨孤布莊買過一批昂貴的做屏風的絹料。要知道,錦繡鴛鴦坊的賬目都十分清楚,唯獨少了這個絹料的賬目。而且在她買了這個絹料的一段日子,她都在綉這個藍蓮花綉屏,一直到死的那夜,也就是祝王妃親自去取綉品。」
「祝王妃,你綉藍蓮花綉屏做什麼?」何貴妃奇怪的問。
祝王妃更加的驚慌失措:「那是因為貴妃娘娘最愛的藍蓮花綉屏到府的第二天就丟失了,我想著綉屏既然是映春姑娘幾年前做的,不如讓她再做個一樣的。但是,這必定不是原來的物件,所以,我要求她保密,不許泄露,以免貴妃娘娘知道了怪罪。」
「奇怪就奇怪在這裡。」我接過話頭說,「既然映春姑娘是半個月之前就已經買了絹料綉屏風,而貴妃娘娘的藍蓮花綉屏是七日之後才到王府,也就是第二天丟失后你怎麼會有臨摹的畫樣帶去找映春姑娘,難道她未卜先知?娘娘你最好將實情說出來。」
「我怎麼知道。」祝王妃激動起來,「也許她只是喜歡綉藍蓮花。那個畫樣,是我看了一遍記得,所以才讓畫匠按照我說的臨摹下來。」
「是這樣。」我點點頭說,「那你既然有了藍蓮花綉品,只綉要找工匠做成屏風送到荷香花苑就可以了,為什麼要放在你的雜物箱里?」
「你們竟然敢搜我的東西。」祝王妃的臉已經呈現豬肝色,巨大的怒氣和恐懼在她的眼中席捲一切,她說,「那是因為映春姑娘所有的藍蓮花綉品都不見了,若我拿出那個綉品,那所有的懷疑豈不是都在我身上。況且,我的確在她死之時的那夜見過她。貴妃娘娘在府上,我不能讓事情鬧大。」
何王妃的情緒也激動起來:「如煙,那是祝王妃殺了映春姑娘?我未進宮之時就喜愛她的綉品,若真有這等事,本宮一定替她伸冤!」
「非也。」我搖搖頭,「祝王妃並沒有殺映春姑娘,若如煙猜的沒錯,是有人一心要栽贓傢伙給祝王妃。若王妃不說那夜的實情,怕是她就無法洗清嫌疑。」
祝王妃的面色更加堅定說:「我並沒有殺人,那夜的事情也已經全盤托出,請貴妃娘娘為祝霜主持公道!」
何貴妃娘娘嘆口氣說:「罷了,祝王妃如今嫌疑最大,若她真的知道那夜的真實情形肯定全盤托出為自己洗清嫌疑的。本宮也覺得,王妃是祝王爺之女,只會琴棋書畫,怎敢殺人呢?」
此時亥時已過,何貴妃怕是已經疲倦異常。顏敏王爺吩咐侍衛將那幾個騙人的法師交給官府處置。何貴妃突然回頭問我說:「對了,今天法師抓的那個鬼好像叫梅香,也不是這個映春,也不能算騙人了吧?」
我搖搖頭說:「貴妃娘娘介意不介意如煙領大家去您的荷香花苑?」
「哦?我那裡有什麼稀奇?」
「娘娘到那裡自然就知道了。」我領著一頭霧水的大夥來到荷香花苑。屋內掌著燈,一推門便有花香欲醉。幾個丫鬟都在低著頭打瞌睡,連推門聲音都沒聽到。床帳旁的窗戶突然被風吹開,桌案上的燭火應聲熄滅。窗外一個白衣鬼影如鬼魅一般腳尖一旋便飄進屋來站在床邊,沈素心突然尖叫一聲,嚇的丫鬟們一個激靈醒過來,看到鬼影也跟著尖叫起來。她們並不敢去看第二眼,那鬼影便輕鬆的翻出窗戶。
沈素心走進屋內點然紅燭,丫鬟們看到一行人站在門口,紛紛驚魂未定的跪下來。
「原來是這麼回事。」何貴妃面上都是恍然大悟之色,「如煙,你怎麼發現這鬼,其實不人扮的?」
「娘娘冰雪聰明,一個演示就能明白。昨日夜裡娘娘房中遇鬼,我便趕到房中。首先,床邊的窗子本來是工匠特意開低開大,便於觀花。在白天一般是開著窗子,到了晚上天氣涼,侍女自然會關上。昨夜我也注意到窗栓壞了,侍女還是按照關窗戶的順序去擰窗栓,這只是一個下意識的動作。當她發現窗栓壞掉以後才找了硯台擋住,這說明她上次關窗之前窗栓還是好的。我回房之間特意經過窗外發現外面的窗台上有一些濕土。窗前就是大片的花壇,每日都會有婢女澆水,這幾日都不曾下雨,只有花壇里的土是濕的。於是我在花叢里尋找,果然看到了有一串異常清晰的腳印。」
