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記憶深處
三天來泰日都一直在按江彬的要求收集資料,四處奔走。他把州燁的身世從頭到尾又查閱了一遍。接下來就又叫出了湘曦,讓她去和州燁生前的好友、同學接觸。
要想知道一個人的基本資料其實並不難,但是要想知道一個人脾氣秉性、興趣愛好,那可就有一定的難度了。就像當初去調查絲雨一樣,僅憑著一些時間地點也許是得不到什麼的。
湘曦找到州燁的三位大學同學和兩位高中同學,從他們那裡詢問了一些州燁的情況。
面對一個陌生人,人們往往具有警惕心理,因此湘曦對州燁的這些同學說自己是想緬懷李州燁君,搜集一些關於他生前的資料,如果有可能的話,會結集成冊,出一本李州燁的自傳。這才使得和她談話的學生們放下了戒心,把自己知道的關於州燁的事都說了出來。
見完州燁的五位朋友,按湘曦的意思,就此結束了這次調查。可是卻被泰日非常堅決地否定了。直到後來,又見了州燁高中時的三位班主任老師,才算是結束調查。
這就是泰日做事的方式。
對於泰日來說,本就沒有什麼「大概」這種說法。只要是江彬指示他去做的,就是讓他把大韓民國的子民都調查一遍,他也絕不會皺一下眉頭。
「泰日君!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可是我們非得這樣嗎?我們大概地調查一下不就行了嗎?」
見完最後一個高中班主任,湘曦一走出來,就撇著嘴對泰日不高興地抱怨起來。一見湘曦不高興,泰日緩緩地從口袋裡掏出一張支票遞給了湘曦,正是江彬給他的調查費。
「我的媽呀!五百萬?!」
湘曦尖叫了一聲,泰日卻一點兒反應都沒有。
「這位社長這麼大方。泰日!這樣吧,咱們一起去吃點兒好吃的!也好好享受一下,我們不是有錢了嗎?」
泰日還是什麼都沒有說,不僅如此,甚至連明顯的表情都沒有,他的臉像石膏一樣僵硬。這也就是說他不同意湘曦的提議。
湘曦一看泰日做出這種回復,馬上嘴巴噘得老高,使出了她的殺手鐧。
「好啊!既然你這麼對我,那下次就不要再叫我出來了。你以為我就總有時間嗎?想讓我什麼時候出來就什麼時候出來?這隻不過是你的事,我幹嗎還老為了你每天看我們店裡老闆娘的眼色忍氣吞聲地請假啊?這要是換成我呀,這麼求人早就請人家吃飯了。啊喲,鬱悶死我了!」
湘曦一口氣說出了一大堆,然後才長長出了口氣,用眼角的餘光偷偷觀察著泰日的表情。
「去哪兒?」終於,石膏也說話了。
「你同意了?是吧?!」湘曦馬上歡呼起來,石膏般的泰日點了點頭。
「太好了!真是太謝謝你了,泰日君,我們出發吧,我來指路!」
湘曦輕輕抱著泰日的腰,臉上露出了幸福的微笑,泰日的嘴角似乎也動了動。也許他可以對這世界上所有的女人,不,是所有的人,擺出一副石膏臉,可是在湘曦面前,他的石膏臉總會軟下來,他的心只向這一個女人敞開。
不一會兒,他們來到了一個裝修典雅的小西餐廳里,當煎牛排擺在面前的時候,湘曦的話就多了起來。甚至像是配合著在台上演奏的吉他手的歌聲一樣,源源不斷而富有韻律。
「這裡雖然很貴,但是很不錯吧?一年能來上一次就好了。」
湘曦靠著泰日的肩膀,一邊喝著啤酒一邊沉醉地呢喃著。
在這裡邊吃飯,每個人的最低餐費是三萬,這已經是湘曦能夠承受的最大極限了。雖然她的小手提包里現在已經裝著一張五百萬的支票了,但是吃這麼貴的東西,她還是心疼得要命。也許就是湘曦的這點率真的小女人的本性吸引了石膏人泰日吧。
「泰日,你就喝一瓶吧,喝一瓶的話,就是酒精檢測也不會出問題的。」
自己一個人喝,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所以湘曦勸泰日也喝上一瓶。而湘曦自己已經完全沉醉在西餐廳的浪漫氛圍當中了,啤酒一杯接一杯地被灌進湘曦的肚子里。大概是泰日也覺得這種和湘曦出來的機會不多,所以他也沒有制止湘曦。直到七瓶啤酒下肚,湘曦喝酒的速度才慢了下來。雖然湘曦不常喝酒,但是,一旦喝起來,就會喝上個十瓶八瓶的。
「泰日。」又灌了一口酒以後,湘曦放下杯子,無比真誠地望著泰日。
「我,現在真的很幸福。」
然後,她甜甜地笑了一下,可是甜美的笑容里,卻有晶瑩的淚光在閃動。
「我們能從那些地獄般的日子走到今天,我真的很幸福,也很幸運。可是,泰日你……」
泰日一伸手,按住了湘曦的嘴巴,他不要她再接著說下去。可湘曦的眼淚卻一下子涌了出來,滴答滴答落在泰日的手上,泰日抬起手,為她擦了擦眼淚。湘曦嗚咽的聲音再次響起。
「我們曾經過著非人的日子,現在我們的日子好了,可是,泰日你呢?為了這好日子,你卻每天都要跟在社長的身後,我心裡好難過,看著你這樣生活,我心裡很內疚……」
湘曦的話越說越多,眼淚也越流越多。泰日卻再沒有堵住她的嘴。相反,正是湘曦的話,讓泰日的思緒也跟著回到了記憶深處那些苦難的日子。那一天,雨下得很大。那一天,他第一次遇到江彬。
