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這話出來,熊三面上一愣。
「妖物?」羅言不禁失笑,上前拱手道:「二位公台,小店堂堂正正,店主人公子就在此處,何來妖物?二位公台想必是喝多了……」
話音未落,那人卻將他推開,「鏘」地將腰間一把寶劍抽出:「不與你啰嗦,待山人來將妖物收拾。」說罷,劍上忽然青光閃現,他口中默念,長喝一聲,劈向熊三。
劍氣才到半空,忽然,一下滅掉。
那人動作僵在半空,懵然愣住,再舉劍,那劍卻黯淡無光,猶如一塊銹鐵。
「我來!」他旁邊那人哼道,從腰上扯出一個布袋,口中念念有詞,突然將口袋朝熊三張開:「妖孽,來受死!」
話音落去,口袋在他手中癟癟垂下,熊三仍好好地站在那裡。
二人面面相覷,神色匪夷。
熊三青筋暴跳,怒吼一聲便朝他們衝去。
「熊三,慢著。」我淡淡道,拉住熊三,轉向那二人,沉著臉:「二位可鬧夠了?」
二人瞪著熊三,又瞪著我,一人道:「此人確實是妖!方才之事,定是有更厲害的妖力作祟!」
「哦?」我慢條斯理:「如此,那妖孽又在何處?」
二人緊張望著四周,狐疑地目光掠過我和羅言,說不出來。
「妖不妖孽的暫不理論。」我繼續道:「且問二位,就算我這雜役是妖,爾等要收服,可有他作惡的憑據?」
「憑據?」一人皺起眉頭,硬氣地說:「你這公子!妖物就是妖物,收服即是正道,要什麼憑據?」
我冷笑:「如此,我就不客氣了。」說罷,放開熊三:「去吧。」
熊三雙目圓瞪,大喝一聲,掄起粗壯的手臂,一邊一個地將他們拎起。未幾,只聽慘叫聲傳來,二人被熊三扔出了街上。
活該。
我心底冷哼。連妖力和神力都分不清楚,還修個什麼仙。
回頭,羅言正看著我,一語不發。
「來繼續看賬本。」我若無其事,朝櫃檯後面走去。
夜晚,我躺在榻上,怎麼也睡不著。
我又開始想以前的事,一想就停不下來。
我想起了灰狐狸。
那時,我剛從幽冥出來,魂魄重新召集天地精氣重塑身軀,恢復了神力。雖獲得新生,我的心裡放不下牽挂,開始四處尋找若磐、妖男和灰狐狸。找了許久,最後,終於在蓬萊找到了妖男。
他那時就像換了個人,沒了從前的張揚,變得沉默寡言。他失去魄血,登仙之事被耽擱下來。可我覺得讓他意志消沉的不是這個,因為他每日守著昏迷的灰狐狸,一坐就是一整日。
修鍊中的精怪若被人取了妖丹,性命就會變得瀕死一般脆弱。雖然可以用別的妖丹加以彌補,但血性有靈,若新補的妖丹力量不足,身體必扭曲爆裂而毀,只有用妖力深厚百倍的妖丹才鎮得住。
灰狐狸也是一樣。
妖男手上倒有妖力深厚的妖丹,可那是從鼠王身上取下的,邪氣太重,須慢慢煉化。為了給灰狐狸續命,妖男帶著她來到蓬萊仙島,采仙草精元喂她。
我是花君,這樣的事對我來說最是在行。見到他們之後,我把採集仙草精元的事一手包辦下來,好讓妖男專心煉化妖丹。這十幾年來,每隔一段時日我就會回到蓬萊,將採集的精元送給灰狐狸續命。
或許真是事在人為,讓我欣慰的是,灰狐狸雖一直昏迷,身體卻不像從前孱弱。月余前我離開蓬萊的時候,她的脈搏已經有力了許多。妖男說鼠王的妖丹已經煉得七八成了,若有進展就來書告訴我。
更多的,我想起了句龍和若磐。
那兩個人說句龍的事,只有一個地方說錯了。句龍死後,崑崙璧仍完好,並非是子螭刻意隱瞞,而是因為句龍把他的神力放在了若磐身上,又將傾注了意念的崑崙璧收集我的靈魂。這樣,崑崙璧仍隨著句龍,卻因為我和若磐的沉睡而一直保存下來。
