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為情絲所困 皈依入佛門
一陣寒風吹過草木蕭索作響卻只見現場十數人衣襟飄揚一個個原樣站立狀若果偶。這番形相較諸鬼魁更可怖看在關雪羽眼裡不能不有所警惕。他卻是胸有成竹早已作了最壞打算。
「前輩神技驚人在下無限拜服。」
一面說時隨即向著鳳七先生深深行了一禮卻並無後退之意。
鳳七先生月夜裡靜靜打量著對方這個人忽然冷笑道:「你可曾看見了?我對你算特別留情看你救助大四兒那個奴才一場可以饒你不死你這就走吧!」
關雪羽微微一笑:「在下並沒有向老前輩乞命再說我也並沒有必死之罪。」
鳳七先生寒下臉來道:「我如果要一個人死那人便是罪有應得。」
「原來如此。」關雪羽微微冷笑道「這麼說在下倒是要向前輩面謝不死之宏恩了足見前輩是心懷雅量之人了。」
「話里的話」鳳七先生冷冷地說「有什麼話你就說吧!」
「多謝前輩!」關雪羽身形一閃來到了千手神捕秦照一行八人當前。秦照等八人已為鳳七先生奇妙手法點了穴道這時看來如同一列泥偶。
他們八人雖然是各自被點了穴道只是背上卻仍然馱著數百斤重的銀包只壓得一個個痛在心裡卻又作聲不得十足的一副苦相。
「前輩如有仁者之心在下斗膽更為八人討命尚請高抬貴手饒恕了他們吧!」
關雪羽簡直不敢想鳳七先生會能放得過秦照一行活命只是抱著這個原則姑且一試而已。
卻不意鳳七先生聽在耳中忽然一笑道:「哪一個又要他們非死不可只待銀子送到我自會打他們離開就是你總可以放心去了。」
關雪羽聽后冷冷地道:「這便足見盛情只是這些銀兩關係著數萬嗷嗷待哺的災民性命前輩卻又何忍據為己有?尚請高抬貴手眼前一併成全容他們自去吧!」
鳳七先生搖搖頭道:「這件事可就容不得你自作主張哼!我已給了你十足的面子再要喋喋不休可就怨不得我手下無情了。」
關雪羽嘆息一聲道:「不瞞前輩說在下來此以前自己曾默默許下一願如不能使這批災銀平安抵達便是一死也不足憾。」
「好……」鳳七先生點頭笑道「既然這樣我就成全了你。眼前有兩條路要生要死全在你自己決定了。」話已說得很明顯關雪羽若是決心護銀便只有與鳳七先生放手一拼之途最後結局自然是死路一條。
然則關雪羽卻似別無抉擇長嘆一聲起手把背後那口家傳至寶「青桑劍」執到了手上。
一蓬青蒙蒙的光華立刻顯現眼前映照得他眉皆碧果然是不同凡劍所謂「寶劍能者居之」那麼持劍者的身手也就可想而知了。鳳七先生臉上現出了一絲驚異隨即頷道:「這就是了起先我還有些驚疑現在便證明了你果然是燕家子孫燕追雲是你什麼人?」
關雪羽不便再行掩飾便自承認了身份。
鳳七先生冷峻的臉上這一霎便連一絲笑容也沒有了。他一聲不吭地由身上革囊之中取出了一副銀光粲然的怪樣手套迅地戴到手上向著關雪羽揚了一下道:「來吧姓燕的把你們燕門絕技七十二手『燕子飛』劍法盡情展開來看看能是我敵手不能?」
鳳七先生說這番話時目光微滯神色自若卻是鎮定得可怕。
一霎間他那雙細長的瞳子間交織出一種奇異的光彩怒怨合摻令人不敢逼視。
正因為他出口說出了燕家七十二手「燕子飛」絕技又拿出了這雙奇異的手套使得關雪羽陡然為之一驚:「啊!金剛白犀爪——」脫口報出了這個名字一時為之瞠然。
鳳七先生細目微微一斜十分詫異地道:「咦——你小小年紀如何認得我這獨門兵刃?」
關雪羽想了一想終於不明所以地搖了搖頭他實在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忽然說出了這個自己並不熟悉的名字「金剛白犀爪?」到底又從何得知?
鳳七先生冷冷一笑道:「你果然是燕追雲之子沒有錯吧?」
關雪羽回以冷笑道:「天下豈有冒充人子之理?前輩又何必多此一問?」
鳳七先生怒視著他又自道:「你母親便是出身青城望族的關飛卿了?是不是?」
這一下關雪羽便是想要保持鎮定也不能了。
蓋因為識得「燕字門」如今的掌門人燕追雲不足為奇識得他妻子關飛卿者卻未之聞妹夫從夫娘家姓氏已甚少有人提及更何況連名帶姓的被人直呼而出誠然是稀罕之事。
「說呀你怎麼傻啦?」
鳳七先生這一直言逼問便不禁暴露了他隱藏胸際、不足為外人道及的**。
關雪羽猝然與他那一雙眼睛接觸之下由不得為之心際一顫蓋以目為心之神一個人的目光所顯示最能代表他的內心思維。
眼前鳳七先生眼睛里所交織的光彩豈止忿怒而已?簡直是無限殺機。
關雪羽還沒有接觸過這麼可怕的一雙眼睛難怪他有些傻住了。
「不錯」他微微點了一下頭道「你所說的正是我的母親前輩你何以問起?」
鳳七先生忽然朗笑了一聲:「你就不必再多問了……你們燕字門七十二手燕子飛絕技號稱天下無敵來來來今天就叫你長長見識看看又較我金鳳堂的絕技如何?」
關雪羽見他逼迫如此之甚尤其在提及自己父母后更似有無邊怨恨莫非他曾與自己父母早年結有仇恨?此番遇見了自己便拿自己來複仇泄恨——果真如此只怕今夕凶多吉少了。
雖說如此他卻也不敢辱沒了燕家門風。
當下關雪羽抱劍冷冷說道:「前輩既非要在下獻醜出劍敢不從命。只是敞門七十二手燕子飛絕技何等高奧豈是小可得能盡窺堂奧?只不過涉及十之二三而已前輩如指名要在下獻醜此技只怕更令你老人家大失所望了。」
鳳七先生冷森森地笑了一笑微微點頭道:「以你年歲來說這幾句話倒也並非是假就算你未能全會十之二三也大有可觀……你只管施展出來就是。」
關雪羽搖頭道:「這一點也只怕萬難從命。」
鳳七先生怔了一怔:「為什麼?」
關雪羽道:「在下離山之時家父特地關照如非性命相關或是深仇大怨本門這套劍法萬萬不得施展。前輩又與在下有什麼深仇大怨非要在下施展這套劍法以性命相搏不可?」
鳳七先生雙眉展了一展似有無邊的怨氣卻又一時說它不出倒似被關雪羽這幾句話忽然問住了。
