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他現在才十三歲
可是伊斯德畢竟不敢說出討厭那座島。即使努力想擺脫,但在他心中,還是無法完全從長久的束縛中自由解脫。可是那個孩子卻不同。他只給予我同伴般的信賴。不,應該也不是完全地信賴。雖然他年紀還小,但已經立志要獨立生活。不管是相信誰,或者幫助誰,都得在每一瞬間做出判斷,他既不阿諛,也不會對我有所求,更沒有欺騙奪取的意圖。你以為我會教這小子?完全不對。我們之間是我以一個人類,他也是一個人類的身份,像朋友般互相尊敬,互訴彼此的理想。實際上,我反而很羨慕那孩子的獨立精神。到哪裡都沒有必要被束縛,即使進到海岸峭壁的洞**里,一個人隱居,他也會很心滿意足的,那是一種只要一個人就足夠了的那種……自由自在……他很自由自在。他希望能成為一個名譽、怨恨都無法束縛得住的人。為何我卻無法這樣做?或者說,為何島上的孩子卻無法這樣?丹笙皺起眉頭,在聲音里注入力量,說道:大哥……這是因為我們長久以來一直有責任需要扛著啊!當初所有人該死的時候沒有全死,所以這筆債必須算清楚。這筆巨大的債務不是只斷送一兩人的幸福就能結清的!這債務如同一口漆黑深邃的空井!現在連井底都還沒裝滿……你以為那些人是為了我們族人的債務才如此的嗎?你錯了。根本不是!他們只關心未來的榮耀與自豪。他們並不知道自己負有多大的責任,只不過是貪求我的位子而已,所以當然會對我好。實際上,他們卻連我骨頭裡的精髓都想奪走,所以他們願意犧牲去做我的侍從。不管做了幾年、幾十年,都不算什麼。是啊,確實不算什麼!反正那樣的歲月也不會很長,這誰都知道,不是嗎?哥!丹笙原本撐在桌上的手肘猛然垂放下來,結果酒杯啪地往旁邊傾倒,桌上便傳來了一陣陳放了幾年的酒味。從酒杯里,同時從腦中,同褐色的酒流泄而出。不知從哪裡透進了一陣風。放在樓梯前方的油燈,照出了不同形狀的影子,像皮影戲在舞動。可是……後面接下來要說的話,兩人都很清楚內容。像是在做確認似地,響起了說話聲。不能帶外人去那裡啊!丹笙依照島上的法規,在外面稱伊斯德為哥哥,不過,他確實也是長久以來都將伊斯德視為親哥哥。所以即使他和伊斯德想法不同,無法理解對方的想法,但他還是很明顯地在心中覺得有些惋惜。丹笙與一直在外流浪的伊斯德不同,他在接受指示之前,是完全不可能到大陸來的跟隨者。所以,他現在的發言也可視為島上老一輩們經常說的話。接著,他像是一副很有同感似地開口說:雖然我看他很文靜,眼角卻存有一股深沉的憂愁,這孩子的個性似乎很陰鬱。他幾歲了?伊斯德像是被問到自己孩子幾歲的父親似地,神色中帶著一抹自豪,答道:今年七月就滿十四了。呵,那他是十三歲嘍!可是怎麼看都不像十三歲。我還以為他少說有十五歲了。他這麼小竟能帶著那樣的一把劍,力氣可真不小。實力也很不錯。這孩子是殺過人的。丹笙微微睜大了眼睛,然後低聲說:這聽起來就不怎麼好了。伊斯德嘻地笑了一聲,說道:你的意思是,就算血跡幹了也顯而易見,隱藏不了什麼,是嗎?可是這又有什麼關係?反正他也無法到那些會認出血跡的人面前去。不是有一個方法嗎?伊斯德抬頭直視著丹笙,而丹笙則用認真的表情說:讓他當個見習巡禮者。不行,絕對不行!伊斯德忽然站了起來。他瞪著坐在椅子上看他的白髮弟弟,用低聲但很清楚的語調說:你要我讓這孩子步上我想要脫離的路子?絕對不行!他現在才十三歲!他這個年紀,事理都還無法分辨得很清楚,不能讓他選擇這種無法回頭的路。這是什麼樣的路,才十三歲的孩子怎麼可能會懂?你怎能確定他以後不會恨我?就算是因為我的私心而勸他去,這事也還是太過重大。丹笙用力地搖頭。如今他是帶著確信的語氣在說話了。照哥哥這麼說,幸好這孩子才十三歲,都還不到十五歲,不可能讓他入門的。如果你不想和他分開,就帶他去吧。去到那邊,教他島上的風俗,教他劍術,和他過一輩子,不就行了?有什麼是不好的路子?哥哥你不喜歡,但你不能保證這孩子也會討厭啊!如果是這樣,哥哥你回島上之後,我會很高興在老一輩面前幫這個孩子做保證,做人會儀式。甚至我也能當他的代父。一起回島上去吧!我們,全都一起回去。丹笙這番話令人難以拒絕,可是伊斯德卻費力地搖頭,說道:不,我不能這麼做,這樣會讓他套上枷鎖,使他在不知不覺中被束縛,最後變得無法解脫。只要一踏進去,就無法回頭做個獨立、自主的人類了。在那裡出生的我,是不得已才如此,可是我怎能讓一個無罪的人背負這種負擔呢?這是他自己自願的。答話的聲音並不是來自坐在對面的弟弟,而是從油燈搖曳的樓梯那邊傳來的。接著,一個人影站了出來,然後慢慢地往這邊走來。你,怎麼……對不起,偷聽你們說話,可是我不得不這麼做。波里斯首先向丹笙慢慢低頭行了個禮,然後又再抬頭,說道:非常感激您,為我設想這麼多的事。波里斯剛才就一直坐在樓梯上,手撐著下巴聽他們說話。丹笙所說那些難以理解的話、伊斯德的感情反應、還有不知是什麼的某種枷鎖以及選擇套上枷鎖的事,他都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