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第六十六號命令
帕烏城戰火鼎沸。
第十層,指揮登陸艦舷梯下的觀察站上,克隆人指揮官科迪手持電子雙筒望遠鏡,審視著灰岩坑內的戰況。幾米之外,機器人控制中心已經化為一片殘垣斷壁,但是分離主義軍隊自從納布戰役之後就吸取了教訓,他們的新一代戰鬥機器人裝備了精密的自主激發器,一旦控制信號中斷,就會自動開啟,發出一系列標準命令(standingorders)。
第一號標準命令顯然是,「殺死一切活動物體。」
而它們也正在盡職地執行這道命令。
帕烏城的一半已變成了廢墟,另一半,機器人、克隆人和烏塔帕龍騎兵正在混戰。科迪指揮官心想,要是這會兒有一兩個絕地在身邊就好了,就在這時,一隻數噸重的龍騎從天而降,落在指揮登陸艦頂部,把下面的甲板都壓彎了。
不過艦體卻沒有任何損傷,賈德蘇級登陸艦(Jadthu-classlander)堪稱飛行堡壘,而這艘指揮專用艦,更是加裝了三倍的裝甲、內部減震器和慣性消除裝置,對一艘小型護衛艦來說都綽綽有餘,足以保護艦內精密的指揮/控制設備。
科迪抬頭看看龍騎,又看看騎士。「克諾比將軍,」他說,「很高興你來幫忙。」
「科迪指揮官,」絕地大師點頭應道,環顧四下的戰況。「你向科洛桑彙報格里弗斯的死訊了嗎?」
克隆人指揮官啪的一聲立正,快速敬禮道:「已按你的命令執行了,長官。呃,長官?」
歐比萬低頭看看他。
「你沒事吧,長官?你看起來有點邋遢。」
絕地大師提袖抹抹臉上的塵土和血污,可是袍子袖口燒焦了,結果只把臉抹得更黑。「啊,是啊。今天真是…有點累人啊。」他揮手指指身後的帕烏城,「不過我們還有一場仗要打呢。」
「那我猜你需要這個,」科迪說著掏出一把光劍,是部下在坑道里找到的。「我想是你掉的,長官。」
「啊,對,對。」
這把武器輕輕漂進歐比萬掌中,他向克隆人低頭笑笑,科迪覺得這位絕地大師似乎臉色有點發紅。「嗯,沒必要把這事告訴阿納金,對吧,科迪?」
科迪露齒一笑。「這是命令嗎,長官?」
克諾比搖搖頭,疲憊地笑笑。「走吧。你應該注意到了,我的確給你留了幾隻機器人…」
「是的,長官。」科迪盔甲的秘匣內傳來一陣無聲的振動,他皺起眉。「你先走,將軍。我們會緊跟在你後面。」
那秘匣里裝著一隻秘密通訊器,其鎖定的頻道是只為最高統帥預留的。
克諾比點頭對坐騎說了幾句,那隻巨獸就躍過科迪頭頂,沖向戰場。
科迪從盔甲中取出通訊器,將它點開。
一個全息圖像出現在他掌中:一個披著斗篷的人。
「時候到了。」全息像說道。「執行第66號命令。」
為了這一刻,早在第一次在育嬰院醒來之前,科迪就受訓已久,他應聲道。「遵命,大人。」
全息像消失了。科迪把通訊器塞回秘匣,眉頭緊鎖,向下張望,歐比萬正駕著龍騎無私無畏地沖赴沙場。
科迪是個克隆人。他會堅決執行命令,毫不猶豫,毫不惋惜。但是他也是人,也會鬱悶地嘀咕:「為什麼非得等我把那該死的光劍還給他之後才發來命令…?」
命令只下達了一次。它就像一道波紋,傳向各地的克隆人指揮官,卡西克,費盧西亞,麥基托,特蘭羅格,每一條前線,每一座軍事基地,每一家醫院和康復中心,甚至銀河系的每一家太空港酒館。