忽然他冷笑一聲道:「倒是與你那父親一樣生就的一張利口好好看來你是非要到性命相關之際才肯施展這套劍法了這個倒也不難你只管放劍過來。」
關雪羽持劍平胸道:「前輩要怎麼一個打法?」
鳳七先生陰森森笑了一笑:「既是性命相關自然無所不用其極了哼哼你只管放心以我如今身份地位自不能傳話出去說我欺侮你一個晚輩。也罷今夜我便自束一手只以一隻右手對招你便無話可說總可全力一搏了?」
話聲一頓只見他左手一收自由袖內抽回左面便只剩下空袖一個。
至此他再也不願與關雪羽多費唇舌低叱一聲:「看招!」陡地騰身而起。
好快的身法。
冷月之下只見得鬼影一條才見晃動便已臨空而下到了關雪羽頭頂之上。
關雪羽自然知道眼前這位主兒較諸昔日大敵金雞太歲更要厲害十分更何況他心懷怨仇雖說是單手應敵自己也只怕在他手下討不了什麼好來。
鳳七先生急於迫戰不惜以長者之尊搶先出手一經難絕不留情。
一片疾風夾著鳳七先生自空而降的人影真箇快若流星隨著他落下的身勢一隻燦燦銀光的右手摟頭蓋頂般地向著他頭頂上直抓下來。
關雪羽在鳳七先生身子猝然落下的一霎忽然間覺出身上一緊已知為對方所練的無形罡氣罩住這一霎不啻是生死存亡要命關口如果說關雪羽心下慌張只須一動突圍不出即便落在了對方算計之中不死必傷。
他屢經大敵加上近來用功益甚功力雖然未必進展多少但是卻已實在具有臨陣大敵的豐富經驗。
也就因為這樣眼前在鳳七先生的全力動之下他卻能好整以暇地保持著從容鎮定。
既然是生死相搏關雪羽為保命計便不能不施用其極——他早已聚集全身內力於長劍這時身子不動卻將一口長劍霍地向外揮出。
這一劍由於真力內聚一劍翻出可真有翻江倒海之勢銀芒遍灑有如飛泉萬點在這個劍勢里鳳七先生全身上下俱已在包抄之中。
對於鳳七先生來說這一手實在是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並非是他輕敵而是沒有想到。
眼前情形是鳳七先生如果不立刻抽招換勢關雪羽固然難逃毒手可是他本人卻也決計逃不開關雪羽的此一反手劍毒招之手。
反手劍也許不甚可怕而加諸在劍上的內氣功力所泛出的一片劍芒卻是大大不可輕視。兩相權衡之下鳳七先生便不得不有所顧忌了。
只聽見「錚」的一聲脆響鳳七先生帶著白犀銀芒手套的一隻怪手攻擊在對方長劍的劍身之上。
也就是藉助於這麼一擊之力鳳七先生的身勢卻有如翻天鷂子一般陡地騰空直起就勢一個疾翻噗嚕嚕衣衫盪風裡忽地墜落地上。
動如風靜如山。起落間有如野鶴戲空稱得上雷霆萬鈞冰雪一片。
一經站定之後的鳳七先生便是絕不留情只見他右手揮處劃出了一道既直又細的銀色光線直向著關雪羽正面劈落下來。
關雪羽對付這等大敵哪裡敢絲毫大意?稱得上全神貫注。
鳳七先生第二招一輕撤出關雪羽立刻警覺到對方所施展的乃是一種功力的極致——「透點」打法所不同的只是「化點為線」而已——可不要小瞧了那細細的一線銀光其間卻聚集著幾乎為之爆炸開來的無比功力其目的當在於攻破關雪羽運施的護體內力。
關雪羽萬萬不能抵擋。
以鳳七先生內力之精純這一式「透點」的手法哪怕是一堵青石也將會為之中分為二。偏偏關雪羽卻別有觸類旁通這就更令鳳七先生暗自驚異不止了。
原來雪羽秉性極為聰明前此自姜隱君處領會了輔借力道的奧妙之後歸返之後自己曾經無數次地加以勤習即為他觸類旁通了不少。
須知姜隱君此一「借力引力」的身法在武林之中還是創舉端的開前人未有之境關雪羽加以融諸對打招式之內亦是前所未見。
其實這一些雪羽並不自知只是情急之間一時不加考慮地施展出來而已。
眼前在鳳七先生凝聚真力的一擊之下只見關雪羽橫劍上撥「嗆」地一聲一劍一手又自迎著了一塊。
原來鳳七先生那件所謂的「金剛白犀爪」乃系選自異獸白犀頸上之皮復經諸般浸制再著以極細而密的一層細細鋼絲原已是百刀不傷若是再加真力貫注其間便為無堅不摧。關雪羽所施展的這口「青桑劍」若非百鍊精鋼所制只怕在與對方初次一擊之下便已折斷。
——這時對方第二次交接之下鳳七先生便著實不客氣五指彎處用力地摳住了對方之劍身陡然間以無比內力加諸其上。
按說在鳳七先生如此力道之下關雪羽這口劍萬萬無能保存了他卻偏偏身有異術身子一斜一正劍身一高一低驀然間像是斷了線的風箏一般借力引力飄身於兩丈以外。
鳳七先生似乎吃了一驚雙眉乍然一挑身子倏地直射而起疾如箭矢似的撲向關雪羽身前右掌一探作波浪一起一伏挑開了關雪羽的長劍。
「噗」地一掌貼向關雪羽的面頰上。這一貼一抓配合施展在鳳七先生施展起來原應是萬無一失偏偏這一次又再出了意外。
他這裡掌力方撒卻只覺得掌勢之下的關雪羽有如蛇似的一般滑溜不容他接下來的那一爪用實對方便先已脫身而出。
只是這一次卻沒有前一次那般瀟洒自如足下打了一個踉蹌卻如螺絲轉兒般地打起轉來。
關雪羽雖然自己已揣摩出一些力道的巧妙運用到底運用不熟再者鳳七先生這一招內力十足躲過了正鋒閃不過偏鋒才致會出現眼前這般狼狽。
只是看在鳳七先生眼中卻是無比的震驚。
「咦?」他直瞪著關雪羽逼近一步道「你這是什麼身法?這可是你們『燕字門』的身法?你是從哪裡學來的?」
關雪羽在一陣子疾轉之後好不容易站定了一時餘悸猶存只認為僥倖逃過了對方三招卻沒有想到他之所以能夠逃過這三招全在於自姜隱君處得來的靈感本身還不自知鳳七先生這麼一問他竟然傻住了一時不知何以置答。
鳳七先生冷冷一笑道:「能夠逃開我這『白骨三爪』的人當今武林中還不多見你這是什麼身法?快說!」
關雪羽經他這麼一說心裡不禁為之納悶自己正在琢磨著不知如何作答。
鳳七先生因一連問了兩次不見對方回答只以為對方存心奚落不由大是怨恚他自負極高自以為當今人世已罕有敵手想不到對方一個後生小輩竟然在一上來就逃過了自己頗具實力的三招在他來說實在是大無顏面之事頓時無名火起這就要給關雪羽一個厲害。