那時對於湘曦和泰日來說,似乎已經到了世界的盡頭,每多活一天都是苟延殘喘。就像是人們常常形容的那樣,活著和死了無異,徒具一個皮囊罷了。他們活得毫無希望,跌入了人生苦難的深淵而無法掙脫。
給泰日帶來噩夢的正是他找到的第一份工作。那是一家位於英登浦的不法債務追查公司。
其實,泰日除了打仗什麼都不懂。高中畢業后,他就只能百無聊賴地在他們家那條小巷子里終日遊走,無所事事。到那家公司上班,是他的第一份工作。他的工作內容就是管理娛樂街上的服務女郎們。說是管理工作,其實也就是看著酒店等場所里的各色應召女郎。把她們帶進各個酒店進行陪酒等各種服務。如果哪個女人敢逃跑的話,他會不客氣地把她給抓回來。當然,如果有客人膽敢欺負這些女郎,他也會上去揍扁他。所以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他也是在保護女人們。
泰日和這些女人混熟了以後,自然也和她們發生了性關係。至於和她們做了多少次,泰日早已不記得了。
如果是新來的女孩子,出於獵奇心,泰日會和她上床。當然心情好的時候,他更會找個女孩過來解解悶兒。所以泰日有時覺得,那段時間他好像把平生的性愛都享受完了。
那段時間,流進他腰包里的錢當然也不少,可是那種毫不費力賺來的錢,他又怎麼可能珍惜呢?早就揮霍光了。
他的這种放盪的生活並沒有維持多久,公司就因為他們管理的一些場所經營狀況不佳而倒閉,竟至轉行做起了另一種違法的勾當。結果又被警察連窩端掉,泰日就跟著慘到無處可去的地步。他又重新變成了小巷裡亂竄的無業游民。幾個月以後,之前結識的一個大哥給他介紹了一份新工作,這次是一家不法債務回收公司。這回他又一次滿懷信心地投入了工作。這次他們是有組織的,有計劃地進行的。雖然組織看起來不是那麼有規模,但是對於泰日來說,兩人組已經夠讓他滿意的了。他和另一個大哥在一起,開始了他們債務回收的歷程。
有一天,他們突然收回了一份他們認為幾乎不可能的巨額債務,他們的運氣簡直太好了,那筆錢有將近三個億。那一天,泰日的心中彷彿有一團火焰在熊熊燃燒,他太興奮了。因為如果能收回這麼大的數額,公司肯定會給他一筆可觀的獎金。
然而,他的美夢很快就變成了噩夢,甚至一下子從天堂跌進了地獄。和他共同組成一個小組的前輩大哥,竟然見利忘義,趁泰日不注意卷錢逃跑了,等泰日發現已為時晚矣。接著泰日就發現這家公司簡直是吸血鬼,他們表面上裝作是文質彬彬的正經生意人,其實都是由一些流氓、暴徒組成的,他們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有些許疏忽的職員。
當然,這筆錢的責任就都應該由泰日來負責,他們說這是泰日和同伴共同做的套,一群人把泰日圍在中間暴打,最後他們還威脅說要把他交給警察。
在這場群毆當中,泰日受了重傷,當然他也重傷了公司里的兩個人。公司馬上偽造了兩份重度傷害的診斷書,要泰日為此賠償巨款。然後讓泰日去籌錢,如果不能按期賠上公司的損失,他們就要對他不客氣。結果泰日逃跑了。
可沒想到,公司很快就找到了泰日母親在鄉下曾經住過的老宅,並強行霸佔了房屋和田產。一方面到警察局報案,說泰日攜巨款潛逃,另一方面派出人手抓泰日。無處可逃的泰日躲進了湘曦的家,一躲就是兩個多月,情況不僅沒有緩解,還使湘曦的生活跟著陷入了困境。
債務公司的人找到湘曦的公司,到那兒大鬧了一場。結果就是湘曦慘遭公司解僱,這樣一來,不僅是泰日的治療費,就連他們的生活費都沒了著落。
在信用卡也被停止服務之後,湘曦偷偷去借了高利貸。高利貸的利息高得驚人,他們當然根本無法還上,結果兩家追債公司一起盯上了他們。
現在,泰日和湘曦實在是無處可去了,他們覺得街上好像到處都是找他們要錢的人,最後,兩家公司齊齊抓住了泰日和湘曦,給他們下了最後通牒,再給一個月時間,如果還還不上的話,他們就要強迫泰日賣身體器官,並把湘曦送到日本去打工。
泰日曾經想過帶湘曦遠走高飛,可是老母親怎麼辦,將來誰來照顧?他雖然是個不成器的兒子,但至少他還是一個孝子。
湘曦提議讓泰日一個人逃跑。可這種不仁不義之舉,泰日卻又是萬萬做不出來的。湘曦是被他連累的,他怎麼可以一個人逃跑。
泰日覺得自己的頭都要裂開了。
他甚至想過自殺,自殺前好好地和公司的那些惡毒的傢伙們拼上一場,把他們都給殺了,然後自己再自殺了事。可是,就憑自己一個人,再能打也不可能是那麼一群惡棍流氓的對手啊。如果僅僅是殺死了一個,自己又被警察抓進監獄,自己是沒有痛苦了,可那湘曦怎麼辦,這些債務還不是得由湘曦來償還嗎。
要不然用手中僅有的一點兒錢去買彩票?可是五千元一張的彩票,自己又買得了幾張?大獎怎麼就會降臨到自己的頭上呢?
