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70節

你別說，年終總結寫得好的話，是很有水平的！我至今複印下了好幾篇寫得很有水準的八股文，微微改幾個詞就可以用上了！

家琪把蛋撻送進嘴裡，說：你哥哥要被逼著寫論文啊，專業論文你也能幫我寫？要3萬字哦！

牧蘭一聽，吐吐舌頭，說：我只有畢業文化寫過3萬字，要不把我的畢業論文給你？

家琪說：你那是學士論文，我現在是碩士論文，你那學術水平，不夠！

牧蘭不服氣：指導我的論文是位資深教授呢，連他都稱讚了我，你卻看扁我，罰你！說著，牧蘭又取了一塊蛋撻，直接送到家琪嘴邊。

家琪沒防備，推辭又顯得太不禮貌，只好裝出很自然的神情被女孩「喂」了一把。蛋撻在嘴巴里什麼味道都沒有感覺出來，所有心思都在腦海里推著擠著變成一句話：不行不行，再這樣下去，真變成辦公室里的曖昧遊戲了，得趕緊撤了。

牧蘭，我要回家了，現在天冷，你也早點回去吧，不然讓人不放心的。把蛋撻強咽下去后，家琪說。

家琪哥，只有你不放心我，其他人才不會呢！

是的是的，我們是同事，我是不放心你太晚回家的，要不我打車送你回去吧？

牧蘭一臉委屈地站在家琪面前，擋著家琪的去路。

家琪哥，你是不是不喜歡我？我一來你就走，連話都不願多與我說？

牧蘭，誰說我不喜歡你啊？每個同事都很喜歡你的！

其他人喜不喜歡我我才不管呢，我只要你喜歡我！

牧蘭啊，我和其他同事一樣地喜歡你的……

我不要你與其他同事放在一起，我要你說你喜歡我，因為我喜歡你，家琪哥！

家琪心裡一震，這女孩，真的很大膽，可是自己沒膽量接受。

牧蘭啊，我沒資格讓你喜歡我的，我有孩子，我有老婆，而且，我身體不好，少了一個腎一個脾……

家琪哥，我沒辦法讓自己不喜歡你啊……我知道你有老婆，有孩子，可是，我沒辦法啊，我一看到你就喜歡你，就喜歡與你在一起……我可能遺傳了我媽媽的基因，我媽媽喜歡一個男人後，就是一輩子的喜歡，根本不能停止，我也一樣……

家琪一聽，嚇壞了：牧蘭，你千萬不能像你媽媽一樣，生活的選擇很多，人生是非常豐富的，你媽媽的悲劇，一個是性格悲劇，另一個是時代悲劇和社會悲劇，但是現在，時代在進步，社會也更人性化，你可以用各種技術層面的東西來幫助你彌補你的性格缺點，比如可以去聽一些心理上的課，可以多一些愛好。牧蘭，你還年輕，你千萬不能像你媽媽那樣，你要自己去追求幸福的……

我現在就在追求幸福！牧蘭說著，大膽地看著家琪。

家琪躲閃著她的眼睛：我不能給你幸福的，真的，聽話，牧蘭，你還小……不，不是，你不小了，你該為你自己考慮……

能同你在一起，我就覺得很開心很幸福，我不去想其他的，你有老婆就有老婆吧，你要回家就回家吧，你只要知道我喜歡你就好了，當然，我要你也喜歡我，這樣我就會更開心更幸福了……

不要這樣，牧蘭，你這樣，會讓我有壓力的，我承擔不了你的喜歡，太重了……我不想當一個不負責任的男人，我不能接受著你的喜歡然後像沒事一樣，這對你不公平，但是我也不能因為你的喜歡而與我的老婆分開，不然對她不公平……牧蘭，你若真的喜歡我，那就把它當做一種生活調劑的下午茶的感覺，這感覺不是你的主餐，但是可以讓你不開心的時候，用這個感覺來幫你找回一些開心，好不？但是，你的幸福，你還是要在你的主餐里去尋找，好嗎？

