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節
他搖了搖頭道:「不認識,然而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一個弱女子備受**與折磨。」
說著,他拿出她交給自己的佛鏈和一條質地輕細的絲絹。絲絹上面的字跡是暗紅色的,看著讓尉遲乙僧眉頭一緊,道了句:「善哉善哉!」
「蓮七稽首:賤妾樓蘭人氏,姊歸夫家待產隨姊同往,路高昌遇唐王兵,實虎狼也。貪戀吾姊妹美色,欲獻唐王。姊不從,為唐兵**至死。嗚呼!冀善心者助賤妾免遭虎狼之口,蓮七含淚血書、稽首再拜。」
「那是……」聖天很難得看見尉遲乙僧一臉憂心忡忡的樣子,忙翻身下馬。因為他知道事情好象開始出現棘手的端倪。
「殿下請看。」他將蓮七的血書交到太子手中,一臉躊躇。
「尉遲先生打算怎麼辦呢?你的善心又要開始超度人了吧?」
聖天與尉遲乙僧相識甚久,自然清楚他為人處世的方式。難免會在一些時候揶揄他兩句,緩和一下緊張的氣氛。
不過,聖天太子看著手中的血書想,那女子的確是很美麗呢!
「太子殿下,時辰不早了,咱們起程吧。」尉遲乙僧牽過僕從獻上的腳力稍遜的馬匹,躍上馬背,頓時氣度凜然了起來。
聖天看著他夾緊馬肚,高喝了一聲「駕」,向著剛才唐兵所走的方向趕去。
他揮揮手,身後的一行人騎馬駕車地跟上前。
隊伍的背後,殘留下片片斷壁殘垣、森森白骨和萬里黃沙……
日幕時分。
他們沿著絲綢之路的方向朝著大唐國的都城長安緩緩行進著,風塵僕僕。
終於,前面的隊伍中有人傳令下來說快到燃燈城了,進城之後可以稍做整頓,明早再上路。大家都喘了口氣。
尉遲跋質那捋著鬍子微笑道:」燃燈城!傳說是定光如來轉世的地方。乙僧,我們有機會去瞻仰一番定光如來的法身了。」
「父親說的是。」尉遲乙僧雙手合十,虔誠地垂首回應著。說到禮佛,他一下子精神起來,一掃剛才的躊躇之狀。
「尉遲大叔興緻很高啊。」聖天太子坐在馬背上笑容滿面。尉遲跋質那與父王交好,他的語氣中總是興奮充滿激情的,就像他的畫一樣,線條流暢、一氣呵成。
「太子亦可同往,跋質那與有榮焉。」尉遲跋質那行了個禮,厚厚的鬍子顫巍巍地晃動著,上面沾滿了塵土。
聖天太子道了句」恭敬不如從命」,便笑著下馬。立刻便有從仆牽過韁繩,將御龍騎拉到一邊。
三人帶著簡單的僕從,向當地的村民問了路,轉過幾條寬敞的街道,才找到一座恢弘的廟宇。
門口有兩根碩大的柱礎,上下雕刻著有仰覆蓮花瓣的覆盆,中間是古錢套錦紋飾,看上去堅實樸素,顯示出厚重莊嚴之感。
「想不到在此處也能見到這樣精美的雕刻!」尉遲乙僧用手輕撫著蓮花覆盆和柱礎上面的紋飾,仔細琢磨。
他的父親捋著鬍子輕輕笑了:」乙僧,這是大唐地域的特色雕刻,等到了大唐你還可以見識到更多。」
聖天太子搖頭道:」可是這座廟宇破舊不堪了,難道就不曾有人想過修繕一下么?」
「等太子即位再自行修繕也未嘗不可。」尉遲跋質那說著,邁開步子踏了進去。
這是座面積很大的廟宇,進首處是一個大型的方等道場,裡面整齊列坐著幾十名僧侶,正在念頌晚課。
早有小沙彌引他們進到道場後面的一個穿堂,簡單的擺放著一架」禪」字屏風。兩旁是抄手游廊,可以看見兩側簡單的禪房,樸素得莊嚴而凝重。
過了花廳便是他們希望覲見的供奉燃燈佛的大殿。
中間有一座雙層蓮花瓣的座基,佛望著下首,嘴角呡得慎重,似笑非笑的表情讓人玩味不已。
旁邊有兩座塑像,用土坯製成,有些簡陋,但仍然栩栩如生。仔細看能夠辨認出一個是手執凈瓶的青衣女子,一個是雙手合十低首念經的年輕僧侶。
「這是……?」尉遲乙僧腦中似乎閃過一個這樣的青衣女子,笑語吟吟地望著他。這樣的姿勢,這樣的表情,一定在哪裡見過的呵!