就在泰日苦苦思索而束手無策的時候,時間飛快地流逝著。一日,絕望中的泰日走到路邊的小攤上喝酒買醉。要了瓶燒酒正喝著,忽然歐陸大酒店的兩個服務生的對話吸引了他。
「你知道嗎?昨天黃社長,那真是走大運了!才多長時間啊,就捲走了兩個億!」
「兩個億算什麼呀?上次咱們這開大盤的時候,朴社長還賺了十億呢!」
「十億?」
「那還有錯?」
「朴社長是誰啊?我以前怎麼好像沒聽過這個名字。」
「哎呀!就是那個主兒!開一輛白色法拉利,據說是什麼財閥二世,叫朴江彬!真是一位有錢的主兒,每次他一來,下注肯定加碼。說來也怪了,他每次必贏,眼看著那麼一大堆錢就收進口袋裡了。嘖嘖,這不是賭神是什麼?」
「哇!那十億得多沉啊?他那車裝得下嗎?」
「笨蛋!都換成百元的美刀(dollar),也沒多沉的。」
泰日聽得清清楚楚,他們講的並不是什麼公開的賭博,應該是酒店裡秘密賭場里的故事。那裡時常會為有錢人們準備這樣的地方,既然是有錢人聚眾賭博,那一個晚上贏上十億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唉,真是人比人得死啊!有的人整晚整晚地被呼來喚去,一個月下來才拿到區區兩百萬,而有些人一個晚上就能捲走十個億!嘖嘖。」
「喂!你在這兒發什麼酸?有能耐下周五你也來賭啊,說不定,你小子狗命也能拿走十億呢!」
「哼,少拿我開涮了!我要是有十個億,現在還能在這兒吃這個!」
兩個服務生繼續調侃著,你一句我一句,又是唏噓又是慨嘆。躲在角落裡的泰日卻把他們的對話一字不落地聽了去,他把手中的酒一飲而盡。
「唉,反正也是個死!」
泰日在心裡已經做好了打算。在酒店裡的賭博既然是違法的,那他們的財物如有什麼閃失,肯定不敢去報警,那他就要打這些錢的主意,特別是那個姓朴的。
第二天,泰日把湘曦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借來的錢孤注一擲地買了套像樣的西服,然後就來到了歐陸大酒店,併到兩位服務生口中提到的地下賭場踩了一圈盤子。
兩個服務生說得沒錯,這裡確實聚集著一群有錢人在賭博。那麼只要等到那個開著白色法拉利的主兒贏了錢,他再搶了他的錢逃走就是了。可是,這個主兒卻並不是每天都來,他要等。
泰日在歐陸大酒店晃悠了將近一個月,也沒有看到兩個服務生口中的朴社長。其實在這期間,地下賭場里也曾開過兩次大盤,一次有人拿走了一億,一次有人拿走了兩億,但是泰日都沒有動心,他發誓要等到那位開法拉利的主兒。儘管他還債的期限就要到了。
那天晚上一直在下雨,讓人心煩意亂。
就在泰日不耐煩地把煙一掐,準備扔掉的時候,忽然看到自己日思夜想的白色法拉利正朝停車場駛來。那一刻他臉上的肌肉甚至激動地跳了起來。確認了車上下來的就是朴社長以後,他開始在停車場死守,只要這位朴社長拿著錢從裡面出來,他就上去搶下來逃跑。
「老天保佑,讓他這次贏個大的!」
泰日在心中不停地祈禱,一直注視著眼前的法拉利。他甚至連一次廁所都沒有去,一直忍著,寸步不離。生怕自己錯過下手的最佳時機。
凌晨四點零五分的時候,他終於在酒店門口看到了一臉悠然自得的法拉利主人。他是被一群服務生眾星捧月般送出來的,就像是一個凱旋的將軍。他的手上拎著一個大大的黑色皮包,泰日清楚地記得,在他進去的時候,他的手上是空空的。
泰日一把扔掉手中的煙頭,使勁兒踩了踩,然後瞪大了眼睛,就像是準備捕食的猛獸。他的眼睛一直跟隨著那個黑色的皮包,拿到它,他就有救了。
算準了逃跑的方位以後,泰日小心地藏在了車輛中間。看到車主人一開車門,泰日馬上沖了過去,一把就搶走了那人手中的黑色皮包。等到車主人「啊」的一聲,反應過來的時候,泰日已經跑出去十多米了。泰日閃電般的速度令車主人愣了一下。
好了,現在一切都結束了。
泰日在心裡想著,大步奔逃。可是馬上他就發現事情遠沒有他想象得那麼簡單。
他實在是低估了賭場的防護能力。還沒等他逃出停車場,他就發現前面一排穿著黑西服的打手正擋在眼前,能有十幾個。再一回頭,突然發現身後也是十幾個彪形大漢。他被包圍了。不僅如此,遠處,又一群黑衣打手從賭場里沖了出來。
現在泰日已經毫無退路了,他別無選擇,把黑皮包往身上一挎,像個惡魔一樣,朝著人群就沖了過去。
如果沒有身上的這個皮包的話,或許這還將是一場激烈的打鬥,可是挎著一個沉重的包和二十幾個專業打手較量,這場決鬥就變得毫無懸念了。在泰日打倒了五六個人以後,不知是誰的一記直拳,正中泰日的面門,泰日眼前一黑,動作慢了下來,馬上就被眾人打倒在當場。也許人們經常會在電視中看到大英雄被打倒也會突出重圍的壯觀場面,其實那根本就是不現實的。一旦被打倒,哪還有還手之力?拳頭雨點般落在泰日的身上,不一會泰日就變得體無完膚了。眼睛腫得只剩一條縫兒,視物也模糊起來。耳朵里不停地有狂風刮過的聲音。最後,嗡的一聲,似乎幻聽一般,泰日再也感覺不到疼痛,徒剩滿心的悲嘆。
