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夜市很長,一路延伸到另一條大街上去。
天已經黑了,夜市裡人頭攢動,繁華的景象一如她當年讀書時候的樣子。她跟林嘉離校已經幾年了,偶爾還是相約著回來,從頭逛到底,然後坐到最喜歡的小吃店裡吃完東西再回家。現在才猛然發現,她好像真的是個很念舊的人。
羅新找了個地方停好車,隨風已經率先往人潮里走去。
夜市裡賣什麼的都有,多以學生消費為考量。沒走出幾步,隨風在一處賣舊書的攤點前停了下來,隨手翻起一本愛情小說就不肯走了。
羅新站在她旁邊,用胳膊替她擋去人潮擁擠,見她看得一派認真的,嘴角浮上一絲略顯愕然的淡笑。看她平時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原來還喜歡看這麼溫情的東西。證明她的心裡其實還是有一些渴望溫暖的吧。
隨風硬是賴了十幾分鐘才帶著不舍的表情離開。羅新忍不住問她:「既然喜歡為什麼不買下來?」很便宜,她喜歡的話隨便買個一箱回去也不是問題。
她挑了挑眉,很利落地回答:「不買。」
喜歡看不代表一定要堆上一堆在家。事實上母親在世的時候很反對她看這類書,生怕她不好好念書會耽誤了學習。所以即使她很喜歡也只能忍痛割愛了。
「走吧,去吃東西了。」因為她看到旁邊有人手裡捧著八寶粥,引得她肚子開始抗議了。
羅新隨後跟上,走在她旁邊繼續替她擋去人潮的擠碰。很體貼的舉動,可惜身邊的女人神經太粗根本沒反應。當然就算她看到了也頂多賞他兩個字:多事。
吃完東西,付賬離開。隨風大呼好吃,叫他以後如果還想劫她吃飯,非這家不來。
羅新大方地點頭同意。身上的西裝外套剛剛掃到了桌子上的油漬,吃東西的時候不小心還濺了兩滴油星上去,他乾脆把外套脫了下來搭在臂彎里,拉鬆了領帶跟著她繼續逛。
隨風大概看到了他剛剛衣服慘遭橫禍的境況,沒什麼誠意地安慰道:「唉,把衣服弄髒了,你運氣真是不太好哎。想必要洗乾淨,光付乾洗費也要不小的一筆數目吧。」
羅新淡然淺笑,欠了欠身道:「承蒙關心,這點小乾洗費我勉強還付得起。」
她不以為然地斜他一眼轉身先行。知道他有錢,用得著如此彰顯嗎?
快逛到底的時候,隨風又在一處買飾品的攤位前停了下來。
大嗓門的老闆娘見她拿著一隻雕花的銀鐲子反覆看,開始熱力介紹道:「小姐你可真識貨,這鐲子是古董,百分百純銀的,僅此一隻,想買趁早啊!」
隨風抬眼看了看她,對她的鼓吹之辭頗不以為然。她在校四年,這夜市早逛到熟爛,想糊弄她可沒那麼容易。
「少來,這鐲子我明明在前面的小攤上有看到賣。」比睜著眼說瞎話,她可也是行家。
「怎麼可能呢?」老闆娘的眼神開始閃爍,知道女買主不好糊弄,於是改變戰略說服她旁邊的男士:「先生,您看您女朋友這麼喜歡,才一百塊,花小錢博得女朋友一笑,很值得的。」
隨風立刻瞪她一眼,不客氣道:「你是賣東西還是說媒啊?是我要買,跟他沒關係好不好?」
奇怪,她哪隻眼睛可以看出來他們是男女朋友?
羅新不以為意地對老闆娘笑了笑,掏出皮夾抽出一張大鈔遞過去,「謝謝你,我買了,麻煩你替我們包裝一下。」
替「我們」包裝?誰跟他是我們啊?她又沒說要買!
「你錢多啊,才會花一百塊買個只值五十塊的東西。」她當著老闆娘的面教育他。
老闆娘也沒空跟她計較,反正已經有人付錢了,她趕緊搶過鐲子三兩下利落地包裝好,然後遞給羅新,微笑著送客。
隨風白他一眼哼道:「你可別送給我,我才不要。」醜話說在前頭。
誰知道那男人送了她一記「你想太多」的表情,回道:「我沒說要送你。」
跌倒!誰……誰好心來扶她一把?
