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不被招待的人

第12章 不被招待的人

「你那口子跑到哪去啦,怎麼一個人啊?」

與有珍正一起在油漆工程的地方看著圖面的靜雅,看著一個人走進來的金次長問,

「李民亨監理,因為總公司有事的關係去了漢城……我以為我一個人來你會更高興的。」

有珍聽到民亨沒有一起在滑雪場的消息的瞬間,心裡感到有點空虛。

「有珍小姐,李民亨監理不在你很高興吧?」

金次長看著有珍的臉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的有珍突然不知所措地瞪大了雙眼。比有珍更感到不知所措的人是金次長。他只是基於上司不該很高興的心理,隨便問問而已,卻看到有珍的反應實在太敏感了,反而覺得很抱歉。

難為情的有珍趕緊站了起來,卻把旁邊的繪圖筒撞了下來。幸好蓋子是關的。有珍為了躲避感到奇怪的金次長跟靜雅的視線,往洗手台走了過去。獃獃地望著從鏡子里反射出來的自己的臉孔的有珍,突然聽到叫著「有珍小姐」的民亨的聲音。有珍慌張地掉頭。不管在哪裡都看不到民亨。為什麼會這樣呢。有珍對於民亨逐漸進到自己的心裡感到不安的同時,也因為重新來臨的心動的感覺,悄悄地露出了無聲的笑容。

計算完畢后的民亨走向窗邊。稍微沉浸在自己世界的民亨像是想到什麼似的,趕緊抓起電話。這是,彩琳突然打開門走了進來。

彩琳像是喪失理性的人。上次明明已經跟她說過為什麼要分手,卻還是繼續無理取鬧。明明擔心自己,所以來漢城想要跟自己見面,卻又什麼不打電話給自己,彩琳不斷地說些諸如此類的無理取鬧的話。

民亨一邊聽著彩琳這麼說,一邊仔細地看著她。她的臉消瘦了不少。不過,他卻不能心軟。如果不能表明自己立場的話,自己當然是不用說,恐怕連彩琳也不能從痛苦中解脫。

按照彩琳說的,是能夠打電話給她,也能跟她見面。不過對彩琳而言,最需要的則是時間——能夠忘記民亨的時間。

民亨對用盡各種借口來纏住民亨不放的彩琳就只是丟下一句「對不起」,這是民亨能為彩琳所作的最後的溫柔。

彩琳無法接受。她無法承認民亨對於又哭又鬧的自己,就只是丟下一句對不起就保持沉默。

民亨不可能會這樣做。他不可以這樣做。

民亨自始至終都沒動過。只是告訴彩琳希望她能夠好好整理自己的感情,兩人就能再輕鬆地作朋友。

回到自己服裝店后的彩琳一動也不動地,就只是坐在沙發上。看到彩琳那個樣子的職員們便互相望了一望,想說「這又是怎麼搞的?」

把手插在胸前像是在鑽什麼牛角尖的彩琳看來相當不安。彩琳在保持了那姿勢一段時間后,輕輕地搖了搖頭。

「你需要的並不是我,而是時間。」

民亨的話再度浮現在彩琳的腦海中。她不甘心。現在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所有事。她似乎無法就那樣原諒。鄭有珍跟李民亨兩個人都是。

當再度湧上來的愛恨交織把她的心情弄得一塌糊塗的時候,真淑提著巨大的箱子走了進來。她納悶那是什麼。真淑說是有珍媽媽送給翔赫媽媽的生日禮物。有珍媽媽叫真淑在有珍回到漢城時,把禮物交給她。那一瞬間,彩琳的眼神開始閃爍像正在蠕動的狡猾感。

翔赫媽媽的生日……!