這回完了。
一陣拳腳過後,已經被打得半死的泰日被拎到了法拉利的旁邊,然後「嘭」的一聲被拋在了地上。也許是反射吧,泰日竟然一下子彈了起來,可剛站住就又軟軟地倒了下去。
「這傢伙還真夠硬的,這麼打他,他都不肯撒手放開這個皮包。」
酒店的打手們和保安們一邊覷視著渾身是傷卻還死死抱著黑皮包的泰日,一邊恨恨地罵了起來。
這時,法拉利的主人從旁邊慢慢走了過來,剛才他一直遠遠地看著這場群毆。
「兔崽子!」人群中的老大,又使勁兒踹了一腳泰日,「我看咱們也沒有必要把他送警局了,咱們哥幾個就把這小子解決算了。」
聽老大這麼一說,旁邊的幾個打手馬上摩拳擦掌起來。如此看來,這個大酒店的賭場還是蠻有實力的,竟然敢公然隨意處理抓到的人。法拉利主人一看再不管大概就真的要出人命了,於是他往那個老大面前站了站,老大馬上朝他恭敬地鞠了一個躬。
「我們已經幫您把錢追回來了。這個臭小子我們自會處理的,請您帶著錢放心走吧,讓您受驚了。」
然後,馬上有小弟從泰日的懷裡把皮包搶了過來,恭敬地朝他遞了過去。可是,令泰日沒有想到的是,那位法拉利主人卻擺了擺手,朝泰日指了指,示意把皮包還給泰日。泰日從幾乎腫成一條縫的眼睛中看到那人似乎還朝自己微微笑了一下。接著他非常儒雅地朝酒店的保安們問道:「發生了什麼事?這個包是我給這位朋友的。」
他的話簡直像魔法一樣,馬上令在場的人都僵住了,一時間張大了嘴巴,無言以對。當然,其中也包括泰日。泰日本以為皮包的主人會再上來毒打自己一頓,即使不動手,至少也會破口大罵吧。可現在他竟然要將皮包給自己,這怎麼可能?他獃獃地望著法拉利的主人,不知所措。
「朴社長。」稍稍緩過神來的老大,做了一個荒唐的表情,然後又鞠了一個躬,他實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沒聽清嗎?我已經把這個皮包給這位朋友了。」
法拉利的主人又清清楚楚地重複了一遍。這一次大家都聽清了,當然也都更驚訝了。最後,老大像霜打的茄子一樣,拿過小弟手中的皮包,塞進了泰日的懷中。泰日什麼話都沒有說出來,他努力地睜開眼,看著自己懷裡的皮包,那是真的。
那位老大的臉陰沉沉的,不知是嘲笑還是嫉妒,或許二者都有吧。他狠狠地瞪了一眼泰日,然後一揮手,帶著自己的手下離開了。法拉利的主人饒有興緻地看了泰日幾眼,就一轉身,打著輕快的口哨,朝自己的法拉利走了過去。
「媽的!真是見鬼了!」老大抱怨著,其他的小弟也是議論紛紛,這件事馬上在賭場里成為最勁爆的新聞。
泰日費了很大的力氣才艱難地爬起來,吃力地拎著手中的皮包,他遲疑了一下,然後拖著沉重的雙腿朝法拉利走了過去。每走一步,他的身上都會有鮮血混合著雨水流下來,像是一幅悲慘的水彩畫。好不容易挪到法拉利的車門前以後,泰日撲通一聲就跪在了車前。
「為什麼?」泰日顫抖著問了三個字,然後就如雕像一般等待著回答。
「哦,你是在問我是吧?那你為什麼要那樣做啊?你不是需要這些錢嗎?」
「……」
「拿去吧!我要是不管你的話,我猜你肯定會被他們打死。唉,不管怎麼說,人命總比錢重要。」
坐在法拉利上的人說話的時候,一直把目光投向了別處,但是,每一句話聽在泰日的耳朵里都有千斤重。
「那裡大概有五個億吧。這些錢,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
「我只需要四億。」
沉默了一會兒,泰日還是艱難地開了口。
「哈,都拿走吧!我剛才不是說過整個皮包都給你了嗎?」
留下這麼一句話以後,法拉利的主人沒有再說什麼,悄無聲息地駛離了停車場。
凌晨的停車場一下子寂靜下來,泰日一臉茫然地跪在雨中,旁邊是那個裝滿了五億的皮包。雨水好像是要徹底地洗刷泰日的靈魂一樣,愈加猛烈地砸了下來。
泰日終於結束了四處逃亡的日子。
債務回收公司一拿到泰日送來的錢,就馬上撤銷了對泰日的指控。接著再把湘曦借的錢還上以後,泰日手裡還剩下一筆錢,他用這些錢把老母親送到了銀髮夢公寓,也算是了卻了自己的一樁心事。等把這些事情都安排好,泰日完全有了自由身,他開始去找開白色法拉利的朴社長。
找朴社長要比等朴社長容易得多,泰日很快就找到了他的家。泰日連續兩天跪在他的家門口,最後,泰日一副恐怖的水鬼模樣,終於打動了朴社長,於是,泰日成了朴江彬社長的人。
從那時起,尹泰日就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現在,坐在湘曦身邊的已經不再是原來的那個尹泰日了,現在他的一切都是屬於朴江彬的。對於把信義看得比生命都重要的泰日而言,朴江彬救了他,他的命就是朴江彬的,他肯為他做一切事。
要是沒有江彬,他還將生活在那種暗無天日的苦難之中,他的老母親也不能在銀髮夢公寓安享晚年。現在湘曦也生活得很好,他還有什麼奢望呢?
