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深埋在記憶要怎麼遺忘
南歌沿著記憶里的路,不知不覺地就走到當初沈言跟他那些朋友一起開的畫室。南歌怔怔地望著廣場上的音樂噴泉,水滴撒在自己身上。
她想起那個時候的沈言,一把把她帶離了這裡。可是現在,就算是她站在噴泉中央,也再不會有人將她帶離了呢,怎麼心裡越是想要忘記一個人,就越會想起跟他在一起的時候的那些時光呢,偏偏,又不知不覺地走到了這裡。
AngelQ,這真是一個好聽的名字,可似乎這個名字已經離她也越來越遠了呢,南歌走上那層寫字樓,曾經的畫到,如今已經是空著的了。可是奇怪的是,裡面竟然有淡淡的燈光。她心裡一陣欣喜,心裡的那個影子,似乎又出現在了腦海。
南歌急急上前,門沒有關,她悄悄地走了進去,最裡面的窗邊,有一個身影坐在畫架前正專心畫著什麼。
然而南歌一眼就看出來,那個人不是沈言,她靠在牆上閉上眼睛,一滴淚又落了下來。真是有夠白痴的,沈言現在在G市過著沈總的生活,怎麼會又跑到這裡來畫畫呢,是因為心裡的那個人始終都是那個喜歡畫畫的男人,才會那麼希望他以這樣的方式回來嗎?
肖南歌,別傻了,就算他是沈言,但是又有多少人能夠受得住金錢和權力的雙重誘惑呢。
「姐姐?」清脆的聲音忽然響起,讓原本就有些狼狽的南歌一下轉過笛去,用手胡亂擦了擦臉,景煌雖然不是什麼壞人,但是南歌一向不願意自己的脆弱被別人看到,更何況還是現在這麼狼狽的樣子。
「嗯,景煌,好久不見了,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我竟然一點兒都不知道呢。」
景煌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一個月前就回來了,怕姐姐還在生我的氣,也沒敢去找姐姐。」
南歌笑了笑,這個傢伙比沈言要可愛多了,她拍了拍他的肩膀,「這地方當時人們租下來的畫室,現在就剩你一個人了,你不會覺得遺憾?」
景煌遙了搖頭,「姐姐你相不相信,他們都會回來的,這是我們夢想,有朝一日可以開世界巡迴畫展,這也一直是沈言心裡的夢想,只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而已,所以我先在這裡等著他們,為他們做好所有準備。」
夢想嗎?南歌記得,沈言從前也是一個心懷夢想和抱負的人,可是現在,他已經坐上了那個位置,那麼心裡的夢想,是不是也隨時間的改變而改變了呢。
「景煌,你餓了沒有,我請你吃飯吧,算是那時候對你發脾氣道歉了。」
景煌忙擺了擺手,「那怎麼行,姐姐是女人,出去吃飯應該是男人買單的,走,我請姐姐吃飯。」
南歌笑了笑,從小生長在西方國家,所以連生活方式跟習慣也跟西方人如出一轍,景煌是個十分有紳士風度的男人,讓南歌原本有些落寞的心稍稍緩和了不少。
這真是一個十分可愛的大男孩。
南歌帶景煌去吃了A市最有名的烤肉,景煌大概是在西班牙的時候吃慣了西餐,所以看到烤肉的時候倒是顯得很有精神。
「姐姐,你知道嗎,我以前沒出國的時候最喜歡吃的就是烤肉,但是出了國的時候最喜歡吃的就是烤肉,但是出了國之後,西班牙總也沒有十分地道的烤肉,你聞聞,這味道,是不是很香?」
南歌笑了起來,景煌的笑很孩子氣,像是一個還沒長大的孩子,他說話的時候,臉上的稚氣讓南歌彷彿依稀看到了從前的沈言,她記得,以前的沈言也是這樣一副稚氣未脫的樣子,總是喜歡賴在她身邊,只不過不同的是,他比景煌要懂得生活。大概是從小就培養出來的習慣,沈言更懂得如何取悅生活,而不是被生活取悅。
吃飯間,沈言要過來一次電話,不過不是給南歌的,而是給景煌的,景煌大概不知道南歌跟沈言現在出現的問題,十分歡快地告訴沈言他現在正在跟南歌一起吃飯,那邊的沈言不知道說了什麼,景煌忽然輕輕咳嗽了一聲,顯得十分尷尬,然後又匆忙地掛斷了電話。
氣氛有一刻的僵硬,南歌知道沈言跟景煌是十分要好的朋友,所以沈言就算有什麼告訴景煌,南歌也不會覺得奇怪,但是她了解的沈言,跟她一樣,不會把自己的脆弱表現給別人看,只是沈言,現在的他,也會有脆弱嗎?
