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在他的淫威下生活了近二十年,即便我去讀封閉式中學,依舊在他視線範圍內,直到來到千里之外就讀大學才終於離開他了……不知他現在在火車上怎麼樣了。
掏出手機給余雲朗發了條簡訊,「爸爸,一路順風」。
開課第一天,我和馮蕭一覺醒來發現還差十分鐘就要上課,匆匆洗臉刷牙,一路狂奔。走在半路上,馮蕭突然停下了腳步,「余言,你知道我們在哪個教室上課嗎?」
「呃……我只記得第一節課好像是高數。」我在背包裡面翻找課表——8教2028。可是,8教2028又在哪裡?我和馮蕭茫然站在校園裡,無奈地聽著上課鈴聲響了,卻找不到教室。
我的眼前忽然一亮,一個女生帶著耳機,染成栗色的大波浪捲髮隨風起伏,正是那天給我送通知書的學姐,她走的不緊不慢,估計是上午沒課在校園裡面閑逛。
我攔在了她的身前,反倒把她嚇了一跳,「學姐,8教2028怎麼走?」
她看了我們一眼已經明白了,微微笑著說,「跟我走。」
我和馮蕭跟在她身後,她走得悠閑自在,高跟鞋踩在地上篤篤響,我們兩個遲到的人暗自著急,可還是得跟在她身後慢慢地走。穿過大半個校園后,終於看見了一棟教學樓上寫著「8教」兩個大字,我們倆對她說了一聲謝謝,不用再帶路了。然後頭也不迴向著教室狂奔而去了。
在眾目睽睽之下,我和馮蕭走進了教室。我掏出課本和筆記認真聽講,忽然聽見一聲清脆的「報告」。
不知道是誰,居然比我和馮蕭來得還晚,我幸災樂禍地隨著全班的目光看向教室門外。然而,我呆住了,門外站著的人赫然是「學姐」!她進教室后在我後面一排位置坐下,我一肚子好奇,一直忍到下課鈴聲響,迫不及待地過去問:「你怎麼和我們一班上課?」
她憋著笑意,最後還是忍不住,笑出聲來,「我就是這個班的呀!」
「不可能!你都負責接待新生,怎麼可能也是03級?」
「我讀的是預科班,去年讀預科,今年升本科,比你們早來學校一年,所以我也去接待新生了,但和你們是一級。」她打趣我說,「叫學姐,叫學姐哦!」我居然被耍了,學姐學姐的叫了她半天,我拿起她放在桌子上的課本翻開,看到上面寫的名字,狠狠地說:「夏冰,我記住你了!」
寢室裡面的人都比較熟悉了。熄燈后大家開起了卧談會,主題是大家為什麼報考了這麼偏遠的大學?
李明耀第一個回答:「是為了好考一些,我們那邊高考比較難。」
「就這樣簡單?」我們不甘心地反問。
「嗯。是啊。」他乾脆地回答,「喏——輪到余言了。」
整個公寓都已經熄燈了,路燈黯淡的燈光透過房間落了進來。我睜著眼睛,目光透過薄薄的夜色,落在了白色的天花板上。關於這件事情,該從何說起呢。它是那樣的老套,老套到讓人相信讓人嘲笑。我理了理思緒,「我有個女朋友,我比她高一級,第一年高考時,我發揮失常,考得不好,於是復讀了一年,今年和她一起參加高考,相約考同一所大學。只是她是學美術,參加理G大學的美術專業類考試,分數第一,於是她理所當然地報考了理G大學,而我學的是文科,在他們學校沒有找到可以選報的專業,後來就想,不在同一所學校,在同一個城市也可以啊,於是報了J大。」
本來有些微睡意的大家忽然來了興緻,七嘴八舌地問道:「哎,長得漂亮不?」
「漂亮。」我暗自有些小小的驕傲和得意,在高中時,她可是全校最美麗的女生。
「她叫什麼名字?」
「顏晴。」我輕輕念出這個名字,這真是一個好聽的名字。輕輕地從唇齒間掠過,如同清風浮淡雲,心曠神怡。
「什麼時候有空帶過來給大家瞧瞧。」他們趁機起鬨。
「周末的時候我把她叫過來,請大家一起吃飯。」
「好!就這樣說定了!」
輪到馮蕭說了,他笑笑說:「其實沒啥,我當時就想考遠一點,離家越遠越好,就報了J大,我老爸也很支持,甚至希望我將來畢業了也留在西部,支援大西北。」
我會心地笑了,又是一個渴望離家越遠越好的人。
孔令方回答得蠻誠實,他估摸著分數也就剛剛夠考到這個學校,所以就來了。
卧談會的聲音漸漸地低了下去,不知道誰是第一個先睡下去的,然後是第二個第三個,夜晚安靜如長河初凝,睡意襲來,我躲在被子里,手機屏幕散發著瑩亮的光芒,我在鍵盤上一個字一個字地打,「顏晴。晚安」。
