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大結局)
5
媽媽說,那是血緣關係。
蕭逸祺說,男女生之間,怎麼說得清呢,說不清,所以連我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會喜歡你啊。
寧遙知道陳謐不會說,他的語句間沒有為她準備出足夠的地域。
類似這樣的互相關聯。
血緣關係最牢不可分,是它讓庸庸碌碌的世上人一瞬有了牢固的維繫。把自己帶到這個世界上來的父母,無論怎麼對自己的女兒失望或無奈,在任何一個時刻,他們都會認定這是我的女兒,別家的孩子再好,那也與己無關,毫不重要。媽媽敲著自己的腦袋呵斥著「不許偷吃」,卻會在別家的孩子到來時客氣的笑著「多吃點」。奇妙的血緣關係,不會因為表面的親切與否而更改了它的本質。
那麼男生女生之間的那些東西呢。用「東西」這個詞,好像還是帶有遮掩性的羞澀吧。被各種請黃鎖環繞包裹的核,在溫暖的液體中發出什麼芽,將毫無關聯的兩人牽扯進同一個圓環里。甚至有很多時候,這種感情都會成為凌駕一切的主宰,讓自己變成缺少了方向的地圖,險些找不到回去的路。
瓜葛在自己與別人中間的情感。血緣,或是喜歡。
以及——
還有一種,沒有血緣的貴氣,也不及愛情的普及。它來,挑了你身邊的位置坐,周圍的空氣因為多出來的身體而變得溫暖,隨著呼吸進了身體,游過肺,經過心,到了腦,一遍遍的環遊后,融進細胞。說話,舉手,眨眼,微笑,嬉鬧……血液的溫度都比平時高了點,搞了那麼一點,那一種情感的航路如了河道,漲起的水位線,一寸寸的,都是根深蒂固的蔓延。
——「我們是好朋友。」
真的太尋常了,拿什麼去捧一捧這句話,都反而顯得有些鋪張浪費。原本是那麼多細小無謂的事,寫下來也只覺得是流水賬,把日子一段段無聊截走。
寧遙站在操場上看著整個學校。白色是教學樓,黃色是食堂,綠色的是路四方切在其中。
翠綠色的空氣被樹葉催動,形成風。
有什麼被它掀翻了頁,層次的推進著。
寧遙想,那是時光。
逆流朝上的時光,回到她第一次轉學后。被排斥在外的自己緊張的坐在教室一角,聽著身邊小孩子們的聊天聲,想將無法加入的孤單掩飾成不屑加入的傲然,最後她抱著媽媽做的外套心情低落的坐在話題圈外,因為其他人,聊的都很開心的樣子。
知道有人拍她,寧遙顯然還記不得面前的女生的名字,所以在對方很順利的喊出「寧遙」的時候,不可避免的尷尬了一下,不過對方卻很大度似的提醒說:
「我叫王子楊,是這裡的班長。」
曾經,後來的某一天,寧遙深深的皺著眉頭想起王子楊對自己說的第一句話就那樣官僚。不過還是小學生而已們就已經學會擺顯胳膊上的三條杠。可似乎等了很久很久,自己才漸漸察覺了當時的心情。
幾乎是被感動著站起來的自己,吞著唾沫對面前光潔美麗的小女生說:「你好!」
感動的。感激的。望著她傻傻的笑。
4
如果孤獨一個的話。毫無疑問的是自己還是走過了不少獨自一人的時光。那時寧遙的父母為了工作還分居兩地,寧遙不得不寄住在奶奶家裡。當然這是很早以前,她在奶奶重男輕女的思想里變成不哎說話的沉默小孩,長長穿著破襪子上學去。
類似的時光持續了一段時間。
寧遙會在園子里的井邊寫一些不著邊際的詞句,有時候甚至事實把心血的片語抄上一遍。
春天看春天的園子。夏天看夏天的園子。秋天看秋天的園子。冬天沒有下雪,園子里凜冽的冷氣。
又一次寧遙和痛片兒的小孩子突然起了衝突。原因只在寧遙向其中一個小孩炫耀般的寫了新學的單詞「apple」,小孩子的不甘心是後來任何時候也無法理解,可失敗者還是去喊來了自己的姐姐,雖然也不過才讀初一的樣子,卻在寧遙面前如同不可逾越的山,這位姐姐傲然的在鼻子里朝寧遙嗤了一聲后,寫了個她今天才從課堂上學到的單詞「lonely」。
當時寧遙徹底輸了。
幾年後,當她從英語課本上學到這個單詞時,還會對當時受到侮辱的感覺記憶猶新。「lonely」的含義被老師多次提醒著和「alone」區分。
一個是帶有主觀色彩的孤單。一個是描述客觀事實的單獨一個人。
寧遙曾想過,有了王子楊時刻不離的跟隨,alone幾乎是完全沒有可能實現的。
並沒有想過,主觀色彩的孤單,也早已經離自己遠去了。
3
好像有那麼一年的夏天,王子楊帶著寧遙回家后,偷偷的看起了她父母的往來通信。因為受到時代的限制,措辭顯然都帶有一板一眼的正經。寧遙在沒讀完幾封后就已經感覺乏味,又不敢對朋友露出厭煩的神色,只是心裡期盼著這樣的的活動可以儘早停止。
不過王子楊確實堅信寧遙就想看似的,以至於流露出類似打開寶藏給你觀摩的表情。