泰日輕輕拍打了一下湘曦的後背,然後面無表情地說:「我現在也很幸福。」
湘曦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抱住了泰日。淚珠一滴滴地落入了啤酒杯當中。
「李州燁還是個自然主義者?像他這麼年輕有這種愛好?」
泰日把自己整理好的資料遞給江彬看,江彬一看就輕輕慨嘆了起來。
「從小就對大自然特別感興趣,喜歡觀察星座。哦,還喜歡野生花草?」
江彬幾乎有點兒不敢相信地看了看泰日,泰日的嘴巴緊緊閉著,一動都沒動。江彬一看就知道,調查結果不用懷疑了。
「難道就沒有什麼特別的嗎?」
全都看完以後,江彬又朝泰日接著問道。其實在泰日拿到湘曦整理出來的記錄的時候,也有這樣的感覺,難道關於李州燁就沒有什麼特別的東西嗎?要是能拿到李州燁的私人日記就好了,可是,都什麼年代了,現在哪還有年輕人寫日記啊?雖然他對自己這份過於普通的調查結果不太滿意,可是自己又實在是能力有限,不能給江彬提供更有價值的資料。因此,當江彬問起的時候,他顯得難堪極了。
「嗯,看來這還真是戈迪亞斯的繩結啊!」江彬一看泰日的表情,不禁嘆了口氣,「這件事情必須得由我自己來完成。」
「……」
「沒關係,這不是你的責任。」江彬笑著敲了敲泰日的肩膀,「有很多事兒別人是不能代替的。好了,也辛苦你了,去好好休息休息吧。」
泰日一出辦公室,江彬就朝秘書下達起了新的指示。
「英珠,現在你給我檢索一下,看看我們的職員當中有誰是從小就在農村長大的,年齡不限,選兩個代表,讓他們馬上到辦公室來一趟。」
「是。」秘書英珠趕緊打開了公司所有員工的履歷表,認真地查找起來。
不一會兒,江彬的會議室里就被叫進來一男一女兩位職員,看上去年齡在二十七八歲的樣子。兩個人的表情都緊張極了,一看見江彬馬上恭恭敬敬地朝他彎腰鞠了個躬,然後不知所措地望著江彬。
「許滿英君,高珍珠小姐,你們二位不用緊張。今天叫你們來也沒什麼大事兒,只是我個人對農村的生活特別感興趣,所以叫你們過來問一下。」
一聽江彬這麼說,兩位職員好像才長出了一口氣的樣子。
「你們兩個都是在農村長大的,對吧?有意思嗎?在農村生活的年輕人平時都做什麼呀?」
「其實在農村的日常生活也和城裡差不多的。」女職員先說了起來,「只不過農村的路比城裡窄了一些,各種文化設施比較匱乏。其他的呢,農村人也像城裡人一樣,早上起來去學校,放學以後接著課外學習,晚上回家吃晚飯,再看看電視。要是到周末的話,還有可能會和朋友一起進城看電影。好像也沒有什麼特別的。」
女職員說完以後,望了望旁邊的男職員,帶著一種近乎求救的眼神。
「我也是一樣的。」男職員馬上又朝江彬一鞠躬,「特別是近幾年,農村也和城裡幾乎沒有什麼差別了。並不像城裡人想象的有什麼特別的浪漫色彩。只不過能聽到更多的鳥叫聲,走在路上的時候,路邊兒會躥出一兩隻蚱蜢什麼的。」
聽男職員這麼一說,旁邊的女職員也跟著使勁兒點頭。這讓江彬馬上又有了一種失落感。看來這件事從別人的口中無論如何也是問不出來了。也許就是每天和李州燁朝夕相處的朋友也不一定知道了。這個世界本來就是這樣的,住在一個屋檐下的兩個人也常常會有不同的興趣愛好,有不同的思維方式。想從這麼兩個在農村長大的人當中知道州燁的生活,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了。
江彬送走了兩位職員以後,一個人留在了空蕩蕩的大會議室里。唉,這件事如果是用錢就可以辦到的話,那可就簡單多了。可是,問題是用多少錢好像都買不來絲雨的心。當然,如果絲雨的心用錢可以買的話,江彬也就不會那麼在意了。
是誰曾經說過來著,最珍貴的東西往往是用錢買不到的。溫柔的風,清新的空氣,和煦的陽光,明凈的眼神,這些就都是用錢買不到的。
嘆息了一會兒以後,江彬又開始圍繞著李州燁的興趣愛好想了起來。
如果他是喜歡畫畫的人,說不定會給絲雨作畫。如果是喜歡音樂的人,他可能會給絲雨唱歌。要是他喜歡做雕刻什麼的,說不定會給絲雨專門做一個呢。