「金監製!你的電話。」結束廣播的翔赫正在與劉前輩聊天時,金作家把電話遞給翔赫說。

翔赫帶著「該不會是」的心情接了電話,因為他想到說不定是有珍打來的電話。可是,當翔赫接到電話的瞬間,他的眼神頓時化為永不止息的熊熊烈火。

迎接走近咖啡廳的翔赫的人是民亨。

面對面坐著的兩個人好長一段時間都沒說話。先開口的人是民亨。但說的也不是他這次的來意,而是些無關緊要的事。在翔赫問他這次來的目的前,他繼續挑著一些無關緊要的話說。他只能這麼做,連到了跟翔赫面對面坐著為止,民亨都還無法下判斷自己來找翔赫到底是對還是錯。

但他想為有珍做點什麼,他沒有別的辦法。他仔細想想后,覺得自己能做的是別讓有珍那麼難過。

但他並不是毫不猶豫的。因為他知道如果輕率地對翔赫開口的話,只會造成有珍更大的痛苦,所以他不得不慎重行事。

民亨鎮定住了心情。他覺得如果就這樣與翔赫見面,什麼也不做就回去的話,有珍那痛哭的神情依然會持續著吧。所以他不能什麼都不做就這樣回去。

「翔赫先生!你真的愛有珍小姐,對吧?」

「你說什麼?」

翔赫感到真是莫名其妙。光想到自己為什麼要被他這麼問,就令他難以忍受。

「如果你真的愛有珍小姐的話,就不要再讓她難過了。如果是因為我而生有珍小姐的氣的話,就請你不要再生氣了。」

如果是因為自己說的話,害翔赫讓有珍難過的話,不管怎麼做,他都想解開翔赫的心結。不過,他立刻後悔了。因為他好像不該來找翔赫的。

翔赫對於民亨的話頓時感到勃然大怒,像是喪失理智的人一樣開始破口大罵。你找我的目的到底是什麼,你是什麼東西,你為什麼要這樣搞東搞西的,一邊假裝要安慰人的樣子,一邊其實要耍什麼花招等等,痛罵了些盡讓人刺耳的話。

奇怪的是民亨並沒有生氣。只是露出了苦澀的笑容。然後可以預料到,當自己轉身時,翔赫會以兇狠的視線插在自己的背影。

「生日快樂。」

彩琳把自己親自做的衣服放進華麗的箱子里,好好地包裝一番后,帶著它去找翔赫的媽媽智英。

智英似乎是因為收到許久沒見面的彩琳的貴重禮物,一直笑個不停。靜靜地觀察彩琳喝茶模樣的智英像是滿意到極點似的不停地誇獎彩琳。

「長得一副精明能幹的樣子,工作又有成就,臉也長得很漂亮——你現在就只差找到個好男人把你娶走了啊。」

聽到智英這麼稱讚的彩琳,覺得來翔赫家真是來對了。一不做二不休,她開始要施展她編排好的招式。

首先,先對翔赫展開奇襲式的攻擊。對很清楚智英一定很了解自己兒子是怎樣的人的彩琳來說,她並不打算一針見血。

「快點讓翔赫結婚吧,不然他的個性可能會變的。」

智英瞪大了雙眼。彩琳感到自己正中目標,內心大叫爽快。然後開始說出再也無法收回的話。

彩琳說跟有珍一起工作的總指揮是自己的男朋友,兩人已打算要結婚。可是翔赫好像常常懷疑自己的男朋友跟有珍之間有什麼曖昧,不斷地折磨有珍。彩琳當然不會遺漏說,其實他們一點關係也沒有,但好像是因為翔赫跟有珍分開兩地工作的關係,才產生的誤會。既然要結婚就快點讓他們倆結婚,這樣就不會產生任何誤會了。

聽了彩琳這麼說的智英,表情一度僵硬的像石膏似的,然後又回到了原來狀態。

「我們家翔赫不是那種沒證據會亂懷疑的人,你也不要太相信有珍,你可要好好看管你的男朋友。」

彩琳確實察覺到一度僵硬的智英表情下的隱藏的憤怒。不過,憤怒歸憤怒,智英身為翔赫的母親當然要這麼說。

不,或許對智英而言,說這種話實在是太理所當然了。彩琳從學生時代就早已知道,基於自尊心,智英是絕對不會先發火的人。而且,智英現在正快要按耐不住已經冒到脖子的某種怒火的樣子,都被彩琳的天線一五一十地捕捉到了。