出了大丑,她也沒心情再逛了,悶著臉轉身往回走。
羅新從後面追上來,沉默地隨在她身邊走了好大一段路。走到一盞路燈下的時候,他突然伸手拉住她。
隨風下意識地就要揮開,卻被他握得更緊。
「你幹嗎?」腦袋抽筋了啊!那麼大力,她怎麼說還是小女子一名,他的風度突然都跑到哪去了?
羅新將紅色的包裝盒放到她手心裡,低沉卻認真地說道:「我說謊,其實這個就是要送你的。隨風,我們交往吧。」
隨風擰眉抬頭,想嘲笑他一句「吃錯藥啦」,卻意外看到他深得尤似夜幕的黑沉眼眸。那雙透著固執與溫暖的眼睛讓她漸漸忘了自己本該有的反應,一顆重重設防的心在經歷了當年那場決絕的傷害之後,第一次傳來了一聲溫柔的裂響。
三天前的那晚恍如夢境,只有手腕上那隻秀氣的銀鐲子提醒著她一場無法逃避的記憶。
那晚她聽完他說「請交往」的那句話之後,一路都沒再說話,沉默地上車讓他送她回家。他離開之前認真地留下一句:「請你認真考慮一下,給我個機會,也給自己一個重生。」
他說出這句話她就明白了,他對她的事情一定知道一些,想隱藏自己好像已不再像以前的每一次那麼容易。
三天來她一直都窩在家裡,一顆心回憶過去回憶到疼痛,還是無法釋然。
突然覺得很茫然,於是她約了林嘉來看她,那女人卻在電話里鬼叫著忙死了,忙著對付她前段時間親自接來的那個外省客戶。
林嘉說那算是個年輕有為的男人,可惜對她所提出企劃案的態度很雞婆,嫌東嫌西任她改了幾回還是意見一堆。林嘉已經放話要跟他鬥爭到底,搞不定這宗業務她就辭職回家吃自己,那架勢顯然是耗上了。
憑她夏隨風跟林嘉那女人這麼多年的交情,已經可以敏銳地覺出了一絲異樣來。也許那丫頭要開竅談戀愛了吧,陽光明媚的季節,的確適合追逐一份美美的戀情。
既然事關姐妹終身幸福,她也不好意思太騷擾她。心煩也沒辦法,一個人躲在家裡慢慢想清楚好了。
陽台上陽光很好,隨風抱著一本小說躺在藤椅上,看了半個小時還停留在第一頁的進度。思緒在遊離,直到屋裡傳來電話鈴聲才把她從冥想的世界里拉了回來。
擱下書走進去接起來,竟然是羅新。
從那晚之後他們一直都沒聯絡。她當時沒拒絕也沒點頭,只在他驅車離開的前一秒低聲說道:「給我點時間,讓我想想吧。」
引擎的聲響轟鳴,她以為他不一定會聽到,而由這三天的平靜來看,他應該是聽見了。
好奇怪,他怎麼會有她家裡的號碼?
「你怎麼會打電話來?」她好奇,也很乾脆地問了出來。
「我打電話向你父親問的號碼。會打來是想約你出來談談。」他有條不紊地回答。
「對不起,我今天有事,改天吧。」她還沒想清楚,不想見他。
「是嗎?那好吧,等你有空我們再聯絡。」他也不堅持,很有風度地道別後掛斷。
隨風對著話筒沉默了幾秒才緩緩掛上。
心裡的恐懼杳無邊際,她明明不敢也不該再相信任何人,可是這一刻為什麼她卻猶豫了?是否她真的是在潛意識裡從羅新身上尋找著熟悉的影子?如果是,那麼她就太惡劣了。
捫心而論,羅新是個不錯的人,就算不做情人,也可以做很好的朋友。當然在她的世界里朋友的定義平乏幾近淡漠,但他們總算相識一場,她沒權利利用一個還算順眼的男人。
她想結婚,嫁人的目的正如她跟每個相親對象說的那樣,只想求一份安穩生活,儘快擺脫夏老頭的視線。因為她越來越意識到自己的憤恨在減弱,她要替母親把那份委屈和恨意堅持下去,所以她這輩子都沒打算原諒她的父親。
她並不稀罕感情那東西,因此對羅新說完那句「考慮看看」后,她其實就已經開始後悔。真的不該再放任他一點一點入侵進她的世界里來了。
