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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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
陽光出奇的燦爛,病房裡的窗帘完全拉開,窗子也打開些許,清新的空氣在室內流轉,床頭的百合靜靜綻放。
東浩雪雙手托住小臉趴在床邊,大眼睛忽閃忽閃,望望風澗澈,又望望明曉溪,奇怪地說:
「咦,你們兩個好怪呀,明姐姐你一直削蘋果都不說話,臉色臭臭的,澈哥哥你的眼睛又好像長在明姐姐臉上一樣,都不會看看別的地方,也不說話。我今天不漂亮嗎?不可愛嗎?為什麼沒有人理我呢?」
明曉溪理她了,抬頭白她一眼,然後低頭繼續削蘋果。
風澗澈清亮的眼睛透出笑意,「小雪,不要打擾曉溪,你看她把蘋果削得多好。」
蘋果皮長長的,細細的,薄薄的,蜿蜒拖到地上,像一條紅紅的彩帶。
明曉溪得意地笑,「厲害吧,我的刀功天下無雙,如果在古代,我一定是名滿天下的女俠。」
「呵呵,對,對,」東浩雪捧場地笑,「不過,明姐姐,你為什麼一定要把皮削那麼薄呢?為了練功夫嗎?」
「笨蛋,」明曉溪的眉毛皺成一團,「你知不知道一隻這麼好吃的蘋果是要用很多錢買的,自然要把皮削得越薄越好,這樣才不會浪費嘛。」
東浩雪疑惑了,「一隻蘋果都怕浪費?神啊,你究竟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你是不是很缺錢,我可以……」
可怕的目光!
東浩雪怯怯扭過頭,不敢看她,乾笑兩聲,「呵呵……啊!」
她驚喜地大叫:「哥!你來啦!」太好了,終於來個人能轉移大家的注意力。
果然是東浩男,他英挺俊朗的身上帶著種風塵僕僕的疲倦,像是剛下飛機。
他徑直走到風澗澈床邊,「情況怎樣?」
風澗澈微笑,「好多了,已經沒什麼大礙,再過幾天就可以下地走動了。」
東浩男看向他的右臂,「胳膊呢,怎樣?」
「可以輕微活動,」風澗澈略微彎彎右手手指,「不很靈活,但相信會越來越好。」
東浩男吐出一口氣,坐倒在旁邊的沙發上,「那就好,你不知道前段日子你讓人多擔心,還以為你的胳膊真的不行了。我在紐約只聽說有好轉,又不曉得到底情況怎樣,總不安心。」
「哈,老哥,我原來一直以為你沒心沒肺,冷血無情,澈哥哥出事以後我才曉得,原來你也是很熱血的嘛,連在紐約都一兩天一個電話,」東浩雪笑嘻嘻,「我決定對你重新評價,加分!」
明曉溪削下最後一寸皮,將蘋果拋給沙發中的東浩男,「好,那這個蘋果就送給熱血的東學長!」
東浩男輕鬆接住,咬上一大口,「好吃!」
那邊,東浩雪繼續自言自語:「暴躁的老哥也是有感情的,那最冷漠無情的就是牧哥哥了……」
「小雪,流冰是有事在忙,給我打過電話。」風澗澈打斷她,有些擔憂地看著突然顯得忙亂起來的明曉溪。
「是哦,忙,忙得連幾分鐘的時間都沒有?」東浩雪不滿意地嘀咕,牧哥哥自打接手烈炎堂就好像變成另外一個人了似的。
東浩男吃蘋果的動作停下來,若有所思,「流冰應該不是那樣的人,我聽到外面似乎有傳聞……」
他看一下又開始削蘋果的明曉溪,沒有說下去。
這時,門被推開了,進來一群人。
冷漠的修斯大夫走在最前面,緊隨其後的是表情嚴肅的風勇司,然後是萊曼大夫和護士谷木靜,走在最後面的是憔悴虛弱的風夫人。
明曉溪和東浩雪站起身來,「伯父、伯母好。」
風勇司對沙發中懶洋洋的東浩男點頭示意,風夫人卻神情恍惚。
修斯大夫一言不發地查看風澗澈床尾的病歷記錄,從胸前取下一枝筆,刷刷幾行字飛快寫下,眼睛從始至終沒有看過房裡的其他人。
風勇司忍耐地問:「修斯大夫,澈兒現在的情況究竟怎樣?」
修斯大夫把筆重新插回胸前的口袋裡,不耐煩地淡淡說:「很好。」
