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0日 星期四 陰轉多雲
床真的是好東西,可是現在,一張床對我來說,真的是遙不可及。
客廳開著一盞很小的落地燈,光線昏暗,我迷迷糊糊地躺在沙發上,根本無法長時間閉眼睛。
這一夜,其實很痛苦,該發生的沒有發生,不該發生的卻是接二連三。就在遺憾、懊惱、咬牙、泄氣的過程中,時間流逝了……應該說我沒睡著,但後來也不是很清醒,總之迷迷糊糊的天已經亮了。
我睜眼醒來時,著實有點魂飛魄散的感覺,末末的臉就近在咫尺,雙手托著下巴,一張笑得春光明媚的臉在看著我。我嚇得猛一起身,瞬間緩過神來,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瞥了末末一眼:「你起來了啊?」
末末笑眯眯的,不說話,一直看我。
「你……你又想幹什麼?」我緊張起來,已經被末末玩怕了,社會的力量是巨大的,把一個單純的女孩給錘鍊的,現在怎麼看怎麼像一個女老千。
末末歪著腦袋看我,忽然就撲了上來,雙手摟住我脖子,在我臉頰上響亮地親了一口!
這下我蒙了,第一個反應:又是什麼陰謀?
親了我,末末馬上鬆開,從沙發旁站起身,美滋滋地看著我,歪著腦袋說:「哎,寶,我就知道你一定沒問題的!」
「什麼沒問題?」我丈二和尚穿不了褲子。
「寶,我真沒別的意思。」末末還解釋,「你這樣我挺高興的,真的!以前我們倆在一起那會兒,你就讓我挺放心的,現在你也沒變。真好。」
我納悶了:我怎麼就讓你挺放心的了?
末末笑著,上前一步,下著腰坐在了沙發邊沿:「你忘了?我們倆以前好的時候,差點就那樣了,但我沒想到你那個年紀就那麼懂心疼女孩,你都沒……」
我?心疼……女孩?哦,看來,末末把我當君子了!以為我當初是因為她疼,或者說是怕她後悔,才沒有和她完成最後一步!難道她忘了當時我也慘叫來著?算了,你看末末這樣,臉上都笑出夏威夷海浪了,她肯定沉浸在屬於她的那些回憶里,況且在她的回憶里我是個好人,這不是挺好的事兒嘛!
於是我對末末笑了笑。
「本來昨晚我還真的有點兒擔心來著。」末末從沙發上站起,大大地伸了一個懶腰,「啊!我現在是一點兒都不擔心了。」
……深陷愛情時,女人的智商等於零,所以經常被男人騙;深陷慾望時,男人的智商是負數,所以經常被女人耍。
目前看來,我當仁不讓地被耍了。
起床,哦不對,起沙發,刷牙洗臉,整理著裝。
末末早就整理完畢了,女孩對這方面可能有天賦,她先我一步避免一切狀況發生,在我睜眼之前就已經把自己收拾利索了。和昨天看到的末末比,今天有一點兒不同,她沒化妝。實話說,不化妝的末末更好看——乾淨、清純。
我其實挺討厭女孩化妝的,尤其是化濃妝。我始終認為,化妝是女人在三十五歲之後才值得親手摧毀、腐蝕自己的手段。年輕嘛,年輕本來就是資本,你的皮膚,你臉上的所有零配件,都處在風華正茂的階段,是它們在你臉上這一生中最閃光的時候,非要用亂七八糟的東西遮蓋它們,何苦呢?修眉毛,挺好,抹點護膚品,正常,就算夾個眼睫毛,也是為了美觀。但我總能看見大批大批的年輕女孩,在臉上塗油畫彩,弄得跟京劇臉譜似的,要麼就拍麵粉加作料,把臉弄得跟料理似的,這太恐怖了。
等到這些女孩三十幾歲,在街上遇到某熟人,某熟人稱讚說:「哇,你一點兒都沒見老,和十年前一樣。」這些已成為婦女的女孩就高興了,就美了,就覺得自己天生麗質、容顏未改、長生不老了,其實她們十年前就是這樣了,當然不顯老。
所以,當末末一臉素相,清爽純凈地站在我面前時,我又有點兒心潮澎湃起來。
末末看到我一臉淫色,馬上挑了眉毛。
我急忙賠笑:「那個……我們出去吃早飯吧。」
「好啊!走吧走吧!」末末拉住我往門口拖,「今天很多事情要做呢!吃了早飯,你先陪我去配鑰匙吧!」
「配什麼鑰匙?」我緊張了一下。
「你家的鑰匙啊,給我配一把。不然我多不方便啊!」末末一臉的理所應當。
「你?要我家鑰匙?」我腦袋轉不過來了。
「是啊,不是說今天開始我住你家嗎?」末末一歪腦袋。
「我什麼時候說讓你住我家了?」我暈了。
「是我說要我住你家的啊。」末末完全、徹底地大言不慚起來。
「我……」真是亂了,難道我真的還沒醒酒?