電話機旁擺著台曆,她隨手拿起來翻看了一眼,一個圈著紅圈的日期驀地闖進視線。手本能地一哆嗦,台曆掉在了地毯上。
隨風匆匆抓起沙發上的外套衝出門去。
風過無聲,陽光正穿過樹葉間的縫隙灑落下來。
山坡上有一座年代並不久遠的墳,墓碑前此刻站著一高一矮兩道女性身影。
隨風將手裡的花束放下去,退身站回來。在她旁邊站著一名五十歲左右的女人,慈眉善目優雅恬靜,歲月的刻刀並沒在她臉上留下太多痕迹。
「院長,近來院里的一切都還好吧?」隨風轉過臉淡然笑問。
「都很好,大家也很想你。」院長溫和地說。她是山下「溫心」孤兒院的院長,一手創辦了「溫心」,照顧過很多孩子,也包括隨風。
院長頓了頓,嘆了聲氣又道:「你這孩子,都這麼多年了,居然還把今天的日子記得這麼清楚。文傑如果地下有知一定感到很安慰。」
隨風笑了笑,淡聲道:「畢竟在一起過,他曾經對我也很照顧,今天是他的生日,來看看也是應該的。」
混沌的記憶,她一直下意識在逃避著,不期然間回首想想,才發現竟然已經過去五年了。
院長看著她沉默冷寂的表情,心疼地又嘆了聲氣。當年的是是非非都已經成了過往,隨風是個重情義的孩子,文傑已經離開五年了,她還是每年堅持回來一次,從不曾間斷過。
沉默地站了很久,院長勸道:「走吧,時候也不早了。」
隨風點點頭,應道:「您先等我一下。」說著從上衣口袋裡取出一根紅絲帶,走到墓地旁邊的一棵已經長得很壯的松樹邊,細心地將紅絲帶打了個蝴蝶結系好。
這棵樹文傑說是他很小的時候栽的,每一年生日他都會繫上一根紅綢,來見證自己又長了一歲。每年來系的時候她都會下意識地數一遍,因為時間的關係有很多根已經褪光了顏色,留下一小塊婆娑的影子在風中輕漾。如果真要按年紀來系,到今天,其實應該有二十八根了吧?只是那道令人覺得踏實安全的身影,卻早已經不在了。如潮的往事涌了上來,心原來還是會疼。
「孩子,我們走吧。」院長走過來扶住她的肩,溫和地拉著她離開。
記憶的顏色,如果能像樹梢上的那些紅絲帶一樣可以慢慢褪去,那樣,也就好了。
日光偏了西,與孤兒院的人揮手道了別,隨風沿著下山的公路慢悠悠前行。
公車站設在這條水泥路的盡頭,差不多要步行一里路才會到。
一路行來幾乎沒有行人經過,夕陽斜照過來將她的人影拉得修長。路邊有一抹淡紅的顏色映入眼帘,她忍不住停下腳步伸手去摘下一朵。
這只是種不知名的野花,十八歲生日那年,文傑就是用這種花紮成一束送她作為生日禮物。
其實真的不該回來,記憶的痕迹刻得太深了,這僅一里長的路,寸寸都有回憶。
陽光刺得人睜不開眼,或者只是風太大了,沙子吹進了眼睛,所以才會有眼淚流出來。她沒有哭。
閉眼深呼吸,身邊有一道陰影擋住了陽光。她猛地睜眼抬頭,意外中看到的竟是羅新隱著不安與擔憂的眸光。
他沉默地看著她,低嘆了聲氣,將一方灰帕送到她手邊。
她知道自己的樣子很狼狽,默默地接過來轉過身將臉擦乾。很丟臉,五年來她幾乎忘了流眼淚該是什麼樣子,僅有的兩次,次次都被他撞上。
「你怎麼會在這裡?」她平定了情緒,轉過身不解地問。
「我開車跟著你來的。」他答得很坦白。
見她一臉困惑,他頓了頓又道:「我給你打電話的時候其實已經在你家門外了。剛想走,卻看見你急匆匆地跑出來,臉色很不好。我有點不放心,所以就跟來了。」
隨風眼底滑過一絲觸動的光。他說——不放心她?
