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分 第四十一節 生活的荊棘路
波里斯在一陣呻吟聲中醒過來。他睜眼看到一間頂棚上貼著花紋壁紙的房間,朦朧間彷彿有一種錯覺,似乎回到了隆哥爾德的家裡,回到了媽媽的房間,媽媽的床在自己幼小的記憶里留下的那一抹溫馨襲上心頭,牢牢地佔據著他的所有感官。
波里斯很用力地吸著鼻子,想從中嗅到一絲媽媽的氣息。
儘管已從昏睡中醒過來,但是因為眼睛浮腫,根本沒辦法很清晰的看到所處的環境。在意識回到他的大腦的第一時間裡,首先想到的是——
「我的劍呢?」
剛想起身便被一雙手壓了下來,那雙手的主人一邊把一塊濕毛巾敷在他的眼眶上,一邊說:
「劍?」
是一個陌生的聲音,聽上去像是三十歲左右的中年女子。
「這裡是什麼地方?」
波里斯企圖再次撐起身子,卻遭到那雙手無情的鎮壓,緊接著,那雙手又開始解自己肩膀上纏著的繃帶。波里斯覺得奇怪的是,這個聽聲音三十歲左右的中年婦女,卻有一雙足以與同齡男子抗衡的手。
「你老老實實地躺著,想知道什麼,我會告訴你。」
波里斯只好乖乖地躺在那裡,等著,直到她把自己身上的繃帶解開,幫他清理傷口,然後再纏上乾淨的繃帶。
經過這一番清理,身子一下子輕鬆了很多。波里斯吃力地睜開眼睛,看見旁邊有個肥胖的中年女子在拾掇著換下來的臟繃帶和水盆。一個傭人打扮的人把那些東西拿了出去,中年女子好像早知道波里斯看著她,突然正視著波里斯的臉。
「家住哪裡啊?」
面對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波里斯眼前閃現出媽媽房間的影像,晃得他頭暈目眩,於是閉著眼睛回答:
「我沒有家。」
「那你是流浪兒?不像啊,老實點告訴我,不會害你的。」
中年女子的聲音聽起來雖然不太友善,但也不像是有什麼惡意。
「有家也回不去,就等於沒有。」
「哼,聽起來,你也是那種把自己當作悲情小說主人公而離家出走的小孩吧?」
中年女子這番出乎意料的話,讓波里斯一頭霧水,不知道她到底想要傳達什麼內容。
「其實都是些家境好的傢伙,閑得發慌就玩離家出走的把戲,不知道家其實是最溫暖的地方,偏偏還找些特別荒唐的理由,什麼爸爸只疼弟弟不疼自己,所以不想回去,要不就是傷了媽媽的心,沒有臉面回去等等……」
「……」
「快點老實說,是誰家的孩子?你身上的衣服是上流的,而且手上除了握劍的痕迹之外,皮膚還很嫩,不可能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伯爵雖然好意救了你,但是不可能總把你帶在身邊。還是回家去吧,回去解開滑稽的誤會去吧。」
波里斯開始想,這位大嬸是不是小說看得太多了。為了阻止她繼續說下去,波里斯換了個話題。
「您是說……伯爵?」
中年女子邊給他蓋上被子邊說:
「是啊,是伯爵……喂,這個國家沒有伯爵的嗎?救你的那位是安諾瑪瑞的貴族培諾爾伯爵。你應該知道伯爵是什麼人吧?」
還沒等波里斯說什麼,門被推開,出現了一張少女的臉。
「薇拉嬸嬸!」
儘管波里斯對這張臉已沒有絲毫的印象,可是姑娘還記得他。她姍姍地走進來,瞟了一眼波里斯。
「你看,早告訴你,進那種旅館肯定要出事的。」
凱蜜兒瞥見波里斯腫起來的眼睛,輕輕地咂了咂舌,但對於能夠再次遇上這位冷漠的少年,凱蜜兒似乎很高興。凱蜜兒接著說道:
「無論如何,多虧我們主人那個時候恰巧經過那裡,小姐好像嚇得不輕,不過已經沒事了。嗯……你還走嗎?」
波里斯覺得有點奇怪,如果說一開始那個中年女子的質問屬於理所當然的話,那凱蜜兒只不過還是個跟自己差不多的孩子,況且凱蜜兒的語調彷彿是在期待著自己做出否定的答案,真的讓他覺得很奇怪。
