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威鏢局

龍威鏢局

水易寒的輕功已臻化境,他腳下雖在狂奔,思縈躺在他懷裡卻絲毫不覺有任何顛動。

「你傷口並沒想象的那麼深,我已經替你止住血啦,沒什麼大不了的。你幹麼一直不說話呢?」

思縈不答,他嘆了口氣,在一條小溪旁停下腳步。

此時天已大白,他將思縈輕輕放在溪邊的青石板上。思縈獃獃地坐著,木訥的看著潺潺流淌著的溪水,雙目空洞無力。

水易寒撫上她的發頂,柔聲說:「你師父師娘並沒想要殺你的。」

過得片刻,思縈眼珠才動了下,一顆淚珠瑟的滴落,濺進溪水裡,叮咚作響。

他將一隻瓷瓶遞到她跟前:「你傷口雖然止血了,但總要清理一下比較好,這個『水靈雪蓮丹』你拿著,把它捏碎了塗在傷口上,我保證你三天後傷口癒合得連一絲疤痕也沒有。」

思縈見那小瓷瓶正是自己在天山上扔掉的那個,忍不住說道:「你幹嘛要對我這麼好?你幹嘛要救我?你幹嘛不讓我死掉算了?」

「傻孩子,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很脆弱的,誰不好好珍惜呢,你瞧就連那中原第一俠,他不也很怕死的么?」

她捂住臉嗚嗚地哭道:「那時因為他在江湖上受人崇敬,他有名望,有地位,他有他想得到的一切,他活得開心,活得有……尊嚴!而我……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再活著!」