景煌小心地盯著南歌看了好一會兒,才放下筷子小聲地問道:「姐姐,你跟沈言怎麼了?」
南歌聳了聳肩,「沒怎麼啊,就是你想的那樣。」
「我一跟他說我現在跟你吃飯,那小子就像是抽了風似的立刻說他還有事情要做要先掛了,姐姐,你跟沈言不會是吵架了吧,你知道,沈言一直都很喜歡姐姐你的,所以姐姐你……」
「景煌,咱來吃飯的,就不要再談他了好嗎?」南歌打斷他,她知道景煌一定會為沈言說好話,但是現在,她壓根就不想聽到沈言這兩個字。
景煌乖乖地閉了嘴,但是這頓飯似乎到這裡也差不多就結束了。
南歌告別了景煌,打車回家,一路上,她一直在想剛才景煌最後對自己說的話。他說姐姐,其實沈言愛你比愛他自己都多,在巴塞羅那的時候每天對著姐姐的畫像發獃呢。
景煌還說,讓她千萬不要介意Jamay,沈言根本一點兒都不喜歡她。
可是南歌現在不這麼認為了,他如果真的一點兒都不喜歡她,怎麼可以容忍那個自己一點都不喜歡的女人無時無刻不出現在自己的房子里呢,怎麼可以容忍她一直上自己的床呢。南歌靠在車上,無力地閉上了眼睛,蘇玲說的,只准傷心今天一天,明天起來,她就又是那個快快樂樂的南歌了。她答應了蘇玲的,所以今夜,她要馬所有有關於沈言的記憶通通刪除,對自己冷漠,南歌向來是做得到的,所以這一次,她一定也可以讓自己變得再跟以前一樣。
南歌窩在自己的公寓里一個星期,偶爾蘇玲跟蘇蘇都會來看看她,她忽然覺得悲哀,自己竟然只剩下這兩個好朋友了。她把整個屋子打掃得乾乾淨淨。沈言那個房間,所有有關於他的東西,她都通通打包,下午的時候快遞公司來了人,她毫不猶豫地把兩個袋的東西送了出去,從此以後,南歌房間對面的那個房間,就真的空了起來。
「我說南歌,你真的捨得?那可是你守了二十年的小布丁啊,你就真這樣拱手讓我了?」蘇玲說是喜歡在不對的時間說不對的話。
南歌懶得理她,愣是把沈言的屋子收拾的寬敞明亮。
「親愛的兩位,以後你們誰要是淪落到街頭沒地兒睡了,歡迎來我家睡,我不收房租。」
沙發上的兩個人不知道在看什麼。聽到南歌的話都愣住了。那臉色看上去似乎不是南歌失戀了,而是她們失戀了。南歌也懶得搭理她們。進屋的時候腳不知道碰到了什麼。哎喲一下就摔了個狗吃屎。她揉著自己撞疼了的膝蓋。很想發作。可是在看到始作俑者的時候怔住了,可不就是沈言那幅沒有眼睛的自己的油畫嗎,南歌記得那時候她是隨便就擱在了自己的房間的,沒想到到最後什麼東西都給沈言打包走了,卻陰差陽錯地留下了這麼一幅畫。
「南歌你快過來,出事兒了。」蘇玲在外面叫嚷著,南歌收了畫,獃獃地在她身邊坐下。
蘇玲見南歌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對蘇蘇使了個眼色,蘇蘇收起手機連忙爬到南歌身邊。
「我說親愛的,你這是怎麼了,剛才還好好的。這會兒怎麼成了這副模樣兒了,別是中邪了吧。」蘇蘇一邊問,一邊用手去摸南歌的額頭。
「沒發燒啊。」她朝蘇玲看去,蘇玲也一臉無辜地說道,「脈搏也沒慢也沒快啊。」
「我把我的眼睛丟了。」正在蘇玲跟蘇蘇一臉茫然的時候,南歌忽然帶著笑腔調說道。
