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科曼多城落成的迷鎖,並非有史以來最強魔法,然精靈仍視之為世間最重要之物。迷斯卓諾最終傾覆,而彼等用愛與和平,織就魔法的法師之名,一直為眾人傳唱,必將在歌聲中獲得永生。
予迷鎖以強大力量者,如下:大統領埃爾塔格利姆·伊瑞賽爾;傳令官女士奧波丹麥拉·迪,亦為著名吟遊歌者阿萊絲;人類亞穆瑟伊爾明斯特,蜜斯特拉神選之人;奧露雯耶婭·依斯特妲夫人,充滿傳奇之撒舍;喚自己為「良友」的匿名人類法師;安波拉艾塞之半精靈奧格;皇庭法師宜阿耐思佩珥·昂格烈;奧拉所·歐炳和昂塔布·梅德林領主;阿忍頓·葉凱恩和達露·明冬夫人,后組成著名吟遊歌唱歌唱團「鐵娘子」;以及女殿下阿莉·達哈特。
參與者眾多,未能一一提及。那日里,無數科曼多人加入織就迷鎖之列,森林之神聖柯瑞隆、月之女神瑟漢尼,以及神秘女神蜜斯特拉,都眷顧此迷鎖。
眾所周知,背叛與顛覆並未從科曼多消失,不管它是否更名改姓,化身做了迷斯卓諾……安塔恩費倫法師編年史聖賢傳記付梓於大棒之年前後六女巫率一隊匆匆從別處調集的亞穆瑟,趕進皇庭大殿。他們臉色嚴峻,全拔劍在手,肩並肩圍成一圈,臉朝外,守在王座之下。
接著,大統領,傳令官女士,伊爾明斯特,納瑟爾,迷索珊和撒舍一行六人走進人圈,亞穆瑟們立刻把隊列缺口合上。
他們的寶劍準備就緒,毫不猶豫地舉起來。但見一個法師有些遲疑地上前,看著大統領:「尊貴的至高之主?」他的聲音很慎重,裝作完全沒看見埃爾塔格利姆白袍上的點點血跡,「您需要我的幫助嗎?」大統領看了一眼撒舍,撒舍心領神會,柔聲道:「是的,貝爾多,但現在還不到時候。這個人圈中的每個人都為迷鎖之生,撒下熱血。所以,你暫時不能進來。」精靈閣下退了回去,看起來有點慚愧,卻也有些放心。「等巨網已成,你再加入,為我們擦亮它吧!」身形嬌小的女巫又接著說。這話把貝爾多嚇得僵住不動,幾乎沒聽清她所說的每個字眼。
「倘若需要獻出性命,」一位老態龍鐘的精靈婆婆,邁著小碎步,從人群中擠了出來,身體倚在拐杖上,「老舍願以一己殘身,為此國土貢上綿薄之力。」「歡迎您進來,阿忍頓,」撒舍熱忱地說,但衛士們並沒有挪開人圈,為老婦人讓出一條路來。直到傳令官女士清清楚楚在他們耳邊吩咐了一句:「請為阿忍頓·葉凱恩讓讓路。」眾士兵再次把劍高高舉起,大殿上如微波般掀起一陣低語,一個站在遠處牆柱邊的精靈突然走上前來,朗聲道:「我想這次,欺騙和詭計都該真正結束了。」片刻之後,他纖細的身體突然暴長一頭之高,肩膀亦加厚數寸。皇庭上的人們屏住呼吸:又一個人類!還藏在他們中間!他的面孔被魔法遮住,只見得一團漆黑,一雙友好的眼睛從黑暗的影子里看著緊張的士兵們。但撒舍鎮定地說:「良友,我們的人圈歡迎你的加入。」「讓開一點路,」傳令官女士又吩咐一句。這次,武士們很快就照她的話做了。
人群再次嘈雜起來,一隊人推開圍觀的科曼多精靈,為首的是皇庭大法師,身後一一跟著是奧拉所·歐炳閣下,昂塔布·梅德林閣下,還有一個半精靈,寬大的斗篷外環繞著一整圈發光的寶石,撒舍見了此人,輕聲道:「他是安波拉艾塞的半精靈術士奧格。」隊伍最後,是女殿下亞忒·阿莉·達哈特,她身姿苗條纖細,臉上帶著微笑,並有一雙極為銳利的雙眼。
這一行人也進入人圈,大統領擁抱著每一個新入者,並問道:「迷索珊需要的人都到齊起了么?」撒舍回答:「還需要等最後一個人,」她踮起腳尖,從衛兵的肩膀縫隙中往外看,最後乾脆漂起在空中,好看個真切。迷索珊開玩笑地拍著她的腳尖,她使勁踢了他一腳,老法師這才住了手。