從翔赫家走出來的彩琳發出某種奇妙的嘆息。

有珍再次見到民亨時,是為了結構變更的事。這真是令她高興。再度見到民亨高興到令人不知如何表達。明明他又不是去到遠處,但民亨不在的那段時間,有珍不禁感覺到了某種空虛。這令有珍自己都不敢相信。為什麼如此地等待民亨。

無論如何,能再度跟民亨在相同的空間工作只令她感到高興。

「那麼有珍小姐你就先繞一圈M棟以後,再把它的風格變換一下。我是不是太過於使喚你了。」

民亨明亮的聲音讓有珍的心底都變得明亮起來。

「好,那麼今晚自然就由我請客。」

對於民亨說晚上要請客,有珍感到些許猶豫。因為她晚上已經有約了。民亨以為有珍猶豫不安的表情是因為要跟自己兩人一起吃飯的關係。

「再過30分鐘,我們就能享受美味的晚餐,金前輩跟李靜雅小姐也一起來吧!」

「我——」

看有珍吞吞吐吐地說不出話來,於是民亨就只是靜靜地看著有珍。

「我等一下要去漢城。」

到目前為止一直都很開朗的民亨的臉,突然收起笑容。

「翔赫他媽媽的生日嗎?」

「是的——」

有珍看著民亨失望的表情,心裡覺得很不好受。不過,民亨馬上用開朗的表情問有珍什麼時候要出發。

民亨想要載有珍到公車站。有珍的嘴裡毫不顧忌地說出一小時候要出發,像是已經在等待民亨問她似的。

民亨跟她約好一小時候會去敲她房門。看著有珍朝向房間的背影,民亨的心中的思念像是潮水一般涌了過來。

在自己所愛的人身旁,卻只能凝視著她。為了要把所愛的人送到另外一個人身邊,所必須要做的送行。被擺在這種命運面前的民亨,他究竟能忍到什麼時候呢,他究竟到什麼時候為止能繼續壓抑住心中的思念呢。民亨靜靜地把眼閉上,沉浸在自我的思緒當中。從一開始見到有珍,到現在為止的一切。

第一次在辦公室里見到有珍的時候,民亨覺得有珍真是一個美女。那是他們的初次見面。因為是對方公司的人,所以不能隨便亂來,但無論如何,她感覺她是清秀美麗的擁有者。清澈的眼神,對於工作的熱情,還有對人的體貼,甚至連憂心的愁容都是美麗的。

他想起一開始只有兩人來滑雪場考察的那天,有珍說過的話。對相愛的兩人來說,對方的心是最美麗的家。還有跟民亨有相同想法的地方,還有在許多誤會及衝突中,從不費力解釋問題的她,擁有人類美麗的內心和外表的女人,鄭有珍……

民亨在與有珍認識后,已經有所改變了。

對事事帶有自信,完全不知道痛苦及人間陰暗面的民亨,有珍先教導他的並不是愛,而是痛苦。與有珍一起工作,相識,讓民亨變成一個懂得包容別人的痛苦的成熟的人。還有,當他了解到他所體味到的痛苦,就是對有珍的愛后,他不知如何面對這種新體驗的痛苦。那痛苦比起他以前歷經過的痛苦不知還要強上幾倍。

而更令他心痛的是,在現實生活中他明明那麼愛有珍,卻無法靠近她。民亨害怕自己靠近的話,有珍就會感到痛苦,所以他無法靠近。遠遠地注視著她,是民亨惟一能做的全部。

民亨從位子上站起來,試著要找尋放在抽屜深處的卡片。那張靜雅給自己的命運的車輪牌,還有有珍在工地推開自己時所掉下來的一模一樣的那張牌。

按照靜雅說的,靠近民亨的真命天子是有珍的話,應該要把她緊緊抓住,但卻又無法抓住。如果真的像車輪牌一樣會滾過來的話,不管多久,他都能等待。可是,要怎麼解釋已經來到了身邊卻又無法抓住無法觸摸的命運呢。