似乎有某種新生的情緒在心口裡滋生,暖暖的,讓人無法再逃避。
她深深看他一眼,正色說道:「羅新,我想知道,對我的事情你到底了解多少?」
他神色認真地回答:「不敢說是全部,但也有八九分吧。夏伯父曾跟我認真談過一次。」
「那麼,你為什麼還敢來?為什麼還肯出現在我的世界里?」她冷漠、尖銳,也自私,像夏老頭說的那樣,一點都不可愛。這樣一個滿身缺點的女人,他守護來做什麼?
「是我選擇的事,就從來都不會後悔。」他沉穩地答。
「我恐怕這輩子都不會再談和感情有關的事,即使有一天會接受某個人,不過是為了找個依靠,跟那個人在一起也可能只是在利用他。我就是這樣一個人,你已經知道了,那麼你還是堅持自己的決定嗎?如果你後悔想放棄,現在還來得及。」
她將心裡的真心話毫不掩飾地全說了出來。既然他什麼都知道,她也就不必再隱藏什麼了。
他沉默地看了她良久,然後緩緩伸出手將她擁進懷裡,篤定地給出自己的答案:「無論我們可以走到哪一步,我都會一直堅持自己的決定,努力做那個守護你靈魂的人。」
第一次知道他是如此固執的一個人。
往事並不遙遠,傷痛的記憶仍然會刺痛她的心。而這一刻,她真的覺得累了,想找個人來寄託自己漂浮遊離太久的靈魂。她在卑鄙地利用他,她知道他也知道。已經不想管明天會是什麼樣子,他說不介意,那麼就容她自私一回吧。
「羅新,你真的不會介意嗎?」她將臉貼進他溫暖的懷裡,低聲問。
「也許我會有一點介意,但依然不會改變自己的堅持。」他誠實地說。
「那麼,我們就交往吧。」
沒有人可以預期明天的樣子,那麼至少還可以退而求其次,努力地去抓住今天。
酒吧里光線遊離,舒緩的音樂恣意在耳邊流淌。
隨風和林嘉在吧台邊找了個位子坐了下來。
林嘉這女人足足有半個月都沒見到人影,今天卻突然打了個電話約她出來聚聚。從見面到現在都是一副有氣無力的德行,活似被人追討幾百萬一樣。
隨風拍了她一巴掌,撇嘴道:「嘿!美女,給個笑臉好不好?別老擺著一副像剛從葬禮上回來的表情,難看死了!」
林嘉不理會她的調侃,還是要死不活地趴在那灌冷酒,看得隨風又賞了她一巴掌。
「有話就直說,楚楚可憐的樣子是擺給男人看的,別浪費在你姐妹我身上。」
林嘉頓悟地點點頭,覺得她說的有理,於是放下手裡的高腳杯,整整表情開始說道:「風,我好像要捲鋪蓋走人了,失業之後你要善良地先收留我一段時間。」
隨風眉一挑,不相信地反問:「怎麼會呢?不是說那個企劃案做得很成功,老總還特地發了一筆獎金給你嗎?」是誰剛才還在電話里嚷嚷說得了筆橫財要請客啊?
「就是太成功才出了問題啊。對方公司已經跟我們公司簽了長期合作協議,老總要我以後就全權管這一塊了,說是對方公司老大特地發話要求的。啊,對了,就是我曾經跟你提過的那個豬頭男人。」林嘉臉上的神色無比哀怨,越說越想嘆息的樣子。
搞了半天原來還是跟那個男人有關。
隨風瞭然地點點頭。當初聽林嘉咬牙切齒提這件事的時候就覺得會有後續內幕,果然讓她給猜著了。
「雖然聽你說來那個男人好像不怎麼討人喜歡,但公歸公私歸私,你又不差人家什麼,有什麼好怕的?還怕到想逃跑?你這女人怎麼可以這麼沒出息?」隨風嗤她。
誰知林大美女在聽完她那句「差人家什麼」后立馬轉了張心虛的嘴臉。
那是!她林嘉是那麼膽小的人嗎?可……可會怕自然就是真的有「差了人家什麼」啊!因為她一不小心從那個人家那兒得了一份便宜來,從此淪落為負債一族,天天防賊一樣藏頭縮尾忙著躲債。那人幾天前回總公司去了,走之前他曾在她家門口一把撈到她,雲淡風輕地放話說他決定把公司移師到本市來,叫她老實點別想著賴賬逃跑,否則後果自負。
也所以這兩天來她一直頭暈暈的,暈得她好想一死了之算了。唉!生活難混哪!
