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破天驚
思縈歸心似箭,每日只肯休息兩三個時辰,一路上連換了四五騎快馬,日夜兼程地趕往天山。待兩人回到天山時,已是六月初。
那天午夜,天落著大雨,雷鳴交加,思縈卻顯得很興奮,一張臉漲得通紅。
「我終於回來啦!」踏著那熟悉的青石台階,她在雨中的腳步也變得異常歡快。
水易寒則不然,他的一張臉就跟天氣一樣,愈接近天山反變得愈冷,就像當初在天山顛峰時見到的一般模樣,最後甚至連一絲笑意也沒有了。
她看了他半天,終於鼓足勇氣,低聲說道:「你真的不用送我了,我已經到啦!」
他冷笑道:「你這麼急著趕我走,是怕我殺了你師父吧?」
思縈被他戳破心事,很是尷尬:「當然不是啦!只是……那個……」
「只是我是水靈宮的人,是個邪魔歪道,你們天山派是名門正派,我這種大魔頭自是不配進的!」眼望那緊閉的大門,他冷道,「故作清高,很了不起么?」
她正待解釋,哪知他身形一晃,便躍下山去,黑夜中猶如一道輕煙。
思縈望著他遠去的淡淡白影,急叫:「水易寒!水易寒!你回來呀!」卻哪裡還叫得回來。
她心裡一酸,跺腳委屈道:「你走,你走,有本事永遠別再叫我見著你!」
這時,天山派的庭院內驟然響起一陣狂噪的狗吠聲,思縈閉上嘴,心裡詫異道:「什麼時候竟養起狗來啦?」
她不敢敲門驚擾師兄弟的清眠,想了會兒,抿嘴一笑,悄悄轉了個圈,繞到天山派的後院圍牆外。
後院牆足有四五人高,她摸黑在牆上一路撫摸,過得片刻,手指觸到一個凹陷的拳頭大的坑洞,喜道:「找到了!」
這面牆從上到下,每隔半丈都有會一個小凹坑,這原是她與趙思驊小時候為了方便偷溜出去玩而特意挖的。
她踩著一個個凹坑,輕而易舉的爬上牆,牆內也同樣有這樣的小凹洞,她又踩住凹坑順利翻下。
後院里靜悄悄的,靠得最近一排的小茅屋是廚房伙頭師傅們的卧房,思縈躡步走過,聽到房內發出震天的呼嚕響,會心一笑。
她原打算先去拜見師父師娘,轉念一想,師父他們也許還沒回來,就算回來了,現在這個時候肯定也早安寢熟睡了。
她想了想,覺得還是先回自己的房間休息,等天亮了再說。
黑夜,她的房間應該是漆黑一片,可奇怪的是那紙糊的窗格上竟淡淡暈出昏黃的光圈,在寧靜的夜裡格外刺眼。
會是誰在她房裡?
悄悄掩過,走近了,才發現那新糊的紙窗上竟貼了一個大大的「喜喜」字。
她心裡咯噔了一下,就這麼站在雨里盯著那鮮紅的鴛鴦剪紙怔住,痴痴地發起呆來。
狂風起,雨點夾著轟轟的雷聲砸了下來,雨點子很大,那房內的燭光晃了幾下,突然暗了些,想是被風吹熄了一支蠟燭。
房裡有個女聲低低地驚呼,害怕道:「誰?誰在那兒?」
是小師妹的聲音,只不知她在她房裡做什麼?