後來的事就很清晰了。我投生為人,若磐身上力量與句龍那半邊崑崙璧息息相關,也跟著醒了來。
這事子螭知道多少,我並不清楚。但有一點很明白,自從我偷到他的崑崙璧之後,句龍的崑崙璧就開始蘇醒,我的魂魄也慢慢地與它剝離開來。
他這麼做是有意還是碰巧,我也想不透徹,只越想越覺得此人深沉得教人捉摸不清。
而至於若磐……從妖男口中我得知,那日我自盡,若磐像瘋了一樣,力量突然迸發。他爪下罡風生火,浮山登時山搖地動,那山腹中一片火海。炙人的熱浪中,妖男只看到悟賢和他的弟子被烈火燒灼,慘叫地墜了下去,耳邊滿是若磐的怒吼,卻不見若磐身影。
那時情形實在危險,妖男顧不得許多,抱起灰狐狸逃了出來。許是浮山失去鱉靈,沒過多久,整個島都在大海中消失了,而若磐,從此再也沒了消息。
我不知道那是何等情形,聽著妖男說時,手指緊緊地攥著,身上陣陣發寒。
句龍、若磐和我,就像被人下了惡咒,那羈羈絆絆,現在回想起來,已經分不清許多,只有一股的悲傷,看不出深切,卻像縷縷髮絲般糾纏在心頭。
千年前,我為了句龍,散神封住了若磐;千年後,我把同樣的事又做了一次。
我苦笑,自己大概不欠句龍了吧。
那麼,若磐呢?
腦中紛亂無比,我躺在榻上,閉起眼睛。
腦海中,那金色的雙眸一直注視著我,似乎從未離開過……
神仙睡覺也有睡得混沌的時候,第二日我醒來,已是日中了。
出到院外,羅言匆匆走過來,說萬瓊樓主人遣了人來,邀我今夜遊湖。
「來人說,今夜田公還邀了太守,公子你看……」
我瞥他一眼,長長地嘆了口氣。
他說的田公就是那萬瓊樓主人,名昌,瓊州人都叫他田公。說是邀我游湖,實際目的不用想也知道,離不開要盤下雲來閣的事。
「公子,」羅言試探地看著我:「可要回他?」
「不必。」我低低打個哈欠,轉身朝小樓內走去,懶洋洋道:「不必理會,就說我還在睡。」
雖不想去,可田昌既然搬來了太守,便由不得我了。
這太守新上任,姓盧。一方父母,還是要給面子的,誰讓我是在凡間開店呢?
到了傍晚之時,我換好了衣裳,收拾一番,乘著羅言為我添置的那輛雕花鑲鈿垂香漆車赴約去了。游湖的大舟停泊之處其實不遠,就在瓊池一處水榭旁。
還沒到地方,已經能望見紫紅餘暉下,盞盞明燈點綴著水榭和大舟,人影綽綽,陣陣歌聲傳來,熱鬧得很。
似乎不止我和太守,田昌還邀了別的許多人,今夜也游湖許是要大操大辦。
我不介意,反正有吃有喝,我來者不拒。從車上下來,我整整身上的錦袍,款步向那水榭走去。
水榭前,一名管事模樣的人正在招待客人,見我來到,笑容滿面地上前作揖:「白公子,主人等候多時,請。」
我微笑,隨他登舟。
大舟上果然燈火輝煌,上到去,只見絲毯鋪地,正中一塊西域花毯上,幾名舞伎排列如雁,長袖飛舞,腰身柔軟。
我露面的一瞬,在場的目光紛紛凝來,似有一瞬的安靜。
「白公子!」田昌離席走來,滿面笑容地向我作揖:「當真稀客!」
我亦含笑還禮:「田公相邀,某豈敢推辭。昨夜飲酒宿醉誤了答覆,還請田公勿怪。」
田昌笑出聲來:「公子這話折煞田某,公子俊雅風流,瓊州誰人不聞?能請到公子與宴,田某幸甚!」他說著,兩隻眼睛盯著我看,笑眯眯地說:「公子多年不見,還這般年輕俊美呢。」
那圓胖的臉龐上,兩坨臉肉泛著油亮的紅光。