可是,這些個人的興趣愛好只能是他自己沉醉其中,怎麼能是一個夏天給別人看好幾回,還讓別人沉醉其中呢?江彬又困惑起來,他不禁低頭朝自己心臟的位置看了看,然後就像面對一個老朋友一樣,質問起來。
「喂!你要知道的話,就快告訴我吧!不管怎麼說,她也是你曾經愛過的女人吧?啊,不不,也許你現在也還在愛著她呢。」
雖然心臟不可能會說話,可江彬還是豎著耳朵傾聽起來。結果他只聽到了咚咚的有力的心跳聲,一點兒有益的啟示都沒有。
既然在這兒空想是想不出來的,乾脆直接去看看好了,說不定還能找到些什麼。雖然那可能是一個死結,可是他就不信他解不開。
先試一下,說不定就解開了呢。
即便是不成功,也可以像亞歷山大一樣,乾脆砍掉算了。想到這兒,江彬把下午的事情都交給了敏芝,開著法拉利離開了公司。
州燁墳墓四周都開著白花,從大樹下一望,簡直像鬆鬆的白毯一樣,把這塊平地都鋪滿了。
江彬把自己帶來的玫瑰默默地放在了墓碑旁邊。他不禁又想起了剛才買花的時候和店主人的那番對話。
「您這是要送給女朋友吧,這種最漂亮了!」
「不是。」
「哦?那您這是要送給誰啊,要這裡最好的花?」
「躺在地下的人。」
「已經故去的……」
「對。我覺得他一個躺在那裡太孤單了,花就不要再只送單調的白色了。」
「啊,您說得也很有道理啊。我是個賣花的,每當有人要買花掃墓的時候,我總是推薦他們買白色的菊花。不過今天覺得您說的也對啊,我怎麼就沒想到呢。」
那位店主人驚嘆的眼神江彬現在還能清晰地回想起來。
江彬手裡拿著州燁家所在面的地圖(譯註:面為韓國行政單位,相當於中國的鄉),仔仔細細地觀察了一會兒地圖,以面政府為中心,向四周觀察,竟然沒有一處名勝古迹,這裡跟其他的農村幾乎沒有什麼兩樣,就是有山有水而已。
如果一定要找出一處這裡的與眾不同之處的話,那就是現在山下的這片蘆葦塘了。這片蘆葦塘甚至在地圖上都沒有標註。不過從山上向下望的時候,還是蔚為壯觀的,像是一片綠色的海洋。要是到了秋天,這裡將是一片銀色的海洋。江彬收起地圖,朝蘆葦塘走了過去。
在清清的溪水邊茁壯成長的蘆葦又長高了許多,去年生的那些蘆葦,早已不見了蹤跡,默默地還回土地了。
江彬在蘆葦里走了將近一個小時,可是什麼靈感都沒有得到。
按說秋天才是蘆葦表演的季節,而絲雨說的明明是夏季。江彬不禁又失落起來,一轉身,朝來時的方向走去。突然有種聲音讓他一下停了下來。
那是風吹動蘆葦的聲音,蘆葦們相互摩擦著發出一種近似乎耳語的聲音,時而高時而低,好像在訴說著什麼秘密一般。再仔細一聽,又覺得遠處好像傳來了大海的波濤聲,一下子就淹沒了這許多的低聲耳語。當那種耳語聲再起的時候,江彬似乎聽到它們在說「絲雨啊,絲雨啊」,晃晃腦袋再聽,又變成了「刷刷」。可是一轉念就又成了「絲雨啊,絲雨啊」。最後,江彬也分不清它們到底在說些什麼了,呆立在蘆葦叢中無所適從。
隨著六月的到來,天氣一天天熱了起來,整個城市好像都籠罩在一片靚麗之中。江彬的車開進市區里的時候,熱得嗓子發乾。幾乎每一個大樓的空調都在高速地運轉著,往空氣中排放著一團團熱浪。人們的衣服也薄了起來,女人們的迷你裙好像也更短了些。這就是陽光對人類的恩賜。
可是當陽光的溫度一天天升高的時候,其他的植物享受陽光開始瘋長,人類卻對它惟恐避之不及,人們寧願把身體蜷縮在某個小角落裡,享受一點點的清涼。
這時屋塔房裡是最熱的,熱得無處可逃。
絲雨此刻正坐在她那酷熱難耐的屋塔房家中,正在做絕世遊戲交給她的任務。屋頂和電腦釋放出讓人發暈的熱量,旁邊那架小小的風扇顯然無法送給絲雨清涼。現在馬上就要做完了。
這一次絲雨選取了和以往不同的創意和宣傳方法。以往的一些遊戲在做宣傳的時候,往往以遊戲中的人物為主向公眾進行介紹。這次她是以故事的主題為重點然後再在裡面穿插人物進行的。
也就是說絲雨的宣傳創意主要突出的是遊戲的敘事性,而非幾個單純人物的競技。跟隨著故事情節的發展,可以看到裡面的小人物成長為大英雄的歷程。
這樣人人都可以清楚地知道他們的遊戲講的是什麼,也會自然而然地把自己聯想成為故事中的人物,在遊戲過程中成為真正的大英雄。這樣遊戲不就更容易讓人接受了嗎?