末末皺鼻子一笑,伸手拉我:「哎呀,別跟我客氣了!就這麼定了!走走,吃飯去!」
這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啊!
本來以為是末末羊入虎口,沒想到現在成了我上了她的賊船。
帶著末末在家附近吃了早飯,熱騰騰的紅油餛飩,把末末的額頭吃出了一層細汗,整個人的氣色一下子好了起來,臉色也紅潤了許多。
上了街,末末真的拉我找店鋪配鑰匙,我本來還抱有一線希望,以為她是嚇唬我開玩笑的,但是看她這個認真勁兒,我敢肯定自己是惹了麻煩了。
有句話怎麼說來著?逮不著狐狸惹一身臊,更何況這丫頭現在像狐狸精似的,把我玩弄於股掌之間啊。
被她拗得沒辦法,又不好在大街上鬧,只好和末末反著用勁,盡量拖延時間,好讓我仔細想想,這一切到底是怎麼了。
很快,末末就覺察到我不情願的狀態。忽然停下腳步,扭頭看我,似笑非笑:「哎,寶,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和我去配鑰匙。」
「你過分了啊!聽說過男的逼女的賣淫,沒聽過女的逼男的同居的啊!」我笑著據理力爭。
「你說的啊!」末末臉一冷,鬆開我的手,往前走了幾步,站定,轉身,指著自己身邊:「賴寶,我數三個數,你馬上到我這兒來,然後乖乖和我去配鑰匙。要不然……」
我笑了:「哈哈,威脅我?你以為我怕啊?怕威脅我就不當娛樂記者了!」
「耍流氓!」末末冷不丁來了一句,然後直直看著我,「賴寶,我下一聲就盡全力喊了,後果自負啊!」
就這麼一聲,已經引來周圍幾雙眼睛的側目了,我絕對不敢怠慢,三步並作一步,噌一下就到了末末身邊。
在大街上,千萬別出事,所謂不敢高聲語,恐驚街上人。中國這地方,你就是在大街上突然蹲下系鞋帶,旁邊都能圍上幾個好奇看熱鬧的。
跟在末末身後,我愁眉苦臉地啰唆:「哎,末末,到底什麼事啊?你非要住我那兒?」
「你還真職業病啊,就愛打聽八卦,你管我的事幹嗎?」末末瞪我。
「這是你的事嗎?你要住我家,總得給我個理由啊!」我垂死掙扎。
「好吧好吧。」末末做無奈嘆氣狀,「算我租的好了吧?我給你房租,一個月二百夠不夠?不夠再加五十!」
嗯,這個數字真他媽和我登對……
沉默了一下,我鼓起勇氣再戰。「末末,你就是給我兩千也不行!你不能讓我每天睡沙發啊!」我一鳴驚人!太帥了!這個問題如此尖銳,而且一語雙關啊!要麼你就別住,要住就睡一張床!我是房東聽我的!我的地盤我做主!
末末減緩速度,扭頭愣愣地看了我一眼,忽然一副恍然的表情說道:「你不說我還真想不起來,我怎麼能讓你睡沙發呢。」
我樂了,今天的天空真是和我的心情一樣,陽光明媚,萬里無雲。
「我昨晚都看了,你那個書房不是空著呢嗎?」
起風了,有烏雲飄來……
「我們倆配完鑰匙,去商場給你買個床墊,就放書房,好不好?」
下雨了,瓢潑、傾盆……
「你發什麼呆啊?你睡書房,我睡你卧室,要不……你要是捨得的話,我睡書房的床墊子,你睡卧室好吧?不過我知道你不忍心的……」
酸雨、冰雹、颱風、海嘯……
末末喜滋滋地看著我,用手袋輕輕打我:「說話啊?寶睡書房一次,寶睡書房兩次,寶睡書房三次,成交!走吧!」
我,坍塌了。
垂頭喪氣地跟著末末配了一把我家的門鑰匙,又被末末拉到商場買床墊。
某一個瞬間,我有點恍然,末末是見到我就打定了某個主意,然後用一系列手段來考驗我,現在我因為一時心軟,經受住了考驗,她就理直氣壯地入住我家,就好像是我給她這麼一個機會似的!哼哼,拿我當白痴?是個男人都知道,我答應配鑰匙是抱著什麼心態和意圖,咱們走著瞧!
