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第五十七章

乾坤陣?

我倏而清醒。

上方,子螭亦抬起頭來。明珠的光輝中,我看到他的臉上仍帶著暈紅,雙目看著我,瞳仁中熾熱尤盛。

「神君……」

「知曉了。」他應了聲,嗓音沙啞。

外面再無聲音,我和子螭對視著,安靜得只有各自起伏的呼吸聲。

突然,子螭低低地笑了起來,似憋了許久。聲音越來越大,他把頭埋在我的頸間,笑得一發不可收拾。

他的胸腔沉沉的,壓在我身上,不住發震。

我望著上方,片刻,也不由自主地咧嘴笑了起來,伸手環著他的脖子。

「擷英……」好一會,子螭的唇流連在我耳邊,喃喃道,長嘆一聲:「奈何奈何?老天也捉弄我么……」

脖頸上麻癢得很,我笑嘻嘻地把頭偏開,卻問他:「你要去觀陣?」

「嗯。」子螭淡淡道:「我須主陣。」說罷,他吻吻我的唇,笑笑,翻身坐起來整理衣衫。

我望著他的背,微微皺起眉頭。

乾坤陣乃是神陣,的確是要神力深厚之人來主陣,可是我沒想到要子螭親自來主陣。乾坤陣通陰陽,啟陣時天地之氣浮動,我擔心會觸動崑崙璧的裂痕,於子螭的身體而言必是損傷。

「天庭這般大張旗鼓,蒼渚豈肯坐以待斃?」我也坐起身,不放心地說:「你分神主陣,若又遇大戰,那……」

「全出來了才好,一併收了。」子螭不以為意地輕哼,說著,他回過頭來看看我:「不過是個乾坤陣,我……」話沒說完,他卻突然打住,目光停在我胸前,饒有興味。

我訝然,低頭看去,登時大窘。

方才糾纏,我的腰帶和結帶被他解開了,衣領大開地敞著,胸口渾圓的起伏半遮半掩地露著。

我一陣羞赧,忙將衣服掩好。

子螭笑起來,忽然過來把我擁起。

「擷英,」他在我耳邊低低說:「可知明日是什麼日子?」

過兩日?我想了想,搜遍腦海,卻想不出來。

「是替日。」子螭輕笑:「可還記得,當年我第一次見你,就是替日。」

我忽而明了。

替日是遠古時一個重要的節日。顧名思義,每逢此日,天狗吞日月以變陰陽。後來天狗死去,天庭將陰陽交替之事交與萬物,替日亦漸漸遠去,只有句龍和子螭這樣神界留下的神仙才會把它當作節日。那時我與子螭頭一回相見,他正是特地回來與句龍宴飲。

「到了那時,可又是一個千年。」子螭低低道,手指在我的臉上輕輕摩挲:「你可知這樣的日子我等了多久?」

我唇角彎起,反擁著子螭,把頭埋在他的肩上,久久不語。

當初我見到子螭,只滿腹猜測,覺得他陰晴莫測,何曾想到會有如今這一刻?