絲雨按照自己的想法,全都完成之後,長長地出了口氣。馬上眼睛的酸痛感又一次襲來,好像一次重過一次,不僅眼睛又干又澀,還會伴隨著頭痛。絲雨跑到衛生間,用涼水洗了洗眼睛,還不見效,於是找出兩粒鎮痛劑扔進了嘴裡。唉,她也知道這樣做沒有什麼好處的,可是現在頭真的疼得厲害,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了。
在她埋頭做企劃的時候,江彬曾經打過兩次電話來約她,一次被她借口太忙而推託了。另一次就是今天上午,因為一會兒她就要帶著自己的企劃案去公司找他了。
直到現在,絲雨也無法忘記李州燁,州燁在她的心中還是那麼重要,要想馬上把州燁換成江彬,絲雨覺得一時難以接受。當然,江彬那讓人難以接近的顯赫家世大概也是其中的一個無法逾越的障礙吧。
絲雨換上了出門的衣服,化了個淡妝。之所以用心打扮了一下,也不光都是為了見江彬,她也想使自己看起來正常一些,不想讓人一眼就知道自己沉浸在悲傷當中。
一見絲雨從房間走出來,依舊坐在電腦前打遊戲的媽媽,一下子關掉了電腦的畫面。
「怎麼啦?」
「什麼怎麼啦?媽媽覺得影響你了唄。」
「欸,沒關係,您打遊戲又不是一兩天了。」
「話是那麼說……」
媽媽的眼神似乎閃爍了一下,有點兒欲言又止的意思,而且剛才那兩句話是明顯的借口啊。
「媽,怎麼最近您不玩花圖了?我怎麼沒聽到遊戲聲兒啊?」
「嗯?啊,怎麼不玩啊?要是鬱悶的話我還是會玩花圖的。」
媽媽笑了笑,然後又嘆了口氣。絲雨這才恍然覺得最近幾天媽媽的遊戲大戰好像收斂了不少。
「媽媽,玩遊戲本來就應該有節制的,要不然就會得遊戲中毒症的。我出去了。」
「嗯,早點兒回來。」
媽媽隨口應了一聲。絲雨走出屋塔房,她覺得自己現在滿身疲憊,可是能趕在期末考試前完成這個企劃案,她還是覺得很欣慰。雖然,她的企劃案還沒有得到江彬的首肯。
只有這個企劃案被認可了,上次她為絕世遊戲做的創意才有可能被承認,至於能不能挽回自己的名譽,絲雨也沒有把握。不過,就因為這是一場事關榮辱的正義之戰,絲雨在做的時候特別用心,已經盡了她最大的努力。
一走進燦爛的陽光里,絲雨就有點兒不適應。她眯著眼睛,習慣性地朝衚衕兩邊望了望,還好,她並沒有發現衡滿的影子。自從那天自己扇了他一耳光以後,那個傢伙還一直沒有出現過。為了查找資料,有好幾次絲雨都要晚回家,有時候擔心衡滿會在巷子里等自己,絲雨都會和弟弟慶浩約好一起回家。果然,衡滿這幾天沒有再出現。大概他已經死心了吧,這種人,絲雨一輩子都不想再看到。她大步朝公共汽車站走了過去。
一拿到絲雨的企劃案,江彬不禁在心底慨嘆了一番。學生的想法就是不一般,做得既專業又有創意。
其實在絲雨來到之前,公司里已就這個階段的企劃宣傳作過討論了。如果說敏芝的團隊提供的企劃案只不過是換湯不換藥的話,那絲雨的這份則是徹底的大換血。
這更讓江彬覺得有從外面請人的必要了,自己公司里的人雖然很了解自己的遊戲,但是也容易有局限性,常常會囿於一種思維模式,不思創新。即使想過要創新,也會被每天反覆的工作束縛了靈感。
江彬看完以後沒有遲疑,就把絲雨的這份企劃案送給了各個負責的部長。他本人並沒有表態,而是要大家先看。他覺得這樣才能讓大家拿出自己真正的看法來。同時,為了公平起見,他也把自己公司剛剛定下來的企劃案複印了一份,交給了絲雨,讓她也和自己的東西做一下比較。
等到絲雨看完全部內容以後,江彬朝她笑了笑。
「怎麼樣?我們自己的企劃也不是很完美,對吧?現在,各位專家們正在審查你的企劃案。怎麼,是不是有點兒緊張啊?」
說完,江彬手上拿著拉威爾的CD把玩了起來。
「哪裡,我倒是覺得我的企劃漏洞百出呢。唉,我現在緊張的是,我是怕社長叔叔一高興,說不定什麼時候又『突襲』我呢。」
說完,絲雨又朝江彬吐了吐舌頭,做了個鬼臉。
「大可不必擔心,我這個人絕對是公私分明的。這裡可是這個大樓的總司令部,司令官怎麼能在辦公期間談情說愛呢?」
說完江彬溫和地一笑,每一個動作都紳士極了。
「哦,看來您還是蠻會說話的嘛。」
「怎麼樣?你現在還不準備接受我的求婚嗎?」
「那當然了!您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等您找到答案再說吧。」
絲雨故作嚴肅地說了起來。這種表情愈加讓江彬覺得絲雨可愛了。他的兩隻眼睛盯著絲雨看了起來,接著他就發現絲雨的手在抖。
「英珠!」江彬朝外間的秘書喊了喊,「再沖一杯熱咖啡。」
英珠把熱咖啡一端進來,江彬就遞到了絲雨的手中。
「喝吧,我看你應該再喝一杯。」
直到這時,絲雨才尷尬地發現自己的手在顫抖,而江彬的視線就停留在自己顫抖的手上。她馬上把手背到後面,藏了起來,可是不爭氣的手卻抖得更厲害了。
「哈哈,不用不好意思。面試啊、審查啊什麼的總是會使人緊張,這很正常。」
江彬笑著把拿了半天的CD放進了電腦中,馬上拉威爾柔和的樂曲聲響了起來。和外面秘書那裡放著的哈德羅混在了一起,有一種怪怪的感覺。江彬輕輕笑了笑,又朝秘書喊了起來。「英珠,麻煩你把外面的音樂關一下。」
哈德羅一停,拉威爾的美妙感覺馬上在屋子裡擴散開來。絲雨覺得心一下子穩定了下來,難道是因為這是州燁喜歡的音樂嗎?絲雨想了想,淺淺地喝了一小口咖啡。心裡也變得暖暖的,她開始把視線集中在了江彬交給她的企劃案上。