民亨再度把抽屜里兩張命運的車輪牌放進去。他相信總有一天他的真命天子總會靠近他的。如果那個真的是命運的話,有珍總有一天會不得不靠近自己的。收拾好行李,換好衣服的有珍正在稍作整理。這時傳來了敲門聲。低頭看了下手錶,還要等一會兒才到與民亨約好的時間。

帶著喜悅的心情開了門。站在那裡的不是民亨,而是翔赫。慌張的有珍把咖啡遞給翔赫。尷尬的氣氛讓兩人更為陌生。

「還好,我提早出發了,再晚一點的話,可是會錯過的。」

有珍對著像是覺得很幸運的翔赫,露出了沒有感情的笑容。有珍很焦急。她只是對民亨什麼時候會敲門感到不安。翔赫什麼都不知道,只以為有珍生自己的氣,所以顯得有點不自然,於是他走近有珍,把她的手拉了過來。

「有珍啊……對不起。我明明知道你因為我吃了不少苦——我也不知道我那時為何如此。你可不可以原諒我?」

「沒有,你別這樣說……」

有珍知道翔赫因為自己的一句話心情就舒坦得像是春雪融化似的。

民亨走出房門后,對於要去跟有珍見面只感到滿心地期待與興奮。可是,當他轉進走廊轉角的瞬間時,看到跟有珍在一起的翔赫后,胸口又像被什麼堵住似的。

民亨只好再回到房裡去。然後,什麼也不能做。吃也吃不下,工作也工作不下,頂多就是獃獃地坐在那裡。

他很不安。當他在有珍房門前,與翔赫相遇的時候,翔赫注視自己的冷酷眼神不過就只是那樣瞄過一眼就已令他感到不寒而慄。翔赫的眼神讓他的心底深處都感到了不安。民亨懇切地起祈禱。他從來不曾為誰祈禱過,更不曾相信過神。不過,現在不管那位神是誰,他都好像要死命地抓住他,求他保佑翔赫跟自己不要發生任何事。

有珍把禮物遞給智英,說是媽媽送的。智英一點都不感謝。不過,接到禮物如果不說個謝謝什麼之類的,對智英更是件困難的事。就算是一句話,她也必須要說。

「謝謝。」

有珍看著對自己越來越冷淡的智英想道。大概訂婚典禮不愉快的記憶還留在智英的心裡吧。看來要給她多一點時間。

接受了道賀的智英從位子上站起來走向廚房。有珍也跟著站了起來,跟智英走進廚房。不管什麼事,她都想幫點忙,結果智英卻冷酷地讓她連廚房用具碰都不能碰。但就那樣走出廚房,又似乎顯得不太好看,所以有珍打算燙燙野菜,於是夾起了準備好的碗。但智英立刻從有珍手上搶走那張碗,同時大叫道,

「我說過不用了。」

被智英的歇斯底里嚇了一跳的翔赫趕緊跑進廚房。智英看到翔赫跑進來,趕緊一邊變換臉色,一邊把厭惡的情感壓抑住。智英解釋說有珍又還沒正式過門,在有珍正式成為這個家的成員之前,她不喜歡別人隨便碰她的廚房用具。

翔赫非常生氣。他覺得又不是普通的日子,是媽媽的生日。智英卻是如此地對待有珍。他對於智英對待有珍的方式比以前更加冷淡,氣得簡直不能剋制。

可是,他又不能生氣。他除了帶著有珍從廚房走出來外,就沒有別的辦法了。看到翔赫帶著有珍走了出去的智英,嘴角發出了哼了一聲。

吃完晚飯後,在客廳喝茶的智英從位子上站了起來,走進了廚房。為了要切蛋糕。有珍看到智英走進了廚房,也趕緊從位子上站起來,跟了進去。智英打算把蛋糕挪到盤子的那瞬間,有珍向前遞出了盤子。智英靜靜地看著有珍。似乎是再也忍不下去了,於是她開了口,「有珍你最近跟誰一起工作啊?你是在滑雪場工作對吧?你光是工作而已嗎?」