「很好這可是你自己找死怨不得我手下無情。」
說話之間就只見他身子微微向下一矮但聽得「克克」一陣子密如貫珠的骨節響聲傳自他瘦長的軀體陡然間他瘦削的身子一下子像是粗壯了許多。
黑夜裡難得看清他的臉色如何想來必當也換了顏色——像是有一轉突然興起的疾風環繞在他身側四周地面上飛沙走石起了一陣子沙沙聲響。
關雪羽哪裡知道鳳七先生急怒之下眼前即將施展出他在雪山苦練幾年的「無敵混元氣功」以他浸淫功力之深只怕一經施展關雪羽再想保全性命勢將萬難了。
像是一個猝然充氣的大球鳳七先生的身子忽然向前移動了一些樣子輕飄飄的分明是足不沾地。
「燕家小子你這就納命來吧!」
一面說著鳳七先生緩緩伸出來那隻戴有白犀皮手套的右手。
怪道的是這隻右手看起來忽然像是粗壯了許多五指箕開有如五股鋼叉。
這一掌顯然內力灌注。
隨著鳳七先生緩緩推出的這隻右手地面上飛沙走石眼看著就有雷霆萬鈞之勢。
猛可里傳過來一聲女子的嬌呼:「不要——」
緊接著長衣飄風一條人影極其迤邐地閃向眼前不偏不倚正好落身在鳳七先生與關雪羽兩者之間。
鳳七先生一驚之下不得不把臨時待而出的掌力吞回硬性地收了回來。
猝然現身的那人正是鳳七的女兒鳳姑娘在緊接著的一聲「爹爹!」之後竟向著父親屈膝跪了下來。
「這是幹什麼?」鳳七先生頗有怒色地道「為他求情?」
「爹……你老人家就饒了他吧……」
鳳姑娘邊說邊低垂下了頭她語音顫抖根本不敢與父親眼睛接觸。正因為父親家居嚴謹說一不二鳳姑娘雖然拼出性命地求了情可是卻沒有把握爹爹是否真的就買自己的賬一個降怒下來只怕非但救不了關雪羽連自己也連帶著遭殃。
她心裡這般地沒有準兒才至於怕成了這樣連看也不敢多看父親一眼。
甚久之後才似乎聽見了鳳七先生那邊傳出的一聲冷笑又像是傳來微微的一聲嘆息。
鳳姑娘這才敢偷偷地抬起了頭果然父親的神態已大見緩和那充滿了內氣的胖大身子已經恢復原樣一番激厲的殺招總算過去。
「你起來吧!」說了這句話鳳七先生再也不看女兒一眼一徑地來到了關雪羽身前一雙細長的眼睛霎時間已在他身上轉了幾轉。
既然是愛女代他求情總是事出有因倒要看看這個被自己女兒垂青的人是否值得?
盛怒既去心情漸趨平和所見自是不同。
微微一笑他即轉向秦照等一行八人身前。
關雪羽正自尷尬一口長劍拿在手裡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乍見此情景只以為鳳七先生待向秦照等出手心中一涼慌不迭閃身而起搶在了秦照身前。
「前輩你——」
「怎麼你還要多管閑事?」
關雪羽慨然長嘆一聲將一口長劍收入鞘內眼巴巴地看向鳳七先生道:「前輩務請手下留情饒恕他等人不死在下願以生命相殉尚祈前輩破格成全。」
「哼」鳳七先生冷笑著道「你的意思我明白只要我饒了他們八個你甘願以命相抵可是?」
關雪羽道:「正是此意。」
鳳姑娘叫了一聲:「爹」慌不迭跑過來瞪向關雪羽道「你瘋了?」再看向父親道「爹——別聽他胡說八道——」
鳳七先生的目光直視向關雪羽:「這樣吧你也不必死只要你答應隨我返回雪山住上幾個月這八個人我不但可以放他們回去連帶著這些銀子我也不要了你意如何?」
關雪羽想不到他竟會有此一說一時寬心大放道:「我答應只是……」
鳳七先生眉頭一皺冷冷道:「怎麼你不願意?」目光一掃秦照等八人道「那麼他們八個可是非死不可了。」
關雪羽嗒然道:「只要前輩放過他一行八人連同災銀平安離開在下之一切甘願聽候前輩任意落絕不反悔。」
鳳七先生一笑道:「很好有你這句話就行了。」
話聲出口人已颶然躍起如同旋風一陣自現場各人頭頂上快掠過卻於此時施展出獨家解穴手法俟到他身形落地之後那先些時被遭點穴之人卻都一一復原如初被解了開來。
想是被點了穴道佇立過久這時間猝然被解開來一個個疲憊不堪地俱都坐倒地上喘成了一片。
他們當時雖然被點了穴道但是聽覺知覺俱在雙方一番對答俱已聽在耳內。
千手神捕秦照不俟稍息即刻拜倒關雪羽身前一時淚下如雨。他雖不知關雪羽是何許人也但關雪羽捨身援助自己的這番大義隆情卻不容他不感激涕零一番感銘之後復向雪羽請教姓名。
關雪羽並無矯情地報出了自己的姓名秦照聆聽之下銘記在心正待離開關雪羽卻又喚住了他。
「秦兄留步。」
秦照回身道:「恩兄還有什麼事要囑咐么?」
關雪羽看了鳳七先生父女一眼有話欲說卻又有所顧忌。
鳳姑娘自是省得不由嗔道:「我爹既然親口答應放了他們無論如何也不會再找他們麻煩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關雪羽見她這麼說情知非虛也就打消了心中疑慮隨即向秦照道:「尊夫人李紅姑已被我救出危境目前寄托在寧國府矮金剛鮑玉的府中你待事情一完即可去彼處尋她夫妻相會便了。」
千手神捕秦照聆聽之下不禁大為驚喜他原以為紅姑也同自己父母一併喪生這時才知仍在人世之間既驚又喜只疑身在夢中自是把關雪羽銘感心肺永世不敢稍忘。
鳳七先生果然言出必踐秦照等八人乃得背負災銀全身而退。
關雪羽也自然言無反悔只得隨同他父女返回「七指雪山」——他顯然心存不解此行宗旨如何?只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也就無話可說。
佛堂的禮佛蒲團上長跪著一名素臉凈容的姑娘——她便是新近來山不久的麥小喬了。
長長的秀披散在肩後上身筆直而削瘦身上披著黑色的海青著芒鞋白襪。還未曾剃度落也未曾說過「三皈依」她便已自個兒的這樣裝束老和尚顯然卻也拿她沒有辦法。
佛堂很小最多也只能容納數人跪拜之用若談到靜修、參拜便二三人已夠多了。