「喂喂!鬼上身啊?發獃兼嘆氣,我已經足足跟你說了三分鐘話了,你到底有沒有在聽?」隨風抓住那個遊魂中的女人一陣狠搖,決定再搖不醒就直接一巴掌打昏算了,省得她看著生氣。
「別搖別搖,我回魂了!」林嘉討可憐兮兮地叫,嘆了聲氣又道,「可我真的沒開玩笑。你知道嗎?那個男人放話說要追我,而我覺得我們並不合適,所以打算辭職走人,省得日後一不小心真陷進去了,徒惹心傷。」
隨風看著她煩悶的樣子,認真問:「嘉,記得嗎?你是當時我們宿舍四個人當中唯一一個沒談過戀愛的人。當年學生會的宣傳部長那樣鉚足了勁追你三年,你都沒有動心,一直都那麼坦然,最後居然還跟人家成了好哥們。老實說我認識你這麼久,第一次看到你為了一個男人傷神。或者是個好現象,為什麼不去試試看呢?」
林嘉苦著臉想了想,試圖分析清楚自己的心態:「你也知道我的,我堅持自己一輩子得到一份感情足夠,前提是那個人也會一心一意對我,不是我將來要嫁的人,我絕對不會允許他靠近我。那個男人意氣風發事業有成,遊戲人間好像是他那種公子哥的通病。他說要追我,沒說要娶我,至於追去幹嗎,我甚至覺得只因為他覺得我的性格很好玩,挑起了他的興趣。他想玩一玩,而我不是會玩的人。所以我只能逃開。風,你一定要罵我沒用對不對?為什麼該是我逃,了不起對他不理不睬就好。我逃,是因為我已經動心了。」
「聽你這麼一說,好像真的有點糟糕。」隨風皺了皺眉。
「不管我選擇離開對不對,起碼我需要一段時間來沉澱一下自己的情緒,好好想明白。」
隨風搖搖頭,振奮地拍拍她的肩膀道:「那好吧,本姑娘就暫時收留你好了。剛好家裡沒傭人,你來了還多了個會燒飯洗衣服的人,也挺划算的。」
林嘉拍掉她的「豬手」瞪眼道:「去你的,誰要給你當老媽子啊?你敢要我燒飯我就把你家廚房燒了,看你心不心疼!」
隨風大笑,嘖聲搖頭道:「好狠毒的女人,就是這麼對待恩人的。」某人顯然忘了自己根本也是個「忘恩負義」的狠角色。林嘉暫時煩完了自己的事,八卦的興緻就上來了,湊上前神秘兮兮地問道:「換你說說了,你現在跟那個羅醫生髮展的怎麼樣了?」
隨風賞了她一個「佩服」的眼神,懷疑道:「奇怪,你怎麼知道我一定會跟他有什麼?」
林嘉得意一笑道:「你太小看我的情商了,就憑你們倆見面就開吵的架勢,獃子也看出來有問題,虧你還看了十幾年言情小說!」
虧她看了那麼多偶像劇啊愛情小說啊,也談過一次戀愛,怎麼比她這個門外漢還差勁,十幾年花在看小說上的錢都打水漂了。
「你這女人口氣不小嘛,都不知道一次戀愛沒談過的人是誰?」隨風一臉不以為然。
「我紙上談兵也比你強那麼點,你以為人家都跟你一樣沒心沒肺沒大腦啊?」林嘉繼續攻擊她,攻擊完畢興緻高昂地抓著隨風的手又道,「哎呀別再東拉西扯了,快說說吧,看你的樣子就知道一定有後續發展。」
隨風笑了笑,認真說道:「不嚴格意義上來說,我們的確決定要交往了。」
這叫什麼話?玩什麼高深嘛!