「田公過譽。」我保持笑容,移開目光。只見四周圍坐的的面孔半熟不熟,似乎都是瓊州本地的大商賈。上首,一個中年人端坐著,衣裳雖平常,眉目間卻渾然一股嚴肅的架勢,大概就是那新任的盧太守。
「府君請看,這位就是田某曾提起的那位雲來閣白公子。」田昌引著我到上首前去,向盧太守笑道。
我行禮:「白某拜見府君。」
盧太守看著我,目光微微停住,片刻,微笑頷首:「白公子,久聞大名。」
我又與旁邊幾席行過禮,在一席間坐下。田昌回到上首,「啪,啪」擊掌兩聲,場中的舞伎樂師紛紛退下。田昌堆起滿臉笑意,舉起漆觴道:「今日月圓花好,田某設宴湖上,一為新任盧太守洗塵接風,二為與瓊州諸公共賞良宵。」說著,他笑呵呵地將漆觴先敬太守,又敬向眾人。
眾人一陣應和,紛紛舉起酒盞,一時間,笑語不絕。
「這話說得,倒像他是瓊州商賈之首一般。」正無聊,我聽到旁邊兩人正竊竊私語,聲音很低,卻逃不過我的耳朵。
「嘿嘿,人家現在可不一樣了,聽說盧太守是他遠方親戚。」
原來如此,我饒有興味地看向田昌,只見他正與那盧太守說話,兩隻眼睛笑得只剩一條縫。盧太守卻一副敷衍的神色,
蠢人。我心道。田昌再富,也是賈人,而盧太守仕人出身,本差別懸殊。估計盧太守來赴這宴,本是看在了親戚的面子,誰想田昌一心顯擺請來這麼多人,倒是教盧太守難堪了。
「可惜呢,原以為能見到斛珠居主人,竟不曾邀到。聽說那主人可從未露過面,連那店裡的人也不知他長相。」
「斛珠居么?呵呵,你也不看看田公恨他恨得多緊,怎會請他……」
我一邊聽著他們聊天一邊品嘗著案上擺的滿滿的點心,覺得味道不錯。田昌能開那麼大的食肆還是有些本事的,倒不知那逼著他來收雲來閣的斛珠居又是何等能耐。
正出神,忽然,我的眼睛瞄到田昌的管事匆匆走了出去。
「怎麼了?」外面的聲音隱約傳來。
「管事,可不得了,庖中備下的油餅全都不見了!」
油餅?我愣了愣。
「吱,吱……」這時,我聽到有什麼在叫喚。
循著回頭,卻見旁邊的幃簾下的角落裡,露著一團毛茸茸的東西。片刻,它動了動,兩隻烏溜溜的眼睛與我四目相對。
四十一
發現了我在看,它似乎一驚,縮頭往幃簾里鑽去。
我眼疾手快,一把將它擒住,拖了出來。明亮的光照下,只見它一如既往,毛皮油亮,灰白相間。
「初雪?!」我卻不放開,又驚又喜地看著它。
她卻似乎害怕得很,嘴裡發出尖利的叫聲,四肢在空中揮動。
我有些吃驚:「你不認得我了?」
灰狐狸兩眼瞪著我,陌生得很,掙扎的愈加厲害,嘴裡叫得更大聲。
宴席上,舞伎們又出來獻舞,眾人愈加興緻勃勃,因為我的障眼法,誰也沒有注意到這邊。
我疑惑不已地盯著灰狐狸,她是怎麼了?心裡想著,我又轉頭望向別處,灰狐狸在此,妖男應當離得不遠,找他來問問便知。
稍稍走神,灰狐狸忽然將身體一抽,從我手裡溜走開了。我來不及再捉住,又怕她身體虛弱不敢施術,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竄到了人堆里。
先是舞伎們驚呼起來,灰狐狸從一人裙底鑽到另一人裙底。舞伎們花容失色,場上登時亂成一團。圍坐飲酒的客人也吃驚不已,正待細看,灰狐狸突然一躍而起,跳到了上首的案台上。「啪」一聲,她踩到一個漆盤,裡面的放著的一碗羹湯高高濺了出來,把盧太守潑了一臉。
舉座皆驚,頓時鴉雀無聲。