家琪循循善誘，努力幫助女孩子找回迷失的方向。

牧蘭依舊熱切地看著家琪：你是說，我不開心的時候，你可以陪我？

家琪想了想說：是的，我可以陪你，在你需要我陪你的時候陪你，直到幫你找到你的主餐。

牧蘭很滿意。

看著她的表情，家琪也暗舒了一口氣。

兩個人的目的都達到了，牧蘭在家琪這裡得到了陪伴的承諾，家琪把牧蘭的追求暫時擋在了一米之外的黃線后。

家琪幫牧蘭擋下一輛計程車，並先付掉了車錢，然後他自己也攔了個車。車上，他想，完了，以後家也沒法呆，辦公室也沒法呆……

春節前夕，小諾的論文順利通過答辯，學位本子指日要待。儘管比同事張姝他們相差了將近一年拿學位，但是，結果還是一樣，都是英國語言文學碩士，而且，小諾拿的還是國家名牌大學的文憑！

苦盡甘來啊。

小諾想出血慶賀，就叫上了瑤瑤他們一起吃日式料理。瑤瑤已經懷孕4個月，正是心情大好胃口大開的時候，一聽吃日本料理自助餐，便說：這次可以賺回來啦！

黑色的餐桌，白色的靠墊，小花瓶里的臘梅，輕緩的日本歌曲，還有細聲慢語的服務員，看來這硬體是對得起２００多塊錢一位的價格了。瑤瑤說她喜歡。

小諾得意：我推薦的地方，錯不了。

瑤瑤問小諾是不是經常來，小諾說也就一兩次吧，人家請的。

瑤瑤說：肯定是男人請的！

見家琪的神情有點尷尬，瑤瑤又說：我家老馬想讓男人請我，結果等到大肚子了也沒等到！

服務員拿來了精緻的菜本，小諾說：這裡的自助餐都是現點現做的，你們自己隨意點吧，尤其是兩位男士，別出門時還說吃不飽。另外，清酒是免費的，男士就盡情喝吧，瑤瑤懷孕，我要開車，我們就喝茶啦。

小諾像主人一樣的招待著。

第一輪點的烤鰻、刺身拼盤和各色壽司很快就上來了，松茸湯也上了，四個人開始碰杯，然後大快朵頤。都是老朋友，不用顧及吃相問題。

一陣風捲殘雲后，瑤瑤說：天啊，突然想起來，小諾剛考上研究生的時候，我們也是一塊聚餐的，現在一下子3年過去了！

小諾說：不，快4年了，我讀這個學位讀了3年半呢。

老馬說：挺好挺好，學位拿到了，孩子也有了，家庭事業雙豐收啊。

家琪說：4年前，還是在你家聚餐的，吃大閘蟹，吃老馬燒的紅燒肉和生炒雞。

瑤瑤說：那時住的還是出租房！

小諾說：那時都沒孩子！

家琪說：那時騎自行車！

老馬說：那時還真捨不得外出吃大餐，都在家裡自己做！

小諾說：那時候真開心！

瑤瑤感慨地說：時間真是快啊，真是不敢想……不過你們變化蠻大，房子又多，車子又好，我們，卻沒什麼起色，就在單位里混混……

小諾說：我們變化是大，車禍也經歷了，連離婚浪潮都有過一輪！

瑤瑤斜她一眼：扯什麼扯呀，還想丟臉丟到日本去啊，你們要離婚，得了，那杭州90%的人要離婚。別忘了結婚的時候，家琪是對著西湖發誓的！家琪，你說的話，忘了沒有？

家琪默默地笑。

問你呢，家琪，現在還敢不敢跑去西湖邊對著西湖大喊「小諾，我永遠愛你」？瑤瑤問。

家琪很老實地回答：現在年紀大了，不敢了，再喊的話，覺得自己好傻的。

瞧瞧，這是什麼話？小諾聽了，很不客氣地用筷子頂老公的頭。

你們難道沒感覺嗎？結婚這麼多年了，再說愛你啊永遠愛你啊這樣的話，肉麻，說不出口，但是，心裡的牽挂，卻更多了。瑤瑤替家琪解圍。

老馬說：我似乎也多年不對老婆說我愛你了，尤其是要帶著情意綿綿的神情。過了那個階段了，再說我愛你，真的覺得很傻，但是，愛情變親情了，離開她，會很捨不得，寧願沒有激情地在一起生活，也不想離開……

