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節
印臣小心地撐住身體,從背後的背包中拿出拓印的工具將那些類似蝌蚪的文字拓印在一張粗糙的紙面上。
逐酹將印臣拓印下來的字跡展開來,輕掃一眼之後,皺了皺眉說:「這是怎麼回事?」
她狐疑地看向哥哥。
「這些字跡和古墓里發現的字跡非常相似。我一直沒有發現這座古廟和墓穴中的女屍有這樣微妙的聯繫……」
「那我們進去看看吧。」印臣徑自走在前面,踏進高聳的廟宇的門檻之前她似乎聽見一群人悲慟欲絕的哭泣聲在記憶深處嗚咽。
為首的是一名男子,衣衫華麗,體態龍鍾。他的白色的鬍鬚在寒風中顫微微地拂動著,她聽見他戚戚地念著一段話,依稀聽著最後幾句是:「大降追福,受佛普度,不舍蒼生,興運慈悲,於時駕降,伏惟尚饗!」
「嗚呼哀哉,魂魄歸來,伏惟尚饗!」下階處的人們齊聲悲喚。
「印臣,你怎麼了,別愣著呀!」逐酹見她神情恍惚的站在門檻旁邊,拍了她一下。
「哦!」她緩過神來,默默地將幻覺中男子的話念了幾遍。
廟宇裡面是一些殘破不堪的碎石與腐朽污濁的布幔。大梁已經有些坍塌的趨勢,斜斜地傾向一邊。供奉的佛像早已不見,只剩下一個蓮花型的基座孤寂地躺在正中央。
「這是供奉『燃燈佛』的廟宇。」逐酹仔細地看了一下蓮花座,下了一個結論。
燃燈佛的坐基與眾不同,分別是五枚蓮花瓣交錯疊成兩層位於底座四周。相傳燃燈佛降臨於世的時候有一位「為欲成就一切種智,度脫無量苦眾生」的僧人向他拋了七莖蓮花,五莖落於座下,變成蓮台,兩莖位於兩側,傍依肩袖。這個故事在很多佛經中都曾經記載過。
並且西域一帶佛教盛行,信仰著摩尼教、景教與襖教的人們經常將「火」、「燈」一類的事物當作自己的膜拜對象。因此,在當地有非常多的廟宇供奉「燃燈佛」,當然也可以叫做「定光如來」。
在敦煌莫高窟的壁畫里,也可以很頻繁地看見這位手執燈盞給人間帶來光明的佛祖,安靜祥和地望著座下的受苦僧眾。印臣對這個佛經故事並不曾聽說過,可是在潛意識中彷彿存在這麼一根纖繩,將那一邊埋藏多年的記憶從泥土中慢慢拉起,顯現出清晰的一角來。
她記得似乎有一位佛,在她額間點上了一枚印記,慎重地告誡自己:「莫壞法身,切記切記!」
一花一世界,一樹一菩提。
也許這座飽經風霜的廟宇,在千年之前有一番特殊的經歷與磨難。生靈的塗炭、僧眾的遷徙、文明的消逝……這一切終究被野蠻吞噬掉了呵!
逐酹站起身,搖頭道:「我想除了那些門上的字跡,這裡幾乎被破壞殆盡了。印臣,走吧。」
她哀漠地看了一眼僅剩的的蓮花座,想起一個青衣女子手執一隻水凈瓶,含著笑,吟吟地說:「願我後生,常為君妻,好醜不相離。」
然後她聞到一種淡淡的藿葉的香氣,從逐酹的身上傳過來。
他們從廟宇出來的時候見到了樓蘭與錢悅南教授以及他身邊的助手。印臣看見樓蘭的時候注意到她笑得璨若蓮花,絲毫沒有矯情的樣子。錢教授戴一雙深色的眼鏡,鏡片后的目光柔和而慈祥。他的上額飽滿,一副學識淵博的樣子。在簡單介紹之後,印臣向錢教授出示了剛才從城隍廟中拓印下來的文字,不長,只有很短的一段。
「這是剛剛印臣在廟門上發現的,和古墓中我們發現的字跡有些相似。」逐酹站在最旁邊解釋說。
「唔,逐酹,你去墓穴里再拿些文字樣稿過來。」錢教授的樣子很專註,頭也不抬。
逐酹笑得很陽光的樣子,好象替錢教授做事是一種榮幸。「好。」他說完,轉身去了。
樓蘭回頭看了他一眼,再看看印臣,一臉沉思。
印臣問:「教授,您覺得這像是本地居民使用的文字嗎?」
錢教授沉吟道:「很難說。漢朝時善鄯使用的佉盧文與這個有些相似。然而我們沒有做具體考證,不能輕易下結論。」
「會不會是和田塞文?」樓蘭冒出一句。
「你說的是于闐國的文字嗎?」一個叫做楊嶸的助手搖搖頭表示懷疑:「于闐在新疆境內,文字又如何會在幾千里之外的敦煌出現?」