「啊,」撒舍在聚集的人群中看到了那張臉,叫喚道:「她來了——快進來,達露!」全身裝甲的女戰士達露·明冬有些驚訝,她走上前,卸下腰間的長劍,交給守衛的士兵,靈巧地滑進人圈,親吻大統領的嘴唇,又拍了拍撒舍的手,接著便靜靜站好等著。
圈中的人好奇地互相看著,撒舍轉過頭來看看迷索珊,老法師點點頭。
「站開一點,」細小小巧的女巫師命令道,「站開一點,各位,我們還需要更多空間,至少是現在的兩倍大。塞玫兒,你把所有的弓箭都帶來了么?」「嗯,」女巫塞玫兒頭也沒回,在人圈中回答道:「我負責帶的是箭簇。荷倫帶的才是弓。」「我帶來了一些污穢骯髒的棒子,」雅蘭娜也從自己站的地方插嘴說,「為了把它們全帶上,有些姐妹只好穿上整整四雙弔帶襪!」撒舍誇張地嘆了一口氣,對迷索珊說道:「別再要任何東西了——不管你心裡還想要什麼,都別再說出來了!」老法師做出一副分外無辜的樣子,攤開雙手搖搖頭。
撒舍也搖搖頭,無聲地揚著眉毛,對圈內的人示意,把他們分派到指定的地點。很快,眾人散開,形成一道新的人圈。他們臉朝內,面對著站在圓環中心的迷索珊。
不知為何,伊爾明斯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他朝納瑟爾看了一眼,後者給了他一個安心的微笑。他還是不太放心,朝大殿四處看了一圈,沿著懸空的王座,一直到天花板的裂縫,再看到巨大的、傾塌的斷柱。在那柱子後面,他看到一座蜷縮著的精靈英雄雕像,手裡伸出一把劍,似乎有些用心險惡地指著皇庭。伊爾明斯特使勁地望著它,凝視了很長時間,但那雕像一動不動,是的,那只是一座蒙滿灰塵的雕像。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想把心情放鬆。蜜斯特拉,永遠陪伴在我們身邊吧,他想著,請從神界眷顧這盛大的法術,我向您祈禱,多年前,您定然已預見到此,您派我前往此地,正是為了這一刻。
撒舍這時也吸著氣,看看身邊左右,輕聲道:「開始吧。」興奮之中,大廳之內竟然沒有一個人留心到,人群中有一些又小又黑又髒的東西,像尺蠖,蛆蟲,蜈蚣一樣的軟體爬蟲,緩緩向前爬行著,它們在還有血污的地板上蠕動著,正沖人圈而去。
人圈之內,迷索珊再次攤開雙手,閉著眼睛,手指尖端,射出數十條細長的光波,緩慢無聲地覆蓋住圓環里的每個人。他默念著咒語,圍觀的科曼多精靈敬畏地喘著氣,陡然又都大叫一聲:迷索珊的身體突然爆裂,碎成一團混合著血和骨的雲霧。
伊爾明斯特氣喘吁吁,不忍見這慘劇,幾乎想從自己的位置掉頭而去。但撒舍嚴厲地瞪了他一眼。她臉頰上翻滾著淚滴,伊爾這才明白,原來她也不知道迷索珊的法術需要用他自己的性命和血來奠基。
老法師形成的血雲像煙霧一般升起,接著變成白色,再接著變得異常耀眼。光波依然連著圓環中的每個人,他們的身影在火光中閃爍。
白色的火焰像舌頭一樣,舔攝著皇庭大殿裂開的屋頂,昂揚向上,突然之間,每個人身上冒出白熾之火。
圍觀的科曼多精靈們一起震驚地喘著氣,目不轉睛地看著。
「怎麼了怎麼了?難道他們死了?」杜拉·依佛黛夫人忍不住叫出聲來,手掌心裡全是汗水。她丈夫用手摟著她的肩膀,安心地拍了拍。貝爾多靠到她身邊,解釋道:「老迷索珊已經死了,至少他的軀殼不在了。等這儀式結束之後,他就會變成我們的『迷鎖』。」「什麼?」精靈們從四面八方圍了過來,都想聽個究竟。貝爾多抬起頭,也提高音量,對所有人說:「其他的人會活下來,只是法術會從他們所有的人偷取部分生命力,用以形成迷鎖的生命。接著,他們自己挑選一道魔法,強化迷鎖的魔力。而後,我們會聽到一種嗡嗡聲,或是歌唱聲。」他抬頭望著升起白熾火焰,形成一道橢圓拱頂的羅網,兩行淚水不自覺地從眼眶裡淌了下來。一隻小手緊緊地握著他的手,堅定地搖了搖。他低頭一看,是一個不認識的精靈小童。她的眼睛閃亮,微笑卻分外莊嚴。貝爾多感謝地回握她的小手,使勁抓著,久久不曾放開。