這時瑤瑤扯住老馬的耳朵：喝了兩杯清酒，終於說真話了，與我生活在一起，沒激情了，是不是？

你們女人怎麼回事？老馬大叫：只允許你們說真話就不許我們說出心裡話啊？

……

小諾突然想起來，這一年，2006年，是他們四人結婚5周年的日子。

結婚5年叫木婚。

比起一年前，李小諾何家琪家的這個春節過得算是相當順利了。

小諾開著奧迪車，一家人回了趟老家，上墳祭祖啦，拜年啦，走親訪友啦，甚至買了幾萬響的鞭炮，在老家的家門口，噼里啪啦炸了很長時間，說要把上一年的霉氣全部趕走。

家琪媽在這次回鄉過程中顯得尤其激動，她是個要強的女人，以前在兄弟姐妹以及親朋友好中她覺得自己是最成功的，但是家琪的事情發生后，很長一段時間來她都覺得自己家的境況甚至比不上一般的家庭，別人家最起碼還沒發生這樣的禍事吧。所以，這一年很多與親友碰面的機會她都躲避了，能不見就不見，只除了不得不參加的晚輩的婚禮。

在與親友碰面的場合中，她都是穿得精緻體面，顯露的是堅強和堅定，她知道，很多人想問她的近況和感受，但是，她從來都說挺好的，她不會顯示出任何一絲的苦楚和頹廢。這是她一貫的做法，她能扛得起來，她也一定得扛起來。她不會讓外人看到她哭泣軟弱的一面。她是一個家的主心骨，她是家人的頂樑柱。

這樣做，當然有點累。尤其人家問起兒子家琪的情況，她說挺好的時候，她能看到其他人眼中的懷疑神情。那時，她有點悲哀，也有點憤怒，她想說，她的兒子，在她的照顧下，當然恢復得很好，一點問題都沒有，完全是正常人！可是，人家總是不相信。她覺得，在別人眼中，他們肯定認為這一家子要倒下了。

不，她絕不會承認自己這個家倒下的！

眼下，這個顯示事實的機會來了。

家琪很健康，孫子很可愛，兒媳很有能力，兒子兒媳很恩愛，他們一家在杭州很開心很快樂，這就是他們的情況。很多想了解他們情況的親友，看看他們開著奧迪車回老家過年的情景，就可以相信，她，許安淑，絕不會倒下！

在老家縣城的最大飯店，他們訂了5桌，宴請了娘家婆婆家的所有親戚，共聚一堂，說是感謝所有親友們這一年來對他們的幫助，也為了彌補去年春節沒有回鄉看望大家的遺憾。現在，家庭境況好轉，一切都往良好方向行進，他們，兩個家族的長子長女，就特別向在座的親戚們敬杯酒，感謝大家，感謝生活，也祝福所有人一切如意，平安幸福！

聽請客人這樣說，所有人都齊齊站起來向家琪爸媽敬酒，一時間，如眾星捧月，家琪爸媽成了核心人物。他們倆一個穿著紫色唐裝，一個穿藏青色唐裝，面色喜慶紅潤，猶如老壽星一樣接受著眾人的祝福，穿紅色大衣的陽陽則被數不清的長輩們抱來抱去親來親去，口袋裡塞滿了壓歲錢，晚宴氣氛熱烈而愉快。

小諾這次很配合，她穿著時髦的衣服，腳上是長筒靴子，大波浪長發雅緻地披在肩上，拉著家琪的手逐一向長輩們敬酒。年輕人都知道杭州有個親戚在電視上當主持人，現在看到了真人，果真漂亮時尚，於是圍著家琪不停說著讚美和羨慕的話，還開一些年輕人的玩笑，讓家琪哭笑不得，對這些堂弟堂妹表弟表妹罵也不是惱也不是。