一抹斜陽照著佛堂的正門碧竹綠影里見一橫匾上書「停雲」二字佛經中有謂「停雲去塵」又雲「去俗」想來便是這個意思了。
小小佛堂凈無點塵有一尊二尺高的紅木佛像、供桌、蒲團舍此便再無長物。
所謂入寶山而沾聖跡聞梵音而凈儀容雖然來山不久不過六七日麥小喬已出落得一塵不染她飯蔬飲水日誦經文望之清澈真似神仙中人了。
然而只是凈儀容是不夠的老和尚給了她一卷薄薄經文謂「持律篇」她的初步從佛工作便只是「念佛」一途。
老和尚說得好惟念佛可以「明心見性」能深入此一門便足夠了而「持律」是專治感情病的一帖妙藥。人在佛前心歸界外即為佛子亦難「了生死」那樣的從佛真所謂「比丘滅盡白衣傳法」可真是有辱佛門了。
是的在參透高深的佛經之前在俗心未去之際在怯慮長思未除……一切復一切的孽業未盡消除之前便只有這「持律念佛」之一途。
麥小喬只隨著廟裡的時間作息早上她甚至於比廟裡的和尚起得還早晚上她睡得比他們還遲古佛青燈專心念佛。看來她確似什麼都不想瞭然而事實上呢?她是那麼的苦惱想忘的事情是那麼的多偏偏一件也忘不了、丟不掉為此她恨自己暗裡詛咒自己流過不知道多少次眼淚……
出雲寺正殿的鼓聲響了今日的日課到此結束接下去便應是晚膳時間。
麥小喬恭敬地在佛前三次頂禮膜拜念了一聲「南無阿彌陀佛」慢慢地站起了身子。
這一次誦經參佛的時間特別長為了要把這整卷經文頌完念熟她中午竟自廢了寢食了次狠心到此刻為止她已在佛前足足跪了有四個時辰這時一經站起只覺得頭昏眼花雙膝軟「啊」了一聲差一點又坐下去。
佛龕之後垂掛著細竹編製成的帘子裡面那個小小的房子便是她如今下榻的香閨了。
裡面的擺設再也不見昔日的華麗只有一幾一榻一張方桌一把椅子如此而已。
另外角落裡有一瓦缸裡面裝滿了清冽的山泉那是來自高山的融雪清寒徹骨嘗在嘴裡微微的有一點甜甜的感覺用以烹茗固不待言掬上一捧洗個臉也是別有滋味妙不可言。
麥小喬俗家的衣服一股腦地都收起來了就是她隨身佩帶的那一口劍也用青布緊緊纏起壓在了被褥之下俗謂「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端看她是不是放得下這一口寶劍了。
從前天她就去約見出雲老和尚誰知到今天還沒有見著原因是老和尚入定去了總得兩三天才得醒轉。是以這兩天她越加地感覺心緒愁苦除念經之外無所事事老和尚說惟念經能治一切心疾真有這麼靈嗎?最起碼到今天為止麥小喬還無能體會。
用冷水洗了個臉揉著酸的雙腿坐在床上只是呆。
幾隻小鳥、白鶴翱翔著就落在了窗前山頂上穹空處有一道彩虹色彩絢麗極了。
好幾個廟裡的和尚連袂來到崖前面對著斷崖長空指指點點地在玩笑著敢情他們的日子過得並不寂寞頗能自得其樂。
麥小喬由榻上站起來心裡想著:不行我不能老這麼呆久了可會生病自己找點兒樂子去跟師父們聊聊也許其中自有樂趣。
自從她來到了廟裡和尚們都知道了大家只是詫異這廟裡從來就沒有住過女人也從沒有掛單借住過尼姑現在平空來了個俗家姑娘一住下就不走了不能不說是前所未見的稀罕之事。
和尚們心裡儘管猜疑卻也不敢作聲人是老方丈帶來的誰敢吭聲呢?再說這位姑娘自一住進來就沒有出過房門除了負責服侍她的那位小沙彌明法之外簡直就沒有別人見過她的廬山真面。
她的到來並沒有為廟裡帶來任何不安也就何必在意?
日課之後晚膳以前約莫有半個時辰左右似乎是僧人們惟一的自由。時間因為晚膳之後不久接著又有晚課來到接下去便一天結束早早的休息了。
是以這個時間裡僧人們特別感覺到輕鬆愉快交談一些日常瑣碎議經論武便是嬉笑調鬧只不失赤子之心也各自由他去。
麥小喬一徑來到崖前隔著淡淡的一片雲煙見著了對崖倒掛下來的一道瀑布水花四濺里霧氣蒸騰——這便是那道五色彩虹的成因了。
一個年輕的和尚指著這道彩虹說:「這是五色仙女橋我來廟四年還不多見呢?」
另一個看來愣頭愣腦的和尚直眉豎眼地道:「什麼叫五色……仙女橋?仙女哪裡來的仙女?」
年輕和尚嘻嘻笑道:「說你傻你可真傻連仙女你都不知道你都知道些什麼?」
「這……」愣頭愣腦的和尚訥訥道「好師兄「你就告訴我吧……誰是仙女仙女都長得是什麼樣?」他舔了一下厚厚的嘴唇臉上帶著一些靦腆訥訥地道「……聽說仙女都……都很美是不是?」
「傻小子那還用說嗎——」
這個小和尚長得眉清目秀樣子透著機靈他叫明智愣頭愣腦的叫明本都是廟裡最末的一代和尚。
這一代一共只取了六人卻分先後次序拿眼前的兩個來說明智就較明本早來了兩年而明本又較最後來的明法要早一年所以後來的明法便只能稱得上是個小沙彌連聽經論典都輪不上只是操持一些閑雜事務。
聽他們談話不脫天真倒是怪有意思。
聰明的明智常愛拿愚魯的明本來開玩笑。
事實上他確實也比明本懂得多。
「哈!你可真是『老太太上雞窩』——笨蛋(奔蛋)一個仙女不美誰還美?」
「美……美個什麼樣?」
「什麼樣?」搖著小腦袋明智想了想就說「早先出家以前你總見過掛在門上、牆上的年畫吧?」
「年畫?」明本咧著嘴笑了「那當然見過。」
「對了年畫上的女人你說美不美?嗯?」
「那當然美……只是……畫的是仙女么?」
明智正色道:「當然你可真笨透了什麼八仙過海啦麻姑上壽啦嫦娥奔月啦什麼何仙姑啦藍仙子啦這些漂亮的女人統統都是仙女你說說看該有多美?」
左右看了一眼明智壓低了嗓子又說道:「誰要看上了一眼夜裡准睡不著覺……」
明法問道:「睡不著……為什……么?」
「為……為為你個頭連這個你也不懂你怎麼活來著?真是……怎麼師父會挑上你這麼一個笨貨來廟裡真氣死我了。」
他還真氣得不輕一面說一面唉聲嘆氣大有對牛彈琴的味兒。
「你不要罵我嘛師……兄人家不知道嘛!」
「不知道你難道美醜也不知道?」
「那當然知道……」