☆☆☆在一小塊林間空地里,一座噴泉永不枯竭地在池塘里歡唱,無數小魚快活地跳著舞。艾莎斯·莫彌思特突然抬起頭,盯著自己的丈夫。
他從椅子上站起身,水晶球和魔法書從膝蓋落在地上,他也沒有察覺。他從地面漂起來,朝遠方張望著。
「怎麼了,訥露佴?」艾莎斯邊叫邊跑到他身邊,「你還……好吧?」「當然,當然,」莫彌思特先生喘著氣,死死地望著遠方,那裡是一片虛空的天際。「諸神啊,是的,它太完美了……太奇妙了!」「什麼東西?」艾莎斯驚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迷鎖!」訥露佴·莫彌思特聲音激動,幾乎興奮地哭出聲來,「諸神啊,為什麼我們曾經那麼盲目,這奇迹本該幾個世紀之前就得以實現!」他快活地唱起歌來,這歌沒有歌詞,也不曾結束,美妙的旋律反覆回蕩。
他的夫人獃獃望著他好幾分鐘,臉上滿是擔心。他漂得更高了些,赤裸的雙腳劃過她的下巴。她心裡一驚,使勁抓住他的腳踝,怕他飛走了。
含混的歌聲穿過她全身,他正感受的激情和衝動一一進入她的腦海。艾莎斯·莫彌思特,科曼多全城第一個非法師的精靈,通過丈夫,最先感受到了迷鎖的魅力。
許久以後,僕人們看到莫彌思特夫人抱著丈夫的腳,全身顫抖,臉上因敬畏而發出奪人光彩。
☆☆☆阿珞蘿薩·托隆格萊思全身僵直,從半人獸之舞池塘坐起身,水滴從她身上每一道曲線里滑落下來。她面前跪著一個僕人,手裡握著小刷子和一小瓶香水,正在為她沐浴。阿珞蘿薩對她說:「發生了什麼大事呢,你能感覺到嗎?」僕人沒有回答。阿珞蘿薩感到每一根手指尖都因興奮而發麻,她打住對女僕說的話,張大眼睛用力盯著她。
女僕浮在空中,手裡的香水瓶仍往前傾著,她瞪大眼睛,不知所措。細小的閃電圍住兩人,在她們身邊嬉戲,甚至從她嘴裡飛進飛出。她開始呻吟,但一張嘴,卻發出類似歌唱的聲音。這歌聲低沉,沒有歌詞,也不曾結束,只有美妙的旋律反覆回蕩。
阿珞蘿薩尖叫起來,緊接著,女僕——她的名字叫內莉,漂飄得更高了。阿珞蘿薩伸出手,使勁往下拽著她的胳膊。
聽到尖叫聲之後,從長長的花園走廊跑來一個僕人,他停在池塘邊,大吃一驚,氣都喘不過來。懸空的女僕,和阿珞蘿薩夫人,都望著遠方的某處,眼睛瞪得大大的。她們身上一絲不掛,嘴裡卻唱著聖歌。男僕忍不住使勁看了兩眼她們曼妙的裸體,狠狠咽下口水,飛快地轉身跑掉了。等會她們從這嗡嗡叫里清醒過來,若發現他在偷看的話,他一定會有大麻煩的。
回去澆花的路上,他不止一次地搖著頭,這些天,怕是有什麼偉大的魔法即將成形了呢。
☆☆☆戈琅·戈頓費罵了一句髒話,手伸向匕首。他還真夠好運,靴子里塞滿了矮人寶石,科曼多已近在眼前,卻遇到一群巡邏隊!他回頭看了看樹林,就算能夠順利逃脫,他也沒地方可躲。這些戰衣金光閃閃的狗雜種。他分外不情願地挺直背,把精靈的禮儀重新掛在臉上。
「好啊,衛兵們!有什麼好消息嗎?」「站住,人類,」帶隊的亞穆瑟嚴厲地喝止他,「如果一切進行順利,要等到明日正午,本城才能對你們開放。在那以前,你不能再往前多走一步了。」戈琅懷疑地揚著眉毛,把頭頂的假髮往外一掀,把連著頭髮的大鬍子也從臉上扯了下來——可真夠疼的。
