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回 小秀才改扮書童 老婆子拿扳券保

第02回 小秀才改扮書童 老婆子拿扳券保

詞曰:

才遇仙娘,見推轎簾,有意咱行。花解語玉生香,想殺我劉郎。沒奈何,喬妝剪髮托入門牆。痴情慾傍西廂,琴挑心未逗,杼櫃意先防。若個事,九迴腸,與那個商量。且學他登樓崔護,一試何妨?

右調寄《意難忘》

話說楚卿隨蔡德來到下處,清書笑問道:「相公可曾看見么?」楚卿把睜色一丟道:「胡說!」清書與蔡德會意,曉得店中雜鬧,遠方人看婦女不便,明日路上閑講未遲,因此就閉了口。楚卿暗想道:「我明日要做這勾當,蔡德是老成人,必然力阻,不如寫封書,設計打發他先到遂平,留清書在此,又好替我妝扮。」一夜無辭。

明早楚卿在床上喚蔡德道:「我連日勞頓,昨又走急了幾里路,身子睏倦得緊,意欲歇息兩日,著你先到遂平何如?」蔡德道:「許多路在傍,何爭這九十里,且到遂平安息,省得大家挂念。」楚卿道:「你有所不知,我到遂平,俞老爺必定留入內衙,一來請酒演戲,二來客邊不得舒暢,拘拘然有什好處?我如今用個名帖,寫一封書,你將軍中帶來套禮,再拿五兩銀子,買些禮物,預先投進,俞爺也好打點銀子。我一到盤桓兩日就回,豈不兩便?」蔡德道:「不難,相公若要舒暢,同到遂平城外,尋一個寺院歇下,待老僕把書札投進,只說相公路上有事擔閣,著我先來的,如此就是。何必在此遠隔,老我放心不下?」楚卿道:「我身子委實不快,若勉強上了牲口,弄出病來,怎好?」店主人見楚卿要住,巴不能勾生意,便對蔡德道:「老人家,你相公是少年公子,吃苦不得,急行一里,不如寬行十里,在此我自會服事,不須你費心,還依著相公,你先去。」蔡德見說話近理,只得先去吃飯。楚卿起來,寫書帖,將箱內禮物,交與蔡德,將身邊銀子,稱出五兩,與蔡德買些禮物,又另稱五錢,與蔡德做盤費。蔡德分咐清書小心服侍,三兩日就來;叮囑主人幾句,出門去了。