狂喜掠過風勇司深不見底的眼眸,「哦,那你的意思是,澈兒的右手可以完全恢復了?!他還可以像以前一樣彈鋼琴、畫畫?」
一聲冷笑從修斯薄薄的嘴唇逸出,「原來你在做夢。」
風勇司臉色劇變,其他的人也立時神經緊繃。
「你……你什麼意思?澈兒的手不可能跟以前一模一樣了嗎?」風夫人撲上去死死抓住修斯的衣服,雙手不停顫抖。
修斯一把扯下她的手,甩在一邊,譏諷地說:「病人的右臂神經嚴重受損斷裂,雖然我已經將其續接,但是能夠恢復一些基本的功能,完成日常的吃飯穿衣就已經很值得慶幸了,不要太過貪心。」
屋內空氣凝固如死,只有風澗澈——如經常的淡然平靜。
風勇司眼角下的肌肉開始抽搐,「修……修斯大夫,請你再為他開刀,再做多少次手術都沒關係,但是,一定要讓他的手變得和從前一樣靈活。」
修斯冷笑不語。
萊曼大夫沉吟地說:「可不可以再想些辦法……」
修斯目光凌厲,語氣嘲弄,「醫生只醫病,不醫命,他的手永遠不可能完全恢復。如果不是我來給他開刀,他的手連一點知覺都不會有,知足吧。」
風勇司滿額是汗,「我……我可以給你很多錢,你說吧,你究竟要多少……」
「錢?!」修斯好像聽到世界上最大的笑話,「我會為了錢來到這裡?如果不是……」他的眼睛忽然找到明曉溪,迸出一股濃濃的恨意,使她不寒而慄。
萊曼大夫和谷木靜都知道,修斯在醫學界的聲譽之高已幾近神人,不知有多少達官顯貴拿出金山銀山請他出診,可他卻偏偏性喜幽靜,世上沒有幾個人能找到他的行蹤。而這次,修斯卻自動現身為風澗澈開刀,處處透出古怪。
風勇司無論如何接受不了這個現實。
他憤怒地大喊,雙臂惱恨地揮動,「難道,他就真的從此再也無法開鋼琴演奏會、開畫展?難道他從此就變成一個廢物不成?那他還有什麼用?!!」
風澗澈還在微笑,雙唇卻漸漸蒼白。
風夫人已完全崩潰,她眼神狂亂,歇斯底里地撲向風勇司,瘋狂地抓打他,「你這個畜生!都是你造的孽害了我的澈兒,你還敢侮辱他?!我殺了你!你死了老天爺就不會懲罰澈兒了!」
風勇司揪住瘋狂的風夫人的頭髮,狠狠往後扯,劈手兩個火辣的耳光,「賤女人!都是你養出來的蠢貨,竟然會蠢到為別人去擋槍!現在成了個廢物!沒用的東西!」
東浩男怒不可遏,暴喝一聲,「風勇司,你住手!」
風夫人臉上凸起鮮紅的掌印,唇角滲出一抹血絲,頭髮凌亂,表情瘋狂,她好像絲毫不覺得痛,張大嘴一口咬上風勇司的胳膊,狂叫:「我咬死你!魔鬼!把我的澈兒還給我!!」
「你瘋了!」風勇司吃痛地怒吼,「來人,把這個瘋女人關起來!」
屋外衝進幾個保鏢模樣的大漢,七手八腳制服了口中狂罵不休痴狂欲癲的風夫人,拖著她就往外拉。
病房中,床頭純潔的百合猶自靜靜綻放,渾然不知這世間發生了什麼。
明曉溪臉上血色全無,嘴唇輕輕顫抖;東浩雪張大了嘴,驚得雙眼圓睜,不知所措;修斯雙臂環抱胸前,嘴角含著冷笑;萊曼大夫和谷木靜早已完全呆掉,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事情。
百合花被風吹動,搖曳美麗,卻比不過它旁邊那人雪山一般清遠的面容。
風澗澈面容煞白如雪,眸黑如星,聲音清冷如冰,「放開我的母親。」
他的話音並不高,卻字字如冰箭,射破每一個人的心。
風勇司怔住,慢慢回頭,看向那個從不用他操心、從不給他找麻煩、一直優秀出色的兒子,彷彿這是他第一次打量風澗澈,眉間卻漸漸皺起,神情明顯不豫。
大漢們等待他的吩咐。
風勇司不再理睬風澗澈,手一揮,「把她拖走。」
風夫人又像一條狗一樣被人拖動。
「放開她!」
東浩男站在門口,濃眉含威,氣勢如虎,逼得眾大漢行動僵滯,不知所措。
風勇司眼睛猛眯,打量這個首富的繼承人。
「浩男,這是我們的家務事,似乎不用你插手。」
東浩男挑唇嘲弄地笑,「放開她,否則,我保證今天的事一定會成為明天各大報紙的頭號醜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