「看見這個了嗎?」他用髒兮兮的手指,捏著自己的耳朵尖,前前後後地搖著,「我可不是人類。」「從你的外貌上看,你也不是精靈,」亞穆瑟板著臉說,「我們以前也見過變形人。」「別說這種娘娘腔的玩笑,老兄,」戈琅晃著手指對他說——亞穆瑟給了他一張臭臉,而其餘的衛兵們則吃吃笑起來。「你的意思是,這麼多年之後,他們終於讓迷鎖那玩意生效了是不是?嗯?」衛兵們互相看了幾眼。「他一定是個公民沒錯,」一個衛兵道,「除了精靈,沒人會知道這件事。」巡邏隊長不情願地說,「好吧,放你過去——但我建議你找個地方,好好洗個澡吧。」戈琅靠近他,瞪眼道:「為什麼?反正以後你們都得讓人類進入,那又有什麼大不了的關係?嗯?哈,下回,你該告訴我矮人也能在這城裡通行無阻了吧!」「是的,他們當然可以,」亞穆瑟緊緊咬著牙,一字一頓地把話從牙縫裡擠出來,「現在你可以走了。」戈琅沖他甜甜一笑,揮手道別,「謝謝你,我的『人類』。」他快活地說,從右腳的靴子里掏出一顆葡萄那般大小的紅寶石,塞進驚訝的守衛手裡,「為我帶來的麻煩,這是給你的小小禮物。」他加快腳步朝城裡走去,高興地吹著口哨。看看那些衛兵的表情,諸神,看看他們的表情!十足值得上一顆紅寶石。嗯……不,半顆紅寶石。嗯……現在倒回去把紅寶石偷回來,還來得及么?☆☆☆尤地萊·塞塔琳點燃細長的火線,他精心設計的法術已經誕生了。火線輕輕地碰觸著白熾的火網,就像引水渠一般,那巨網蘊含的魔法力量從他身上沖刷而過……隨著細長火線的閃動,他熟練地從這裡拿起一團火,那邊取得一把力波,很快織成一件火的斗篷。
現在,他興許是全科曼多人里最強大的魔法製造家。蹣跚的老迷索珊既然能織成迷鎖,他這尊貴的尤地萊·塞塔琳閣下就有法子利用它,把自己藏在裡面,讓誰也認不出他來,還能沿著火光,穿越這城市,一直飛到皇庭屋頂上的縫裡……在塞塔琳家族最高的法術塔中央,那個放著雙龍交錯的反射鏡的房間里,尤地萊·塞塔琳身軀在椅子里漸漸消失。離開這座塔,對他來說有些危險性。但那些興高采烈織迷鎖的傢伙,一定沒空留心到他。等他們明白過來,他早已經完成那件事了。是的,這就是他來這裡的原因。
一個孩子也能駕乘光芒法,只要有人好好地教他。可對尤地萊·塞塔琳來說,他要做的事情遠不止駕馭這麼簡單。遠遠不止。——在這個世界上,像艾狄黛萊特洛·塞塔琳那樣的聖人已經死了,像梅迪安那樣的愚蠢小孩還得活下去,而像他這樣的人,就必須自己來討回個公道。
他現在開始往下降落,速度已經達到他能力的極限。他們正圍成一圈站在一起,他必須毫不遲疑地正確擊中目標,否則那矮小的潑婦撒舍,或是別的什麼人,就可能發現他。
駕馭白色火焰乘勢而下(這種感覺令人愉快),目標對準……是的!再見!奧拉所!為他的離去,我們感到非常突兀與哀傷,尤地萊殘忍地想像著。與此同時,他集中全部意念力,順著慘白的火焰猛地衝進犧牲品的腦子。奧拉所是個膽小怯懦小心謹慎的至善論者。片刻之內,尤地萊已在那人腦內左衝右突,使勁地翻滾,奧拉所本人的記憶被他弄得四處亂濺——這可憐的人完全垮了。
大殿上的圍觀者只看到一根發光人柱微微晃動了一會,但並沒有任何人能猜到,奧拉所·歐炳被法術野蠻地攻擊了,他的腦子和內臟完全被燒成灰燼,站在那裡的只是一具毫無意識的軀殼。
好了,現在他塞塔琳成了參與織就迷鎖的一部分,成了涌動著的新生力量的一部分。奧拉所·歐炳負責的部分,是讓未來的迷鎖能夠判定進入者的種族,嗯。那麼龍會被關在外面,嗯。變形多普根和獸人當然也被排除在外,嗯。
嗯。
何不把奧拉所·歐炳輝煌的工作再往前推進一步,讓迷鎖成為所有非純精靈血統進入者的死亡陷阱?明天正午,死亡陷阱,很不錯。但這樣一來,迷鎖的力量會被提前喚醒,他不得不把伊爾明斯特殺掉,而另外兩個參與者,「良友」和半人血統的傢伙,也必然會察覺破壞者的存在。如此他老尤地萊·塞塔琳的性命一定不保。等他們把他幹掉,一定還會織一座新的迷鎖。