在商場轉著,我手機響了,末末看了我一眼,挺善解人意地走遠幾步。有時候這丫頭還真是挺招人稀罕的。
看了來電顯示,是老唐這廝。
「喂?傻鳥,何事啟奏?」
「啟個屁啊?」老唐的殺豬聲音一下傳來,「你在哪兒呢?」
「陪太后逛後花園。」我嘆氣的同時,瞥了末末一眼。
「別鬧了!出事了!」聽老唐的聲音不像開玩笑。
「什麼事啊?好好說,別跟難產了似的!」
「報社要倒了!」老唐嗷的一聲,嚇了我一跳。
「倒了?」這消息挺震驚的,一般這種情況,第一反應都是一句廢話,「真的假的?」
「騙你幹什麼!你快點過來!發錢呢!」老唐喊。
「還有錢?」我意外了。
「啊!有遣散費啊!你不是辭職沒幾天嘛,我到財務室看了,還有你一份呢!」老唐的聲音聽不出是焦急還是興奮,「你快點過來吧!」
「哦。」我掛電話,轉身找末末。
末末遠遠地四處閑看著,扭頭看見我收了手機,笑著走了過來:「女朋友?情人?沒壞你事吧?」
「那個……出了點事情,我得回以前報社一下。」我搓著手解釋著,「我們前報社,有個同事老唐,和我關係不錯,今天有人舉報,來了警察,從老唐辦公桌抽屜里搜出毒品了。報社給我打電話回去協助調查,因為我以前是挨著老唐坐的……」我承認,這一次不夠急中生智,這個理由有點白痴,但讓我高興的是,末末在這方面沒有我想象得聰明。
她一臉驚訝,瞪著眼看我,緊張地伸手扶住我的肩膀:「毒品?真的啊?是什麼?搖頭丸?大麻?海洛因?幾號?冰?不是可卡因吧?」
……我傻了,末末,貴姓啊你?
「協助調查是吧?你可別亂說話啊!快去吧!」末末伸手推我,「快去啊!有什麼說什麼,別往自己身上牽話題啊!完了事兒我們電話聯繫!」
我麻木地點頭,呆愣愣地轉身跑出了商場,心裡一陣陣發寒,這末末……難道現在是亞洲毒梟的秘書?
打車到了報社,一進大門就遇到很多熟臉。
「賴寶也來了啊。」
「賴寶你的辭職太明智了!」
「賴寶……」
很多人打招呼,但每個人臉上都是陰沉的。工作沒了,飯碗砸了,這對我們這樣的老百姓來說,是褲襠下面掄大鎚——相當沉重的打擊……
老唐從走廊拐角一露頭,看到我之後快步走過來,拉住我往辦公室走,走到我們以前相鄰而坐的地方,老唐一臉鬱悶:「哎,你現在是不是特得意啊?」
「什麼意思?」
「先見之明啊!」老唐一撇嘴,「先走了一步,把我丟這兒了,看看現在,賈府敗了,富貴榮華的這麼一家,就這樣樹倒猢猻散了。」
「你還跟我轉文啊!」我笑了笑,「有什麼打算?」
「打算?我真想把這些領導打死了算!」老唐義憤填膺,「媽的虧損虧損,還不報實賬,我們的薪水每月都不給足,他們撈夠了,把報社弄垮了!」
我理解地拍拍老唐的肩膀:「算了,這麼著吧,我幫你問問,我準備去的那家還要不要人,行的話,你也過去。」
「真的?」老唐抬頭看我,雙眼放光,「寶!我簡直太愛你了!我要是個女的,我就一輩子不求名分地陪你,隨便你玩弄我!」
「你滾遠點!」我掙扎著,把老唐摟我脖子的雙手扯開,「你是唐唐,我可不是張國榮!」
這工夫,辦公室外有人喊:「開會了!總結會!大會議室!」
領了遣散費,和報社眾位多年患難與共的戰友握手告別,互相叮囑以後常聯繫,多聚會,然後出了報社大門。
老唐在後面快步追了上來。「哎,寶,我有點兒鬱悶,晚上出來行嗎?咱倆喝點兒。」