她把她的眼睛丟了,那幅畫上的南歌是沒有眼睛的。因為沈言從來都看不懂她,眼睛是心靈的窗口,沈言看不懂南歌的眼睛,所以就看不懂南歌的心了。可是現在南歌反而覺得,她是丟了她的眼睛,她比任何人都要相信自己的眼睛,這真是一件諷刺的事兒,南歌忽然覺得其實他們兩個人的命運是很早之前就已經註定好了的吧。
南歌怔怔地趴在蘇玲肩上,蘇玲用手拍著她的肩膀安撫著她。其實現在的南歌最不需要的就是安慰了。
蘇蘇說,要想忘掉上一段戀愛,就要毫不猶豫地投身下一段戀愛當中。
但是南歌,已經再也沒有那個力氣和精力去經營另一端感情了,感情,實在是太累了,在愛里,誰先愛上誰就輸了,她以為從一開始,自己就不會是輸的那一方,卻發現,早在最初,她就已經數輸在起跑線上。所以後來的一切,也就是註定了的。
等南歌傷心夠了,蘇玲才輕輕咳嗽了一聲,提醒蘇蘇。
蘇蘇小心地搖了搖南歌,「親愛的,我現在要告訴你一個消息,但我不知道這個消息對你來說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你說你要不要聽?」
「你說吧,我沒聾呢,聽得到。」南歌趴在蘇玲身上,一副無精打採的樣子。
倒是蘇蘇有些猶豫了,她實在不知道這件事告訴南歌算是好事兒還是壞事兒,反正至少她自己覺得,或許是挽救南歌和沈言之間的感情唯一的機會了,其實有的時候她也十分惱恨沈言,不是說感情有多麼多麼深嗎,粉才能就愣是不追過來呢。
蘇蘇記得沈言當時對Jamay說過,這一生他只愛也只會去愛一個肖南歌,那麼現在這個男人又在做什麼呢,傷害了南歌卻不來挽回,到最後,是三個人的悲劇啊。
「南歌,沈言的公司前段時間不是計劃收購G市東部那塊地皮嗎,本來所有的一切都進展得很順利的,可是直到昨天下午要簽約的時候,對方忽然就宣布放棄跟沁爾集團的合作,後來有媒體問對方的老闆為什麼會臨時放棄,對方說,有人願意出更好的價碼買下那塊地,而那個人,就是Jamay的父親。」
蘇蘇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南歌的臉色,南歌沒有什麼表情,但是她的眼眸已經不再像剛才那麼沒有神采了。
「南歌,你聽見了沒?」見南歌一直沒有反應,蘇蘇終於忍不住了,這南歌平時挺聰明的,怎麼這個時候反倒是一聲不吭氣,好歹發表點意見啊。
「我聽見了,不過是沒簽約而已,對沈言那個公司有影響嗎?」
這次是蘇玲接下了話茬,「怎麼沒影響了,那塊地以後就要開發成G市的富人區的,廣告跟承包商都已經發出去並且確定好了,這要是順利的話起碼就是十個億的收益,現在這十個億的收益沒了倒還是小事,關鍵是他們自己虧了很墊錢不說,對外的受到了質疑啊。」
「而且我聽說,這個項目是沈言父親生前最希望達成的,所以沈言才會那麼不顧一切地想要完成,大概也是為了他父親的遺願。」蘇蘇嘆了口氣
南歌總算是坐直了身體,她托著下巴想了很久。
「歸根究底還是沈言在這一行太嫩了,不知道人家會挖了個洞等著他跳下去。」南歌忽然看向蘇蘇,奇怪地問:「Jamay不是很愛沈言嗎,怎麼就擺了沈言一通,況且現在我跟沈言這情況不是正好稱了你的心意了?要是這個時候她能出面幫沈言擺平這件事,沈方不是得感激死她嗎?」