除了科洛桑。
因為在科洛桑,第66號命令已經在執行了。
曙光悄悄掃過銀河之城。清晨用它纖細的手指,為被風抹亂的雲頂塗上一縷玫瑰色的光輝,不,那不是雲,那是一大叢翻滾的濃煙。
貝爾·奧迦納並不是一個褻瀆神聖的人,但是當他坐在飛車駕駛座上,偶然瞥見濃煙的來源時,他吐出的一句咒罵,連粗俗的科瑞雷亞碼頭工人聽了都會汗顏。
他敲進一個密碼,取消了飛向議會辦公大樓的預定航線,抓住操縱桿一個急轉,向下俯衝,橫穿過好幾串空中車流。
他撥開飛船通訊器。「安蒂列斯!」
他私人船隻的船長立刻傳來回話。「收到,大人。」
「向SER發布警報,」他命令道。「絕地聖殿起火了!」
「是的,大人。我們獲悉了。議會緊急反應中心(SER,SenateEmergencyResponse)已經宣布了進入戒嚴狀態,聖殿已被封鎖。據說有絕地叛亂。」
「你說什麼?那不可能。為什麼現場沒有救火飛艇?」
「我不知道細節,大人。SER只告訴了我們這些。」
「聽著,我現在就在聖殿上空。我要下去看看怎麼回事。」
「大人,我建議你別去——」
「我不會貿然行事的。」貝爾一拉操縱桿,把飛車轉向聖殿廟塔頂部寬敞的著陸平台上。「為了以防萬一,船長:命令所有值班船員登上坦蒂夫號*(Tantive),預熱飛船引擎。我有種不祥的預感。」
「大人?」
「只管照做。」
貝爾把飛車停在離入口處幾米遠的地方,然後跳下車。一小隊克隆人正站在洞開的門口。濃煙從他們身後的大廳向外直灌。
一名士兵抬手示意,讓貝爾停下。「別擔心,大人,我們已經控制住局勢了。」
「控制局勢?SER的小組在哪兒?軍隊來這裡幹什麼?」
「抱歉,大人,我不能說。」
「聖殿遭到襲擊了嗎?」
「抱歉,大人,我不能說。」
「聽著,中士,我是銀河共和國議員,」貝爾隨口編道,「我正趕著會見絕地委員會——」
「絕地委員會現在休會了,大人。」
「也許你應該讓我親眼看看。」
四名克隆人靠攏來擋住了他的去路。「抱歉,大人。任何人不得入內。」
「我是議員——」
「是的,大人。」克隆人中士咔噠一聲舉起DC-15步槍,熏黑的槍口抵在貝爾面前。「你該離開了,大人。」
「既然如此…」貝爾舉起雙手向後退卻。「好,我走。」
突然一團爆能槍彈撕裂了濃煙,四散飛進室外的晨光。貝爾目瞪口呆,一名絕地不知從哪裡沖了出來,把克隆人斬得人仰馬翻。不,不是一名絕地。
是一個男孩。
他還是一個孩子,看起來不過十歲,揮舞著光劍,劍刃幾乎和他等身。室內飛來更多的槍彈,整整一個排的克隆人向著陸平台衝來,男孩身中數彈,倒在被殺的士兵屍體之間,被密集的槍彈打成了篩子。貝爾急忙向後退去,忽然,一個盔甲上帶有指揮官塗色的克隆人從濃煙中走出來,指向貝爾·奧迦納。
「別留下目擊者,」指揮官下令。「幹掉他。」
貝爾狂奔。
他俯身在槍林彈雨中猛衝,跌到在平台上,從飛車底下滾到車另一邊。他抓住駕駛座的車門,腿勾住車尾的方向舵,以車身為掩護,塞進鑰匙重新啟動了自動駕駛路線。克隆人紛紛衝過來,不斷開火。
他的飛車斜著車身飛馳而去。