「這是燃燈城的一個美麗的傳說。施主不曾聽說過嗎?」小沙彌恭敬地雙手合十地說。
「什麼傳說?」乙僧問。
小沙彌剛要開口,尉遲跋質那捋著鬍子笑呵呵地對他說;」乙僧,時候不早了,我們還是隨太子回去吧。」
大殿中早已掌上了燈燭,一片燭影搖紅。在這樣晚誦的低吟聲中,風裡飄蕩著他們虔誠的折射,讓人安謐如靜水。
乙僧猶豫了一下,伸手摸出塊藍田暖玉賞給那個沙彌。後者驚異地嚇退了好幾步,念叨著:「善哉善哉。」
「走吧。」太子引領著眾人從原路退了回去。尉遲乙僧抬頭看了一眼,那座青衣女子的泥塑,突然驚訝地發現她的容貌與那名叫做蓮七的女子幾乎一模一樣!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為什麼這座供奉「燃燈佛」的廟宇里,會出現一個女子的塑像,笑語吟吟地讓他感覺一陣強烈而莫名的熟悉。彷彿數千年之前曾經見過似的。
尉遲乙僧皺著眉頭,低頭不語。
出門的時候有一個小沙彌捧來紙硯筆墨讓他們題字。
尉遲跋質那信手一揮,寫下一副對聯:「試采悠雲縫破衲,閑撈溪月做蒲團。」
他的字總是和畫兒一樣,透著質樸而蒼勁的力量,讓人讚嘆不已。
「好字!好字!」一位批著袈裟的老和尚慈眉善目地贊道。「試采悠雲縫破衲,閑撈溪月做蒲團。施主好情趣啊!料想也是同道之人。」
尉遲跋質那雙手合十對著那老僧頷首道:「四大原無我,五蘊本來空。大師過獎了。」
老僧驚作恭迎之狀,施禮道:「原來是……恕弟子有眼不是識泰山,失禮了!失禮了!」
聖天太子微笑著站在一邊。于闐國向來是佛教盛行的國度,人人禮佛信佛。尉遲跋質那更是個中翹楚,不但自己恪守佛門的清規戒律,還將自己的兩個兒子取名為甲僧和乙僧。足見其佛心一片。
他有些得意地率先踱了出去,並沒有注意到身邊一臉沉思的尉遲乙僧。
夜涼如水。高昌舊地的氣候有些大漠的性質,白天燥熱的氣息已然散去,瀰漫著慘淡的月色。凄涼的古曲悠揚地穿透人的心緒,帶著股飄渺神秘的情愫,向著無數個不眠的人兒兜頭播灑開去。
「月下君子,白衣無塵。聽箏撫曲,不惹俗身。」
一個女子清晰的吐字傳進他的耳中。尉遲乙僧睡得警醒,在黑暗中站起身,掀開帳篷走了出去。
一片皎潔的月色下,他遠遠看見一個白衣女子,撫弄著一張箏,垂首低唱。晚風揚起她臉龐上的薄紗,讓他看清了那樣一張美麗絕俗的面孔。
原來是她,那個名叫蓮七的樓蘭女子。
「你終於出現了……」她向他粲然一笑。娥眉輕揚,淡淡地帶著一絲喜悅地說。
終於?這兩個字用得好奇怪!彷彿在此之前她與他是熟悉已久的朋友,在相約著等待這樣一次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