我的臉發燙,依偎在他懷裡,聽著那有力的心跳,卻覺得心莫名地吊著。

天狗呢……我閉起眼睛,心底深處,似一直有雙眼睛在注視著我,幽暗中,閃著金色的光芒……

拂曉時,十幾萬天庭的兵將皆列陣在天門之前,浩浩蕩蕩,旌旗蔽日。

神龍昂首在前,子螭立於雲車上,遠遠望去,只見身姿頎長而英武,黃龍鱗鑄就的金甲在太陽光中閃著耀眼的光澤。

乾坤陣布好,子螭前往主陣,同時為預備大戰突如其來,也將大批天兵抽調下界。

我望著子螭的身影,片刻,看向旁邊。

南海龍君身著玉冠青袍,一邊向子螭張望,一邊朝我翻白眼。

子螭出發前,將南海龍君召來了天庭,要他陪在我身邊。

「弁羽是龍君,如今他龍鬚生長齊全,力量恢復,天庭之中已少有對手。」子螭勾勾我的下巴,唇角微彎:「讓他跟著你我才放心。」

我又不是小兒,心道。回想子螭那表情,我仍覺得又好氣又好笑,摸摸下巴,那手指的觸感似乎還留在上面,臉不禁一熱。

周圍熙熙攘攘。天庭幾千年不曾有過戰事,神仙們極其踴躍,除了出征的天兵天將,圍觀的神仙亦是如潮一般。

「嗬,看廣清真君。」前面觀看的幾名仙人中,有人忽然道。

我隨他們望去,果然,廣清真君站在子螭身後,寬袍大袖,手按長劍,雖無戰甲,卻一副道貌岸然的凜然之態。

「嘖嘖,這氣派,果然德高望重。」

「那是。在天庭之中論神力,排在神君後面的可就是廣清真君哩。」

「這我自然知曉。不過我可聽說,神君近來將真君門下的仙官替換不少?」

「仙君門下?」

「你不知么?」那仙人忽而壓低聲音:「聽說真君與神君不合呢……」

我聽著他們說話,怔了怔,憶起那天廣清真君門下仙人與北極星君爭執的事來。那位仙君離開時鐵青著臉的樣子我仍記憶猶新,不過我一點也不同情他,他堅持打開蒼渚之門的提議,不僅鹵莽,還會傷害子螭的身體。這些,也是廣清真君的意思么?

似乎感覺到這邊的目光,廣清真君突然看過來,面色平靜,卻教人覺得深不可測。心中似被什麼觸了一下,那氣勢,自己竟像在何處見過。

一聲長長的角鳴傳來,將我的思緒拉回。圍觀的人群一陣喧嘩,只見子螭車前神龍當先騰空,拉著雲車穩穩走起。

旁邊,南海龍君張望著,微微升高了騰雲。

未幾,隆隆聲震耳欲聾,兵將們亦隨之開拔,在歡呼聲中,朝天門外洶洶而去。

我盯著那雲車消失的方向,好一會,所有身影都不見了才收回目光。

旁邊的仙人們紛紛散去,南海龍君睨我一眼,片刻,若有若無地哼一聲,扭頭走開。

「跟上!」走了幾步,他忽然回頭來瞪我。

這算什麼跟班。我心裡一陣懊悔,心想,當初就是不該答應。

早在遠古,伏羲將天庭中央的一片水泊灌注神力,設為窺池,以便天庭查看天地萬象。如今天庭大軍出征,留在天庭的神仙們便聚在窺池邊上觀看。

我亦與眾人一道圍觀。

池神立在池中,將拂塵一掃,窺池上覆蓋著的濃濃雲霧隨即散開,露出明鏡般的池面。未幾,光芒盛起,池面漸漸顯現出一片碧海的顏色。

「那就是蒼渚呢。」有人道。

「這般白茫茫的,果然是霧界。」

「這麼寬,也不知神君封不封得住……」

「神君做事何曾出過差錯,沒見識。」我旁邊,南海龍君不屑地低哼。

我不理他,看著窺池中列陣的天兵和那在海上主陣的身影,心緒亦如海濤般起伏。

有一件事,必須現在就去做。

我定下心思,轉身離開。

「去何處?」南海龍君發現,從後面追上來,嚷嚷道。

「累了,回宮沐浴。」我答道,瞥他一眼:「你也要跟來看么?」

南海龍君瞪著我,臉色突然變得難看。

「誰要看你,醜女。」說罷,他「嘁」一聲,不屑地轉頭走開。

如自己方才所言,我哪裡也沒有去,徑自回到子螭宮中。我到宮中的湯殿里開啟泉池,說要獨自沐浴,摒退眾人。待做好這些障眼法,確定周圍再無他人氣息,我隨即隱身移形,離開了子螭的宮殿。