「真是些沒用的東西,屋內進了人都不知道。依如煙所說,那個鬼是人扮的,王府中是誰那麼大膽?」何貴妃幾乎動怒,我連忙勸下說:「貴妃娘娘先不要動怒,聽如煙說完再怒也不遲。」
「如煙你繼續說。」
「是。並非是娘娘的侍女沒用,問題是出在那個香爐上。」
顏敏王爺倒吸一口涼氣:「香爐?」
「對,香爐里的燃料是一種草木香。我自小就對香味極其敏感。這屋內有兩種香味,看到香爐旁也放著兩種香料。若我猜的沒錯,婢女白天燃的是檀香,晚上燃的是草木香。這草木香本來是助眠的,只是卻被歹人混入了少量的迷香。所以婢女們才睡的那麼熟,高聲的尖叫才能把她們吵醒。」
「那本宮為什麼睡的那麼輕?」何貴妃不無奇怪的問,「我一向嗜睡,昨夜卻睡得極輕。」
「那是因為王妃的軟枕上有解藥,我昨夜在王妃的頭髮上發現了白色的粉末,想必那解藥定是塗在王妃的軟枕上。若如煙猜的沒錯,這王府中一定要顏親王府的死對頭,在使計策讓顏親王府陷於不義。所以娘娘千萬不要動怒,否則就中了奸人的借刀殺人之計。我們不如連夜讓侍衛們先把舞姬梅香找出來。」
祝王妃驚叫一聲:「她不是死了嗎?」
我冷哼:「若她死了,怎麼昨夜會潛入貴妃娘娘的房內?若我猜的沒錯,她必定會在錦紅院的房內。如今她陰魂不散,沒人敢靠近那裡。」
6
梅香被捉之時還在睡夢之中,她的確在錦紅院的房內沒有離開半步。她長的的確美艷,卻少了幾分神采,跪在何貴妃面前瑟瑟發抖。這一夜恐怕會讓許多人無眠,即使不在荷香花苑,他們也睡不安穩。
獨孤冷演示完鬧鬼的鬧劇之後就來到前廳,這時梅香也由侍衛帶過來。
她連連叩頭嬌聲道:「貴妃娘娘饒命,娘娘饒命哇。」
何貴妃反而笑出聲來:「這鬼長的可真俊,也真鮮活,還會說話,也會睡覺,看來沒什麼好怕的。我來問問你,你為什麼要裝鬼嚇本宮。你犯的已經是死罪,若不老實交待就將你凌遲處死。
「梅香知道定會全盤托出。」
「是誰指使你裝鬼來嚇本宮的?」
「是……是祝王妃娘娘……」
「梅香你胡說!」祝王妃的面色青白,「你到底是受誰人指使,若不說實話,我饒不了你。」
「住嘴!」何貴妃瞪她一眼,祝王妃自然是有身份的,因為祝王妃的父親是皇上最寵信的王爺,所以即使是貴妃也要讓她三分。只是她畢竟是皇上的女人,是貴妃,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怕是她招惹不起。在這等情況下,不問罪已經是看在老王爺的面子上網開一面,這樣公然威脅梅香只會讓何貴妃更加反感。
祝王妃立刻不敢插嘴,只能緊緊的拉著顏敏王爺的衣袖。顏敏王爺雖然多情,對祝王妃卻也是寵愛有加,遇見這等事情也只能希望她不要錯的太離譜。
梅香見狀便壯起膽子說:「梅香本是府內的舞姬,平時很得王爺的寵愛。那日奴婢半晌餓了去廚房找吃的,恰巧遇見如煙小姐的丫鬟惜兒煮了燕窩放在灶台上,廚娘叫她去搬柴禾,於是她就走開了。也怪梅香嘴饞,就端著回了錦紅院的房間。誰知道……誰知道那碗燕窩裡是有毒的……奴婢吃了以後腹內絞痛難忍昏死過去。等奴婢醒來之時天已經完全黑透,我被馬車內,大概是因為毒藥放的不多,經過馬車的顛簸吐出來一些。惜兒看到我醒過來很害怕,但是她只是接到將我屍身掩埋的命令,於是她命車夫看著我,自己回府中向祝王妃娘娘稟告。我本以為娘娘會殺我滅口,可是很意外的,祝王妃又命惜兒將我帶回府中。回到府中后,我才知道對外,她們已經說我偷了她的首飾逃出府去。祝王妃告訴我說,除非我願意配合她,否則我只能死。」