聽到智英又尖酸又冷酷的話,有珍什麼話也說不出口。她感覺到智英打算對自己要說什麼。

智英看著毫無反應的有珍,眼睛眯得細細長長的。像是我就知道似地從嘴角擴散的詭異笑容,讓有珍的心裡感到一陣寒意。

「原來你無話可說啊?從你無話可說的樣子看來,我聽的消息看來是真的了。那麼,你真的是在跟別人交往?」

有珍依然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她已經不知所措了,所以什麼也說不出來。就在那時,翔赫帶著凝重的表情走過來。從廚房裡面傳出來的媽媽的片面之詞,實在是令翔赫感到很刺耳。走近智英的翔赫開始爆發出他的憤懣。他終於把連不是要問智英的,而是要問自己的話都通通宣洩出來。

「媽!你到底為什麼要這樣對有珍?有珍她做了什麼讓你不滿意了?」

智英覺得真是受不了。不管是對於替有珍出頭而無禮地對待自己的翔赫,還是對於不知廉恥地進到自己家的有珍。智英真是不懂翔赫倒底哪根筋不對勁,要死纏著有珍不放。而更令她無法忍受的是,為了那個不值一文的有珍,翔赫竟然對媽媽沒大沒小,目無尊長起來。

「你醒醒好不好!你到底有沒有弄清楚有珍在滑雪場工作,還是跟別的男人交往?」

「誰這麼說的?誰跟你這麼說的?」

翔赫氣憤地嘶吼起來。到底是誰把那種狗屁不通的話告訴智英,讓有珍與智英的關係越來越疏遠?

看不下去的金真佑站出來斥責翔赫。因為他覺得不管誰對誰錯,用那種態度對待母親就是不對。

不過,翔赫與金真佑的想法不同,焦急地替有珍辯解。他害怕會因為智英這麼說的關係,連父親金真佑都誤會有珍。

翔赫看著金真佑咆哮。媽媽不知從哪聽來狗屁不通的謠言,現在正毀謗有珍。因為媽媽無法拋開對有珍的成見,所以在毀謗有珍,他看著金真佑,像是在求饒似地說。

在那個時候。智英走向翔赫,大力地打了他一巴掌。她覺得沉迷女色對父母沒大沒小的翔赫,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在那一瞬間,一直一句話都沒說站在一旁的有珍發出近乎悲鳴的哭聲。雖然遮住了嘴,想要阻止自己哭出來,但卻不能控制。

她覺得所有的事都是因為自己才造成的,但卻不知該怎麼辦,什麼也想不出來。惟一記得的是,從收拾好自己行李往外走的翔赫背後,傳來的智英尖銳的叫聲而已。她說她死也不會接納有珍成為自己家的人。

有珍甩開翔赫緊緊抓住自己的手臂。因為她感到就這樣走掉的話,就真的會變成毫無迴旋餘地的局面。雖然她想要說服翔赫這樣不行,但翔赫卻根本不理有珍說什麼。

翔赫反而把有珍推進車裡,粗暴地開著車,往未知的地方開去。

民亨站在窗邊站了好長一段時間,他一直在注視著夜間的滑雪場。有珍跟翔赫兩人一起往漢城出發后,他什麼也無法做,就只是無止盡地注視著窗外。他不該那樣送她走的……

腦袋好像一片空白。混雜的想法與痛苦纏繞在一起,似乎讓他的腦袋變成不能自由運轉的空殼。

敲門聲響起。雖然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但他還是抱著萬分之一的心理往後一看,是金次長買了一些啤酒正走進來。