她才要應聲,胡思蓉在房裡突然一聲驚叫:「是……是思縈么?你……你來做什麼?」
思縈聽她語音顫抖,顯是害怕極了,心裡嘆氣,小師妹最怕天黑打雷了。
伸手推開房門,她走了進去:「思蓉,你不要怕,是我,我回來了。」
胡思蓉「啊」的一聲尖叫,連連後退,也不知她撞翻了什麼東西,一陣乒乓響。
思縈才進門,鼻子里就直衝進一股濃濃的煙味,忍不住皺眉:「你在我屋子裡燒什麼東西呢?」
胡思蓉滿臉慌張,竟嚇得縮到桌子底下,顫聲:「思……思……大師姐,你不要嚇我……我,我……我已經知道錯了,我就是怕你來找我,所以……所以我才會給你……燒錢給你的……你,你不要生氣……不要來找我啊……」
燭光昏暗,思縈瞧不清楚,眼光不自禁地望燭光處一瞥,不看還好,一看險險暈厥過去。胡思蓉躲的那張桌子上擺了兩支白蠟燭,幾碟瓜果,中間供著一塊牌位,那牌位上的赫然寫著「胡思縈之靈」五個大字。
眼光轉到瑟瑟發抖的小師妹,強壓住滿腔的怒火,她恨道:「這靈位是你給安的么?你可真好心呀。」
胡思蓉躲在供桌底下不停的抖,連頭也不敢抬一下,顫道:「是……不是!是爹爹安……安的。」
思縈一陣心酸,師父師娘大概以為她已經死了,所以小師妹見了她才會嚇成這個樣子。她心生憐惜,軟道:「思蓉,你出來吧,不用怕我,我還……」邊說邊要伸手拉她。
胡思蓉一聲尖叫:「我知道你在底下寂寞,我知道你怨我,恨我!我知道錯了,我求求你啦,饒了我吧,實在不關我的事,是爹和娘讓我做的,我沒想要害死你……哇啊……」
她扯開嗓門號啕大哭,猛地屋外一道雷電閃過,她瞥見思縈一雙繡鞋濕嗒嗒的,腳旁淌了一地水,那水一溜往她身前淌來,蜿蜿蜒蜒如條小蛇般,嚇得哭聲噎在了喉嚨里,整張臉慘白一片,眼朝上一翻,身子軟軟倒下。
思縈聽到她一番話,腦袋似被人用重鎚狠狠敲了一錘,嗡嗡作響,她恨聲咬牙:「你剛才說什麼?」
胡思蓉暈厥後悠悠轉醒,耳朵里猛地鑽進思縈這麼冷冷的一句話,心怦地一跳,氣奄奄地哭泣:「那天在萬福山莊,我領你去萬啟田的房裡等我,這是……我娘出的主意,不是我要存心害你的,只是我娘對我說,大師哥……喜歡你,我如果要得到大師哥的歡心,只有讓他……讓他討厭你。我也沒想那樣做的,是我娘教我的,她……她說萬啟田喜歡你,只要……只要你成了他的人,你……你就沒法跟我搶大師哥了……嗚嗚……」
思縈覺得腦袋就要被人劈開了,渾身冷的不行,愴然倒跌:「然後呢?」
「然後……然後……我趁你不在家的時候,在大師哥跟前說了你許多……許多壞話,還……還……跟他好上了……嗚嗚……思縈,思縈,我知道錯啦,我現在肚子里有了大師哥的孩子……可是、可是你每晚都託夢給我,嚇我……我也好怕啊……思……師姐,我把大師哥還給你好不好,我把他還給你啦,你別再來找我啦……好不好?好不好?」
思縈眼淚像斷了線珍珠般掉落,眼睛迷朦地望向那大紅的「喜喜」字,苦不堪言:「你們已經成親啦,我……我恭喜你……們!」
她跌跌撞撞地跑出房間,哇地放聲大哭,想由此哭盡所有的委屈與心酸。
那天胡思蓉領她去了萬啟田的卧房,她絲毫不疑有它,耐心地在那房裡等著、等著……一直等到喝得醉醺醺的萬啟田衝進了房間。
那樣□下作的眼神她一輩子也不會忘記,她打不過他,只有被他強按在床上,她想尖叫救命,卻被他點中穴道動彈不得,她想一頭撞柱殉節,卻又被他一巴掌打昏過去。
她現在才知道,在她絕望痛苦的時刻,她的小師妹正在房門口偷笑,而她所受的一切委屈與痛苦,卻正是那個疼她、愛她十九年的師娘一手策劃的。
她想起當時她的師娘催促她快些去時,還順手推了她一把。就是那一把,把她推入了一個莫大的深淵。