「你說說什麼是美什麼又是丑?」
「那……」明本舔了一下那厚厚的唇訥訥地道「嫦娥是美。豬……豬八戒是丑……對也不對?」
「算你小子還沒白活看你再糊塗連雞蛋、鴨蛋都分不清了。」
明本道:「我……本來就分不清嘛……不過我知道鵝蛋個頭兒最大嘛。」
明智道:「我……我算是真服了你啦得!咱們今天到此為止不用談了再談下去我真想揍人啦!」
瞧他氣得那個樣咬牙切齒地看著明本真像是要一口把他給生吞下去。
「你生什麼氣嘛就是因為你是我的好師兄……我才把心裏面的話都跟你說……你幹什麼要揍人嘛?」
「好了好了你有完沒完啦?」
「人家還有好多話憋在肚子里沒說呢你不要聽那就算了。」
「啊——」明智眨著一雙大眼睛骨碌碌直在明本的臉上轉著「那就說吧不說出來可要憋壞了。」
「就是啰所以人家才要說嘛!」
「你倒是說呀!」
「是……是……」明本那一張四四方方的大臉蛋子一下子變紅了。
「是什麼你怎麼不說呀?咦?」
「師……兄你別嚷嚷呀。」明本訥訥地道「我說了你可別告訴外人要不然我可是只有跳崖一死……」
「噯呀……這……是什麼大事呀?」
「沒有……啦……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是女人……女人……的事。」
「女人的事?」
明智小和尚笑得兩隻眼成了兩條縫:「說……給我聽聽我給你拿個主意。」
「是這樣啦……」明本小和尚的臉更紅了「咱們廟裡來了個姓麥的大……大姑娘你總知道的吧!」
「喝好小子。」明智張大了眼用力在他師弟肩上拍了一巴掌「有眼光還真有你一手怎麼樣啊?」
「你說什麼啦……可不許瞎說……」明本又舐了一下厚嘴唇吃吃地「是這樣……那天……她進廟的時候我見著了……」
「啊?」這一次該明智緊張了「長得怎麼樣?聽說美得不得了是不是?」
「那……那還用說……所以我才問仙女都是什麼樣子的?依我看那個女人也許正是下凡的仙女娘娘。」
「真有這麼美么?」明智小聲道「你倒是說說看她是怎麼個美法?」
「我……我可是說不上反正……反正……」
「反正個屁呀你倒是說出來呀!真是——」
「反正我說不上就是了。」
「真泄氣不過這話你也只能跟我說要是給廟裡的大師父們知道哼!非割去你的舌頭不成。」
「噯……呀……我可不敢……我可不敢……」
明本可真是怕了一個勁兒直向明智討起饒來了弄得明智左右不是又好氣又好笑安撫了半天才算把這個傻小子給收住。
「真他娘地——」明智氣不過地說道「你說吧晚來有晚福明法那小子右真有福氣單單選上他來侍候這位大姑娘每天進進出出我的天這該是什麼造化呀……」
「可不是……我跟他說了好幾回叫他生一次病他都不肯……」
「生一次病?」
「是呀……」愣小子說「你想想他要是生病了總得找個人代他吧這裡面就只有我來廟的日子短不找我代你說還能找……誰呀?」
「好小子說你笨你可又變聰明了……虧你怎麼想出來的……」
兩個小和尚正說著體己話兒忽然身側四周靜寂得一點聲音都沒有就連檐前嬉戲的山鳥也似突然不再叫喚了。
明智下意識地回頭一瞧可不得了這一看之下頓時就愣住了。
明本傻呼呼地也回過頭來頓時他也愣住了。
敢情這麼會兒的工夫其他和尚都進去了這倒沒什麼好令人吃驚的令他兩人驚嚇的是不知什麼時候身後那個茅亭里竟然多了一個人——正是他們剛才談起來的那個新來廟裡的麥家姑娘。
雙方距離也並不很近因此二人一番對答倒不虞為她聽見只是小喬來得太巧正當在節骨眼上。
二小僧心裡有鬼作賊心虛猝有所見自不禁心中打鼓難以自已了。
「我的……天……阿彌陀佛……」明本上下兩排牙齒直是打顫道「這……這是在做……夢吧!」
「你……閉口!」
一向挺機靈的明智說了這句話也不知如何自處了用胳膊肘子撞了明本一下。
「走……你走不走……快走……」
明本饒是腳下在走那對眼珠子偏偏就是離不開亭子里的那位漂亮姑娘。
「兩位小師父慢走一步可以嗎?」
聲音里透著清脆簡直似新鶯出谷。
說話的正是亭子里那位新來廟裡的大姑娘他們甚至於還知道她姓麥。
一聽見這句話兩個小和尚頓時站住了腳步。
「這……」明本和尚用胳膊撞了明智一下那張臉簡直像是一塊紅布一樣「她……她在跟我們說……說話呢……師兄!」
師兄也高明不到那裡去別看剛才說起話來頭頭是道這會子事到臨頭卻也一樣的罩不住。
「啊……女……大姑娘……你是跟我們在說話嗎?」
麥姑娘緩緩地由亭子里走了出來一直來到了他二人跟前站住。
「當然是跟二位小師父說話這裡可沒有別人呀!」
二人一聽四下再一打量可不是這裡除了自己三人之外再也沒有旁人。
敢情這些和尚不習慣與婦人女子打交道原本三五成群的乍然看見了麥小喬的出現俱已自動避開一旁明智明本小師兄弟兩個只顧了談天沒看見現在看見了再想迴避卻是晚了一步。
麥小喬固是一派天真落落大方卻不知兩個血氣方剛的小和尚心裡的這份子難受。
「是……是沒有別的人……」明智咽了一口口水訥訥地說道「女……女施主你可有什麼事情……么?」
明本結巴著道:「是……大姑娘……啊女施主……你有事……嗎?」
明智瞪了他一眼。
明本自以為說錯了話趕忙捂住了嘴低下了頭。
麥小喬見狀實在忍不住微微一笑。這一笑兩個小和尚可都直了眼一顆心更加是忐忑亂跳簡直亂了方寸。
「是這樣的……」麥小喬收斂了笑容道「我是想知道出雲老和尚他住的地方你們能帶我去么?」
明本連連點頭道:「是……好……方丈住的禪房我知道……」
明智撞了他一下經過了這陣子緩和他總算勉強地定下了心思。
「女施主是要見我們的方丈師父么?他老人家現在正在坐禪可不知醒了沒有呢!」
「這個我知道。」麥小喬道「你們只帶我過去瞧瞧要是他醒了我就找他說幾句話要是還沒醒我自己再回來這樣可好?」