樓蘭笑了一下。「可是我國境內很多地方都出土過波斯的錢幣呀!外來的物品或是文化式樣傳播到不同的地域並不奇怪。」
錢教授微笑道:「樓蘭說得有些道理。敦煌曾經出土過一本書教做《于闐教法史》,是用古代藏文記載的。這中流傳的說法也有一定的可能性。可是于闐國使用的和田塞語並沒有形成文字流傳下來,至少我們至今沒有這樣的文字資料顯示。」
「也許。」樓蘭笑得很神秘的樣子,可是沒有誰注意到她的表情。
逐酹將一疊粗糙的紙張交給錢教授。錢教授拍了拍印臣的肩,語重心長地對她說:「也許你的發現會給我們探究古墓的工作帶來新的進展。好好乾吧,孩子!」
印臣微微笑了笑,然後和他道別,隨著哥哥一同往古墓去。
二、傳說
到處是飛揚的塵土,滿目望見的都是一片蒼茫的黃沙,橫鋪一地。戰火的硝煙在兩個政權之間瀰漫,牽連了無數苦難的民眾,塗炭了數以萬計的無辜生靈。
「罪孽啊!」尉遲乙僧雙手合十眉頭緊鎖地騎在馬背上,任紫騮馬的韁繩垂在一旁,把自己帶到早已熟識的道路上。
他向來是一個禮佛的人,虔誠而又善良。這種烽煙四起生靈塗炭的慘狀讓他不由地發出一聲悲嘆。
「尉遲先生看起來很傷感吶!」一個比他更年輕的男子牽了匹白色的御龍騎趕上來,跟他並駕齊驅。
尉遲乙僧無力地嘆了口氣,道:「太子,此番去往大唐,卻是以質子的身份,不能不讓臣傷感。」
被喚做太子的聖天同樣一臉凝重地挺直了脊背,漠然地望向于闐國的方向。
唐王李世民率兵討伐高昌國,附近的龜茲、善鄯、于闐為了保全自己的國家苟安一隅,慌忙派出本國的太子與公主同高昌的俘虜一起,作為人質遣送大唐。
這就是弱小民族的悲哀呵!
「高昌兵如霜雪,唐王兵,如日月。日月照霜雪,幾何自殄滅!」不遠處的唐王士兵用粗啞的聲音高唱著勝利的凱歌,這豪氣沖雲天的歌謠卻宛如一柄刺刀,在一刀一刀剜著他們的身體。
自古以來,不論是什麼樣的民族政權,都要靠野蠻的血腥來掠奪土地。戰爭將成就他們的霸業!可換來的只能是短短几十年的勵精圖治、休養生息,王朝的繼承者在寧靜祥和中懂得了享樂的快慰,於是嬌奢與淫逸肆虐、殘暴與酷政當道,戰爭又一次席捲中華大地,這樣的歷史成為一個亘古不變的循環,無休止地輪迴下去。
隨處可見的是片片開著的一叢叢白色小花的紅柳,彷彿傍晚的霞彩一樣,透著無限的憧憬與希望。尉遲乙僧轉過身,看見黃沙漫漫的征途上,有一個絕麗的女子梳著一對入雲髻,無助地站在荒夷的路旁,雙眸凝望遠方。
看來,又是一個哀憐身世的女子。
他搖了搖頭,輕輕吆喝著身下的紫騮馬,向她的方向踱過去。
他翻身下馬,將韁繩送至那女子的手中,道:「姑娘,路途遙遠,騎上馬討個腳力吧。」
那女子沖他嫵媚地笑笑,伸出一雙纖細無暇的紅酥手,手腕上戴了一串白玉制的蓮花鏈子,輕輕地接過韁繩,吟吟道了句:「多謝。」
尉遲乙僧微微頷首,想著這女子似乎在哪裡見過,如何眼熟至此!尤其是她手腕間的蓮花狀鏈子,五枚居中,兩枚居側,讓他想起定光如來的法座。仔細看來,其實女子手上戴的的確是定光如來的法身及蓮花座台,只不過蓮花座翻在面上猶如美麗不染塵埃的蓮花罷了。
「先生對蓮七的首飾很感興趣嗎?」那名女子一掃剛才的無助之狀,壓低聲音道:「先生救我!」說著,將手上的鏈子取下,放入他的掌心,聲音大得讓旁邊的兵士都微微注意到她:「既然先生喜歡,那就拿去吧。權當蓮七償您這匹馬兒的報酬。」
「姑娘客氣了。」尉遲乙僧不動聲色地將寬大的袖子遮住手中多出來的一條絲絹,上面寫滿了娟秀的字體。
換作蓮七的女子騎上紫騮馬慢慢地隨著那群得勝的兵士踱過去,她的身邊有幾個手執干戟與盾牌的武士,寸步不離地跟隨著她。
聖天太子驅馬趕上來,遠遠地望見那一隊士兵離開,才緩緩開口問道:「尉遲先生認識那位姑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