她聽不見寧遙心裡的一百個不願意。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寧遙也沒有其他選擇。她只能一句句麻木的瀏覽著兩個年輕人當時的通信記錄,極少數的情況下,才會有兩三句相對動人的詞句罕見的露出了它的尾巴。為了壓住心裡的厭惡感,和對信箋內容難以接受的嬉笑心情,寧遙不得不竭力維持表面的冷靜。
「現在都沒什麼人寫信啦。」王子楊一邊里信箋,一邊對寧遙說話。
「哦,是啊。交筆友都不流行了。」
「不過如果沒有信,也許就沒有我了咧。」女生將手裡的信封對疊整齊,卻絲毫沒有想到寧遙在心裡想到的是「沒有你就好了啊」。
王爸爸的筆跡有些朝右歪的派頭,王媽媽的筆跡很普通,又細又軟又溫柔。
如果不是他們討嫌的女兒將自家父母的情感向朋友公布的話,也許那些已經喪失了水分的過往再也沒有機會被提起。
過了大約幾年後,寧遙不知從哪兒看到了這樣的故事,男生和自己的夥伴回家玩,後來突然興起,帶朋友去看了看自己睡在側房的弟弟。接下來的日子裡,兩個男生因為某些衝突而很快的分開,變得陌生和疏遠,直到他們多年後再見。一個心裡想要稱對方為朋友,又怕太過自作多情,一個變得更沉靜寡言的,突然安慰前者說:「朋友就是可以分享最寶貴的東西,我曾經帶你去看過我的弟弟吧,所以你是我的朋友。」
「我給你看過我的寶物,所以你是我的朋友。」
這樣的主題。
「王子楊的寶貝是不是她父母的那些書信?可那些書信確實不是很好看。
不知怎麼想起來的故事。
2
我們總是習慣去傷害離自己最近的人們。因為我們的能力也只限於傷害那些身邊的人。
所以,謝謝你能夠這樣的忍耐我。
寧遙大概永遠也無法知道王子楊是怎樣決定將一切偽裝成什麼都沒有發生,繼續留在她身邊做一個要好的朋友。雖然寧遙同樣有偽裝,同樣是偽裝一切都沒有發生,繼續留在王子楊身邊做要好的朋友。
可她們中,一個懷著刻骨的悲傷,一個懷著慶幸的惡毒。
好像真正做到壞人的地步的,只有自己。
兩個人在多日後無意的在路邊的冷飲攤前相逢,彼此很客氣的互相點頭示意,是一瞬就裁定出的最合適目前的相處位置。
接著一起握著巧克力甜筒在路上行走。對話也是這樣的:
「又要數學考試了啊。」
「你要好好複習吧。」
「沒時間,周末的數學補課都逃掉好幾節。」
「你這個人啊。逃課去幹嗎呢。」
「東逛逛西逛逛啊。」
「有什麼可逛的。商場?」
「也不是,有時候會正好碰上郵遞員取信,跟在一邊看他一路從各個信箱里取走投遞的信件。」
「你真挺空的。」
「呵呵,是吧,平時也沒機會見到呢。就是不知道他把信收走後會怎麼處理。」
「當然是郵寄啊。」
「怎麼個郵寄法?」
「你連這個也並不知道啊?」王子楊的鼻子皺出寧遙熟悉的傲然的弧度,「顯示分揀,然後再通過鐵路之類的投遞咯。」
「不會投錯嗎?」
「一般不會吧。」
「那就是說還會有投錯的信?」
「搬家了的,地址寫錯了的,查無此人的,總會有這樣的情況吧。」
「呵呵,對了,你記得吧,我第一次給你寫生日賀卡……」
從王子楊突然凝固的腳步來看,寧遙才意識到自己又說了多麼脫線的話,照著機會想把話題岔開:
「你肯定不記得了。」
「記得的。」
「是嗎?」
「你把我的地址記錯了嘛,電話里提起才發現的。」
「……也是咧,可惜我第一次花錢買賀卡,結果變成了無效信。」
「其實我收到了。」
「收……到?」
王子楊朝寧遙溫和的笑笑:「我那時會去樓下等郵遞員,每天都告訴他如果有信上面寫成了『708室』的話,應該是『108室』……結果就別我截到了。」
「是嗎……」
「是啊。你在賀卡上寫『祝王子楊生日快樂,願我們永遠是朋友』。」
「……好傻啊……」
「呵呵,是呢。」
為什麼我總是記得你讓我討厭的那部分,而忽略了比它更大更廣闊的依賴你親近你的部分呢。
或許是因為那片更大更廣闊的部分已經與我的世界融為一體,我天天在上面奔跑行走,我的腳印在上面踏成長長的路,我生活在這個世界的綠色森林和藍色天空里,以至於完全忘記了它就是這樣的存在著。
我們是朋友。
我想和你做永遠的朋友。
你知道么。那些遺失了地址或姓名,又可能因為在某個環節上出現小紕漏而從整個投遞環節中被剔除在外的信件,最後將流失到什麼地方。
每張書信上所寫下的大事小事,祝福或傾吐,邀請或公務。那些封存了的筆跡,在經過漫長的無人認領的等待后,便落向了人世外的年華,而每一筆記載下的句子,都帶著溫暖而美好的本意……
雖然你看不見。
即便你看不見。
這確實在我們的生命中最溫柔而美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