水易寒托起她的頭,見她滿臉淚水,便用袖子替她擦乾淨,溫柔道:「告訴我,你覺得自己有哪裡是做錯了么?」

思縈愣了愣,哽咽道:「沒有!」

「那不就得了。你沒做錯事,是別人錯了,為什麼你要背負著別人的錯誤去死呢?誰犯的錯,就讓那人去承擔錯誤好了。」

思縈聽了他一番勸慰,雖然覺得有些道理聽起來很對,但真擱在她的身上,又總覺哪裡始終不對勁,但她心裡梗著的那塊石頭鬆動了許多,死念終是打消了。

水易寒柔聲哄她:「乖孩子,不哭了,再哭就不討人喜歡啦!」

思縈面色赧然,紅得連耳根子都在發燙。她雖然是個女孩子,但畢竟已是大姑娘了,水易寒怎麼說也是個大男人,男女授受的道理她還是明白的。

身子縮回,退後了許多,她尷尬地避開他:「你……你怎麼老愛叫人『孩子孩子』的?我……我已經十九了。」

他輕笑:「那叫你丫頭行不行?」

思縈聽他口氣輕薄,不悅的蹙起眉頭。

「我比你大了許多,叫你丫頭也不算過分,我大姐的女兒也有你這麼大,她前年嫁了人,她孩子都生了,我可已經是爺爺輩的人了。」

「那你到底多大了?」話一問出,她就知道說錯話了,趕緊閉上嘴。

水易寒卻並沒有生點氣的樣子,反笑道:「我也記不清了,回去我便問小妹,她記性最好,最記得我有多老。」

思縈見他笑起時,白皙的眼角微微皺起笑紋,更添韻味,不禁脫口道:「其實你也並不老啊,而且長得還很好看。」

說完,她的臉就漲得像是只熟透了的番茄,垂下頭去。

「多謝你誇我!」他指了指十丈開外的小樹林,「我到那邊去,你還是先清洗傷口要緊。」

她打理好傷口后,水易寒就帶著她去附近的小鎮上投了間客棧,讓她好好的休息,飽飽地睡了一覺。

思縈醒來時,已是翌日清晨,她沒見著水易寒,又覺得肚餓,便出房下樓想到前頭去找些東西吃。

哪知才跨進大廳,迎面就飛來一龐然大物,她身形一錯,才退後一步,站著的地方就重重地砸下一個人來。

思縈見那人身材魁梧,是個三十齣頭的大漢,身上穿的一件衣裳被刀劍砍得破破爛爛,全身都是血的,躺在地上直哼哼。

有五六個手持各種兵刃,長相怪異的人將那大漢團團圍住,其中有個瞎了一隻眼的矮老頭,把手裡的蛾眉刺點在他的鼻尖上,陰狠問:「說,那東西你藏哪了?」

那漢子望著亮閃閃的蛾眉刺,苦笑:「我哪來那倒霉的玩意?」

寒芒一閃,蛾眉刺往下一拖,竟將他鼻子給削了下來,那大漢慘叫一聲,捂住鼻子在地上不住打滾。

獨眼老頭冷道:「在我們『生死羅剎』面前打諢,你簡直就是自找死路!給我老老實實說出來,否則我將你全身的肉一刀一刀的切下來喂狗!」

思縈早看得臉色泛白,胃裡一陣噁心。這客棧雖說不大,但也算是小鎮上數得上的歇腳地方,原本到了晌午用餐時該是人多的時候,此刻卻是一個人影也不見。

那圍著的六人中有個流氣的瘦高個,手裡不停玩弄著兩把飛刀,慢騰騰地走近思縈,沖那大漢說:「你相好的?嘿,長的雖然一般,不過身材還過得去。」精瘦的五爪下流的探向思縈高聳的胸口。

那大漢叫道:「你別碰她,我不認得她的!」就地一滾,伸手死死拽住瘦高個的雙腳,沖思縈喊道,「你還愣在那幹嘛,快跑……啊!」一聲慘叫,他雙手十根手指齊刷刷的給飛刀剁去,鮮血流了一地。

瘦高個啐道:「真他娘的不識好歹,滾一邊去!」一腳踢翻大漢粗壯的身子。

思縈怒不可遏:「你該給我滾一邊去!」玉掌一揚,狠狠扇了那瘦高個一巴掌,一腳踹了過去,正巧踢在了他的□。

瘦高個痛的眼淚鼻涕齊流,抓著褲襠直跳腳。

「找死!」其他五人紛紛搶上前來。

靠得最近的是那使蛾眉刺的獨眼老頭,他身形才探前,思縈早料先機,搶前一步,一掌拍向他頭頂百會穴。

獨眼老頭吃了一驚,腰板一挺直直的倒下,思縈那一掌啪地拍在了他腦門上,打得他眼冒金星。幸好她有傷在身,未能用盡全力,否則那一招疏忽輕敵早要了他的老命。

餘人大叫:「大哥!」

獨眼老頭狼狽地退後:「原來是個練家子,武功還不錯嘛。」

思縈師出天山名門,武藝雖然沒學到師父的十分之一,但那擺出的架勢卻已不容一般人小覷。

「生死羅剎」面面相覷,隨後發出一聲吼道:「併肩子上啊!」

六人手上的兵刃一齊向她身上招呼,思縈手無寸鐵,危急中順手撈起櫃檯上計帳用的八支竹籌,身形伏低,一招「借花獻佛」,竹籌高舉頭頂擋住六件兵器。那些竹籌哪經得住兵刃的鋒利,「啪」的聲響,斷成十六瓣。

她吃了一驚,左腿勾出,掃中一人足踝,那人站勢不穩,仰天摔倒。只這麼一緩,其餘五人又攻到,獨眼老頭的蛾眉刺陰險狠辣,刺在頭裡,思縈疾退,哪知身後便是櫃檯,竟是條死路。

正驚慌無措時,門口有個聲音提醒道:「拿竹籌當暗器。」

思縈想也不想,雙手握著的十八截斷籌甩出,這急急忙忙使出的一招「漫天花雨」顯然有形無實,漏洞百出,「生死羅剎」舞動各自兵器,一一擋落。

獨眼老頭獰笑:「看你還有什麼招!」蛾眉刺一閃,直刺她咽喉。

思縈尖叫:「水易寒,你還要在門口看熱鬧到幾時?」

她高叫「水易寒」時,水易寒已晃身進了門,等到她「幾時」兩字出口,「生死羅剎」竟一齊倒了下去。思縈驚愕地瞪大眼,只一眨眼的瞬間,他竟在一招內解決了凶神惡煞的六個人,這樣的武功實在已到了匪夷所思的境界。