如我所料,神仙們都去窺池一睹下界戰況,仙苑中則冷清許多。

路上,一個人也沒有。

我步履匆匆,隨著小徑七轉八繞,來到上次同子螭散步而至的那個小潭邊上。這裡依然靜謐,繁茂的花樹在四周開滿了花,霧氣變幻,潭水上漂著一層厚厚的落英。

這潭水是天庭湧出的泉水彙集而成,常年無人打擾,又彙集花樹精氣,我要使窺術,這裡再好不過。

「擷英,擷英……」花精們從樹上降下,如點點螢火一般在我四周圍繞。

我朝它們笑了笑,望向前方心中默念。

潭水平靜的水面上漸漸起了一層波瀾,少頃,一片清瑩的水花向上捲起。花精們飛向那水花,匯作一團亮光,慢慢在我面前鋪開,如明鏡一般。

我從腰間拿出日君贈我的金匕,往明鏡上一點。

金色的光斑在明鏡上出現,耀眼地如日光一般,未幾,光斑向四處散開,明鏡中漸漸映出些景物來。

蒼穹深邃無底,雲氣茫茫在下,如萬丈彩練一般映著霞光。

未幾,卻有團團烏雲匯聚而來,高高的雲頭上,子螭和共工的身形兩兩對峙,氣勢賁張,殺氣凜凜。一時間,只見強光閃過,將即將黯淡的天際照得如正午,猛烈的罡風將雲彩沖得四散開去。一時間,戰鼓擂動,對陣的天兵與蒼渚怪物廝殺作一團。

忽然,我看到有身影自那眾人之中落下,一陣狂風扶搖捲起,朝天邊飛去。

正在這時,天上的共工殺氣突然收斂。雖只有短短一瞬,那個在空中抖動蜷起的身影卻一直徘徊在我的腦海……

明鏡中的亮光弱去,濃郁的霧氣瀰漫,遮去了所有畫面。

我望著它,久久定立。

這鏡中一切皆來自日君目睹留下的記憶。

金匕乃日君以自身光華煉就,與他靈犀相通。方才,我嘗試著將金匕與窺術結合,重溫那日戰況。

許多事一下浮起在心頭。

在浮山中,若磐雙目通紅,痛苦掙扎;

在蒼渚,那雙赤目出現在共工的臉上,他一度想殺我,那利爪卻揮不下來。

「……我誰也不怕!」共工陰鶩的聲音隱隱回蕩。

是什麼教他說出這樣的話來?他忌憚的是什麼?

我想起換俘之前,相柳匆匆趕來殺我的事。心中漸漸變得豁然。恐怕那日戰場上共工發生的事,就是相柳最不想看到的。

「萬事皆在人為。」日君的話如一點亮光,將我的思路漸漸照亮。

在蒼渚,相柳曾對我說過,若磐之所以甘願沉睡,乃是因為我當年自刎。所以,共工得以最終佔據了若磐的軀殼。可是共工畢竟與若磐同體,有若磐的心在,他殺不得我。而那日他在戰場上突然失控,也是我突然被襲觸動了若磐……

這個想法出來,我的心衝撞不已,幾乎覺得荒謬。

那日聽說蒼渚大戰之中突然撤軍,我就覺得不尋常。昨日問子螭,他輕描淡寫,卻又即刻將話語岔到別處。

他沒有瞞我,我很欣慰,只是有的事由不得我不做。乾坤陣即將開啟,一旦成功,我就再也無法求證心中的猜測,若磐也許會永遠被共工困在那軀殼之中。

若磐……

忽然,我感到身後有異樣的氣息聚起。

不對!我收起窺術,猛然朝幾丈外轉開身體。

「花君離開蒼渚,果然就機敏多了。」一個帶笑的聲音緩緩傳來。

我吃驚地望向那邊,霧氣仍變幻,落英如雨。相柳緩緩踱將出來,看著我,白皙的臉上,平和而莫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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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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