薇拉嬸嬸在旁邊突然插了一句:
「那是當然的啦,凱蜜兒,主人還要儘快回到莊園去呢。」
凱蜜兒對薇拉的話充耳不聞,繼續說道:
「這個……如果有地方可回的話,當然,毫無疑問是要回去了。」
因為凱蜜兒平常形影不離地跟在蘿茲妮斯的左右,薇拉估計她肯定聽到了什麼蛛絲馬跡,就開始好奇地刨根問底。
「主人是不是有什麼決定啊?蘿茲妮斯小姐是不是說了些什麼?」
「其實呢,這些都是不太準確的事情。」
「這個孩子……不,連他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總之……是不是已經查出來是哪家的孩子了?」
波里斯瞬時緊張起來,他望著凱蜜兒的眼睛,可是凱蜜兒卻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我怎麼會知道這些,哎呀,我要去找小姐了,不然她找不到我又該發脾氣了。」
說著,凱蜜兒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衝波里斯微微地笑了笑。
「再見。」
波里斯重新見到冬霜劍的時候,已是第二天的傍晚時分。從混沌的睡夢中醒過來以後,他發現冬霜劍被一塊黑布包裹著,就放在床下面。
從前一天的晚上一直到醒來,波里斯就這麼昏昏沉沉地睡了一整天。暈乎乎的頭腦中突然記起了跟塔妮亞的約定,這才覺得有必要跟一直照顧自己的這些人說些什麼了。恰好在這時候,薇拉帶著伯爵的口訊來通知波里斯,伯爵請他跟他們父女共進晚餐。
眼睛已經消了腫,身上的傷也已經沒什麼大礙了。他被領去的地方,是這間旅館里只有上等房才配備的客廳兼小餐廳。推門進去,就看見伯爵和蘿茲妮斯已經面對面坐在餐桌前,正愉快地聊著什麼。站在旁邊,可能是薇拉和凱蜜兒。
「快過來吧。」
伯爵率先開口招呼他坐下,蘿茲妮斯也用不太僵硬的語氣說到:
「快來呀。」
長桌周圍有好幾把空椅子,波里斯一時拿不準主意要坐哪裡。伯爵看出了他的疑惑,指了指蘿茲妮斯旁邊的座位。
「就坐在那裡吧。」
食物被端了出來,與用餐人數相比,這是一頓算豐盛的晚餐,先是切成薄片的火腿和抹上白色乳酪的麵包,沙拉上來之後,開始上主菜。餐桌中央放著一塊大麵包,波里斯從伯爵父女的動作中看出,那塊麵包的唯一作用是用來清理盤中的渣滓,這讓一直過著半飢半飽生活的波里斯覺得奢侈。
把切碎的兔肉用作調料的裝在瓷盤裡的料理,零星地撒著整粒胡椒的貝克魯茲臘腸,略微泛著酒紅色的切得很薄的羊肉等等,搭配著紅葡萄酒端了上來。面對這讓人眼花潦亂的菜式,波里斯表現出一付處變不驚的樣子,用餐前,簡單的向伯爵致了謝。
用餐快要結束的時候,端上來了一盤煎蛋卷。父女倆交換著意味深長的笑容。伯爵說:
「你嘗嘗這個,就會了解我們貝克魯茲真正的味道了。」
波里斯不知道這普通的煎蛋卷里是什麼東西,切下一塊送進嘴裡,臉上立刻出現了很奇怪的表情。他嚼到一種切得很厚的蘑菇,味道非常稀罕,柔柔的,濕濕的。一種無法用語言描述的濃郁而獨特的香味在嘴裡蔓延開來。看到少年的面部表情在轉變著,蘿茲妮斯不失時機地介紹說道:
「是松露,是我們那裡的特產,很有名的。」
雖然第一次品嘗,但還是可以充分地感覺到是一道珍味。波里斯對蘿茲妮斯的解釋,點頭表示感謝。站在蘿茲妮斯身後的凱蜜兒撅了撅嘴巴。
蘿茲妮斯不時地抬起頭看看波里斯的吃相。講得明確一點,是在看他熟練地使用刀叉,以及正確的用餐禮儀。看到這些,蘿茲妮斯像吃了一顆定心丸,逐漸安下心來,因為她覺得,這個少年起碼不會惹出什麼不愉快的事情令自己難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