她以前只是迷迷糊糊的知道罷了,卻從沒像今天這樣看的真真切切,直到此刻她才真正體會到水易寒的可怕與深不可測。

「你剛才使的那招『漫天花雨』不對,我教你一招。」水易寒走近她,執起她的手,將一把細木棍般的東西塞進她手裡,比劃起招式。

思縈凝神一看,那細木棍竟是飯桌上擺的竹筷子,眼睛一掃地上的六個「生死羅剎」,這才發現他們每個人的咽喉上都筆直的插著一支竹筷,見血封喉,何等的內力竟讓小小的竹筷成了如此可怕的暗器。

「你……殺了他們?」

水易寒盯著她看了會,才道:「是。」

「以你的武功,完全可以制服他們的。」

他眼光一冷,說道:「不錯,可我沒想就那樣饒了他們。」

「為什麼?」

「因為他們想殺你。」

思縈心頭莫名的一暖,就只為了他這句看似無心的話。

「可也不能因此大開殺戒呀。」

水易寒輕笑:「傻丫頭,江湖就是這麼回事,不是你殺他,就是他殺你,殺來殺去,每天都有人殺人或是被殺,一點也不稀奇的!」他伸手一指門外,「你且出去瞧瞧。」

思縈不解地走出大門,街道上靜悄悄的,一個人都沒有。她在大街上走了十餘丈,愈加奇怪,水易寒在她身後喊道:「前邊街角有個鏢局子,你去那兒!」

思縈加快腳步,到了鏢局門口,兩扇大門開了一道縫,她突然聞到一股濃濃的血腥味。伸手推開虛掩的半扇門,往裡一瞧,她回頭便跑,只覺胃裡攪動的厲害,沒跑幾步,扶在牆邊上嘔吐起來。

她醒來后尚未進食,嘔來嘔去也吐不出什麼東西,竟把胃裡的酸水全吐了出來,滿嘴儘是苦澀。

她痛苦難受地緊,忽覺手心濕濕粘粘地沾了什麼東西,抬頭一看,「啊」的聲凄厲尖叫,驚恐萬狀,原來身側的整面白牆已被鮮血染紅,觸目驚心得刺眼。血跡尚未乾透,帶著股濕稠慢慢地往牆根下淌。

