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接線人
明霞山兩面臨水,北面是懸崖,唯一的入口便是南面的一條羊腸小道。葛競舯選中這裡作「九龍寨」的老窩,實在是明智之舉,他後來又命人在南面的必經之路上搭了塔碉,一日十二個時辰派人鎮守在塔碉里。裡頭的人出去容易,但外頭的人若要想進來卻是很難。明霞山實實在在是個易守難攻的軍事要地,平日里九龍寨打劫過往車隊行人,大半便是倚仗了山勢的險要。
至於葛競舯的身份,說的好聽些是九龍寨的寨主,難聽些便是強盜土匪山大王,他手下的兄弟也不多,才五十幾個,以這種實力竟能輕鬆拿下俞丞相的生辰綱,駱韶卿除了驚訝,就只能大嘆一句:「你們九龍寨的運氣可真好!」
葛競舯把駱韶卿和娉婷帶到九龍寨后,又將大姐兒他們統統接上了山安置,這才稍加停頓,駱韶卿卻執意要下山回家去接妻子。葛競舯見攔不住,欲叫上十個弟兄跟了去,駱韶卿卻淡淡說道:「人多趕路不快,且目標太明顯,我一個獨去,日夜兼程的,十日後也就能回來了。只不過,我不在的這幾日,你當務必小心。星月齋里我不過只是個聽命行事的殺手,四大金剛卻是星月齋的四大執法長老。他們據說武功奇高,但我也只是聽說過他們,從沒見到過,到底有多厲害,卻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萬事小心總是對的。」
駱韶卿千叮嚀萬囑咐的走了三天,娉婷也就一直昏睡了三天。待到第四天,葛競舯再去探望,卻看見娉婷已能下地走路了。
娉婷沖他嫣然一笑,喚道:「葛大爺,你早哇!」葛競舯摸了摸鼻頭,訕訕道:「早!早……」娉婷見他無精打採的似是滿腹心事,不由問道:「葛大爺有心事?是擔心那四大金剛的事么?」葛競舯抬頭望她,嘴角蠕動道:「你……」欲言終又止。
娉婷察言觀色,柔聲道:「但說無妨!」葛競舯咂了咂嘴,啪地一掌拍在桌上,說道:「好,說就說,大丈夫死都不怕,還怕說么?我且問你,那日那女殺手來殺我,你與她對答間我聽得明白,你是否與她早就熟識?還有,她連你背上受傷也知曉得如此清楚,我倒要奇怪的問一句,你的傷是怎麼來的?」
娉婷面色微變,慘然道:「果然還是瞞不過你,駱公子他也知道了吧?」葛競舯道:「我……我沒告訴他。」娉婷點了點頭,在他對面椅子上坐了,凄凄道:「我……我本名叫江采娉,外人看來我是個秦淮河上的歌舞伎,其實我真正的身份,是星月齋的接線人……」葛競舯早就隱隱猜到她可能也是星月齋的人,這幾日反覆輾惻,終在她口中得到了確切證實。
江采娉見他抿緊唇不說話,眉頭深鎖,一臉肅穆,心裡暗自嘆了口氣,續道:「所謂的接線人,也就是每當星月齋接了生意,選定執行任務的殺手后,便先通知接線人,再由接線人去跟殺手聯絡。而這一回,你在秦淮地界上做下案子,做這趟生意的接線人自然落在了我的頭上。駱韶卿……他接到我的飛鴿傳書,我原以為兩個月內他定當穩妥的辦完此事,卻哪知他竟會選在我的畫舫上動手。那日我原很焦急,他殺了你,為了不曝露身份,勢必要殺我滅口,我若不說出身份就要被他殺,但我若說破自己的身份,卻又是壞了做生意的規矩。按著星月齋立下的規矩,殺手只知接線人的代號,卻不知接線人的真實身份,接線人一旦曝光,便如同殺手執行任務失敗一樣的下場。」說著,她伸出手,比了個抹脖的動作,葛競舯心神一懍,暗道:「怪不得星月齋生意愈做愈大,連官府的差事也敢攬來干涉,想來他們做買賣自有一套與眾不同的方法。」
江采娉嘴角抽動,又道:「後來的事情,誰也沒料到會演變到如今的地步……」聲音越說越低,終是沒了聲息。葛競舯見她蒼白的面上一臉哀傷,心頭一動,問道:「那日你受傷是挨了罰不成?」江采娉神色一陣驚慌,蒼白的面頰隱隱透出緋紅,點了點頭。葛競舯道:「他們為何罰你?駱韶卿他饒我性命,只是他一人之過,難道連你也要一併受罰?」江采娉抽氣道:「不是的……」聲音細若蚊蠅,幾乎未聞,說道:「那日妾橋山你與駱韶卿決鬥,他本可殺了你,是我……我……」