灰狐狸蹲在一角案上,渾身皮毛豎起,緊張地尖叫。
「府君……這!這……」田昌更是語無倫次,手腳忙亂地用袖子替太守擦拭,他瞪向堂下家人,氣勢洶洶地指著灰狐狸喝道:「還不快把那畜牲抓起來!」
家人們連忙答應,朝灰狐狸蜂擁而上。
我心裡暗嘆,輕輕將手掌一轉。
「乓」一聲,三名家人撲上去,力道太重,案台一下被壓塌了。他們爬起來,手裡卻空空的,什麼也沒有。
「這都跑了!沒用!」田昌氣急地斥道,臉上肥肉抖動。說罷,卻又賠笑地去攙扶盧太守,口裡不住道:「府君莫驚,一場意外,待田某領府君去換身新衣,今夜還可繼續……」
「罷了。」太守擋住他伸來的手,從席上起來,還殘留著羹湯油光的臉上黑沉得像潑了墨:「多謝田公,今夜某身體不適,還是先回府。」
「這……」田昌左右為難,滿頭大汗,堆著笑不停作揖:「今夜實在照顧不周,多有失禮。」
太守卻不假辭色,離席走開。
田昌仍一臉歉意,追著太守出去,口中叨叨不停的聲音傳來:「下回田某設宴,還請府君再光臨寒舍……」
一場宴飲被攪黃。上首的人走了,剩下的人面面相覷,亦是無趣。不少人紛紛起身起來,互相作揖告辭。
我自然也不打算留下,方才使了個小法術把灰狐狸救走,可這下,她又不知道鑽哪裡去了。心裡一陣氣惱,我見這宴廳上已經全然沒了灰狐狸的氣息,也起身離開。
「白公子,這……」田昌的管事立在舟下,與離開的賓客行禮,看到我,更是一臉苦相。
「替我多謝田公招待。」我微笑頷首,從容走開。
天空中沒有月亮,平靜的湖面上只有明燈綽約的倒影。我自然不打算就這麼回去,站在水榭上,將眼睛四處張望。似意料之中,水榭長廊那邊,一個身影立在燈下,似乎在臨水賞景。
我朝那邊走過去。
許是聽到腳步聲,那人回過頭來。
是妖男。
看到我,他眉梢微微揚起,目光將我從上到下打量一圈,唇角一彎:「某在路上就聽說白公子是瓊州地界上第一俊美的男子,如今見到,似乎屬實。」
那聲調和那表情帶著倜儻,彷彿又回到了十幾年前那妖孽的樣子。
我也笑。男子裝扮是為了應付在外行走,他們見慣了我,再易裝成男子就未免無聊。故而我每次到蓬萊,都仍著回女裝,這般打扮,妖男是第一次見到。
「初雪何在?」我問。
妖男微笑,將身體讓開。他身後的闌幹上,灰狐狸站在那裡,津津有味地啃著油餅,頭也不抬。再看妖男腳下,一個布包塞得鼓鼓的,看那滲出的油跡,似乎裡面全是油餅。
「我也是無法。」妖男嘆口氣,道:「我若不去全偷了來,她就會去把人家庖房毀了。」
原來如此。
我無奈地笑,看著灰狐狸:「她何時醒來的?」
「前幾日。」妖男答道。
我頷首,卻還是不解:「她怎不認得我了?」
妖男緩緩道:「仙草精元只能續命,能醒過來已經不錯了。她之前活了三百歲,要重拾妖力才能記事。」說著,他瞥灰狐狸一眼。聲音低低:「如今她這心智,不過是只初生幼狐。」
我同情地看向灰狐狸。
似乎察覺到目光,灰狐狸從油餅里抬起烏溜溜的眼睛,「吱」地叫了一聲。我笑笑,伸出手去,輕輕摸了摸她的腦袋。
灰狐狸稍稍撇過頭,卻繼續埋頭啃起了油餅。
「鼠王的妖丹還沒煉化么?」片刻,我輕聲道。
「快了。」妖男道:「還缺一味葯。」
「什麼葯?」我抬頭。
「海目。」
我愣住。這個東西我知道,它產在南海。那裡的海水離太陽最近,熱力精氣透過海水,凝結成寶珠,那就是海目。此物雖屬火性,卻純正無邪,乃是煉化丹藥的至寶。
「海目千年才得一顆,恐不易得。」我皺起眉頭。