為這一次春節回鄉，家琪媽花了一萬多塊錢，但她認為，值。因為她贏回了人家的敬重和稱羨。

春節結束了，該回家了。小諾催著家琪回杭州，說她還要把老媽接到自己家來過正月呢。家琪說，他爸媽好不容易風光回趟老家，就讓他們多享受點榮耀嘛，這也是生活的一部分。

小諾撇撇嘴，說，當過官的就是好面子。

家琪說：每個人活著的意義都不一樣，若人家的意義與我們的不一致，我們不能指責，相反，若能給人家一些方便，豈不是更能顯得你的函養？

小諾不說話了。她現在也喜歡聽涵養這個詞。

家琪陪他老爸去老家的鄉間田野散步。

這幾天天氣很好，鄉下的天空比杭州的藍多了，通透多了。家琪爸說，等陽陽上學了，不要他們操心了，他們就要搬到鄉下住段時間。

家琪說：爸，你現在就可以搬到鄉下住段時間，不要老是操心別人，多操心你們自己。你們不帶陽陽，我們也能想出辦法，你們一手包辦了陽陽，我和小諾反而有惰性了。

家琪爸說：習慣了，我們這一代，做不到甩手不管的，總想什麼都安排好，不像你們，可以那麼瀟洒。

爸，你過得開心嗎？過了會兒，家琪問。

你是說這個春節，還是我的家庭生活？

兩者吧。

這個春節算是蠻順利的，我看你媽心情很好，她也是很難得這麼愉快的了，她愉快了，我也就輕鬆了。

爸，你看，你又是在為別人活了。

家琪爸一笑，不說話。

我媽就是好強，只要當她展示她比別人好的時候，她就很愉快，但是，這樣累啊。你要多勸她，都退休了，不要事事逞強，你要設法改變她，而不是處處依順她，。

家琪啊，我的婚姻那麼多年，我是發現了，我處處順她的成本最低啊！若是設法改變她，那樣的代價才大呢……

那你覺得你的婚姻幸福嗎？

幸福，什麼是幸福呢？家琪爸倒是問起了兒子。

幸福就是很輕鬆，很自在，很快樂吧，就是非常滿足……你滿足嗎？

唉，我們這一代，是不考慮自己滿足不滿足的，總是在想著責任，義務……不過，我比較容易滿足的，像現在，出來散散步，與兒子一起聊天，很輕鬆，我就覺得很滿足。

那你在婚姻家庭里，這樣輕鬆的機會多嗎？

兒子，我的生活，你都看在眼裡的，你媽媽那麼高要求，你覺得我有輕鬆的機會嗎？

家琪無語。

爸，我感覺小諾有句話其實也有道理，她說，你對媽媽，不是愛，而是責任。我有時也覺得，你可能沒享受過愛……愛是為了一個人，會做出的悖常理或超出世俗觀念的事情，而責任，是為了讓別人，第三方，看起來你們很好，很恩愛，很照顧妻子……我不知道我說的對不對。過了會兒，家琪說。

那你說，你愛小諾嗎？

我想我是愛的吧，因為前幾天，我做了一個夢，夢見你們和小諾吵架，你們要我決斷，是要你們還是要小諾，後來，我對你們說，我不能離開小諾，你們一定要逼我選擇，我放棄你們……我當時是哭醒了，醒了后，我自己也呆住了，我會為了老婆而放棄父母，這是多麼不合常情啊！但是，我就是那麼對你們說了，一邊哭一邊說的……爸，原諒我那麼說話，雖然是個夢，但是，也確實是我的決定……所以，我想，爸，我還是很愛小諾的。

家琪爸有會兒不說話。

我想，對你媽，我肯定是愛的，只是，我們那一代的愛與你們這一代的愛的方式不一樣，我們以承擔責任為愛，你們以內心快樂感受為愛，按照你們的標準，我就是不愛你媽，但是按照我們的標準，人人都會覺得，我是愛我的妻子的吧。家琪爸說。

家琪點點頭。

可是，爸，你有沒有覺得，在婚姻裡面，有時很累呢？我是愛小諾，可是，我也常覺得累，累得甚至想逃啊……

當然累啊，但是，沒有婚姻，那是不負責任的，總不能只談戀愛不結婚吧，一個不負責任的男人，還能算是個男人嗎？

我只是奇怪，為什麼不能快樂地擔負責任，而總是要很累地擔負責任。我也願意負責任，但是，讓我負責任時又覺得很快樂，那不是最好了嗎？

家琪爸聽了兒子的問話，拍拍他的腦袋：所以我說了，在一個家庭里，依順一個女人，其實成本是最低了，你就儘可能依順你的妻子，這樣做可能沒有快樂，但最起碼不會有煩惱了，是吧？

……

春天田野里的清亮空氣里，留下一對父子關於家庭關於婚姻關於生活的不算深入的男人探討。

探討沒結局，生活在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