手機振動,打開是她回復的簡訊,「余言,晚安」。
我握著維繫我和她的手機,微微笑著地睡過去了。顏晴,我們終於遠遠離開了家,我們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也不用再去考慮繁重的學業,更不用躲避反對戀愛的家長,我們,終於可以在一起了。我對這陌生城市的大學生活充滿了憧憬與期望,在巨大的喜悅中安穩地睡了過去。
周五下午,我按照事先打探的路線,去找顏晴。
公車裡面人很多,我望向窗外的風景,一路沉默,心裏面充滿了細碎的歡喜。已經是很久未見了,好像有半個月了,然而感覺卻像一年那麼久。
巴士從跨越黃河的大橋上經過,河水渾濁,沿著河岸對峙聳立的山巒一片貧瘠荒蕪,風吹雨淋,刻下深深淺淺的痕迹,好像歲月留下的皺紋,在一張容顏滄桑的面龐上。
我在學校的側門下車,打電話告知她后在學校門前等她。人群熙來熙往,間或有女生牽著男生的胳膊,一臉幸福地經過。
片刻后,視線里出現她的身影,像百合一樣,清麗卻又有著些許清冷。顏晴在我身邊停住了,與她同行的同學向我打了聲招呼后遠去了。她輕輕地笑,「你來了」。我微笑著點頭,和她肩並著肩一起向校園裡面走去。
暮色散盡,炎熱漸漸遠去,晚霞在天邊塗抹著最後的光芒,我喜歡這夏末秋初的黃昏,操場上有人在打球,也有人在布告欄上貼海報。和她在一起,即便只是在校園裡面走,都覺得是好的,何況還有漂亮的老房子,高大的綠葉喬木這樣美好的風景。
後來,我們累了。坐在一處花園前的長椅上。不知名的花朵開得正濃烈,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香氣。近處的圖書館,燈火燦爛如水晶宮,華麗得不真實。偶爾有人從我們身前經過,如燕呢喃般輕聲細語。
我們只是靜默地坐著,話語很少。她總是那樣淡漠,似乎任何事情都不能讓她熱烈地回應,安靜,內斂。我也喜歡這樣的感覺,只是靜靜地坐在一起就很好,言語總是多餘。
我們的手並排放在一起,只隔了一公分的距離,手腕戴著相同的手鏈和手錶。魚骨手鏈是她在外地參加美術類專業考試時,在藏飾店買給我的,上面刻著六字真言;而手錶是今年生日時我跑遍全城買到的一對情侶表。我的脖子上還掛著一顆狼牙,也是她送我的,貼在胸口,離心臟很近。與此對應,她的脖子上掛著一條水晶魚項鏈。我的心突然忐忑得厲害——我想牽她的手。
我將手輕輕覆在她的手上握住,「明天去我們學校吧,我們寢室的同學想認識你,到時候請大家一起吃頓飯」。
她側過臉看我,烏黑的眼睛在黑夜裡面晶晶亮,目光輕輕的蕩漾。她又別過頭,目光落向圖書館,微弱的光芒落在她的面龐上,風吹拂著她的發梢,美好得不真切。她的手輕輕抽離,她的聲音很輕,「余言,我們分手吧」。
至尊寶和白晶晶之間的距離只有0.01公分;從第一盞路燈亮起到最後一盞路燈熄滅要經過十小時;獅子座到天秤座的光芒要經過1000000000光年……而聲音抵達耳膜的距離,我希望是永遠。
我的世界在這一刻靜止,而聲音呼嘯著遠去。
我猜得到開始,卻猜不到結局。
在遇到顏晴之前,我從不相信天長地久的愛情,電視里小說里都不過是用來騙人眼淚的,我對於愛情的認識如此現實,但是卻依舊會為這樣的電視或者小說感動到淚流滿面。
然而,愛情是多麼的令人盲目啊,在遇到顏晴后,我開始期望天長地久的愛情,期望我和她會一直一直在一起。但我又清醒地知道,這是多麼的渺茫。在每次和她在一起最開心的時刻,我總是恍惚,會不會在下一瞬間失去她。
我努力的小心翼翼的維繫,奢望可以天長地久,但這一天還是來了。
我只是愣了幾秒鐘,卻是我經歷過最漫長的時間,我一臉無辜地注視著她,薄薄的燈光落在她的臉上,有薄薄的暖,風吹亂了她的頭髮,我伸出手撫平她的頭髮,她靜靜地看著我,神色有微微的蕩漾,我離她這麼近,卻又離她這麼遠。
我第一次這樣貼近她,撫過她的頭髮,是在二零零二年,第一次高考結束后的假期,由於成績不理想,分數剛剛過三本線,只收了一份不知名學校寄來的通知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