不,不成。還是隱蔽一點的好。他還有更偉大的計劃要實施呢……☆☆☆除了女神之愛,這迷鎖超越了世間一切美好。伊爾明斯特一邊想,一邊沿著白色的火焰,高高地飛翔到光柱的上方,力量如潮水一般從他身上沖刷而過。在那一瞬間之中,萬物皆盛大而堂皇地生長,迷鎖慢慢加厚變寬,覆蓋的區域越來越大。而在魔法層上,此刻正幾十個頭腦同時在為它工作,它的系統變得更為龐大和錯綜複雜,每一個節點彼此都交錯起來……伊爾懸浮在網中,穿越了一個特別複雜的節點,興奮還沒過去,卻突如其來一陣僵硬感。他停在那裡,身上像被刀子切斷似的,難耐的疼痛,火辣辣的灼熱感,並伴有一小股混亂的氣流。死亡法?一定有什麼東西搞錯了,卻被人故意隱藏起來。要是這意味著有人正在搞鬼把戲的話,迷鎖還沒正式完成就會被毀掉的。
返回去的路很長,低沉而又深邃。諸神啊,難道在大殿上,他們又被人攻擊了么?伊爾慢慢落回原地,伸出意識去試探貝爾多。貝爾多這時也被籠罩在網中,懸在半空中,輕輕吟唱著聖歌,手邊還牽著一個大眼睛的精靈寶寶。他仔細觀察著周圍的精靈,他們往後退了幾步,小聲議論著。他們只是好奇,而非惡意。衛士們依然警惕地站著,皇宮大殿上一片肅靜氣氛。
那……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他小心地回到迷鎖之網開始的地點,觀察著內圈的精靈們。皇庭大法師一切正常,阿莉·達哈特也很好,還有……不對!是他!奧拉所·歐炳閣下沿著白火瞟了伊爾一眼,那是一種知根知底的眼光!諸神啊,那眼光可意味人世間所有惡意的情感,但絕不可能意味著「善意」和「友好」。
啊!假奧拉所·歐炳正在設計讓迷鎖對付所有非精靈之生物!原來蜜斯特拉安排他出現在這裡,要他花費整整二十年時間進行磨鍊,就是為了這千鈞一髮的時刻,阻止這意圖不軌的精靈!請保佑我,賜福我,伊爾祈禱著,我將為汝而戰!他乘著一柱光波,射向奧拉所·歐炳的腦子,想發現那背後藏著的人是誰。
真奧拉所·歐炳的意識已經被破壞了,這一點十分明顯。伊爾沿著混沌意識的碎片,繞了一圈,往後退了一些。對方的意識波竟然想刺穿他!幸好距離還不太近。意識衝撞猛烈,奧拉所·歐炳的軀殼都顫動起來。
伊爾默默地怒喝一聲,再次衝過去。
他的猛撲被一道同樣強大和深沉的意識擋在外面。某個他沒接觸過的精靈,某個他沒打過交道的老精靈。是塞塔琳家族的人么?伊爾沿著火焰的邊緣,仔細地站在假奧拉所·歐炳構造的光線上,這樣,等會他再撲過去,雙方的猛烈衝擊會把這個部分撞得粉碎。不管接下來會發生什麼,迷鎖也不會對非精靈種族造成傷害了。
在這道網線之中,伊爾明斯特的防衛就完全沒有了。他義無返顧地撲上去,但在對手強大的意識力面前,他似乎落了下風。如同水銀灌頂,他被意念之火從頭穿過——就像一根糖葫蘆塊被插在烤肉架上的烤肉那般被從頭頂貫穿!赤紅的疼痛噴薄而出,他的念力無法控制地消褪,他越接近那人,他所控制的意志就一點一點順著那股紅色,往身後飛出,失落的速度越來越快。伊爾想尖叫,想後退,但他的掙扎卻只能在原地打轉,疼痛變得更為劇烈,而對方的意念之火在他身體中,越刺越深。
他第一次看到了潛入的攻擊者。尤地萊·塞塔琳,塞塔琳家族的老臣和大法師,他輕蔑地朝伊爾笑著。伊爾忍著被切裂的痛苦,把這個名字拚命地刻在腦里……真神蜜斯特拉!伊爾明斯特尖叫起來,劇烈地翻騰著,救我!幫助我!為了科曼多,請來到我身側!這個人類蟲子馬上就會死掉,正在哭著叫他的神呢!現在是時候了,其他人很快會發現出岔子了。尤地萊·塞塔琳又朝伊爾捅了兩次,便抽出意識,施展喚回自己身軀的法術,好把自己脆弱易又傷害的意識包裹起來。萬一那些蠢貨們明白過來,他也好提前找辦法對付。嗯,完成了!他歡欣鼓舞地繼續朝伊爾攻擊起來,狠狠地戳著這個發抖的人類。