葛競舯恍然大悟,內心一陣激動,拉住她雙手,說道:「那黑影人便是你,是你救了我?」江采娉不答,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瞅著葛競舯,哀道:「葛大爺,我是命苦之人,只怕配不上大爺……」葛競舯猛一低頭,嘴唇在她柔軟的紅唇上深深一吻,朗聲道:「不許你這麼瞧輕了自己!」江采娉面若紅霞,羞道:「葛大爺……」葛競舯道:「以後都別再叫我大爺啦,我不是什麼爺不爺的,這輩子能得你這麼個紅顏知己垂青,我葛競舯便是立刻死了又如何?」江采娉忙伸手捂住他的嘴,駭然道:「你……你別說死字,我怕……」葛競舯摟住她,問道:「有我在,你怕什麼?不說便不說好了,那又有什麼打緊的。」
葛競舯是個大老粗,他乍與江采娉互訴傾慕之意,正滿心喜悅,哪裡還看得到江采娉心底的憂慮——這星月齋豈是他一個小小九龍寨惹得起的?星月齋勢力之龐大,外人不過略知皮毛罷了。
駱韶卿沒用得上十日的功夫,這一路上他跑死了三匹馬,竟是在七天上就回到了九龍寨。不過,他一人去卻仍是一人回,而且身上還帶著傷。葛競舯到山腳下接他時,看到他風塵僕僕,一臉疲憊,忙問道:「出了什麼事了?弟妹呢?」
駱韶卿作勢下馬,卻沒想腳被馬鐙絆住,竟一個倒栽蔥的從馬上滾了下來,葛競舯扶住他,叫道:「兄弟!」見駱韶卿衣衫襤褸,沾滿泥土與血跡,且魂不守舍,哪裡還有半分平日的英姿風采。他聽得葛競舯叫喚,茫然的抬起頭,苦笑一聲道:「我去晚了一步,采婷她……她被星月齋的人擄去了。他們……叫我半個月內拿東西去贖,不然……」葛競舯道:「什麼東西,是銀子么?啊,是我劫下的那票生辰綱么?他們要就給了他們,咱們去把弟妹給換回來就是。」駱韶卿苦澀的搖了搖頭。
兩人回到九龍寨,江采娉見問,葛競舯便把事情說了,但說到詳細情形,兩人不約齊看向一言不發的駱韶卿。江采娉倒了盞熱茶,端去給他,說道:「采婷既是我失散多年的妹妹,咱們更是不能不理,只是依我判斷,當家的要的絕不能只是生辰綱。銀子,哼,星月齋有的是,他們要的怕是比銀子更值錢的信譽,這趟生意若做砸了,他們失了信譽,丟掉的可就不是這麼一點點的小錢了。給我妹妹當贖碼的怕是還得加上大哥他們一干人的性命吧?」轉身向葛競舯回眸一望,葛競舯不禁神色一懍。
駱韶卿在上山的路上便聽葛競舯說了有關江采娉接線人身份的事,這時聽她說話頭頭是道,思路明確,暗贊道:「果然不愧是星月齋選中的接線人。」忍不住抬頭看了她一眼,但見她明眸淺笑,一雙水翦大眼裡略帶些許無奈哀傷的韻味,一雙雪白的柔夷輕輕將茶盞放下,這舉手投足間的丰韻,十足便是一個江采婷,他心中一陣激動,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喊道:「采婷!」
江采娉猛地抽回手,低聲說道:「妹夫,你認錯人啦!」駱韶卿稍稍回復些理智,心中一陣悲傷,竟忍不住落下淚來。江采娉頗為感動道:「妹夫是個至情至信之人,妹妹嫁給你了,真是……不枉了。」
葛競舯從旁大聲道:「死就死,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這顆項上人頭本就是寄放在我頭上的,駱兄弟要,一句話,拿去了便是!」從桌上拿起把削水果的匕首,刷地筆直朝自己胸口紮下。
駱韶卿叫道:「不可!」伸指在葛競舯腕上一戳,葛競舯只覺手臂一麻,匕首拿捏不住竟噹啷落在了地上。駱韶卿撿起匕首,道:「你即便是此刻自刎,星月齋也不會就此罷手,輕易放過了我們夫妻。現在咱們是一條繩上的螞蚱,進退都要在一塊,你怎麼可以如此輕鬆就想卸下包袱呢?你別忘了,你若死了,江姑娘和那些娃娃們該怎麼辦?」葛競舯性子耿直,腦筋也從不會轉著彎的思考問題,聽了駱韶卿這麼一說,想想倒也是很有道理,不由涔涔汗下,對著江采娉一揖到底,說道:「對不住,是我考慮的不夠,竟沒替你好好想想!」
江采娉面如土色,貝齒輕咬紅唇,慘然一笑,說道:「沒什麼,大哥若是去了,黃泉路上自有妹子陪著一道就是了。」說著,有意無意的朝駱韶卿瞥去一眼,駱韶卿見她凄然若絕的無雙臉龐,只覺得是采婷也曾如此無奈的瞅過自己,一時心魂俱碎,深陷在痴迷中不能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