正錯愕驚駭時,肩上被人重重的一拍,她以為是水易寒,哪知身後陰惻地響道:「你瞧見我相公沒?」

她嚇地猛一回頭,見一個長發散了半邊臉的女人,一身淡黃色的衣裙上沾滿了血跡,那女人沖她咧嘴一笑,露出粘了血絲的森森白牙,口齒含糊:「你瞧見我相公沒?」

思縈「啊」的厲聲尖叫,向後縱躍一丈,遠遠避開,只覺自己雙腿直哆嗦,全身發顫。

水易寒一直站在街頭遙望,聽她叫聲凄厲,白影一掠,趕到她身旁。

「她……她……」她指著那黃衣女子,抖得連話也說不完整了。

他摟住她的肩:「她是這家龍威鏢局鏢頭的妻子,那個鏢頭你也見過,就是在客棧里被『生死羅剎』追殺的那個男人。」

思縈聽完,想也沒想便往回沖。

「別去了,那男人已經斷氣了!」

思縈傻傻地愣住,他又說道:「這家鏢局上上下下一百二十一口,除了這女人和她才死的丈夫外,昨兒個夜裡全都被殺了。」

「昨兒夜裡?」她一夜安眠到天白,根本就沒聽到鎮子上有任何動靜。

「我怕擾了你的好夢,點了你的昏睡穴。」

思縈脫口驚道:「是你下的手?」一想到鏢局院落里橫七豎八、支離破碎遍躺著的血淋淋屍體,她的胃又開始翻湧。

「我像是這麼毫沒人性的人么?」

「對不起,我說錯話了,你別介意。」思縈面有愧色,「是『生死羅剎』做的?」

他滿臉不屑:「就憑他們幾個庸手?龍威鏢局的鏢師再不濟,也不會一大家子盡數毀在那六個人手裡!」

「那到底是誰這麼殘忍?」

他背負雙手,微風吹過,徐徐撩起他白衫,蒼白的臉上顯出一抹不屑與悲愴:「昨兒夜裡奔著這龍威鏢局來的人物可多了,若要一一報出名號來,我也未必說得全。但那殺人時所用的每一招每一式,我都清清楚楚地記在腦海里……那女子之所以能夠安然活著,是因為她婆婆將她壓在身子底下,拼著自己被人在背上砍了十七刀換回來的。十七刀,那是洛陽長樂門的『長樂十七刀』,刀刀足以致命,那人卻對一個毫不懂武功,年過半百的老婦人連砍了十七刀……」

「你不要說啦!」思縈直聽的毛骨悚然。

水易寒望向她:「你怕啦?」

「你也……不用說的那麼詳盡,只要、只要說兇手的名字就好啦!」

「兇手?他們可不是兇手,他們在江湖上都是受人景仰,響噹噹的英雄俠客,哪裡是什麼兇手。」

「你是說……是……」思縈心思敏捷,頓時略有醒悟。

他冷笑:「沒錯,除了嵩山少林,所謂名門正派聚集龍威鏢局,幹了件懲惡鋤奸的大好事!」

思縈面色發白,知道他說的是反話,也是實話。

「為什麼?他們的目的是什麼?」

「還記得我前夜給了金長虹的那把思情劍么?金長虹怕回洞庭湖的路上有人搶奪,便就近找了這家龍威鏢局托鏢。他原想龍威鏢局不過是家不起眼的小鏢局,即使在路上也不會引人注意,他只要遠遠地跟在鏢行隊伍的後頭,就可以保證思情劍安然到達洞庭湖。只要鏢隊一進入岳州境內,那裡便全是長虹幫的勢力範圍了,也不必再擔心有人劫鏢,只消到時把護鏢的鏢師全部滅了口,就可高枕無憂了。哼哼,他如意算盤雖然打得不壞,但他又怎料知前腳才跨進龍威鏢局,後腳就跟來了一大批垂涎思情劍的高手——他這一腳便算是直接踏進了鬼門關,有進無出了。」

「金長虹也被殺啦?」

「就在昨天咱們到過的小溪旁,屍體現在就漂在溪水裡,你要不要去看看?」

她打了個冷顫,搖了搖頭,覺得胃像是被翻轉了般難受:「你怎麼知道的這般清楚?那個思情劍到底是什麼來歷,為什麼人人都想得到它?」

「思情劍只是把普通的短劍,不過削鐵如泥,能夠斬金斷玉罷了,不普通的是人的貪念,總嚮往著得到一些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見那女子瘋瘋癲癲地在街上亂跑,邊跑邊叫,思縈心酸道:「她今後只一個人啦,這可叫她怎麼活?」

「鎮上的人昨天全逃光了,過幾日自然有人會回來,他們不會看著她餓死的。她瘋了更好,起碼不記得昨夜發生的事。眼睜睜望著自己的親人被一一殺死,這種記憶不要也罷。」

她贊同地點點頭,聽那女子在十丈開外大叫道:「相公,回家啦,婆婆叫我今晚做餃子給你吃啦!」

思縈心頭一震,突然大叫道:「我想起來啦,我想起來啦!萬強臨死前發瘋,嘴裡唱的不是什麼『情絲』,是『思情』才對。萬福山莊和龍威鏢局一樣,是為了思情劍而毀的。」

水易寒看她雙眼發光,亮閃閃的淚水含在眼裡:「你終於想明白了,我說過的,你並沒有做錯任何事!」

眼淚潸然而下,她的臉上卻笑容綻放:「我要回天山,我要回去告訴師父師娘,告訴大師哥,我沒有錯,沒有錯……」

水易寒神情複雜,嘴角淡淡的笑問:「你真的要回去么?」

「是!我要回去告訴他們,告訴所有人,我沒做任何對不起他們的事。」

「好,就回天山,我送你回去,現在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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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本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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