不等聽完了話明本就連連點頭道:「好……好……」
明智瞪了他一眼便想罵他兩句蓋因為廟裡的規矩要見方丈可不是隨便的事先得要主持師父問清楚了才能決定明本既然已經答應了自己也就不便再改口再說對方姑娘既是方丈帶來自然淵源甚深也就跟著點了一下頭。
「老方丈他住在那一頭上……女施主這就要去么?」
「麻煩你們了。」
就這樣兩個小和尚不由自主地帶著她一徑來到了後院穿過了一進月洞門又拐了個彎兒就來到了出雲老和尚平日打坐的禪房。
即見一個小沙彌正自拿著拂塵在門前愣看見了三人來到即迎上來。
明智小和尚道:「原來是明光師兄在這裡不知老方丈打坐醒了沒有?這位女……施主要見他老人家呢!」
明光和尚單手打著問訊向麥小喬施了一禮道:「方丈剛才已經醒了只是到後山去了說是姑娘來了請自個先進去坐坐他老人家去去就回來。」
麥小喬點點頭道:「原來這樣。」隨向身後兩個小和尚點頭道「偏勞你們了還沒請教兩位小師父法號是什麼?」
「這……」明智雙手合十地道「我叫明……智。」
「我叫明本明……明本。」
麥小喬問:「你們來廟裡多久了?」
「他……四年。」明本結結巴巴地道「我……我兩年。」又指了一下負責看守老方丈門戶的那個明光道「他叫……明光來了五年。」
明光和尚雙手合十地欠下身子宣了一聲佛道:「阿彌陀佛女施主這就要走了么?」
麥小喬搖搖頭奇怪地道:「誰說我要走?」
明光聽了一驚退後一步又自宣了聲:「阿彌陀佛——小僧聽方丈師父說起說是女施主在廟裡只是住上幾天不久還會走的。」
「是么?」麥小喬「哼」了一聲便不再說話。內心卻賭氣地想著「老和尚還是不相信我真有從佛的心意怪不得一直叫我念佛連經文也不講一句給我聽。哼哼他想我在這裡只是住幾天就走我偏偏就不從他的心意……也許日子久了他見我果然有從佛的心意便真的收留我了嗯!我就是這個主意。」
是時廟堂里傳過來幾聲雲板聲音——和尚們用膳的時間到了。
明智、明本兩個小和尚雙雙躬身合十告辭麥小喬道了謝即走進出雲和尚的禪房。
山上天黑得快這會兒工夫四周已現出了沉沉暮色明光小和尚燃起了一盞油脂松燈奉向案上麥小喬才覺到桌上陳著一巨幅新寫的字墨跡新干想是出自出雲老和尚的手筆。
明光小和尚低頭看著喜道:「呀!老師父又寫字了卻不知是寫些什麼?」
小喬走過來就近細看閱讀之下雖不甚明白卻感覺到老方丈不愧是有道的高僧這篇「偈言」真箇海闊天空有一代大禪的家風。
留偈寫的是——coc1「此事楞嚴嘗露布梅花雪月交光處一笑寥寥空萬古風甌語迥然銀漢橫天宇。蝶夢南華方栩栩誕誕誰誇半干虎而今忘卻來時路江山暮天涯目送飛鴻去!」netbsp;小喬一念再念只覺得字裡行間無限氣勢真正是擲地作金石之鳴一代大禪大解脫的手筆這就無怪乎禪家比丘有佇足泊化的一樁公案了。
明光小和尚眯縫著兩隻小眼一個勁兒地眨著彷彿是不能意會眼巴巴地望向小喬求解。
麥小喬搖搖頭微似汗顏地道:「別看著我我也不能全懂……不過啊呀!莫非是老方丈這次坐關悟出了什麼倒像是一副已經解脫了的樣子……那倒是值得恭喜呢!」
她拿起燈來細細地又看了一遍。
老和尚這幅字寫得是龍飛鳳舞真正叫人愛不忍釋。
一隻素蛾恰於這時自外投入撲翅向燈之際不慎墮入油中隨即為火焰所燃滋滋作響。
小喬呼了一聲忙伸指搭救蛾雖救出無奈身沾燈脂早已燃成焦炭。
明光小和尚雙手合十連連道:「罪過罪過阿彌陀佛!」
麥小喬一時只管看著那燒焦了的蛾屍呆不自覺地湧出了一滴熱淚直到她陡然覺出時兩粒晶瑩淚珠已籟籟跌落相繼落在老和尚書就的字紙之上。
「唉我這是怎麼啦?」
抬起了腕子揉了一下眼睛只覺得最近自己像是變得很是脆弱動不動就是想哭。
明光小和尚顯然有所驚直著眼道:「姑……姑娘你哭了?」
「你又看見了?」
說了這句話她就把頭轉向一邊向後窗外眺望出去卻為了小小一隻飛蛾的死憧憬著人生的苦短由此而觸了所謂的「慈悲」。
「呀——」禪房的門被推開來胖嘟嘟的明法和尚手上端著一個托盤走了進來。
「姑娘原來在這裡我還當是師兄跟我鬧著玩兒呢吃飯了。」
他一面說隨即把一盤素餐擱在几上合十而退。
麥小喬看著明光道:「小師父你不吃么?」
明光說:「小僧早已用過了……姑娘請吧!」
說完合十指自退出。
麥小喬倒真是有點餓了。
今天的飯菜一如往常並無特別只是看過去卻像是特別的香——一碟黃芽白菜一碟山筍素菇一大碗黃米飯香噴噴的直冒著熱氣。
麥小喬便不客氣地全數都送進肚子里須臾明法進來收抬碗筷見飯菜吃得如此乾淨頗為驚喜地看了她一眼原來小喬才來山上最初兩天心事重重無心茶飯送來飯菜不過略略沾唇而已怎麼端來怎麼端回去明法小和尚看在眼裡心中甚覺痛惜只當她女孩子家食量天生的小卻沒有想到今天她竟然胃口大開大碗飯菜吃得涓粒不剩心中自是高興當下歡歡喜喜收起碗筷道:「姑娘吃飽了沒有?還要不要?」
麥小喬不大好意思地道:「夠多了已經撐得慌了。」
說著便微微一笑低下了頭去不再去接觸對方那雙眼睛一個大姑娘家吃這麼多怪不好意思的。
明法小和尚嘻嘻地笑道:「我們住持帥父很關心姑娘的身子……他說姑娘練過武有一身好本事練武的人一定得多吃可是連天來姑娘你卻吃得這麼少……還當是你有病了呢!」
麥小喬微微一笑沒有說什麼。
小和尚把碗筷收起到托盤裡又去一旁沖茶侍候麥小喬過意不去地阻止道:「喂!你可別這樣我可不是朝山進香的客人我還打算在這這裡一直住下去呢!」
明法端著一碗茶進退不得一臉的憨態道:「這……」
麥小喬一嘆道:「既然已經泡了就放下來吧……記住下回別再拿我當客人就是了。」
明法應了一聲「是」擱下茶又要雙手合十十根指頭對了半天才算整齊了這才合十一拜告辭出去。
麥小喬忍不住「噗」地一笑又繃住了臉心裡由不住忖著為什麼這些小沙彌個個看來都是傻裡傻氣的簡直是不經事故嘛!