我點點頭,一愣,又急忙搖頭。
老唐瞪眼睛了:「哎?寶!跳槽走了就不認兄弟了?忘恩負義?過河拆橋?念完經打和尚?吃飽了罵廚子?」
「你哪兒那麼些廢話啊!」我給了老唐一拳,「晚上我有事!」
老唐點點頭,很難受地笑了一下,拍拍我肩膀:「那行,咱們改天,電話聯繫。」
說完,老唐轉身往報社大門裡面走,特落寞、特傷感的背影,搞得我心裡也酸酸的。
「哎!老唐!」我喊。
老唐轉過臉,表情有期待。
「你晚上沒事就給我打電話吧!」我沖他喊,「要不你把肉狗也叫上!」
「那一定!」老唐笑了,沖我比畫了一個打電話的手勢。
我看著老唐滄桑的背影,不由得心生感慨:有的人對於社會,重於泰山;有的人對於社會,輕於鴻毛,輕於鴻毛……
打車奔家走,路上給末末打手機,問她在哪兒。
「我在咱家呢!」末末的聲音很興奮,而且一點兒也不客氣。我鬱悶,咱家?那我是不是可以說:咱末末,咱的大腿,咱的胸,咱的……
女人是有直覺的,我剛出了電梯,末末已經開了門,一臉香水有毒的笑容看著我,做著可愛的表情沖我招手。
「你這是……」我遲疑地走過去,總覺得面前的末末笑裡藏刀。
「進來看呀!」末末用最嗲的聲音說著,然後擠擠眼睛。
跟著末末進了家門,末末直接拽著我奔了書房。我傻眼了。書房已經被末末點綴裝飾得煥然一新,鮮花啊,飾物啊,掛件啊,風鈴啊……床墊已經整齊地碼放在靠窗戶的位置,上面鋪了天藍色的床單被套,被套上面,還有好多好多小天使……
末末得意得不得了,仰著下巴看我:「這家裡所有的裝飾,就算我第一個月房租了啊!」
我還是懂行的,別的裝飾品不說,就這床墊子,起碼九千以上。心裡不免打鼓,越來越懷疑,這個丫頭難道真的是毒梟的秘書?看著滿屋子奢華用品,我倒有點慶幸當初沒有破了末末的身,否則她很可能到現在還賴著我,那麼下場就是:我把她從女孩變成了女人;她把我從男孩變成了……窮人。
「滿意嗎?」末末問我。
「嗯嗯!滿意滿意!」我還能說什麼?
「我還怕你會埋怨我呢!把你家弄成這樣。」末末笑。
「不會,多好看啊!不用裝飾就能開化裝舞會了!」我還敢埋怨?一萬多大洋啊!
「狗嘴吐不出象牙!」末末罵著我,轉身,又開始收拾起來。
我左右看了看,猶豫了一下,走到末末身邊:「哎,末末,今晚……我有點兒事情,你要是真打算住我這裡的話,就先睡吧,我可能很晚回來……」
話沒說完,已經被堵了回來:「什麼事情啊?有約會?」
「不是,是和幾個哥們兒喝酒。」我說。我他媽的,真後悔實話實說!
「真的?」
「是啊,你……」
「我也去!我也去不行嗎?」
我怎麼這麼魯莽啊!我就知道……
可愛的唐墩是個急性子,我和末末尚且在家裡收拾整理中,他的電話就來了。
我恨他!因為他來電話的時機,正好是我終於把末末勸得和我一起躺在書房的床墊子上,感受高級床墊的時候,而且,我已經伸了胳膊,末末也笑眯眯地跟我打情罵俏。這時候,該死的手機響了。
我都將罪惡魔爪伸出去了,電話一響,末末馬上一個翻身起來,壞笑著看我:「接電話啊!沒準是情人呢!」
我起身,接電話:「你他媽的有事啊?!」
「我他媽的是老唐!」唐墩在電話那邊一愣,繼而和我對喊。
「我他媽的知道你他媽的你是他媽的老唐!我在問你有他媽的什麼事!」我的確挺鬱悶的,沒準沒有這個電話,我和末末就成了呢!