☆☆☆大殿上爆發出新一輪激動的議論聲。精靈們看到,高大魁梧的大法師尤地萊·塞塔琳突然出現在人環里,站在人類伊爾明斯特的身邊。他的靴子堅定地踩在地上,離他的腳不到一寸遠,正有一條細小的,深黑色的,髒兮兮的東西正慢慢朝年輕的人類法師爬過去。它停了一會,轉了個頭,朝更近的目標——塞塔琳法師的靴子爬去。但突然又改變了想法,再度掉過頭,慢慢地,蠕動著朝阿森蘭特人進發。
荷倫可不是皇庭上的擺設,她強烈地感覺到身後發生著什麼不對頭的怪事。她轉過頭來!——諸神在上!塞塔琳!但他正靜靜地站著,和其他人一樣,眼睛空靈,顯出一片茫然,從他的嘴裡和舉起的雙手之中,白色的火焰前前後後流淌著……他像這圈內的人一樣,都變成修築迷鎖的一部分了呢。凡塞塔琳皆不可信任,但……此刻的這人,是否確實是敵人呢?荷倫咬了咬嘴存,繼續站著觀察,天性的優柔寡斷阻止了她先發制人。直到身後的一副織錦掉在地上,窗戶被人從外向內砸成碎片。玻璃渣中站出一個苗條的人影,雙手往前伸出,噴出火焰——貨真價實的火焰!荷倫驚訝地瞪大眼睛,旁觀的科曼多精靈也爆發出一陣小小的呼喝。那不是賽姆絲妲·奧戈拉穆是誰!她還活著?這二十年裡她到哪裡去了?荷倫一邊咽著不知覺湧出的口水,一邊舉起手,施出一道防護術。——若再不出手,就真的來不及了。
火龍呼嘯著飛過半空著的荷倫,朝沒注意的塞塔琳射過去。大殿上又響起一陣驚訝的聲浪,尤地萊·塞塔琳被火舌包圍起來,腳下打了個轉,他跌跌撞撞倒退幾步,跪倒在地,眼裡閃出暗黑的憤怒,抬頭看著攻擊自己的敵人。
賽姆絲妲·奧戈拉穆離他只有幾步遠,正朝他猛撲過來,雪白的牙齒咬在嫩紅的嘴唇上,眼睛是兩團燃燒的小火焰,嘴裡大叫:「蜜斯特拉在上,狠毒的術士,這是魔法女神給你的小小禮物!」大法師塞塔琳惡狠狠地暴喝一聲,激活了自己護甲的全部保護力。
這時,精靈們拔劍在手,不太肯定地靠近人圈。亞穆瑟們和朝廷屬下的法師拚命攔著他們,讓他們往後退,「如果諸位熱愛科曼多的話,請不要打攪正在進行的法事!」賽姆絲妲·奧戈拉穆飛在半空,突然撞上一道看不見的牆,她的手臂被無形的力量毫不留情地折斷,搭拉在一旁;脖子也發出咔噠一聲,無力地垂在背後;接著雙腿和脊梁骨也似乎被人偶然地在半空中撞斷了。她長長的頭髮凌亂地蕩漾著,被力波扔回她出現的地方。
精靈們全被嚇呆了,發出長長一聲嘆息。
那像破爛的洋娃娃一般的身軀,筆直地飛向那座精靈雕像。賽姆絲妲只來得及在半空中轉了個頭,最後看了圍觀的精靈一眼,就准准地跌上雕像的石頭劍尖。
她嘶啞地叫了一聲,使勁扭了扭脖子,石劍已經從她的背刺進,又從胸膛刺出。劍尖沾滿黑紅色的血。閃電哀歌,繞在她身體四周,意味著她使出的魔法落了空。
尤地萊·塞塔琳用手滿意地拍了拍,大笑道:「誰敢攻擊塞塔琳,就是這個下場!」他揮著手,對整個皇庭上的人說,「誰下一個上來?——是你嗎,荷倫?」皇庭女巫臉色發白,退了一小步,並沒離開自己在人環上的位置。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搖搖頭,聲音有些發抖,但異常堅定地說,「是的,任何需要的時候,我會毫不猶豫地出手,對付你這個叛國者。」☆☆☆他祈禱了,蜜斯特拉便為他派來賽姆絲妲,但轉眼之間,她已經因他而死!伊爾在劇痛中翻著身,可是沒時間再浪費!蜜斯特拉!他像即將出發的戰士一般大叫一聲:賜給我一些能幫上忙的東西!塞塔琳就快勝利了!蜜斯特拉女神!請讓我為你而戰!一道金色的發光體在他粉碎的意念中慢慢凝聚——開始是一條線那麼細,接著變成一條帶子,緩慢地動著,變換著角度。他的眼睛情不自禁地跟上它,一副畫面從腦海深處被它拉出來。它扭曲著,漸漸形成一個具體的形狀。啊!是的!用它對付你的敵人!謝謝你,聖神,伊爾全心全意地祈禱著,用力抓住那形體,揮手放出另一道意識波,直朝尤地萊·塞塔琳刺過去。這次一定能夠奏效!塞塔琳大法師變得有點僵硬,威脅地轉過身來,帶著微笑做出還擊,還放出一道充滿嘲笑的信息:現在又不發瘋了,人類?嗯,你很快會繼續發瘋的,很快。