「什麼叫『不嚴格意義上說』?那嚴格意義上說又該怎樣啊?」好高深的答案,林嘉自認語文學的不好,實在搞不懂潛台詞那玩意。
隨風想了很久,才低聲說:「嚴格意義上說,我並沒有喜歡上他,可是我答應了他的交往要求。」
林嘉看著她陷入遊離的表情,口氣也轉了認真:「那麼,你肯答應跟他交往看看,至少表示他在你心裡是有些特別的對嗎?否則你不會允許他靠近你半步。」當年的那場情傷之後,隨風曾很決然地說過,從此不再相信感情,也拒絕讓自己陷進感情的糾纏里,拒絕傷害。
「不是,我想也許只是因為他來得正是時候。過去的事情還是會讓我疼痛,但已經沒當年的那份刻骨椎心了。羅新知道我的事情,他卻仍然很堅持。我不知道他是看上了我什麼,但起碼跟他在一起讓我覺得心安。所以我默許了自己的自私,決定跟他在一起。至於明天會是什麼樣子,我不想去管,也管不了。」
林嘉嘆氣,半晌才故作振奮道:「算了,感情的事就讓它順其自然吧,胡思亂想也解決不了什麼問題。」
她碰了碰隨風的杯子,「敬你一杯,祝福我們都能得到各自的幸福。」
隨風又忍不住嗤她:「饒了我吧,明明粗人潑婦一個,裝什麼感慨,會嚇死人的。」
林嘉笑著罵她:「你這死女人,少打擊我一次會死啊?喝不喝?不喝還我!這酒好貴的!」
「喝!幾十塊這麼一小口,傻子才便宜你呢!」隨風連忙抬手護住酒杯,一口灌光。
「小心點!沒忘了自己半個月前才從醫院釋放出來吧?喝這麼猛當心要故地重遊。」林嘉阻攔不及,在那兒瞪著眼鬼叫。「烏鴉嘴,我要是再進去了,一定要你來當老媽子伺候我!」
兩個衣著光鮮先前看來還算小有氣質的女人坐在吧台前打打鬧鬧起來,引來身旁眼鏡跌碎一地。唉,果然從外表去看一個人是多麼糊弄人的一件事。
泡吧一直泡到很晚。
正決定要離開的時候,林嘉的手機響了。她看了眼號碼趕忙利落地掐斷,然後直接拆了電板以絕後患。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
「是那個男人吧?」隨風不太費神就猜出來了。
「嗯,陰魂不散的傢伙。」林嘉抱著冰水海灌一口。
隨風拍拍她的肩膀調侃道:「瞧你那點出息,又沒幹殺人越貨的事,幹嗎緊張成那樣?」
林嘉哭喪著一張美臉嘆氣:「你不懂,反正我見了他就心虛。不知道剛見面那會的英勇無畏氣勢都丟到哪去了,讓我鬱悶得要死。」
「算了,晚上去我家吧,我們聊聊。」隨風終於拿出了點同情心來安慰她。
「那走吧,時間也不早了。」林嘉剛拿了皮包想站起身,在看到門口方向出現的一道挺拔人影后,當下嘴角一抽搐,差點沒從椅子上跌下來!
太、太、太背了吧!她到底欠拜了哪路神仙才會橫禍不斷?她回頭一定東南西北方全擺貢果磕頭膜拜一番行嗎?老天爺可不可以把它的惡作劇收回去,別再惡整她了?
「嘉嘉,你鬼鬼祟祟在幹嗎呢?」隨風一把拉住某個用皮包擋臉縮頭縮腦往洗手間方向貓行的奇怪女人,大嗓門地問。
死阿風!不會等她躲過劫難再發問啊?「我上廁所。」
隨風鬆手,困惑地嘀咕:「上廁所又不犯法,幹嗎一副要去行偷的樣子。」林嘉同志穿著套裝貓著腰的樣子實在是太難看了。
林嘉不顧一字裙的束縛,步子邁得老大,恨不得立刻消失當場。
然而很倒霉,今天的上帝並不與她同在。她才走出不到五步遠,身邊一道黑影旋過,隨風還沒瞧清楚,好姐妹林嘉就已經被一個高大的男人抓住了手腕。咦?好像有好戲看。
「還想躲嗎?」男人開口說,聲音低沉而有磁性,還算入耳。
林嘉打死不肯轉回臉,悲苦地在心裡重嘆一聲,嘴硬道:「我才沒躲呢!」
男人對她的回答似乎還算滿意,點點頭道:「很高興你終於與我達成了共識,很好,那我們找個地方談談吧。」
「我……我不要談!」林嘉開始結巴。
隨風在一旁嘆氣。唉,真沒出息,丟她這個姐妹的臉,等下記得裝不認識她。
「必須得談。」男人不由分說,直接把她撈進懷裡,當場擄人。
林嘉想作垂死掙扎,經過隨風身邊的時候可憐巴巴地求救:「風……風……」
隨風笑眯眯地轉過臉裝沒聽見。相當沒義氣!