「請你喝酒啊!」老唐喊。
「在哪兒?」我語氣瞬間平和。
「我跟肉狗打了招呼了,他要帶小粉,我說我沒人帶,你也沒人吧?」老唐滔滔不絕,「我就說啊,哥們兒聚會的時候,幹嗎要帶女人啊?有病啊!你說呢?」
「……老唐,唐哥,我這邊,可能也要帶一個……」我拿著手機,氣弱地看了看末末。
「你說什麼?」老唐有點難以置信。
「我是說……老唐,今晚我……有個朋友也要去。」我真的難以啟齒,誰都知道老唐是千年單身老妖。
「女的?」
「嗯。」
「女友?情友?網友?」老唐好像已經神經了。
「反正是個女孩,肉狗不是帶小粉嗎?我也帶一個朋友,怎麼著吧!」我較勁了。
「……行,帶吧!一個是刺激,兩個也是,帶吧,不耽誤喝酒就行。」老唐猶豫一下,服軟。
「你會意外的,我這個和小粉不是一路的,可以喝酒!」
「真的?」老唐興奮了,「定了啊,在香源,我三點多就過去,肉狗也那時候,你自己掂量著辦!」
老唐真是條漢子,不容我說話,他那邊已經掛了。
我搖搖頭,轉身看末末:「三點半,香源,你真去啊?」
「去啊!香源在哪兒?你帶我去!」末末顯得那叫一個興奮。
三點鐘,出門打車,直奔香源。香源不遠,就在區政府對面的一條街。基本上,我和我那幾個「互捧夠友」聚會的話,一多半時間是來這裡。總來總來的,和這兒的老闆還有服務員都混得很熟。
下了車,末末興高采烈地四處張望,一臉新奇。說實話,她這個舉動,讓我有了一些疑惑,這丫頭真的是這些年都住在山城嗎?不會對南坪還這麼有新鮮感吧?
疑惑只是一瞬間,定定神,帶著末末進了香源。
幾個服務員看到我,馬上笑臉相迎,擺著手打招呼:「寶哥來了啊,唐哥他們都到了。這邊走。」
末末走在我身邊,故意做出崇拜的小模樣看我,小聲說:「哎,寶,混得可以啊,跟黑社會老大似的。」
其實我挺受用的,起碼這讓我在末末面前很有面子,笑著搖頭:「不敢當,頂多是帶有黑社會性質的小團伙。」
「你這些朋友都好打交道嗎?」上樓梯時,末末問。
「放心,都是那種見到母的就抬腿的東西,要是見到美女,一晚上的廢話能趕上一套《世界名著全集》。」
末末笑著點頭:「能想象到,我來就是為了聽你們胡說八道的,一定很有意思。」
說著話,已經到了二樓包間,拉門進去,房間里已經坐了半桌子人了。唐墩、肉狗、小粉都在,讓我意外的是,老付也赫然在座。
「你打的什麼車啊?人力車啊?」老唐站起來率先發難,「就等你了!」
肉狗和老付也是笑著罵罵咧咧,小粉笑著和我點點頭。
我一一賠笑著打招呼,然後伸手把末末拉進了包間,看著在座各位:「那個……介紹一下,這是末末,是我……」
話還沒說完,老唐看到美女,熱情頓漲,馬上手舞足蹈地讓座:「介紹個屁啊!你以為談判啊?」說著一臉笑容看末末,「來!嫂子坐!挨著我坐最安全了!」
末末倒也不反駁,好像對「嫂子」這一稱呼挺滿意似的,笑著沖各位點頭,走向老唐身邊的座位。
我一把拉住末末,朝老唐瞪眼睛:「什麼嫂子!這是我妹妹!」
老唐一愣,馬上綻放笑容:「哥!你看你那麼凶幹什麼?妹夫我一向尊重你,來,哥!你坐上座!」
「你是誰妹夫啊?」我甩開老唐拉我的手。
「你看看你看看,哥哥這暴脾氣啊,」老唐笑得跟爛柿子似的,「這還不是早晚的事嘛!」
末末已經笑著捂了嘴。
肉狗在一旁也笑著,站起身,拿出手機假裝打電話:「喂,寶,桌上有煙灰缸嗎?拿起來!砸他的頭!」肉狗這麼一逗,我倒是消了脾氣。我們這些朋友互相開玩笑已經習慣了,肉狗這番學《無間道Ⅲ》的台詞,讓老付和小粉都笑了出來。
人員到齊,上酒上菜。
老付是我大學同學,畢業后尚有聯繫,哪承想山水有相逢,不是冤家不聚頭,這小子幾經輾轉也到了山城。多年朋友感情,近乎於兄弟,所以他長伴左右,至此也混入我的這個小圈子。現在自己在運作電腦公司,煞有介事地給自己印了名片,什麼「齊天科技股份有限公司總經理」之類的名頭赫然出現於名片上,而他那公司里的幾個人,最小的名頭也是副總經理。老付的名片很長一段時間成為大家取笑的焦點,照老唐的話說:「就老付這位,即使當上國家主席也是『副』的,付主席嘛。」