貝爾爬進車座,飛車劃出一道弧線飛進擁擠的車流。他面色蒼白得像張薄塑紙,他雙手抖得厲害,幾乎打不開通訊器。
「安蒂列斯!奧迦納呼叫安蒂列斯。請回話,船長!」
「安蒂列斯收到,大人。」
「情況比我想的更糟,比你聽說的嚴重得多。派人去告訴帕爾帕廷議——不,不。你親自帶上五個人去太空港。我知道至少那裡還有一艘絕地飛船,薩西·蒂恩昨天深夜駕著『急速螺旋號』歸港了。我要你去把他的歸航信標偷來。」
「什麼?他的航標?為什麼?」
「沒時間解釋了。帶上航標,在坦蒂夫號上跟我會合。我們要立刻離開首都。」
他回頭凝視絕地聖殿上空洶湧升騰的巨大煙柱。
「趁現在還來得及。」
第66號命令是克隆人戰爭的最高潮。
但還不是結局。克隆人戰爭將在幾個小時后結束,紐特·岡雷將從穆斯塔法星的分離主義軍隊秘密堡壘中發出一條加密信號,在一瞬間關閉銀河系內的每一台戰鬥機器人。
這不是令人激動的高潮,不是史詩般壯烈的高潮。恰恰相反。克隆人戰爭從來都不是史詩般壯烈的鬥爭。這場戰爭的目的不在於此。
現在發生的一切,就是克隆人戰爭爆發的目的。這就是這場戰爭存在的原因。克隆人戰爭從開始的那一天起,就是西斯的復仇。
這場戰爭是不可抵擋的誘餌。戰火遍布偏遠的星球,那些星球都屬於「其他人」。進行戰爭的是消耗性的傀儡。整個戰爭都是按照雙贏的規則構建的。
克隆人戰爭,是完美的絕地陷阱。
絕地在參戰的一剎那,就已經輸了。
絕地武士團把人力分散到了銀河系的各個角落,每個絕地都孤單一人,被他率領的克隆人軍隊包圍著,無論他是男是女,來自什麼種族。戰爭向原力傾注著無盡的黑暗,使得遮蔽絕地洞察力的烏雲更加濃厚。而克隆人,沒有惡意,沒有憎恨,沒有一點點邪念可以讓絕地有所警覺。他們只會執行命令。
這時傳來了第66號命令。
克隆人端起槍。ARC-170戰鬥機咬住絕地戰機的尾巴。AT-ST掉轉炮口。懸浮坦克的炮塔悄悄扭轉。
克隆人開火,絕地殞命。
整個銀河系。一霎那。
絕地已死。
歐比萬對此毫無預料。
科迪命令五個不同的連隊派出一批重武器操作手,呈弧形散布在灰岩坑城市的三個不同層面上。自「外環星域之圍」以來,他在克諾比手下執行過十幾次任務,他十分清楚,要殺死這位謙遜的絕地大師,是一件極度困難的事。他不敢冒任何風險。
他拿起通訊器。「執行命令。」
一接到命令,T-21紛紛掉轉炮口,肩扛式導彈鎖定目標,質子榴彈發射器調整到精確的仰角。
「開火。」
眾炮同時開火。
歐比萬、他的龍騎和五台與之交火的毀滅者機器人消失在一團火球之中,刺眼的光芒一時間讓烏塔帕的太陽都黯然失色。
科迪頭盔內的偏光鏡過濾了78%的強光,他的視覺及時恢復,清晰地看到龍騎的屍體碎片和扭曲的機器人殘骸像雨點一樣濺撒著落入灰岩坑底部的海口。
科迪綳著臉點開通訊器。「看起來最主要的炮火都打在了蜥蜴身上。派出搜索機器人。全部出動。」
他凝視著海口中洶湧的波濤。
「我要看見他的屍體。」
C-3PO正在女主人卧室的落地窗旁,為一件帶底座的塔卡-納爾的雕塑品原作撣著灰,突然他停下來,用靜電布擦擦自己的圖像接收器。一架綠色的絕地星際戰機停在下面的陽台旁,機身上那台宇航技工機器人——是R2-D2嗎?