不一會兒,江彬的內線電話就響了起來。
電話是敏芝他們打來的,讓江彬感到意外的是,絲雨的企劃案並沒有給大家帶來驚喜的效果。因此,江彬的聲音聽起來也沉重了許多。
「你是說大家都已經討論完了?那結果呢?」
不知道對方說了什麼,絲雨只看到江彬的眉頭皺了起來。這表情足以說明自己的創意已經被否定了。
「你們等一下,我帶著企劃案的作者過去。」
江彬的語氣似乎還帶了一點兒憤怒在裡面,他啪的一聲放下了電話。
最先走進絲雨視線的就是敏芝,一向信心十足,表情傲慢的敏芝今天也不例外,一見到絲雨就先朝她冷笑了一聲。除了敏芝以外,會議室里還坐著四位男士。
「請說明一下理由吧,是誰做的決定?」一坐到椅子上,江彬就冷著臉朝大家問道。
「是我做的決定,社長。」好像大家已經約好了一樣,敏芝一個人站了起來。
「首先,張絲雨小姐的企劃案確實具有一定的創新性,這一點我們在座的各位部長都已經認可了。但是,強調一個遊戲的敘事性,這是很不專業的。這讓我們不得不認為它的創作者不過是遊戲領域裡的門外漢而已。另外,按故事情節來介紹主要人物的成長過程,這自然就會削弱遊戲本身的娛樂性,一旦用這種方式來做宣傳,我不得不說,那將是極為危險的。所以,我們的結論就是,只有不懂遊戲的門外漢才會做出這種自認為新奇的創意。也由此驗證了我們編程企劃部創意的優秀。我們更了解市場,我們更接近玩家,我們的企劃案才會讓玩家更容易地接受。」
說完以後,敏芝朝各位輕輕地一鞠躬,得意地坐在了椅子上。眼睛瞥了絲雨幾下,似乎在向她宣告自己的勝利。
江彬也擔心地看了看旁邊的絲雨,不知道敏芝這一番惡毒的評價,絲雨會有什麼樣的反應。沒想到絲雨依舊一副泰然自若的樣子,表現得簡直不像是她這個年齡的女孩。
「張絲雨小姐,你對自己的作品還有什麼補充說明嗎?」
江彬輕聲朝絲雨問了問。
「有。」絲雨好像一直在等待這樣一個機會一樣,她不緊不慢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朝會議室里所有的人都鞠了個躬。
「首先,我要對劉部長對我的評價表示認同,我確實是個門外漢,並非遊戲領域的專家。但是,我並不認為採用了與以往不同的創意就是一種非專業的表現。相反,我倒是認為,貴公司目前的收視率之所以這麼低就是因為一直因循守舊,缺乏創新。難道遊戲宣傳也和數學一樣,要按照固定的公式來進行嗎?專業人士缺乏的正是我這種門外漢的想法。在我為貴公司做這份企劃案的時候,我的朋友曾經非常善意地勸過我,叫我放棄。她說她不希望看到我被一家公司耍兩次。但是,我不介意貴公司會使用相同的手法。剛才我也看過了貴公司所做的企劃案,恕我直言,第一眼看上去,似乎使用了圖表式的解說方法,似乎有了新的突破,但是,仔細觀察就會發現,那不過是貴公司兩年前在春季宣傳企劃上的創意而已。我沒說錯吧?貴公司采不採用我的東西,我都不會介意的。但是我不希望貴公司每一階段的宣傳,都是一個模子里做出來的麵包,從材料到樣子都是一樣的,觀眾會吃膩的。」
絲雨的評價簡直像是一把利劍,刺痛了在座各位部長的心,敏芝的反應尤為強烈。
為了在這季宣傳中推陳出新,敏芝和企劃部的職員們可以說是絞盡腦汁,翻閱了大量的材料。可最後他們卻還是沒有跳出之前的框框,把兩年前的創意案改頭換面又拿了出來。本來這幾位部長都沒有看出來,可是卻讓絲雨這個小丫頭一語道破天機,特別是在這種特別的場合下,自然會給自己帶來負面作用。
「這是真的嗎?劉部長。」
江彬的臉上一點兒表情都沒有,他用低沉的聲音朝敏芝問道。
「是。」敏芝的聲音更低。
「那其他各位部長知道這件事嗎?」
其他四位齊刷刷地低下了頭,會議室里一片沉默。他們都自稱是遊戲界的專家,可沒想到卻栽在了一個小姑娘的手裡,每個人心裡都不是滋味。這種時候,沒有人想要辯解,沉默是最好的辦法。
「那好,我現在就要做決定了。」江彬的目光又在各位部長的臉上掃視了一圈。
「我決定,新階段的企劃案採用張絲雨小姐的。如果在技術層面上遇到了什麼問題的話,請技術部輔助完成。」
說完以後,江彬禮貌地向絲雨伸出了手。這讓坐在旁邊的絲雨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江彬的決定出乎她的意料。更感覺出乎意料的當然還有敏芝。她的臉色難看極了,臉上的肌肉動了幾下,最後她還是一起身。
「社長。」敏芝艱難地張了張嘴,「我也有話要說。」
可還沒等敏芝的話說出口,絲雨就先站了起來,「我非常感謝社長能夠做出這樣的決定。但是,決定本身就已經讓我感到很滿足了。我原本也沒打算把我的企劃案留在貴公司。有您這句話,就已經證明了我的實力,感謝您給我這次機會。再見。」
絲雨恭恭敬敬地說完以後,拿起自己的企劃書,堅定地走出了辦公室。絲雨的主動退出無疑對敏芝又是一記重創,她接下去的話根本就無法出口了。其實,又何止她呢,在場的所有人都被絲雨的壯舉給驚呆了,愣了半天沒人說話,只聽見絲雨的鞋子在地板上發出響亮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