啊哈?那嘗嘗這個,傲慢自打大的精靈!伊爾在尤地萊的腦海里回答道,放出了蜜斯特拉的法術。
☆☆☆圍觀的科曼多精靈突然發現,貝爾多尖叫起來,他放開小精靈,雙手捧著頭,使勁抓著耳朵,倍受痛苦地放聲嚎叫。
☆☆☆訥露佴·莫彌思特在半空中全身痙攣,一陣抽搐,使勁踢著腿。他的夫人被他踢開,倒在兩個焦急旁觀的僕人身上。其中一人趕快衝上前去幫助神經抽筋的主人。主人嘴裡不知叫著什麼,只是不停地發出刺耳的尖叫。小滴血絲從他嘴裡、眼睛、指甲蓋下方緩緩流出。他在半空中使勁地撲騰,就像一條垂死的魚,而後掉下來,毫無知覺地砸在下邊的僕人身上。
艾莎斯·莫彌思特站起身,撲到丈夫身上,「訥露佴!」她驚惶地大叫,眼淚順著下巴滴下來,「哦,諸神,諸神,訥露佴!快跟我說句話!」她狂亂的手指拍打著丈夫的臉,把他翻了個身,瞪著他有些茫然而瘋狂的臉,不知所措。
「快去叫個法師!」她猛地反應過來,對獃獃站著的僕人大喝道:「快,快,快,你們全都去!給我找二十個法師來!快!快!」☆☆☆一道激流從頭到腳重重地灑在她身上,阿珞蘿薩·托隆格萊思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半人獸之舞池塘的水從她頭上倒灌而下。她用力一蹬腳,站起身來,卻差點被地上一具僵直的身軀絆倒——內莉!諸神啊,怎麼回事?發生了什麼?「救命啊!」園丁正在澆水,他抬起頭來,這是夫人的聲音呢!「救命啊!」他加快腳步,一腳把方才花大功夫架好的水管踢開了。到半人獸之舞池塘還有好長一段路呢,柯瑞隆神啊,真是見了鬼呢!他上了小路,跑了幾步,快到池塘前卻停了下來,驚訝地往前瞪著眼。
阿珞蘿薩·托隆格萊思夫人一絲不掛,跟她出生那天一樣,沿著石頭小路朝他跑過來,赤裸的雙腳被石頭割開了口子,留在地上長長一條血痕。她手裡抱著昏迷不醒的女僕內莉,眼神有些狂亂。
「快幫幫我!」她咆哮道,「我們得趕快把她抱進房子!快,小夥子!別發獃,願柯瑞隆神保佑她!」園丁咽著口水,從夫人手裡接過內莉。柯瑞隆神,你怎麼就不保佑保佑我?他挖苦地想了一句,轉身朝房子跑去——今天一定是忙亂的一天。
☆☆☆尤地萊·塞塔琳驚訝地張開嘴,數百年來,他第一次如此驚訝——也是最後一次。白熾的火焰從頭到尾貫穿了他,把他的意識剝裂開來(就跟他先前燒死奧拉所·歐炳一樣)。他眼睛背後,一切都化成灰燼,只剩下無盡的虛無,飛快地沖刷而過。它如饑似渴地吸吮著塞塔琳大法師的生命和智慧,同時在迷鎖中誕生了一股新生的力量——科曼多所有的法師腦里都同時感到那蕩漾的光芒。
大殿上的精靈們不知所措,既不知道是否該上前,也不知道該攻擊哪一方。他們眼睜睜地看著高大魁梧的大法師塞塔琳全身上下冒出黃色的火光,就像一棵被閃電劈中的大樹。
他像火把一樣燃燒起來,照亮他們驚恐的臉,白熾的火網在他們頭頂重得寧靜,顯得愈發安詳。而皇庭上,莊嚴的沉默再度降臨。數百個精靈屏住呼吸,大法師燒得焦黑的身體歪倒一旁,變成一攤旋轉飄飛的灰燼。
☆☆☆反作用力像一陣大風吹散落葉那樣,把伊爾推開,而金色的印記則牢牢地保護著他,讓他不被傷害。等旋風停止,印記也消失,把他一個人留在一團漆黑之中——他蕩漾在空曠之中,只剩下意識,卻不見身體。
第二次了。
蜜斯特拉?他輕輕地呼喚著。最近他似乎朝女神提了許多要求,要是沒有她的幫助和指引,他一定什麼也幹不成。
你是這樣認為的嗎?她的聲音溫暖而又柔和,在他意識里飄蕩而出,令人完全無法阻擋。被愛的感覺,絕對安全的感覺,像陽光一般沐浴著他,包圍著他。他懸浮在永恆無止境的快樂之中。等他再度聽到蜜斯特拉說話的聲音,也許已經過了一萬年,又也許只是一瞬間。