嗯,真有意思。
阿米達拉議員在黎明前的幾個小時,一直獃獃地眺望城市遠方,盯著從絕地聖殿升起的滾滾濃煙。現在,終於,她可以得到答案了。
他也可以得到答案了。R2-D2不是C-3PO喜歡的那種口若懸河的談話狂,不過這個小太空機器人倒天生喜歡刺探各種小道消息…
座艙蓋彈開,裡面坐著的絕地果然是阿納金·天行者。3PO看著阿納金主人爬下戰機座艙,他的圖像接收器突然捕捉到了一些數據,突然激活了他的威脅-防衛子程序。「哦,」他恍惚地說,手緊扣著自己的能量核心部。「我不喜歡這種情景…」
他丟下靜電布,急急忙忙拖著腳步跑向卧室門口。「夫人,」他叫著阿米達拉議員,她此時正站在窗前。「在陽台上。有一架絕地戰機,」他結結巴巴的說。「停著。夫人。」
她迷惑地眯起眼睛,然後向卧室門口衝去。
C-3PO跟在她後面跌跌撞撞一路跑出去,穿過敞開的門,遠遠的繞過那對正莫明其妙地陶醉擁抱的男女。
他跑到戰機跟前,問,「阿圖,你還好嗎?發生了什麼事?」
太空機器人嗶嗶地叫了幾聲,C-3PO的自動翻譯器解讀道:[沒有人告訴我發生了什麼。]
「當然了。沒人喜歡跟你說話。」
R2發出一聲宛轉的尖叫:[事情有點不對頭。各種係數不平衡。]
「我肯定比你更覺得糊塗。」
[你說的對。沒人能比你更糊塗。]
「哼,很好笑。噓——怎麼回事?」議員坐了下來,靠在陽台上一隻優美典雅的小桌上出神,阿納金主人站在她身邊。「我想,他在說什麼叛亂,絕地武士團試圖推翻共和國!哦,我的天哪。梅斯·溫杜刺殺帕爾帕廷議長未遂!他說的是真的嗎?」
[我不知道。阿納金已經不再跟我說話了。]
C-3PO無助地搖搖頭。「溫杜大師怎麼可能行刺呢?」
[我跟你說了:各項係數並不匹配。]
「我聽到一些非常可怕的傳聞——他們說,政府要流放我們——流放所有的機器人,你能想象嗎?」
[別把你聽到的都當真。]
「噓。別這麼大聲!」
[我只是說,我們並不知道真相。]
「我們當然不知道。」C-3PO嘆道。「怕是永遠不會知道了。」
「歐比萬呢?」
她看起來全身緊繃。面色蒼白而恐懼。
這讓他更加愛她。
他搖搖頭。「很多絕地都被殺了。」
「但是…」她望著夜空中縱橫交錯的車流。「你肯定嗎?這聽起來…難以置信…」
「我在場,帕德梅。這都是真的。」
「但是…歐比萬怎麼會牽扯到這種事情里來?」
「我們可能永遠都不會知道。」
「被取締…」她喃喃道。「那現在怎麼辦?」
「所有的絕地都被勒令立即投降,」他說。「那些負隅頑抗的…正在由軍隊處理。」
「阿納金——他們是你的親人——」
「他們是叛徒。你才是我的親人。你和我們的孩子。」
「他們怎麼可能都是叛徒——?」
「叛國的不只是他們。有些議員也涉嫌其中。」
現在,她終於抬起頭,滿懷恐懼的看著他。
他報以微笑。
「別擔心。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的。」
「傷害我?」
「你那些議會內的…朋友…你得離他們遠點,帕德梅。現在必須跟叛國者劃清界線。」
「阿納金——你聽起來好像在威脅我一樣…」
「現在是危險時期,」他說,「站錯隊就會受牽連。」
「但是——我反對過戰爭,反對過帕爾帕廷的緊急處置權——我公開聲稱他是民主的威脅!」
「這都是過去的事了。」
「什麼都過去了?我做的事情嗎?還是民主已經不存在了?」