男人似乎不滿於懷里的女人太聒噪,截斷她的話沒好氣道:「我還沒瘋,不過再被你氣下去也快了!」什麼跟什麼啊!
糾纏的兩道身影漸漸遠了,隨風坐在位子上淡淡一笑,緩緩又灌下一杯酒。
好像生活里有個人來糾纏一份感情,也挺不錯的。
撥通電話,響了兩聲就被對方接了起來。
「嘿,羅醫生,晚上好……」某個女人眯著眼爬在吧台上,大著舌頭問候。
「隨風?」羅新在電話那邊微微一怔,聽出了她聲音的異樣,追問,「你在哪裡?是不是喝酒了?」他聽到了音樂聲,沒意外的話她多半是在酒吧。
「呵呵,真聰明,一猜就中。我在酒吧喝酒,沒錢付賬,你快來拯救我吧!」
「告訴我地址,我馬上過去。」聲音里有咬牙切齒的氣息。
「地址啊?你等等……地址……」從BOY那兒問了一遍,然後機械地重複出來,「南山路,叫什麼『月亮灣』。好奇怪的名字,明明連月亮的鬼影子都沒看到,欺騙消費者……」
醉生夢死的女人還在那兒拿著電話不知所云地咕噥著,電話另一邊的人早已經掛斷電話,抓起外套飛奔出門。
搖搖晃晃,晃得人頭好暈哦!
有人在扶她,力氣還不小,毅力也非凡,被她丟了皮包砸中腦袋居然還不怕死地想把她帶走。哪來的登徒子!不知道她在等人嗎?她可是有男朋友的!
「走開,小心我男朋友來了扁你……格……」她死扒著吧台不放,臉埋在臂彎裡邊打酒嗝邊斥責著。
羅新一雙飛揚的眉深深蹙緊,忍不住問吧台里的BOY:「她究竟喝了多少酒?」
年輕的BOY伸出三個手指比劃了下。
「三杯?」一個喝酒喝到幾乎胃穿孔的人酒量會這麼差嗎?
BOY小聲更正他:「不,是三瓶。」說著還把空酒瓶拿了出來加以佐證,「就是這麼大的瓶。」
心火不受控地開始上揚,原本一張溫雅內斂的俊顏已經蒙上一層厚厚的郁色。夏隨風,該死的女人,想死就直說!
某個不知死活的女人動了動,原本埋在臂彎里的臉露了出來。緊抿著嘴唇,眉心微蹙,雙頰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一抹隱約的嫣紅。
「嘶……要死了,胃好疼……」她迷迷糊糊地咕噥一句,下意識伸手去按住胃部。
醉死了都不忘說粗話,真是不可救藥了!好吧,看在她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他再火大也只能先忍著,等把人弄回家了再說。
「走吧,回家了。」羅新扶住隨風的胳膊把她攙起來。
那女人雖然醉得半死卻仍然很不好拐,推拉著想把他推開,半睜著沒焦距的醉眼叫道:「不許打我主意,告訴你哦,我可是有男朋友的人了!」
羅新將她摟緊防止她滑癱下去,嘴裡哄道:「不打不打,現在我們該回家了。」
搖頭,嘆氣,一肚子火都在看到她蒼白秀氣的臉上滾落淚珠的那一瞬間消失無影。
好不容易才將人扶進車裡,他抽出面紙本想替她擦擦臉上的酒漬,卻在看到她閉著眼睛落淚的瞬間慌了手腳。
羅新輕拍她的臉低喚:「隨風,你哪裡覺得不舒服嗎?」
半迷半醒間,她蹙緊了眉,頭緩緩偏了下去,嫣紅的臉頰往冰涼的玻璃窗上蹭了蹭,聲音很低很低地咕噥一句:「文傑,我要戀愛了,你要記得祝福我。」
「隨風,你說什麼?是不是哪裡不舒服?」羅新沒聽清她的話,臉又移進了幾分輕聲問。
昏睡中的女人突然動了動,臉便轉成了與他對視的位置。
「隨風?」他不放心地又喚一聲。
呼吸就在咫尺間遊走,她軟軟地癱倒過來,不偏不倚剛好貼合了他的胸膛。
他本能地伸手環住她,卻聽到了她極細微的一句低喃:「羅新,我知道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