轉念一想心裡頓時明白過來如其說這些小和尚憨態可掬倒不如說他們一個個不失赤子之心渾金璞玉一片純真樸實就好比是一塊未經雕磨的美玉約過無上佛法點化之後來日必將大放光明。人不可貌相海水豈能斗量卻是不能小看了他們哩!
經此一悟麥小喬頓時收起了先時對他們的玩笑之心改以無比虔誠。
禪房裡隱隱透著一縷淡淡的藏香氣味耳邊上卻又聞得篤篤木魚聲音敢情和尚們的晚課時間又到了。
麥小喬站起來在佛堂里踱了幾步偏偏老和尚此刻仍未見轉回她顯得有些迫不及待用手指無聊地在桌面輕輕叩著。
夜風輕啟嘩啦一聲揭開案上經卷她的眼睛也就無意地看見了卷上文字。
「佛言『善哉阿難汝等當知一切眾生從無始來生死相續皆由不知常住真心性凈明體用諸妄想此想不真故有輪轉汝今欲從無上菩提真明性應當直心酬我所聞。十方如來同一道故出離生死皆以直心……』」
妙矣!好像專為說給她聽的便不由自主地再看下去。
「文殊吾今問汝知汝文殊更有文殊是文殊者為無文殊?」
「如是世尊。」
「文殊答言『我真文殊無是文殊何以故?若有是者則二文殊然我今日非無文殊於中實無是非二相。』」
「佛言『此言妙明與諸空塵亦復中是……』」
這幾段經文對小喬的啟性很大她便坐下來以手支頤細細思索起來一時似悟非悟心裡想著:「嗯!我只當出家是再容易也不過的事了誰知道佛學敢情竟是如此博大精深看來就是捨身從佛作一個四大皆空的人也不是那麼容易的啊!」
由是心裡著實恐慌起來。
她忖道怪不得老和尚一直不肯給我說「三皈依」也不要我剃落頭上這「三千煩惱絲」看來我確是頑愚不堪連幾行簡短的經文偈語也是看它不懂這便怎麼是好呢?
心裡這個愁呀……
翻過正面見棉紙標籤書寫著「大佛頂楞嚴經」。
其實這部經典在佛法中並非必修正經被認為是佛經中一部富於戲劇性的著作但是它的結構卻極嚴謹由於這部經乃出自荒唐的武則天女帝時代一個和尚的口述因此千百年來為人屢屢挑剔這就犯了「依人不依理」的從學大忌那便是「邪人說正法正法也成邪正人說邪法邪法也成正」大錯特錯的觀念了。
其實綜觀起來印度的佛經又有幾部不是出諸於口述呢!就連孔老夫子的《論語》又何嘗不是出之口述?至於道教中的必修經典《老子》一書更是秦漢時代的集體創作話似乎扯得太遠了。
麥小喬看了看封面記下了經名便又翻回來琢磨著先前的那幾段文字。
她原本冰雪聰明悟性又高几經推敲果然便為她悟出了其中的哲理於是自個兒深思起來。
從個中的哲理想到了「實體」而「輪迴」「宿業」更是千萬年來人們永不會解開的一個死結她可就越想越糊塗了最終在慨然一嘆之後合上了書。
「我太渺小了太淺薄了如何能盡透這個中深奧最好能找些淺顯的來看看才好。」
一念之興便站起來踱向一旁。
老和尚不愧是飽學之人四壁經書浩瀚汗牛充棟其中卻並非全是佛家經書也有屬於「人世」之作。
她自幼出身於富宦之家雖是書香世家卻不曾念過多少書這是她最大的遺憾每見人家學富五車心裡直覺地便生欽佩。
這一卷《民婦吟》便吸引了她就手抽出來燈下展開見民歌一——netbsp;乃在大海南
何用問遣君?」netbsp;聳一聳眉尖這才是對了她脾胃的東西。netbsp;用玉紹鐐之。
聞君有他心
拉雜摧燒之
摧燒之;
當風揚其灰。
從今以往
勿復相思
相思與君絕!」netbsp;啊呀!可真說到了她心眼兒裡頭去了正是「聞君有他心拉雜摧燒之……」
那「從今以往勿復相思相思與君絕」更像是刺到了她心裡的痛楚。」
眼淚在眸子里打轉再看下文:netbsp;兄嫂當知之
妃呼豨
秋風瑟瑟晨風颼
東方須臾高知之。」netbsp;敢情這是一漢朝民婦的民歌歌名「有所思」。敘述當時棄婦心聲歷歷如繪而生活與現實畢競是不可分是以當「雞鳴犬吠」天亮之時「兄嫂當知之」還是得快起來吧!」「妃呼豨」一句更說明了「唉……苦命的人哪我還要去餵豬呢!」
歌詞里的聲聲凄涼深深感染著此一刻的麥小喬她本至情中人更不禁為之一掬同情之淚。
「關雪羽你這個忘情的人……怎麼就見異思遷了呢?」
「我只當你至情不2是一個專情的君子誰知你……」
轉念再想自己實在與關雪羽也沒有見過幾次面如非心有靈犀維持波此間的默契只是從表面上看來這感情未免過於薄弱了。
她的眼睛自書面上緩緩離開凝視向一處思慮的極致便構成了清晰的畫面畫面中的人物無疑的便是關雪羽了。
於是乎「麥家祠堂」的次邂逅種下了深摯的一點情因繼而「竹林夜步」更見到了他嶙峋的風骨接下去自己曾誤會了他誤會他怕死貪生事實證明自己錯了。老金雞的出現證明了關雪羽的仁心俠骨他有情、有義、有仁、有愛、有勇、有智……正是因為這些才贏得了小喬的一顆芳心。
她簡直沒有理由去怪罪他懷恨他……為了那看不見摸不著的感情嗎?那樣她未免表現得又太自私了。
「他難道與鳳姑娘不是理想的一對兒么?」
兩個人本事都這麼大同屬武林世家相貌相當況乎鳳姑娘更有情有恩於他救過他的命這樣的一對該是最理想不過的了。
她的心可真是雜亂極了有如亂紅叢中的鞦韆一忽兒盪起來一忽兒又落下去皎亮的雙瞳在思及這些問題時忽然變得遲滯了。
她總是在思索著一個問題……
關雪羽豈能負心於己?他那樣的人焉能會負情於人?她永遠也忘不了彼此在凝視時透過對方那雙俊朗神採的眼睛所傳達過來的「緩緩激流」這「緩緩激流」四字看似矛盾其實甚為恰當那種微妙感受也只有當事者自己心裡有數了。
麥小喬正是太過堅信透過對方緩緩激流目神所傳遞過來的「默契」與「摯誠」乃至於自認為終身有托種下了終身不2的痴心。然而無論如何她卻沒有想到半途之中又殺出了一個鳳姑娘來這鳳姑娘膽大妄為好不害羞。
想到這裡心裡就像是燃了一腔烈火地難耐——其實這鳳姑娘她卻也恨她不來。這一切也只有怨自己的命夫復何言?