雖然他帶著的不會是有珍,但真的看到不是有珍時,民亨的心裡漸漸蔓延起空虛的感覺。

金次長走向站在窗邊的民亨,說他想喝杯酒,但覺得一個人喝酒未免有點凄涼,所以來找他一起喝。他又補上一句民亨好像跟自己一樣凄涼的話。

民亨雖然承認他是像金次長所說的很凄涼沒錯,但他並不想喝酒。

獨自喝著酒的金次長開始對酒跟水的差異作說明。

金次長想起自己曾經看過的電影中的台詞。那台詞是酒會讓人的身體變得火熱,水會讓人的身體變得冰冷。

「你要不要把身體變得冰冷。」

金次長的話中之意是,如果不想把身體變得冰冷的話,就一起喝酒吧。不過,民亨的心情跟金次長推測的不同。民亨必須要把心跟身體都變得冰冷才行。雖然不知道是今晚還是明天。

金次長獃獃地望著民亨。最近民亨不太正常,臉上常常變得陰暗,令他很擔心。他雖然知道那是因為有珍才變得那樣,但他又無法出面干涉。

金次長努力地喝酒來替民亨解悶。他連民亨的那份一起喝了,所以很快就感覺開始醉了。在買來的酒都幾乎要喝光的時候,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酒醉之餘的關係,他看著民亨把藏在心裡已久的話都說出口。至少若不是借著酒醉之餘,他一定是不會說出口的。

他把有珍的名字拿掉后問他。到底有什麼問題,他真正想問的是他跟有珍之間到底有什麼問題。然後,他告訴民亨他會聽民亨說的,就把埋在心裡的話都一五一十地吐出來吧。

民亨眯著一半的眼睛望著金次長。似乎是買來的酒都喝光的關係,金次長就把腳攤在沙發上躺著。不過,仍繼續說著話。

「在我看來,你有很多問題。你都不說。最重要的是要說出來啊。要說啊。我……」

金次長的話結束了。民亨想要把話對了解自己心情的他說。是真的,他想要說。替自己所愛的人作任何事情是多麼地痛苦……

自己也需要那女子……實在是太迫切了……但是他害怕那女子難受和痛苦,只是在一旁守護是多麼痛苦的事。

而且他不想讓她去翔赫那兒。他真的不想看那人抓住她的手的樣子。他想要把自己愛她的心情都說出口。

當破碎的心再也無法佔據住胸口的位置,從胸口跑出來徘徊在空氣中時,傳來了金次長巨大的打鼾聲。要到什麼時候,所有的事情才能像金次長舒坦的床鋪一樣,變得舒坦起來?

民亨拿著外套走到外面。

他停住腳步的地方是制雪車制雪撒雪的地方。是有珍想哭的時候,他帶她來的地方。有珍那時相信自己所說的沒有人會聽到的,所以放聲大哭。不過,民亨都聽到了。他把有珍從心底吐露出來的痛苦聲音都聽得一清二楚。那痛苦的哽咽,不知讓民亨下了多麼強烈的決心。

他絕對不要再有因為自己而讓有珍哭的事情發生。

然而,現在站在制雪車前方的民亨的心底產生了不同的想法。他正在把到目前為止愛有珍的那顆心搬移位置。他正在把那顆擔心她哭泣、痛苦,在一旁守護她的心搬移到其他的地方。

民亨又轉身回了房間。

載著有珍從家裡出來的翔赫,把車開到漢江的河畔。有珍依然在說服站在河畔注視著江水流動的翔赫。她叫他回家去求取父母的原諒。不過,不管是什麼話,翔赫都聽不進去。他對母親生氣的理由並不只是單純的只對母親生氣。

他真正想生氣的對象不是母親。他是在對有珍生氣。

他很好奇這個叫李民亨的人,對有珍而言到底是怎樣的存在。到底事實的真相是不是有珍真的沒有任何特殊情感,只是別人誤會有珍跟那個人呢,他全部想知道。

翔赫以絕望的表情向有珍問,

「你喜歡那個人嗎,你真的喜歡那個人嗎?」

有珍沒有回答。不會說謊的有珍並沒有開口。翔赫的心混亂地纏繞在一起。翔赫的心中開始產生像火一樣的憤怒跟嫉妒。受傷的翔赫粗魯地上了車。用不安焦急的眼神注視著翔赫的有珍慢慢地上了車,翔赫立刻對她說:

「我今天不會讓你走的!」

翔赫粗暴地開著車來到了旅館前面。有珍像是既焦急又痛苦地望著翔赫近乎哀求地開了口。

「翔赫這樣不行,事情不是這樣的!」

有珍說完后就只是看著翔赫然後什麼說都再也說不出來了。因為翔赫嘴裡吐出的話,讓有珍的嘴跟心都凍結了。

「你可以跟李民亨兩個人在山頂獨處一地,卻不能跟我在一起嗎?」

對一切事情都死心的有珍跟著翔赫下了車。這個時候,有珍的手機響了起來。當她想接電話的同時,翔赫把它從有珍的手裡搶走,放到自己的口袋裡。像是不允許任何人妨礙似的。

有珍什麼抵抗也不作。拿了鑰匙進到旅館房間的有珍獃獃地望著從冰箱里拿出啤酒喝的翔赫。有珍打算要說服翔赫卻終究還是死了心,無力地坐在椅子上。低著頭坐著的有珍感到一股怪異的氣氛,便抬起了頭。把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翔赫,讓她感覺很不舒服。

有珍拿了放在一旁的皮包便慌張地跑進了廁所。靠在門上,仔細注視著鏡子里反射出來的自己的模樣的有珍,眼角開始浮現淚水。她很擔心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不過,沒有辦法。只有焦急會越來越大。

有珍從廁所出來的時候,聽到了翔赫的聲音。她走向翔赫。翔赫在床旁邊的窗戶上,一邊俯視著窗外,一邊用有珍的電話跟別人在通話。

「李民亨先生你是因為什麼事打電話給有珍呢?」

翔赫的嘴裡一說出李民亨的名字,立刻讓有珍大吃一驚。

「翔赫啊!」

有珍一叫翔赫的名字,慌張的翔赫立刻對著電話大叫道。

「有珍現在跟我在一起,她今天不能回去!」

翔赫似乎喪失了理性。有珍衝過去想要把電話搶回來。有珍拿到電話時,電話已經掛斷了。

「怎麼?被李民亨發現跟我在一起,心裡不高興嗎?」

有珍再也無法忍耐了。跟已經變得激動不可理喻的翔赫,說什麼都是沒用的。有珍拿著皮包打算出房門的時候,翔赫沖向有珍,強吻了她。驚慌的有珍試著要推開翔赫,但無法抵抗已經喪失理性沖了過來的翔赫的力氣。

「翔赫不要這樣,不要這樣!」

有珍像是在懇切又焦急地哭喊著。在有珍跟翔赫苦苦哀求的同時,有珍的身體不知不覺間已經倒在床鋪的上面。

翔赫急促的呼吸聲,打算要脫掉有珍衣服的粗魯動作,簡直令人作嘔。翔赫怎麼能那樣……

有珍憤怒地推開了翔赫,穿著被撕裂的衣服,邊哭邊衝出旅館房間,恍恍惚惚地在外面亂跑。雖然聽到翔赫呼喚自己的聲音,但有珍並沒有回頭。

衝到外面的有珍匆匆忙忙地搭上了計程車。拋下說著自己錯了,呼喚自己的翔赫,逃離了旅館。

雖然想努力地壓抑住淚水,但卻無法讓眼淚停下來。她只感覺一切都昏昏沉沉的。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什麼自己穿著那樣的服裝搭著計程車,對於這一切,她通通都想不起來了。只是心好痛,淚水忍不住地流。