肉狗大談他的狗場,這廝常年販狗,旗下名犬無數,油水頗豐,據說一條名犬拉出去配一次,就要幾千一萬的,加上母狗產崽外賣,他算是這些朋友中的款爺了。關於肉狗從事的這個行當,朋友中早有定論,他就是一老鴇,和晚清時期的妓院老闆沒啥區別。
小粉是肉狗的紅顏知己,屬於那種大家閨秀氣質,外表安靜斯文的女孩,她和肉狗走在一起,是我們這幾個人都沒想到的。不過肉狗私下透漏過,小粉也是屬於那種外表冷漠,內心狂熱,靜如處子,動如脫兔,晚上更具爆發力的女孩。這就很好理解了。現在的女孩,外表根本看不出什麼,大學生打扮得像小姐,小姐打扮得像大學生。美女都低調含蓄可愛,藏匿於人間不露行蹤,而那些長相近乎克隆失敗,走大街上能讓人當大便踩一腳的女人,全都高調曝光,到處貼照片……
這是一個混亂的年代。
幾杯酒之後,氣氛開始舒暢起來。
肉狗說他準備進軍醫藥界,根據他多年養狗的觀察,開始對公狗的內膨脹產生了興趣,他決定請人仔細研究,提煉出能使公狗內膨脹的雄性激素,製成藥品,打造全人類陽痿人群的最大福音!……
誰都聽出來了,肉狗完全是狗咬褲襠——扯淡呢。
小粉坐在肉狗旁邊,伸手拍了他腦袋一下:「胡說八道什麼!再把人家末末嚇著!以為你流氓呢!」
眾人目光全都轉向末末這邊。
末末也跟著大夥笑到開花,聽見小粉的話,馬上擺手搖頭:「沒事沒事,耍流氓的就在我身邊呢,還怕聽幾句流氓話嗎?」
眾人噴笑。我也笑,但有點尷尬——剛才末末瞟的是我。這個舉動,基本上也完全證實了我和末末絕非兄妹關係。
其實這根本不用說,自打我領著末末走進包間,老付、肉狗、老唐,包括小粉,都馬上表現出一副心知肚明的樣子,但我真的是沒法解釋,說是初戀女友?必然會有無數筷子飛過來的。
於是,在小粉和末末相約上洗手間的時候,我立刻被幾個衣冠禽獸圍攻。老唐、肉狗和老付一瞬間拋出成百上千的問題,全部是關於末末的,問題涵蓋面,涉及末末的年齡、身份、三圍、工作,乃至她旁親左戚數代族譜。
「她就是我的一個普通朋友。」我只好用官方說法回答。
「沒別的?」老付質疑。
我點頭肯定:「沒有,真沒有,高中時候是同學,這不是偶然在山城遇到了嗎,就有了聯繫,正好她今天也沒事,我就把她也帶來玩了。」
肉狗冷笑:「你就裝吧!剛才末末那眼神、那舉動,還指你……普通朋友?」
老唐倒是逆向思維,完全站在自己的角度和立場:「寶哥,真的是普通朋友的話,我就不客氣了。」
「幹什麼?」我警覺。
「哎?這地上明擺著有一百塊錢,你不撿還不讓我撿哪?」老唐瞪眼。
說著話呢,小粉和末末回來了,兩個人有說有笑地走了進來,看上去十分融洽。有時候女孩挺奇怪的,她們要麼敵對,要麼很快就能拉幫結派地站到同一戰線,很快就能熟悉和要好起來。
「說什麼呢你們?」小粉問。
「沒有沒有,」肉狗擺手,「這不是第一次認識末末嘛,都對她很感興趣,這麼好的女孩現在真是稀有啊!」
末末眯眼一笑:「我還對你們都感興趣呢!」
老唐馬上套近乎:「真的啊末末?其實我們幾個的個人簡歷都比較簡單,比如這個,」他一指狗肉,「販狗配狗的。還有這個,」指老付,「買水貨電腦的。我呢,以前和寶是一個報社的,現在失業了,就這麼簡單。」
末末一個勁兒地點頭,忽然一愣,轉向我:「寶,這個老唐,就是今天你跟我說的和你一個報社的老唐?」
我茫然點頭,忽然明白過來,心裡一顫。
末末已經轉向老唐那邊,一副惋惜的樣子:「我知道了,今天我們是陪唐哥喝酒消愁來了是吧?唐哥,別難受,開除不算什麼,沒被抓進去已經是好事了!」
「開除?」老唐愣了,「還抓進去?為什麼啊?」
末末也眨著大眼睛反問:「你不是販毒嗎?」
「我……販毒?!」
「是啊,不是在報社藏毒品嗎?」
「我?」老唐被一連串問題搞蒙了,瞪眼幾秒鐘,才把目光轉向我這邊,「賴寶!!我操!!!」
……他好聰明哦,居然想到是我……
「誤會。我就是和末末開了個玩笑……」我賤笑,解釋,冒冷汗。轉頭看向末末時,這丫頭正一臉陰險地微笑,眯著眼睛,飛快挑了一下眉毛——她故意的!