「帕德梅——」
她仰起頭,目光忽然堅毅起來。「我受到懷疑了嗎?」
「帕爾帕廷已經和我談過你了。你沒有嫌疑,只要你不再…和不恰當的人來往。」
「我怎麼會沒有嫌疑?」
「因為你跟我在一起。因為我說了你是清白的。」
她盯著他,好像從來不認識他一樣。「你告訴他了。」
「他本來就知道。」
「阿納金——」
「不必再躲躲藏藏的了,帕德梅。你不明白嗎?我不再是絕地了。不再有什麼絕地了。只有我。」
他握住她的手。她沒有躲。「和你,還有我們的孩子。」
「那我們可以離開嗎?可以嗎?」她堅毅的目光融化成溫柔的乞求。「我們離開這個星球。到一個我們能相伴相守的地方——一個安全的地方。」
「在這兒我們就可以在一起,」他說,「你是安全的。我可以保證。」
「安全,」她抽開手,痛苦地重複道。「但如果帕爾帕廷改變主意呢。」
她的手顫抖不止。
「分離主義勢力的領袖正躲在穆斯塔法。我正要去處理他們。」
「處理他們?」她嘴角向下一掛。「就像處理絕地那樣嗎?」
「這是一項重要任務。我要結束這場戰爭。」
她扭頭看著別處。「你一個人去?」
「相信我,親愛的。」他回答道。
她無助地搖頭,兩滴淚水打在面頰上。他用機械手將她的淚水抹去,黑手套的指尖在曙光中閃閃發光。
兩顆液體的寶石,無可比擬的珍貴——因為這是屬於他的。他贏得了這兩顆寶石。他贏得了她。他贏得了她懷著的孩子。
代價是無辜者的鮮血。
「我愛你,」他說。「不會很久的。等我。」
溫熱的淚水流下她潔白的雙頰,她投入他的懷中。「我等你,阿納金。永遠等你。快點回來,我的愛人——我的生命。快點回來。」
他低頭對她微笑。「你說得好像我已經離開了似的。」
冰冷的鹹水讓歐比萬頓時清醒過來。他懸浮著,四周漆黑一片。他不知道自己在水下多深,甚至分不清上下左右。他的肺梗塞了,有一半被海水填滿。但他沒有恐懼,甚至沒有特別擔心。事實上,他反而有點慶幸,因為他發現,在半昏迷的墜落中,他一直沒丟掉光劍。
他憑著感覺把光劍扣回腰帶,然後用了一種絕地武士的小技能來抑制驟發的咳嗽——他壓縮膈膜,盡量把水從肺里擠出。他從工具帶上取下呼吸器和留作急用的壓縮空氣罐。
歐比萬確信,他目前的處境,絕對屬於緊急情況。
他回憶著…
博佳跳起來,身體在半空中扭曲,爆炸的衝擊,連續的爆炸把他們推離灰岩坑的岩壁…
博佳用自己的身體替歐比萬擋下了他部下的炮火。
博佳知道…她知道歐比萬不會有所防備,所以毫不猶豫地獻出生命保護了她的騎士。
我想我不止是她的騎手,歐比萬拋開空氣罐,把呼吸器放進嘴中。我想,我是她的朋友。她現在也是我的朋友了。
他在悲傷中沉浸了一會,不只是因為這隻有靈性的動物死了,而是因為歐比萬還沒來得及感激她作為朋友,給他的幫助。
但悲傷是一種依戀,歐比萬不許自己的生命中有任何依戀。
再見,我的朋友。
他沒有划水。他似乎一動不動地懸在無盡的黑夜裡。他放鬆身體,調整呼吸,順著水流向別處漂去。
C-3PO剛來得及祝他的小朋友好運,並提醒他時刻小心,阿納金主人就擦過他的身旁,爬進座艙,啟動引擎絕塵而去,帶著R2-D2飛向天曉得的什麼地方。恐怕又是什麼可怕得要命的異種人的地盤,還有無窮無盡的危險——真不知那忠誠的小機器人會作何感想,被主人生拖硬拽著穿越銀河系,卻連一聲對不起都聽不到…
真是的,這個年輕人的舉止怎麼變得這麼不妥當?