「她說謊……」祝王妃恨恨的說。
梅香怯怯的看了祝王妃一眼,然後繼續說:「王妃讓奴婢在錦紅院裝鬼,果然嚇壞了那些舞姬,讓大家覺得我已經死了,鬼魂回來了。有了這個鋪墊,再去貴妃娘娘的寢宮裝鬼,就不會那麼突兀,也讓人信服。」
「祝王妃為何要你去嚇我?她有什麼目的?這對她有什麼好處?」何貴妃氣得指間微微發抖。
「王妃娘娘她說,何貴妃娘娘在府中受到驚嚇就會怪罪到王爺頭上,到時候,皇上就會問罪與王爺。而她是祝王爺的女兒,皇上自然會對她網開一面。」
顏敏王爺險些站不穩,祝王妃娘娘只是淚眼婆娑的望著他卻不再為自己分辨。此刻的祝王妃才像一個女人,有血有肉的女人,而不是犀利的帶刺的妒婦。顏敏王爺的眼神如獅子受傷后的咆哮問:「我不相信!她為什麼要這麼做!如果你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我就馬上殺了你!」
梅香嚇的癱軟在地上,聲音若風中的枯葉:「奴婢說的全是實情啊,王爺。您難道還不明白嗎?惜兒雖然是如煙小姐的丫鬟,卻是祝王妃娘娘給她的丫鬟,是祝王妃的心腹。那碗有毒的燕窩若不是被梅香誤食,怕是已經進了如煙小姐的肚子。您對如煙小姐有意,惜兒可是看的清楚,她可是祝王妃娘娘的眼睛。最毒婦人心啊,若得不到你,即使要毀掉也在所不惜。」
這個答案讓所有的人都大驚失色起來,連原本怒氣沖沖的何貴妃都沒了語言。她本以為自己是最大的受害者,沒想到卻也只是祝王妃害人的一顆棋子。她嘆口氣擺了擺手說:「罷了,祝王妃,梅香說的可是實情?若非事情我立刻令人拖她出去斬了。」其實何貴妃早已經相信了梅香的話,她只是一個奴婢,愛惜的也只是性命而已。
沒想到祝王妃卻露出了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說:「梅香說的都是真的,貴妃娘娘,你令殺了我吧!相信我父親也不會為我求情的。」
「為什麼?」顏敏王爺幾乎要將她的手捏碎,「知玉還那麼小,你要我怎麼跟知玉交待?」
「你就告訴她,她的娘親愛慘了她爹。」
在場的人皆吸收了一口冷氣,何貴妃自然不再好管別人的家事,便說:「王爺,還是你親手處置吧。」
「來人,把祝王妃和丫鬟惜兒關在冷竹院內,除了送飯的廚娘,任何人不得靠近。你們一定要嚴加看守,不可玩忽職守。」
「是!」
這個夜亂的有些嚇人,有些冷的異常。我在小院里將燭火撥得又亮了一些。這個夜怕也是一個靜謐的夜,無人叨擾的夜,倒也讓我覺得寂寞。
獨孤冷的休書寫的很快,他的字跡依舊蒼勁挺拔,卻每一筆都劃在我的心上。以後或許會有夜白姑娘陪他讀書練功,陪他行走江湖。她一定會比我這等不解風情的女子更加懂得討她的喜歡,也更加適合她。
這世界上有多少女子在為愛情犯傻,也有多少痴男怨女在這情海中失足,就再也回不了頭。
獨孤冷在房門外站了半晌,終於扭頭去了書房。他倒映在窗上的影子像在上演著最精彩的皮影戲,只是他的女主角,再也不會是我。
我捂住臉,指縫流出的眼淚還是沾了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