有珍讓計程車停了下來。

這是一個一次也不曾來過,非常陌生的地方。

民亨在制雪的制雪車前站了一會,便往房間里走。其實,他準備像有珍一樣站在那裡放聲大哭。不過,民亨卻無法哭出來。

就像自己那時一直聽到有珍的哭泣聲一樣,如果自己現在放聲大哭的話,有珍好像一定會在某處心痛地守護著自己,所以自己不能這麼做。

回到房間后的民亨在無法忍耐的思念的驅動下,給有珍打了電話。電話聲響起的瞬間,就被掛斷了。

民亨想有珍現在大概不方便接電話,所以等了好一會兒。但有珍一直沒打過來。雖然有珍的電話應該會顯現自己的電話號碼,但現在看來,肯定發生了什麼事。

民亨在焦急的心情的驅使下,再度打了電話。

這次雖然接了電話,但有珍什麼也沒說。民亨先開了口。

「有珍小姐,是我。你還在漢城嗎?」

可是,回答的人並不是有珍,而是翔赫。慌亂的民亨趕緊說他要找有珍,但翔赫不容分說地說有珍今天跟自己在一起,今天不會回去的。然後傳來了有珍慌亂的聲音,電話就被掛斷了。他的心像是兩個平衡點中有一邊垮了下來,彷彿煩悶到快爆炸了。他想痛快地哭一場,反正什麼也不能做。

拋下仍然在打著鼾睡覺的金次長,民亨再度來到了外面。他把腳步停在制雪車前面。雖然無法放聲大哭,但似乎能在下雪當中,掃清心中的疙瘩。即使站了好一會兒,心裡的疙瘩卻仍是無法被掃清。

「有珍,有珍!」只有民亨無聲卻又懇切的呼喚在雪中被散播著。

民亨拿著手機。他感到他不能只在這裡而什麼都不做。他好像必須要跑向有珍所在的地方。就算是跟翔赫在一起的地方,他也必須跑去。

他打電話給有珍。隔了好一會,有珍接了電話。雖然聽到有珍親自接了電話,感到了暫時的安心,但有珍呼喚自己名字的聲音當中卻充滿了嗚咽。民亨的一顆心頓往下跌。民亨並不問其他的事,只是問你在哪裡。

「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民亨先生……」

聽到有珍結結巴巴的聲音,民亨整個人被恐懼貫串了全身。

「你哪裡也不要去,就待在那裡就好。我會找到你的,有珍小姐。」

掛斷電話的民亨向發了瘋似地跑上了車。他的心在顫抖著。眼前彷彿浮現出在恐懼下嚇得邊抖邊哭的有珍的身影,一晃一晃的。

民亨開著車的同時,腦海里閃過了無數的記憶。令人憐惜的有珍的模樣,像是在看照片似的,栩栩如生地從眼前閃過。

民亨將速度提到最高。不知不覺已經來到了漢城。

民亨把車停在空曠的道路旁的公園,東張西望地找尋著有珍。有珍終於映進了民亨的眼帘。在只有路燈閃閃爍爍地亮著的陌生地方,有珍縮著肩,獨自在發抖著。有珍連民亨逐漸靠近都不曉得,一動不動的。民亨就這樣一直望著有珍。像是感到什麼似的,把頭抬起來的有珍看到了民亨便站了起來。民亨走向前,想要溫暖地抱住有珍顫抖的雙肩。他一想到她獨自在恐懼中顫抖就覺得很心痛。

民亨心痛地望著什麼也說不出只是看著自己的有珍,沖了過去。民亨用力地把有珍拉進自己的懷裡,有珍痛苦的哭泣聲,從民亨的肩膀上一陣一陣地委屈地傳了出來。似乎是民亨心如刀割般的痛苦傳到了有珍身上,於是有珍用手抱住民亨的腰。有珍只是茫然地哭。現在她逐漸感覺到民亨肩膀的舒適感了。

「仁川國際機場。」

翻過來的寫著國家名的牌子停在NewYork上。在蜂擁而出的人群消失后,最後出來的江美熙辦完了手續,坐在椅子上打了個電話。

「我們家俊祥,過得還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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