楚卿哄蔡德起身,遂吃了飯,喚清書附耳道:「如今有一事與你商議,切不可泄漏。到縣前往直西去,右邊一條巷內,有大牆門,門邊有一條字:『本宅收覓隨任書童』。問他家姓什名誰,做什麼官,往那裡去。見機說話,即刻就來。」清書道:「相公問他收覓書童,敢是要賣我么?」楚卿道:「不是賣你。我有緣故,少不得對你說。」清書去了一個多時〔辰〕,就進來回覆:「我方才走到他家牆門,見對門豆腐店,有一老婆子在那裡,我假說借坐等個朋友,因問他前面大牆門裡什樣人家,要收覓書童,到哪裡去。那婆子笑道:『我曉得你來意了。他家姓沈,名大典,號長卿,一向做兵備官。舊年十二月上京覆命,朝里見他能事,今福建沿海地方,倭寇作亂,欽差沈老爺去鎮守。不日到家,就要上任。著人寄信回來,要討書童。他家極是好的,奶奶又賢慧,又無大公子差使,只有一位小姐,名喚若素,才貌雙全,年紀才十六歲,要撿好女婿,未曾許人。你若要去,身價銀五兩,老爺回來,又有銀子賺。是極好的,不要錯過了。』我見他說得好意,只得假應道:『我是不要去。有個親眷托我,故此替他問一聲。』那婆子道:『你親眷在那裡?』我說就在西門外。婆子星飛舀一碗腐漿與我吃,又說:『今日是好日,你快去喚那親眷來,到我這裡,吃了便飯,我同他進去,作承我吃一杯中人酒。』他就催我起身來了。相公你道他竟認真起來,好笑不好笑?」楚卿聽了,拍掌得意道:「妙!妙!我虧你提醒。」清書道:「是什麼緣故?」楚卿掩上客房道:「沈家小姐,就是昨日進城看的,果是絕色,卻恨無門可入。見他字上要收書童,我痴心要趁此機會,改扮投進,圖個緣法,卻不曾想到受聘不受聘。若一時失檢點進去,他已受過聘了,豈不是勞而無功?總得竊玉偷香,也是壞了陰。你方才說未受聘,豈不是一喜?又婆子說他才貌雙全,豈不是第二喜?況有婆子引進,故此得意。我如今就要做了。」清書見說,呆著半晌,道:「相公主意差了,這個斷使不得!」楚卿問:「如何?」清書道:「他是官宦人家,進時易,出時難,相公賣身進去,教我怎生樣來贖你?如今蔡阿叔又往遂平,我在這裡還是等著相公好,還是回去好?」楚卿道:「你在這裡,切不可擅自回去,我隨婆子到他家,得見小姐,看他有何話,訂個終身之約,央媒娶他。若是無緣,十日五日,我就出來。」清書笑道:「如此還好。」楚卿道:「拿你家中新做的衣服來,我穿一穿看。」清書取衣服遞過道:「我嫌長,只怕相公嫌短。」楚卿穿起來,到也不長不短,隨脫下來,付清書折好。幸喜此日店主無客,又兼清凈。楚卿原是弱冠,未戴網巾,除下扳巾,叫清書把頭髮周圍挑下,用剪刀剪齊。清書道:「相公如此走出去,店主人就要曉得了。」楚卿道:「剪齊了,我原梳上戴巾出門。」兩個弄了周時,把鏡子一照,甚是得意,復梳上出來,對店主人道:「我有個朋友,在東門外,要去拜〔訪〕他,住三日五日未可知。清書卻要住在此間,這一間房,我有鋪蓋物件在裡面,不許他人睡的。」主人道:「盛價在此不妨,若恐年紀小,相公不放膽,有什麼財物交我便了。」楚卿轉身進屋,將三十兩銀,用剩的銀子,稱一兩與清書出去買布做衣服,將十兩交與主人,余銀自己帶在身邊。叫清書袖著梳鏡衣服,別主人出門,店上買一雙眉公薄鞋,又買一條玄色絲帶,撿個冷落寺里無人處,梳下發來。脫去自己袍子,穿上清書衣服,換去朱履,系了玄色絲帶。清書把楚卿衣服等物收拾包作一包,跟楚卿出寺。此時雖則日長,已是午後。楚卿道:「忙不在一時,且到店上吃些點心。」吃完就把衣服等物一包當在店主道:「此物是我家相公的,今沒有銀子還你,暫當在這裡,我轉來取贖。」

兩個人遂走到豆腐店來。婆子道:「你親眷在哪裡?」清書道:「這位就是。」楚卿即上前作揖。婆子將楚卿一看,大喜道:「兩邊造化。有這樣標緻小官,老爺自然歡喜。你可曾吃飯么?」楚卿道:「吃過了。」老婆子道:「我須問過你姓名根腳,方好領你進去。」楚卿道:「我是歸德府鹿邑縣人,姓吳,自幼讀書,因父母早亡,並無靠托,今要在遂平尋一個親戚,要央他訪個鄉宦人家去效勞,後來招贅一個妻子,算做成家。」因指著清書道:「這位是我同鄉,他如今現在遂平縣俞老爺衙內做親隨,前日告假來游白蓮寺,遇見了,多承他說俞老爺衙中人多,不如替你另訪一家罷。不意中遇你老人家說起,故此引到這邊。」婆子道:「原來如此!只是立契,哪個做保?」指清書道:「這位又在隔縣。」楚卿道:「做保就煩你老人家。如今且不至立契,待老爺面來,立契未遲。」婆子想著不立契,沒有中物到手,遂搖首道:「這就不敢斗膽了。倘你後日三心兩意,不別而行,反要誣你拐帶東西,著在我身上,叫我哪裡來尋你?」楚卿會意,假說解手,到沒人處,取出銀包,檢四五錢一塊,另包,走來道:「老人家,我不比沒來歷的人,就是要立契,我會寫。凡書啟柬帖,都能替老爺出力。比別人身價不同,卻要三十兩銀子,還要一個好妻子。我就到鹿邑尋個表叔來做保。如今老爺未回,奶奶怎肯出這許多?若老爺回來不肯,我就去了。況且做了文書,你就擔干係,不做文書,後來我要去,由得你責備,他不肯出價是無干係的。你的中物,我自然謝你,如今先有幾錢銀子在此,只要你引我進去,後來成事,還要重重謝你。不必問奶奶要中物。」遂將銀子遞去。那婆子見送銀子,滿面笑道:「據你說來,甚是老實,但銀子怎好受你。」楚卿道:「只當茶意,謝在後邊。」話未完,婆子老官叫做薄小瀾,賣豆腐回來。那婆子對他說著,老官歡喜,就要領楚卿去。婆子道:「你不會說話,還是我去。」遂領楚卿來到大牆門口,原來沈家管門的,叫做賈門公,那婆子對他說了情由。門公道:「你是相熟的,自進去罷。兩位阿弟權在這邊坐坐。」婆子去不多時,忙忙出來道:「奶奶甚喜,叫你進去。」