他回過頭,看到阿米達拉議員正在哭泣。
「我能做點什麼嗎,夫人?」
她甚至沒有看他一眼。「不,謝謝你,斯瑞皮歐。」
「也許,來點吃的?」
她搖搖頭。
「要來一杯水嗎?」
「不。」
他怔住沒動。「我感覺很無助…」
她點點頭,回頭望著丈夫的戰機漸漸變成一顆黯淡的星。
「我知道,斯瑞皮歐,」她說。「我和你一樣。」
在議會辦公大樓的地下停泊處,貝爾·奧迦納面色陰沉地登上坦蒂夫四號。安蒂列斯船長在登船舷梯頂端等著他。貝爾向身後撇撇頭,幾個披著紅袍的身影正在入口處站崗。「什麼時候起,變成紅袍衛兵守衛議會船隻了?」
安蒂列斯搖頭道,「我不知道,大人。似乎有些議員,帕爾帕廷不想讓他們離開首都。」
貝爾點點頭。「感謝原力,我還沒成為他們中的一員。你拿到航標了嗎?」
「是的,大人。甚至沒人攔我們。帕爾帕廷議長手下的克隆人看起來有點迷惑——似乎他們還不太確定這裡誰說了算。」
「這一點很快就會改變的。很快。我們都知道現在誰說了算,」貝爾嚴峻地說。「準備起飛。」
「返回奧德朗嗎,大人?」
貝爾搖搖頭。「去卡西剋星。我們沒辦法知道有沒有絕地從這次事件中生還——不過如果要我賭一個的話,我賭尤達。」
不知過了多久,歐比萬感到頭和肩膀浮出了黑暗的海面。他取下光劍舉過頭頂。借著藍色的光芒,他發現自己身處一個巨大的洞穴中。他高舉光劍,把呼吸器塞回皮帶,側身游過海流,找到一塊露出的礁石。他扒住坑坑窪窪的礁石,把自己拖離水面。
洞壁在水面以上的部分佈滿了小洞穴,歐比萬查看了其中幾個,最後來到一處有著微弱氣流的洞口。裡面傳出一種獨特的難聞的氣味——這讓他又想起了龍騎身上的羽毛——不過他熄滅光劍,側耳聽了一會兒,聽到一陣微弱的隆隆聲,也許是遠處車輪或反重力車輛駛過砂岩的聲音——那是什麼聲音?號角?或許是一條很煩躁的龍…不管怎麼說,這條路似乎是正確的。
他只向前走了幾百米,就看見一道雪白的探照燈刺破了前方的黑暗。他熄滅光劍,剛把自己塞進一條又深又窄的裂縫,一對搜索機器人就從空中漂了過去。
顯然科迪還沒有放棄。
機器人的探照燈照亮了一樣東西——顯然,也吵醒了它——那是某種巨大的兩棲類動物,彷彿是龍騎的近親,它睡眼惺松地眨眼看看機器人,抬起了濕漉漉的頭顱,那頭顱反著光,足有一架戰鬥機那麼大。
哦,歐比萬心想。怪不得有股怪味。
他發揮原力,向那隻「巨大的黏糊糊的洞穴怪獸」建議道:那些飄來飄去的小球不是裹著耐鋼外殼的電子設備,別相信它們的氣味和外表,它們其實是善良的怪獸之神從天上送來的無比鮮美的點心。
「巨大的黏糊糊的洞穴怪獸」頓時張開足以吞下一整隻班薩的血盆大口,在半空中咬住了一隻探索機器人,並帶無比滿足的神情把它嚼成了碎片。第二隻搜索機器人發出一串驚恐的嗶嗶聲,飛也似的衝進黑暗深處,怪獸在後面狂追不止。
歐比萬重新點亮光劍,小心翼翼地退回大洞穴,他看到一個巢穴,裡面都是「巨大的黏糊糊的洞穴怪獸」的幼崽。他繞彎走開,小怪物們沖著他又撲又叫。他心想,不是有人認為凡是嬰兒都可愛么,他們真該出來長長見識。
歐比萬走了許久,時而攀爬,時而滑行,時而跳過障礙。
不久,黑暗洞穴被一絲微弱的燈光照亮了,那是烏塔帕一條甬道的路燈。歐比萬發現自己來到了一條主幹道的支路上。但這條路顯然鮮有人經過,路面上積起了很厚的沙塵,簡直像海濱一樣。事實上,他可以清晰地辨認出上一輛駛過這條路的車的車轍。
兩條平行的寬印,點綴著一塊塊挑起的沙塵:一輛帶齒的輪車。
車轍的旁邊,是一條龍奔跑時留下的一長串向外張的爪印。