這丫頭早看出來了!或者說什麼都知道!她是故意跟老唐對這番話!太陰險了!太卑鄙了!……怪我,我太低估末末了。在商場時候說那番謊話,破綻百出,末末肯定聽出來了,沒拆穿我,就是為了找機會報復呢!
被老唐的唐門暗器——一把筷子,重重敲了頭,這事算偃旗息鼓。
唯一心有餘悸的是我,我開始越來越怕末末了,幾年不見,變化巨大,從清純少女變成蛇蠍美人了,這麼下去,我會不會命喪其人,魂斷其手啊?
於是接下來,我開始趨於沉默,倒是末末和老唐、肉狗幾個人交談甚歡,而且末末的分寸感把握得簡直出神入化,開朗而不放蕩,嫵媚而不風騷,字字含而不露,句句點到為止,到最後,老唐、老付和肉狗基本算是被折服了,看末末那眼神像看女神似的,看我那眼神,就跟看情敵似的……
按理說這頓飯是大家來陪老唐的,因為老唐心情不好,但整頓飯下來,老唐沒見一點兒情緒低落,數他話多,數他興奮,數他氣吞山河,激揚唾沫……
外面的天早黑下來了,看看手機,已是晚上八點多鐘了,老付提議撤,換地方!於是眾人紛紛起身。
出包間時我拉過末末:「哎,末末,你別去了,小粉一會兒也得回家,我怕就你一個女孩和我們在一起無聊。」
末末笑了:「我明白了,你們要去玩男人的把戲是吧?好好好,你是房東,我聽你一次。」
隨便吧,愛怎麼理解都行。
出了香源,末末和大家都打了招呼,說要先回去了。肉狗和老付都心領神會,點頭擺手,但仍對末末的性格和言談都有點意猶未盡,眼神都是依依不捨。老唐更是不依不饒,上前拉末末:「走?別走啊!你不能脫離群眾啊!再說這麼晚你一個人回家我多不放心啊!」
我伸手阻止:「讓她回去吧,咱們玩咱們的。有她不自在!」
末末斜著眼睛看著我,又對老唐笑笑:「沒錯,唐哥,我回去了,我們有時間再聚吧,別讓寶為難。」
老唐生離死別地鬆了手,末末笑笑,沖老唐擺手,轉身走掉。
我轉身沖大家擺手:「走吧走吧!不用管末末了,她打個車就回去了。」
老付說:「哎,反正我開車呢,順路送一下她吧。」
「不用!」我立馬截斷話題,「你們也看到了,她那樣,不欺負流氓就不錯了,再說她家住得不遠,我們走我們的!」
正說著,身後傳來腳步聲。一朵陰雲瞬間籠罩我心頭。
轉過身,末末正噔噔噔向這邊跑過來,而後笑眯眯一伸手:「鑰匙!」
「什麼鑰匙?」我一愣。
「咱家鑰匙啊,你不給我鑰匙我怎麼回家?」末末兩手一攤,特有道理地眨眨眼。
我一邊掏鑰匙一邊埋怨:「你自己的呢?」
「我和你說來玩的嘛,就把鑰匙扔家裡了,快點快點!人家計程車等著呢!」末末催促著,小爪子一個勁兒拍打我。
我掏出家門鑰匙遞給末末,她接過鑰匙又沖我說了一句:「哎,你最好早點兒啊,太晚的話我就睡了,我把手機擱枕頭邊吧,你給我打手機。」再次跑遠。
身後響起一片哼哼哈哈的應對聲,我正鬱悶呢,忽然感覺身後陰風陣陣,殺氣騰騰,心中暗叫一聲:不好!果不其然,待我剛剛轉身,尚未擺出架勢迎敵之際,身後頓時閃現三條厲鬼,張牙舞爪,擺出天羅地網陣,獰笑著從三面向我圍攏,把我團團包圍,將我挾持於其中!