原來沈家要收覓書童,是要識字、標緻的,所以一時難覓。今聽說有識字、標緻的書童,就叫喚進。那楚卿問喚,隨婆子轉彎抹角,走至樓下,請奶奶出來。楚卿遠遠看時,隨著四五個丫環,卻不見小姐,只有一個十七八歲大丫環,到有八九分顏色,不轉睛把楚卿看。楚卿自忖這個可做紅娘。夫人走到中間,楚卿上前,叩了四個頭。夫人笑道:「就是你么,是哪裡人,多少年紀,要多少銀子?」婆子上前,細細代述一遍。奶奶聽說如今不要銀子,等我老爺回來立契,多要幾兩,又要定親,一發歡喜道:「就是成家的了,若說親事,你這樣人,要好的自然有。」因指旁邊大丫環道:「這是我小姐身邊極得意的,後日就把他配你。」楚卿道:「多謝奶奶。」因不見小姐,假意問道:「書童初來,不知有幾位公子小姐,也要叩個頭。」奶奶道:「公子小,只得五歲,一個小姐在房裡,也不必了。方才薄媽媽說你姓吳,但不知叫什麼名字?」楚卿道:「我年紀小,尚未有名字。」奶奶道:「既如此,你新來,我又歡喜,就叫喜新罷。」楚卿道:「謝賜美名。」奶奶道:「你親眷在此,我叫送酒飯來吃。」遂喚一個老奶子,同薄媽媽送楚卿到外廂書房裡來,楚卿向老奶子唱個諾,問:「老親娘高姓?」奶子道:「先夫姓朱,我是奶奶房裡管酒米的。」楚卿道:「我,遠方孩子,無父母親戚在這裡,你就是我父母一般,全仗你老人家照拂。」奶子見說得和氣,心中歡喜道:「你不消憂慮。」說未完,只見起先奶奶指的大丫頭,走到書房止道:「薄媽媽,奶奶叫你去喚老官來,陪喜新哥哥吃酒。」楚卿慌忙上前要唱諾,他頭也不回,進去了。原來因奶奶說要把他配與楚卿,有些怕羞。今奶奶叫他喚薄媽媽,他不得不來,心上又要再看楚卿,已在門縫裡張了一杯熱茶久,故此說聲就走。朱媽媽道:「方才一位姐姐,名喚衾兒,老爺見他標緻,要納為妾。夫人不肯,送在小姐身邊。一手好針線,極聰明,又識字,肯許配你,是你的造化。你今只依我們,稱他衾姐罷了。」楚卿道:「承指教。」又見一個婦人,托六盤菜,一個丫環,提兩壺酒出來。薄媽媽道:「這是李嬸嬸;這是木藍姐。」楚卿俱致意過。清書接酒菜擺在桌上。那三個婦人說一聲,進去了。薄媽媽也去喚老官了。楚卿因對清書道:「你今只稱我吳家哥,坐次不可拘拘,露出馬腳。」清書道:「曉得。只是一件,我還是逐日來探望你,還是不來好?」楚卿道:「這三兩日,你也不必來;至四五日後,只到縣后冷凈寺里,上下午來一次,與你打個暗號,若要會你,我畫個黑墨圈在右邊粉牆上,你就到裡邊來尋我。」話未完,薄老官來。楚卿謝了一聲,三個吃酒,講些閑話。天色已晚,大家起身別去。楚卿獨自轉來。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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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夢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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