歐比萬驚奇地眨眨眼睛。他從來沒有完全習慣原力指引他的方式——但他依然會欣然接受。他緊鎖眉頭,若有所思。沿著車轍走了不久,他轉過一個彎道,來到甬道末端的一個小停機坪上。
格里弗斯的星際戰鬥機還在原地。還有格里弗斯的遺骸。
顯然連當地的岩石禿鷲都提不起胃口吃他。
坦蒂夫四號悄悄穿過卡西剋星系,這裡仍然屬於作戰區域。安蒂列斯甚至不敢冒險做常規掃描,因為那樣做很容易被分離主義軍隊探測到,引得敵軍追蹤而來。
而且,安蒂列斯擔心的不只是分離主義勢力。
「那個信號又出現了,大人。哎呀,稍等,我把它調回來。」安蒂列斯撥弄著航標的控制器。「該死的東西,」他低聲罵道。「怎麼搞的,難道不用原力就調不好嗎?」
貝爾從船首的觀察窗向外凝視。卡西克不過是20萬公裡外的一個渺小的綠盤。「你測出它的航線了嗎?」
「基本測出來了,大人。它似乎在行星軌道正切線上,正在向星系外飛行。」
「我想我們可以冒險掃描一下。集中掃描波束。」
「遵命,大人。」
安蒂列斯下了一系列命令,稍後掃描員傳來報告,他們發現的物體看起來像某種逃生艙。「不是共和國的型號,大人——哦,等等,資料庫傳來了資料——」
掃描員對著屏幕皺起眉頭。「是…伍基人的,大人。這看起來不合邏輯。為什麼伍基人要從自己的母星卡西克發射逃生艙?」
「有趣。」但貝爾還不敢抱太大期望。「有生命信號嗎?」
「有——呃,也許有…這個讀數看起來有點…」掃描員聳聳肩。「我不確定,大人。不管那裡面是什麼,反正肯定不是伍基人…」
貝爾·奧迦納在終於露出了今天的第一絲笑容。「安蒂列斯船長?」
船長快速敬禮道:「立刻出發,大人。」
歐比萬駕著格里弗斯的星際戰鬥機,尖嘯著飛出大氣層,他用極快的速度衝出重力勢阱跳入超空間,警戒號上的戰鬥機都來不及起飛攔截。他在遠離烏塔帕星系之後跳出超空間,為戰機設定新航線,然後再次跳躍。幾次隨機跳躍之後,他已身處星系之間的深層太空。
「你看,」他自言自語,「內置式超空間引擎對一架星際戰機來說真的很有用,為什麼我們還沒列裝呢?」
戰機的導航電腦系統飛速計算他當前的位置時,他打了一串密碼,把絕地通訊器和戰機系統共聯起來。
通訊器沒有生成任何全息圖像,而是發出了一個聲音信號——一系列加速的嗶嗶聲。
歐比萬認得這個信號。每個絕地都知道。這是絕地聖殿的召回密碼。
每個全息網中繼站,每個頻道,都在播放這個信號。這個信號意味著,戰爭結束了。意味著委員會已命令所有絕地立即返回聖殿。
歐比萬懷疑,這其實意味著,發生在烏塔帕的兵變,絕不僅僅是一個孤立的事件。
他按下通訊器的音頻鍵,深吸一口氣。
「緊急電碼913(EmergencyCodeNineThirteen),」他說完等了一會。
戰機的通訊系統把所有的回復頻率都篩查了一遍。
他又等了一會。
「緊急電碼913。這裡是歐比萬·克諾比。重複:緊急電碼913。有絕地收到嗎?」
他等待著,心砰砰直跳。「絕地們,請回話。這裡是歐比萬·克諾比,913號緊急電碼。」
他腦中有一個細小的聲音,他試圖忽略,但那聲音一直低聲耳語,他可能是唯一一個絕地了。
他可能是唯一的,終結。
他打入一串數據,準備再向首都進行一次跳躍,以便能直接收到科洛桑發出的信號。但通訊器中忽然傳來一陣雜音。他快速瞥了一眼,看清了信號的頻率:是絕地的頻道。
「請重複,」歐比萬說。「我已經鎖定你的信號。請重複。」
雜音變成了一束藍色的激光,慢慢顯現出一個抖動的人像,是個高挑纖瘦的人類,黑髮,留著優雅的山羊鬍。「克諾比大師?你還好嗎?你受傷了嗎?」