「為什麼?為什麼?這到底是為什麼呀?」
大雨滂沱,淚水無盡灑落。
卧房裡的油燈始終亮著,聽到房門推開時,胡夫人披衣下了床:「楓哥,都半夜了你怎麼還出去?」
胡鳴楓收起傘,皺眉:「剛才我好象聽見院子里的狗叫了,不放心,便出去瞧瞧。」
胡夫人嘆了口氣,拿巾帕輕輕替丈夫拭乾身上的雨水:「是你多心啦,都這麼些天了,不也沒事么?」
「話不能這麼說,小心使得萬年船嘛,大意不得呀!」
他走近床邊,伸手在床角按了幾下,床內的那面牆竟嘎嘎的緩緩移開,露出一尺見方的小洞來,洞內大概極深,胡鳴楓伸手往裡一掏,撈出一把劍來。
那劍長一尺余,一股淡淡的寒氣纏繞劍身,正是思情劍。
他伸指在劍背上輕輕一彈,思情劍「嗡」的發出一聲清脆的龍吟,環繞不絕。
「好劍!」
胡夫人挨著丈夫坐在床邊,問道:「楓哥,你想出思情劍的秘密了么?」
胡鳴楓喜悅的眼神突地一黯,慚愧道:「還沒。不過我相信以我的悟性,終有一日定能想出的。」
胡夫人張了張嘴,卻怕掃了丈夫的興緻,惹他不快,終是改口說:「夜深啦,快些睡了吧,明兒是思蓉和思驊的大日子,有那許多成名人物要來,會很累的。」
胡鳴楓神色一收:「的確,明天我定要找個妥當的地方將這把劍收好,可不能讓那些無賴偷了去。」
夫婦二人才低聲說著話,窗外突然冒出個冷冰冰的聲音:「也不用那麼費心藏了,這把劍你若是瞧夠了,就物歸原主了吧。」
「什麼人!」夫婦二人同時跳起。
胡鳴楓將劍塞進被褥里,箭步衝到門邊,砰地拉開門,卻見雨夜裡,一個白衣男子頎身而立,雨淅淅瀝瀝地下,卻沒一滴濺到他雪白的衣服上。
「你是誰?」
白衣人一腳跨進門來,冷道:「真是貴人多忘事!胡掌門,十九年來別來無恙啊,咱們可又見面了!還記得當年我曾說過:『像你這樣忘恩負義的無恥衣冠禽獸,如若再被我遇見一次,我定立時取了你的狗命!』,這句話我感覺就像是昨天才說過似的,只是不知胡掌門還記不記得?」
胡鳴楓打量他面容依稀有些熟悉,再聽他說了這些話,靈光一閃,變色道:「你是那個小孩童,你是水易寒!」
水易寒目光如電般在他臉上掃過,胡鳴楓只覺一股寒氣從腳底升起,眼光不自禁的往門外射去。
水易寒冷笑:「不用瞧啦,我師父他老人家沒來。」
胡鳴楓緊張的情緒稍稍鬆了松,勉強笑道:「水公子今晚怎麼有興緻來寒舍小坐?」走到桌邊親手沏了杯茶。
水易寒也不客氣,在椅子上坐了:「明日是你千金出閣的好日子,我來討杯喜酒喝,順便殺了你,取回我的思情劍。」
胡鳴楓面色一沉,胡夫人已忍不住怒道:「你小子好狂妄的口氣,也不瞧瞧你現在站在誰的地頭說話,要殺我相公?哼哼,我先一劍解決了你!」鏘啷拔出佩劍,劍花狂挽,劍氣凌厲的刺向水易寒眉心。
胡鳴楓急喊:「夫人住手,萬萬不可!」
水易寒端坐著動也不動,劍尖快要觸到眉心時,他伸出右手雙指一夾,夾住了胡夫人遞來的長劍。
胡夫人漲紅了臉,運勁使勁□,卻是紋絲不動,胡鳴楓鬆了一大口氣,拱手道:「多謝水公子手下留情,賤內是跟公子鬧著玩的,公子莫要介懷。這個……」
水易寒冷道:「這一招普通得緊,胡掌門不也會使得么?」胡鳴楓呆了呆,水易寒接著說,「萬福山莊的萬強,他的劍不就這麼損在了胡掌門指下么?」
胡鳴楓與胡夫人面色突變,齊聲顫道:「你怎麼知道?」
水易寒不答,目光落在劍尖上,蒼白的臉孔陰沉得可怕,許久才道:「胡掌門,思縈姑娘再怎麼說,也是你的親生女兒,你怎麼就忍心把她作了犧牲品呢?」
手指猛運勁,那柄長劍在胡夫人的驚呼聲中斷為十幾截,噹啷啷地跌落,煞是好聽。