「正是。」妖男頷首。
我瞅瞅他,片刻,道:「你就是為這個來找我的吧?」
妖男沒有否認。
他面露微笑,明燈下,目光迷人:「你還是那麼聰慧。」
妖男和灰狐狸來到,自然住到了雲來閣。
羅言和子弟們看到我帶著這一人一狐回來,都訝異不已。尤其是妖男,一進門就引得眾人圍觀。他手裡抱著毛茸茸的灰狐狸,面帶笑容,溫情而絕塵,惹得不少女孩眼睛發直。
我見怪不怪,吩咐羅言安排飯食湯沐,好生招待。
夜晚,我躺在榻上,又是無眠。
能有辦法幫灰狐狸,我本是樂意,可那偏偏是海目呢……
海目是珍寶,全都收在南海龍君的宮中。
天下的江河湖海無數,江河有水神,湖海有龍君。而所有龍君之中,力量最大的莫過於東西南北四海之君。
他們各有脾性。
東海龍君管轄之內多仙山,他本尊也最有神仙的樣子,閑來無事之時,喜歡像子螭那樣神遊太虛,也喜歡飲酒清談;西海龍君近崑崙,脾性高傲,輕易不與人相見,最愛待在龍宮裡閱卷;北海龍君地處偏僻,水域廣而寒冷,他脾性卻好熱鬧,常常離開北海,或拜訪天上神君,或到別的湖海中串門,交遊甚廣。
至於南海龍君么……我認得他,他也認得我。
現任南海龍君是有史以來年紀最小的。前任南海龍君生性好鬥,與弁天不睦,激戰中重傷而死。於是,南海龍君的位子傳給了他尚未成童的長子。
許是地域炎熱的緣故,南海龍君大多脾氣暴烈,這位幼年龍君也一樣。而且龍生長緩慢,千年時間才長得常人一歲。這位龍君因此長期被周圍所寵溺,生得一副任性刁鑽的脾氣,是眾所周知最不能得罪的龍君。
很不幸,我曾把他惹了。
那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一次天庭過節慶,瑤池瓊台擺起筵席,所有神仙會聚一堂,南海龍君也理所當然地被邀了來。那時,我還在仙苑中做花君,剛剛從句龍贈我的懸圃神土之中種出第一片寶霓花樹。寶霓花開滿枝頭,絢爛奪目,與宴的神仙們看到,無不交口稱讚,我心裡也美滋滋的。
筵席中途,我忽然想起還未給花樹澆水,便中途離席跑了回去。
沒想到還沒進仙苑,就聽到了風中傳來樹木的嗚咽,我大驚,進去一看,卻見寶霓花落了一地。南海龍君是年幼,偏巧好強喝酒,此時醉意醺醺,手裡拿著金杖,一邊打轉一邊揮舞,所過之處,寶霓花的幼苗無不摧折。
我心痛不已,上前喝他住手。
龍君卻看著我,哼哼冷笑,繼續揮杖。
我怒起,使出法力,手臂粗的藤蔓破土而出,將龍君一下纏起,龍君醉醺醺的動彈不得,竟召火焚燒四周神木。我愈加憤慨,一把奪過他手中金杖,毫不留情地朝他身上笞去,只聽龍君痛呼一聲,他一邊的龍鬚被我笞斷,流出血來。
這件事驚動了句龍。
他斥責我不該下重手,更斥南海龍君酒醉鬧事,罰他做三月勞役,每日負神水來澆灌傷及的神木。此事本由南海龍君而起,句龍此舉無可厚非,可是南海龍君很不服。
龍君們本出身神獸,長相奇異,最讓他們自豪的,是鼻子兩旁那長而優美的龍鬚。南海龍君的龍鬚被我笞斷,雖還能再長,卻總比另一邊短了一截。
這對龍君來說簡直是奇恥大辱,估計南海龍君每回照鏡子都會想起我來。於是,他每次再看到我,那童子般的臉上都是冷冰冰的,眼裡像要飛出刀子。
當真要去求他么?
我揉揉額邊,覺得頭疼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