一下子就又沉默了,南歌不解地看向蘇蘇,蘇蘇這才動了動嘴巴小聲地說道:「Jamay確實是要幫沈言來著,但是被沈言拒絕了,沈言說,就算她幫他擺平,他也一樣不會再接受這個項目。」
南歌忽然覺得好笑,她看向蘇蘇,諷刺地說道:「這難道是在演戲嗎,我現在真的分不清,到底是誰唱黑臉誰唱白臉了,這個世界真瘋狂,你說是不是,蘇蘇。」
沈言回來的那一天南歌剛好去看她的母親,她跟林採風如今已經無話可說,但是有引起事情她必須要跟她母親說清楚,林採風已經不再裝傻了,相反地,現在的她跟沒有生病之前是一樣的。南歌問她,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好的,林採風只是淡淡地說不記得了。
南歌相信她是真的不記得了,因為一個裝久了有病的人,真的會忘了那些最真實的過往的。南歌只是覺得難過,她唯一信任,這些年來一直愛護著的母親,居然跟其他人一樣欺騙了她那麼些年。儘管這些年南歌對母親一直都有些冷漠,但母女之情,又怎麼能輕易地切割掉呢,所以有時候她真的很怨,為什麼會是這樣。
她太了解她的母親,這一生受了不少苦,也可以感覺到她母親在失去了父親之後心裡有多痛苦,那一段時間,親戚間的冷漠,鄰居間的嘲諷,已經讓她母親受夠了太多人世間的世態炎涼,所以南歌在知道她母親其實是在裝病的時候並沒有拆穿她,相反地,那個時候她甚至還有些同情自己的母親。
可是現在,誰又來同情她呢。
「南歌,聽好一句,不要跟沈言在一起,他不是個好人,而且他比你要小那麼多歲,連自己都照顧不好的人要怎麼來照顧你呢,更何況,她的母親是誰你不是不清楚,不要怪好狹隘,如果你站在媽這個位置,你一定也會跟媽是一樣的想法。」
這是這些年來,林採風第一次心平氣和地跟南歌說話。南歌低著頭,她當然知道母親的意思,那種對沈青竹的怨恨,曾經她也有的。可是現在,是不是一切都可以償還了呢,沈青竹為了她差點失去孩子跟生命,難道這一切都還不夠償還從前的恩怨嗎。
「媽,仇恨會讓人蒙蔽眼睛的,所以我不想跟你一樣,至少我想活得更快樂更自在一些,而不是像你一樣一直活在過去里走不出來。」
南歌不想以後的每一天,總是活在跟沈言在一起的點點滴滴里,那會讓她覺得是一種折磨,現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沈言忘得乾乾淨淨,包括沈言的一切。
林採風摸了摸南歌的長發,「好孩子,這些年來你辛苦了,但是同樣的道理,你不想活在過去里,但是媽媽卻不能忘了那一段傷害,所以我尊重你的選擇,你也不可以干擾我自己選擇的生活方式。」
南歌在回去的路上不斷地回想著母親說過的話,也許那個時候父親跟沈青竹對她造成的傷害真的太深太深了,才讓母親寧願選擇活在痛苦裡,也不願意去忘記這些傷痛。可是她始終都不明白,母親這樣執拗做出決定,到底意味著什麼。是對她父親還不肯死心,還是因為沈青竹還沒有付出應有的代價呢。但是南歌更願意相信,她母親的心裡,被深刻的仇恨掩蓋的,已經漸漸看不到人性本來的美好了。也漸漸看不到,那些被她怨恨著的人所做出的那些努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