我輕輕一笑,正氣凜然,毫無畏懼,輕蔑地看著那三條厲鬼,沉聲笑道:「大哥,三位大哥,這是怎麼了啊?」
「你妹妹?呵呵,你妹妹?」
「普通朋友……啊?」
「普通朋友……是吧?是吧?!」
隨著一聲聲陰冷獰笑的質問,一個個拳頭開始在我面前搖晃起來……當三個黑影把我徹底壓垮的一瞬間,我在心裡叫罵:末末!你個小妖精!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其實我喊末末先回家,怕暴露我們的關係倒在其次,更擔心等會兒去酒吧之類的地方,這幾位喝多了胡言亂語,借著酒勁輪番上陣抖我以前的糗事,萬一都說給末末聽了去——我還要我的形象呢!
老付開車先送小粉回家,然後去酒吧。
在車上,我揉著被掰疼的肩膀,心裡一陣陣地發狠,我堅信,我一定可以收拾末末!
而一閃念的事情,腦子就轉到了某部分的回憶中。下午我和末末出門的時候,是末末鎖的門,她還把她新配的鑰匙在我面前顯擺了好幾下、好幾下、好幾下!
這麼說……末末帶著家裡鑰匙呢。
這麼說……末末剛才是故意回來管我要鑰匙的。
這麼說……末末剛才又把我耍了一次。
心裡一個聲音告訴我:看來,你不是末末的對手……
晚上出來活動不帶家屬,算是我們的習慣,而小粉對此也是特踏實、特放心,她知道我們幾個最多去酒吧喝喝酒,喝多了撐死去迪吧蹦蹦汗,連帶色情服務的洗浴中心我們都不去,更別說會有什麼別的節目了。這點上,我們幾個的觀點還是比較一致的,寧可花點兒心思,用點兒手段,循序漸進,最後把自己中意的女孩領回家,也不做那種甩幾張票子,對方就脫衣服的事情,太沒成就感了。
也是基於這點,小粉充分信任我們幾個老爺們兒單獨出去撒歡兒,照她的話說,我們都是有生理潔癖的人。
小粉一走,車上才算徹底炸開,老唐和肉狗一邊一個挾持我,大罵我不忠不孝不仁不義,和這麼漂亮的女孩同居了,居然悄無聲息,一點都沒走漏風聲,真是不拿朋友當朋友,奶奶不是你的親奶奶,你爹也不是你親爹……我徹底被打敗,末末簡直是一步一個圈套,讓我只能向罪惡勢力低頭,做不了孤膽英雄,正義化身……
被逼無奈,我只好實話實說:「這個末末是我高中時期的初戀,前幾天偶然在山城遇到了,然後一起吃飯,吃著吃著她就去我家了,現在是租我家一間房住,和我沒有半點男女關係,純粹的高中同學、普通朋友、房東房客關係,此言天地共證,日月可鑒!」
費盡口水說完,老唐和肉狗對視一眼,一齊笑出來:「你騙誰啊?寶爺,你好歹也是混娛樂圈的名記,撒謊就撒出這水平來啊?」
「你小子就是得了便宜賣乖!弄這麼個美女當壓寨夫人!你有沒有人性啊?」老唐罵。
「就是,你還不跟我們說實話!租房子?你當我們是豬腦子啊?我們精得跟猴一樣!」肉狗罵。
我積蓄已久的怨氣終於爆發了,奮力掙脫左右的挾持,險些把車掀翻!「要是我和末末真有什麼,我早炫耀了!多牛×的事,多招你們羨慕嫉妒的事啊!我掖著藏著幹什麼啊?……」
果然奏效。男人,有時候就要強硬一點!
老唐和肉狗呆了一下,直直看著我,一臉不解。
「真沒情況?」老唐問。
「真沒有!」我指天發誓,像男人一樣鄭重。
「你們不是住在一起?」肉狗問。
「當然!」我表情嚴肅,像男人一樣肯定。
「那你什麼也不做?腦子裡一點兒都不想?」開車的老付側頭問。
「當然想!」我雙目炯炯,像男人一樣坦誠。
老唐、肉狗和老付全都沉默了,片刻之後,三個畜生像心有靈犀似的,一起朝我比畫了一個鄙視的手勢。「晚上住在一起!你還想!卻沒有情況發生?呸!你真不是一個男人!」
……
氣得我一下拉開車窗,把小半個身子探出去,仰頭大喊:「像男人一樣去戰鬥!」
車子駛過,街對面一個醉漢靠著電線杆子站著,正在嘔吐,聽到我的叫喊,抬頭回應:「你靈魂附體!這一刻你不是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