「奧迦納議員!」歐比萬大鬆一口氣。「不,我沒受傷——但是我的處境並不好。我需要幫助。我手下的克隆人軍隊發動兵變。我僥倖逃了出來!」
「全銀河系的絕地都中了伏兵。」
歐比萬垂下頭,默默向原力祈禱,願所有的逝者都能安息。
「有沒有聯繫上其他倖存者?」
「只有一位,」奧德朗議員沉重地說。「鎖定我的方位。他在等你。」
彎曲的指關節,磨破了皮,黑色的血痂起了皺,帶著污物,滲著紅色的血——
米色的袖口邊緣,磨毛了,染黑了,結著一些硬塊,那是某個將軍死時濺出的體液——
奧德朗特產克里恩木桌(kriin),暗酒紅色桌面上,漩渦狀的茶色花紋——
歐比萬隻能盯著這些,不然就會無法抑制地顫抖。
坦蒂夫四號小會議室的四壁,簡約得毫無特徵,盯著這樣空白的牆面,他不由思緒飄散…
他開始顫抖。
對桌坐著小個子異種人,當他與那雙蒼老的綠眼睛對視時,他顫抖得更加劇烈。那布滿皺紋的粗糙皮膚,那蒼白的頭髮,是他小時候的記憶,這讓歐比萬又想起了今天死去的朋友們。
他向會議室內的另一個人看去,心中的波瀾更加激越。那身政治家的袍子,讓他想起了還逍遙法外的幕後黑手。
欺騙。他敬慕的絕地大師們死了,他當作好友的絕地武士們死了。他對奎岡發出的誓言也死了。
阿納金死了。
阿納金,一定與梅斯、阿真、薩西和基特一同遇害了,與聖殿一同隕落。
與武士團一同隕落。
灰燼。
灰燼與塵埃。
兩萬五千年的歷史,毀於一旦。
所有的夢想。所有的諾言。
所有的孩子們…
「我們讓他們背井離鄉。」歐比萬努力剋制自己,但內心的痛苦讓他坐立不安。他一陣一陣地戰慄。「我們答應過他們的家人——」
「控制住自己,你必須。絕地,你仍然是!」
「是,尤達大師。」他盯著指關節上的血痂,控制住顫抖的身體。「是的,我們是絕地。但是如果我們是最後的絕地呢?」
「即使最後的絕地,我們是,仍然沒有改變,我們的職責。」尤達雙手拄著吉默木做的拐杖,下巴靠在手背上。他回顧著他900歲生命中的每一天。「只要有一個絕地活著,武士團就會延續下去。用每一次呼吸來抵抗黑暗,我們必須。」
他抬起頭,用手杖戳戳歐比萬的小腿。「尤其是我們內心的黑暗,年輕人。絕望,是屬於黑暗面的。」
這個簡單的真理讓他清醒過來。絕望也是一種依戀:是握緊痛苦而不鬆手。
慢慢的,漸漸的,歐比萬·克諾比記起來,應該如何做一名絕地。
他靠在椅背上,雙手掩面,從掌縫間吸進一縷空氣。隨著空氣,他吸進了痛苦、內疚與自責,而隨著呼氣,它們都被帶走,消失在了空氣里。
他呼出了他的整個生命。
還有他的所見所為,朋友和敵人,夢想、希望和恐懼。
他拋開一切,找回了澄凈。蕩滌清澈之後,原力復在他心中閃耀。他坐起身,對尤達點點頭。
「是的,」他說。「我們也許是最後的絕地。但如果不是呢?」
綠色皮膚的大師眉頭緊鎖,眼睛閃亮。「聖殿信標。」
「對。每個倖存的絕地都可能遵守召集令,從而被害。」
貝爾·奧迦納來回看看兩位絕地大師,皺起眉頭。「你們在說什麼?」
「我是說,」歐比萬回答道,「我們必須返回科洛桑。」
「太危險了,」議員斷言道。「整個星球都是一個圈套——」
「對。我們有阿-啊…」
他猛然記起阿納金已經死了。
但他拋開了這最後的情感。
「我,」他糾正道,「對付圈套自有一套辦法…」——
*坦蒂夫號(Tantive):即坦蒂夫四號(TantiveIV),貝爾·奧迦納議員的飛船。
本章翻譯:luketime
本章校對:South_Warri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