胡夫人跌后兩步,臉色灰白,胡鳴楓扶住她:「你不打緊吧?」
胡夫人摔開丈夫的手,怒目而視:「這是怎麼一回事,他……他說的可都是真的?」見丈夫面有愧色,心虛的別開眼,她心中更痛,「我早猜到這裡頭有鬼,平素你對思縈那丫頭比對思蓉還要好,我就……我就懷疑過。前些天看你給那丫頭立牌位,你居然寫什麼『胡思縈』,你心裡已經認了她這個女兒了,是不是?你說、你給我說清楚,你……你瞞了我這麼多年,你……你好狠的心哪……」
說到後來,泣不成聲,傷心欲絕。
胡鳴楓氣惱道:「人都沒了,你還說這些幹嘛。」
水易寒冷笑:「原來夫人還蒙在鼓裡呢。胡掌門娶你過門之前,在天山可是出了名的風流之輩,夫人嫁進天山派時沒打聽一下么?當年他色膽包天,見山下沈鐵匠的女兒生得貌美,便花言巧語的□了沈姑娘,把沈姑娘的肚子弄大了后卻又始亂終棄。沈姑娘生孩子時難產死了,沈鐵匠便抱著孩子上山去理論,哪知他搶了孩子,卻把沈鐵匠打出了門。嘿嘿,若非碰巧被我和我師父撞見了,沈鐵匠的一條命便又要葬送在他手裡……」
胡鳴楓見他越說越多,轉眼便要揭光他的老底,不禁惱羞成怒:「魔頭,當年我沒殺了你,真叫我後悔了二十年!」轉身躍到床前,抽出思情劍,一招「飛燕投林」,直撲向水易寒。
水易寒從椅子上一躍而起,思情劍掃過,那張木椅一劈為二,當真猶如切豆腐般容易。
胡鳴楓見思情劍如此鋒利,真乃神兵利器,心頭大喜:「今日我定要斬妖除魔,為武林去一大害!」
劍風起,一套「天山劍法」配合了思情劍的鋒利,使來果真威力大增。他連刺帶削的遞了十二招,水易寒也就連避了十二劍。一間斗室里頓時劍光森森,殺意瀰漫。
「二十年前,你的『天山劍二十九式』已經奈何不了我了,你認為在二十后多了一柄思情劍就殺得了我了么?」
胡鳴楓咬牙:「那可未必,當年你不過仗了你師父一旁相助才能贏我,如今那糟老頭子恐怕早化作一堆白骨了。」
水易寒自進門以來,一直從未動過真怒,此時聽他辱及恩師,勃然大怒:「你求早死,我也不攔著你去投胎!」
胡鳴楓但覺胸口沉悶,一股沉重的掌力壓將過來,逼得他幾乎連氣都透不過來,手裡的思情劍滯緩,竟無力再施展,心驚道:「我也忒大意了,那老頭雖死,但那一身驚人的本事還不都傳了給這小子,他又是水靈宮的人,身上自然還兼負了水靈宮的絕技,我跟他撕破臉,不是自尋死路么?」
心中大悔,只感死亡的陰影籠罩下來,想起妻子正在一旁,卻連喊她幫忙的力氣也叫不出了,心想:「我這回定是走到盡頭了,夫人心裡氣我恨我,哪裡還會再出手幫我?」
正心灰意懶間,胡夫人一聲清叱,雙掌翻飛,朝水易寒拍去。胡鳴楓朝妻子望去,見她臉頰淚痕未乾,一雙又憐又怨地眼睛望向他,低低喚道:「楓哥,你要不要緊?」
他內心不禁又是愧疚又是感動。
水易寒冷道:「果然夫妻情深!也罷,今日我便成全了你倆!」
夫妻二人聯袂,一人使劍,一人從旁發掌,掌劍交融,衣裙颯颯,鼓起強大的勁風。水易寒在這股強大的勁風下,居然連眼皮也沒眨一下,他一身雪白的衣衫不住飄動,左手凌空畫了一道弧,接住胡夫人一掌,右手迎向思情劍遞去。
胡鳴楓竊喜道:「不把你這隻手一劍剁下,我便不姓胡!」運足內力,短劍挾著噝噝破空聲,呼嘯而至。
哪知思情劍才接近水易寒的右手,只輕輕「吋」的一聲,千斤力剎那消逝得無影無蹤,化為虛無。
胡鳴楓暗叫一聲:「不妙!」手臂被反彈回來的內力震得酥麻,幸虧他見機得快,撒劍撤手,只虎口被震裂,血流不止。
胡夫人卻沒那般幸運,只聽她慘呼一聲,身子倒飛出去,撞上了床柱,床柱轟然倒塌,她啪嗒摔在地上,面如死灰,吐出兩口血來。
「夫人!」胡鳴楓衝過去抱起妻子。