想著想著只覺得無限氣餒簡直不知道如何排遣才好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正待合上手裡的書卻似覺得身邊彷彿立著一個人的影子。
她霍地轉過身來不由得嚇了一跳:「啊!」
敢情不知什麼時候出雲老和尚竟然已經回來了看他那般從容姿態顯然已經在那裡站了半天了。
「大師父你來了很久了?」
「嗯有一會兒了阿彌陀佛!」
說著和尚身形向前移了幾步欠下身來把適才小喬所閱著的一卷《民婦吟》取在手看了一看微笑道:「姑娘看這書寫的可好?」
「啊……」麥小喬怪不得勁兒地道:「我只是隨便翻翻而已。」
她既決心出家便該一心念佛讀經此刻的涉獵別物便證明她猶有凡心。
老和尚看在眼裡自然心裡有數隨即在一具蒲團上跌坐下來。
「阿彌陀佛姑娘來此已有多少日子了?」
「有五天了。」
「可曾習慣這寂寞的沙門生活?」
「我覺得很好。」麥小喬隨即接下去道「我今天來看你正是想要問老師父你什麼時候為我正式持戒說三皈依?」
「呵呵……」出雲和尚微笑了一聲道「姑娘你還沒有弄清楚在你沒有具備出家的信念與資格以前老衲是不會為你剃度與說三皈依的。」
麥小喬皺眉道:「怎麼樣才算叫具備出家的信念?難道我來這裡是鬧著玩兒的嗎?還不算是有信心?」
「不然不然……」老和尚搖著頭道「在我看來姑娘之決計要剃度出家只是一時激動而非出自本心在老衲來說這便不敢苟同了。」
麥小喬娥眉一挑不勝氣惱。
她這裡話還未曾出口卻覺到老和尚笑得那麼神秘一念忽興她隨即垂不再言語。
老和尚那個微笑如其是微笑不如說含蓄著深深的責備之意:咄!你還要嘴硬么一個出家的人豈能如此氣概、聞過則怒乎?
想了想終是不肯甘心。
輕輕一嘆麥小喬幾乎是哀求地道:「老師父我生性要強我已經決定了的事是不容更改的你還是依了我好。」
「你是說要儘快皈依佛門?」
「是……」麥小喬道「這個願望我一天達不到我一天就不能安心……老師父你就成全了我吧!」
出雲和尚訥訥宣了一聲佛號一雙慈祥的眸子微微合攏道:「佛理至高姑娘你一時半刻是看不透的你能有一顆虔誠的心實在說已是難得其實一個人向佛並不一定非要名山大澤藏身古剎只要有心何時何地均可肉身成佛。」
麥小喬冷冷道:「這個道理我實在還參不透老師父你能說清楚一點么?」
出雲和尚沉吟著點點頭道:「這個道理其實很簡單其實方才我早已回來見你對著我所寫的經文揭語一知半解這又為何?」
麥小喬道:「那是因為它們的寓意太深奧了。」
「這就是了。」老和尚道「佛業浩瀚有如大海如果不能步步漸進想要一蹴而成那是無能為力的。即使我此刻勉強收留了你為你剃度讓你正式入門你的功業不及也只能望洋興嘆而已。」
麥小喬一時臉色慘白失望地道:「這麼說找便此生與佛門終是無緣了。」
「這便又錯了。」老和尚說「姑娘請看芸芸眾生十里紅塵里多的是吃齋念佛的善男信女這其中更多大字不識之人他們只是『持名念佛』而已。只要心生此念專一致誠一直繼續下去便可證得『佛中三昧』所以老衲之期望姑娘也在於此。」
出雲和尚微微宣了一聲「無量壽佛」這才又繼續說道:「這便是我為什麼要姑娘持名念佛的道理了。須知能作到這一步也是功德無量啊!」
麥小喬看了他一眼:「只是念佛——南無阿彌陀佛?」
「對了」和尚道「不用干別的。比如說不參禪、不打坐、不觀想只是口念、耳聞、心唯。只是一句接一句地念念到一片佛聲在你內心升起勝過一切的紛亂妄想那時間這一片佛聲便掌握了你整個的心靈世界朗朗清清直到你不出口而心自念一天十二個時辰時時刻刻在內心盤桓這便是入了佛門。」
「這……可能么?」
「是不太容易。」老和尚慢慢地說「但是只須持之以恆日子久了一定可以辦到的這就和你練武初習坐功時的情形是一樣的。」
麥小喬點點頭臉上無限嚮往地道:「那可就是佛家所謂的……」
「菩提!」老和尚接下了她的話「到了那般境地便是證了菩提也就是跨入了佛門的一個境界。只須持之以恆不讀經、不求理、不入廟、不出家便又何妨?」
「哼!」麥小喬冷冷地道「我知道老師父你就是不想收我不想要我出家就是了。」
心裡有說不出的沮喪真像是受了委屈站起來就向外走去。
背後傳來了老和尚拉長聲音的一聲佛號:「阿彌陀佛——姑娘佛在生春啊!」
這「佛在生春」一語使得她又站住回過身來老和尚那一雙眸子像是特別的光亮充滿了無限智光。
一個內心有佛的人無論何時何地都不會也不能任性而為嗔怒尤其不可。老和尚這句話便是在提醒她生不得氣也。
她像是一個受盡了委屈的孩子說又說不出來終於回過身來拜倒在老和尚座前:「老師父你就慈悲慈悲我吧……」一時哭泣起來。
出雲和尚輕輕出了一聲嘆息。
「痴兒痴兒嗔悲由心……這就證明你凡世間孽業深重老衲絕不逼你離開端看你自行抉擇來日方長你且在此出雲寺暫時住下來再說吧!」
說著說著老和尚長眉頻眨便自又宣起佛號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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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鳴掃描雪兒校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