水易寒冷冷地說:「那日在萬福山莊,胡夫人一掌打得萬強神智失常,可曾想過今日有此報應?」
胡夫人又吐出一口鮮血,慘道:「你……你怎知曉的這般清楚?莫非……莫非你……」
「當日我就站在那間房頂大樑上。萬強如何在胡掌門指下折劍,如何被夫人一掌打的吐血,發瘋后又如何被人一劍穿心,我都瞧得清清楚楚,甚至於更早些時候,令嬡領著思縈進房,萬啟田借醉酒欲□思縈,我也瞧得清清楚楚。」
胡鳴楓想起萬啟田死狀恐怖怪異,顫道:「萬啟田是死在你的掌下?」
「像這種禽獸,我自然留他不得!」眼神凌厲的瞪向胡鳴楓夫婦,水易寒拔高聲音,「你夫妻二人懷的什麼鬼胎,我心裡可明白得很,你們把思縈當作了可憐的犧牲品,一心只為了想得到思情劍。後來見萬福山莊毀於一旦,思情劍更是下落不明,你們為了引出思情劍,便弄了把假劍,暗中在江湖上到處散播思情劍重出江湖的消息。卻沒料到半路上假劍會被不識貨的『童叟無欺』給偷了去,你們一路追蹤,殺了『童叟無欺』滅口,還意外地引出了真正的思情劍。思情劍隨後落在了金長虹手裡,你夫妻二人當是得到消息的第一人,卻故意引來那許多江湖俠客血洗了龍威鏢局。混亂中誰也料想不到你們早先一步奪了思情劍,溜之夭夭了。我說的這一切雖不全是我親眼所見,但我可有說錯半句?」
胡鳴楓夫婦見事情全被說破,眼下思情劍又被水易寒奪去,滿腔心血頓時化為了烏有,泄氣地萎縮在地,胡夫人更是抑制不住大哭起來。
胡鳴楓不死心地抬頭看了眼水易寒手裡的思情劍,滿目貪戀。哪知眼光一觸,只覺珠光耀眼,脫口道:「那是什麼?」
水易寒揚起手中劍,道:「劍鞘!」思情劍已入鞘,那黑黝黝不起眼的烏金鞘面上竟鑲滿寶石珍珠,耀眼奪目的光芒正是那些夜光寶石發出。
胡鳴楓驚道:「思情劍怎的會有劍鞘?」
水易寒輕笑:「你聽誰說的,思情劍怎麼就沒有劍鞘了?」
「居然會有劍鞘,怎麼可能?怎麼可能?」瞳孔猛一收緊,胡鳴楓厲聲問道,「思情劍的劍鞘怎會在你手上?」
「思情劍本就是我師父舊物,劍鞘在我手上有何稀奇?」他手輕輕一揚,衣袖帶出一股勁風沖向窗外,「既然聽完了來龍去脈,你也該現身出來啦!」
袖風到處,窗子呼啦向里一收,窗外竟跌進一個黑影來,黑影在地上滾了兩滾,厲聲喝道:「我殺了你!」
一柄寒光凜冽的長劍直刺向胡鳴楓,這招兔起鶻落,快得只在眨眼間,胡鳴楓閃避不及,長劍對準他的左肩窩一插到底,離心臟僅偏離一寸。
洞開的窗外響起一聲清呼道:「師父!」身形一晃,躍進房內,卻是思縈。
那黑影擊中後撤劍連退兩步,燈光下那黑衣人身材頎長單薄,依稀是個年幼的少年,他將蒙面的黑紗一把扯下。
胡夫人驚駭失聲:「是你,萬冀常!你沒有死?」
自萬福山莊滅門后,萬冀常無處可去,因心中戀上了胡思蓉,便一路離了中原,混進了天山派,他原沒想要報什麼血海深仇,當然也不會去追查真兇,只求每日能偷偷瞧上胡思蓉幾眼,便已心滿意足。
這幾日忽聽聞胡思蓉要下嫁她的大師哥,心中悲痛不舍,便連了幾夜去她房裡偷偷看她熟睡后的甜美笑靨。有幾次被胡思蓉恍惚間看到了,她卻疑神疑鬼地把他當作了思縈的鬼魂索命,這才會心虛地半夜裡去思縈房裡燒化紙錢。
「你們巴望著我死了是不是?可惜我命硬,閻王爺不收我,那場大火燒光了萬福山莊所有東西,偏偏燒不死我。我現在才明白,那是萬福山莊的老老少少在天之靈護佑,要我活著替他們報仇雪恨!」萬冀常說得咬牙切齒,恨不得撲上去,活生生地在胡鳴楓夫婦身上咬下塊肉來。
胡鳴楓環顧整個房間,最後將目光停在了思縈身上,他硬撐著喘氣:「思縈,我的好孩子,天可憐見的,你還活著,那……那可真是太好了!」眼眨了眨,眼底隱隱泛出一片淚光。
水易寒嗤笑:「你還真會作戲!」
思縈身子晃了晃,淚水滾滾落下,水易寒扶住她:「你站在外頭淋了那麼久的雨,我知道你全聽到了,其實原也不該瞞著你,但我就怕你知道真相後會承受不住!」
思縈轉身撲進他懷裡,靠著他的肩膀嗚嗚大哭:「你怕我傷心,所以你就想瞞著我殺了師……他們,是不是?」
他輕輕嘆口氣,拍著她的背。
「可是……可是我現在還是知道了,我……我真的好難過……」
「傻丫頭,別哭了,你哭得我心裡也不好受啊。」他用輕輕替她擦拭眼淚。
思縈凄楚的臉上微微一紅,收住淚:「我求你件事好不好?」
水易寒嘆氣:「這是我第二次給你擦眼淚啦,我希望不會有第三次。所以,你說什麼我都會答應,即使是……要我饒了胡鳴楓夫婦倆。」
思縈又驚又喜地望著他:「我知道我心裡頭想什麼都瞞不過你,但是……謝謝你!真的謝謝……」說著大大的眼睛里又淌下淚來,她趕忙伸手抹去,沖他勉強一笑,「我以後保證都不會再哭了!」
轉頭看向師父師娘,胡夫人垂下了頭,胡鳴楓哀喚:「思縈……」
「我不姓胡,我不叫胡思縈,從這一刻起,我與你們再無瓜葛。你們的養育之恩,我也一併還給你們!」她撲通跪下,朝著胡鳴楓夫婦磕了八個響頭。站起時,哀痛凄苦的神情著實讓胡鳴楓心裡一痛。
萬冀常卻大聲嚷道:「就這麼算啦?哪有這麼便宜的事?」
水易寒冷道:「那你想怎樣?剛才那一劍,不過是你僥倖偷襲得逞,你以為就憑你現在的身手,能殺得了他么?胡夫人筋脈俱廢,從此以後再不能練武,胡掌門雖然受了傷,但依我看,要對付你還綽綽有餘的很,不信你便去試試好啦!」
「這……這……」
水易寒重重地拍了下他的肩,頗有意味地說:「我既然答應了思縈,自然也就不會允許你再動他們一根汗毛。不過,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你還年輕地很。何況,有時候現世報來的很快的,有道是:以彼之道,還之彼身……你可聽明白?」
萬冀常只覺得肩頭被他五指捏得生疼,聽到最後,腦子裡忽地靈光一閃:「多謝大叔指點!」一拱手,自窗口翻躍而出。
水易寒微微一笑,拉過思縈,輕輕攜了她的手:「咱們也走吧。」
思縈默默點了點頭,隨了他走出門去。
才踏出門,雨里有個人影撐傘奔來,嚷道:「師父,小師妹不在房裡……」一抬頭,目光觸到思縈,驚呼,「思縈……」
來人正是趙思驊。
思縈身子一顫,哀傷地瞅著他看了片刻,輕輕說道:「恭喜你……」解下身上的一隻環佩,塞進趙思寒手裡,「這個原是你給我的,是我身上僅有的值錢物什,在最缺錢的時候也沒捨得把它賣掉。現在我把它再還給你,它……它原是一對兒,現在終於可以讓這一對兒湊在一塊了。」頓了頓又說,「思蓉雖然任性了些,待你卻是真心實意,往後,她若有什麼地方惹你生氣,你瞧著我的面上,別跟她計較才好……她現在在我房裡,你去那兒找她吧。她……她懷了你的孩子,你……你待她要……要好些。」深吸口氣,強忍住胸口那股酸意,她扭頭對水易寒微微一笑,「咱們走吧!」
水易寒含笑攬住她的柳腰,湊近她耳邊輕輕道:「可別哭呀,你可答應過我的。」
思縈含嗔在他肩頭捶了下,他呵呵一笑,提氣說:「抱緊我,小心別摔了。」說話間,抱著思縈躍上房頂,翩然遠去。
趙思驊這才如夢初醒般,扔掉雨傘,沖那背影放聲大喊:「思縈!思縈!思縈——」
喊至喉嚨嘶啞,他捏緊手裡的環佩,在磅礴的大雨下,蹲在地上抱頭慟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