做得很好,伊爾明斯特,不愧為神選中的人。你有了一個英勇無畏的開頭,但還有一件事:你必須再在迷斯卓諾——新的科曼多城,呆上一段時間,保護它,為它啟蒙,教它懂得如何與不同的種族和睦相處。與此同時,你能繼續從那些接受這嶄新世界的生命中,更深入地體會到魔法的無窮魅力。
我為你感到驕傲,我的愛人,伊爾明斯特。現在,回到那個需要你的世界去吧。
☆☆☆異常唐突地,他已經到了別處,高高地漂浮在許多束響奏的白色火焰光條中,他身下正對著一根傾倒的石頭柱子,旁邊是賽姆絲妲·奧戈拉穆滿是血污的痛苦的臉。
皇庭大殿上的精靈們又響起興奮的嗡嗡聲,但伊爾完全沒聽到這嘈雜的聲浪。蜜斯特拉在他掌心裡塞下一道特別的魔法,此刻正能量正一波一波往外涌動,讓手掌感到稍稍有些發麻。這道魔法持續時間不太長,必須趕快使用才能奏效——伊爾大概猜到了它的功效,也明白了女神為何這樣做的原因。
賽姆絲妲·奧戈拉穆像個破碎的洋娃娃,她的身體栽倒在石頭劍的劍柄處,若非她還有魔法護身,一定早已經咽了氣。伊爾明斯特非常小心地把她抱了起來,輕輕抽出那把血淋淋的石頭劍。垂死的女精靈喘著氣,在他的碰觸下痛苦地張開雙眼,重又癱軟在他懷裡,劍尖抽出的時候想來極痛,她忍不住又是一陣輕微的顫抖。伊爾放下石劍,把手掌捂在她肋骨上間巨大的血洞上,釋放出女神所賜下的治療法。
她屏住呼吸,發著抖,好長時間,才敢使勁地呼氣,似乎察覺了生的希望。
伊爾像搖籃一般用手抱著她,慢慢地把她放在地板上。當他的膝蓋碰到石頭,並感覺到石頭的冰冷和堅硬,同時也感覺到來自許多精靈眼睛的敬意。他低下頭,親吻著賽姆絲妲尚翻著血沫的嘴唇,就像是一對熾烈相愛多年的伴侶。通過他們交接的雙唇,他把生命力傳導給她,蜜斯特拉賜下的所有力量都隨著這一個熱吻蕩漾進她破碎的肢體。他吻了她老長時間,直到一口氣喘不過來,才抬起頭。
終於,她開口說話了,聲音微弱而嘶啞。「伊爾明斯特,是你嗎?為了等你這個吻,我可等了不少年頭呢。」看到生命的光芒重新回到她眼睛里,伊爾吃吃地笑著,緊緊地摟住她。
幾乎有些慵懶地,她的視線漸漸清晰,先望了一陣裂口的大殿天花板,再落在伊爾身上。慢慢地,她歪了歪嘴角,用力擠出一縷微笑,「謝謝你的努力,讓我能去得安穩一點……但我真的快要死了;哪怕是你,也無法再挽留我的生命。二十年前,在那個樹林里,依朗度已經計劃好了我的死亡。而蜜斯特拉救了我,讓我幫她完成一樁任務。我照做了……如今,此事已結束,我可以無悔而去了……」伊爾明斯特慢慢搖著頭,他看見塞玫兒與荷倫舉著手,神色焦慮,在面前正等著——只等賽姆絲妲再做出什麼逆舉,就毫不留情地用法術除掉她。
「蜜斯特拉可不會這樣作弄人,」伊爾輕聲說。
肉體的疼痛穿透她的全身,賽姆絲妲的臉顯得有些扭曲,嘴角邊的血不停地涌了出來。「受神眷顧的人類啊,她是你的神——而我是一個精靈,一個濫用魔法的精靈。我曾想用魔法操縱你,偷取你的法術,再殺掉你。女神為什麼會在乎我的性命呢?」「神愛世人,她也關愛你,就如同她關愛我。」伊爾輕輕地說。
賽姆絲妲被痛苦折磨的雙眼閃動著,「愛情的愛?還是慾望的愛?啊,人類啊,我不知道。我沒空再想這麼多了……我的生命已經飄逸而走……」「只是一次生命,」伊爾明斯特急切地說,這時才最後明白蜜斯特拉的安排,「而那並非是完整的賽姆絲妲……」他一把拉下她沾滿血跡的胸衣,在她傷痕纍纍的胸口畫下蜜斯特拉置於他腦中的金色印記。那印記將永遠照耀在他腦海之中。
很快,賽姆絲妲的呼吸順暢了,她坐起身,眼睛發亮。「哦……我終於明白了!人類,我一開始錯怪了你,我……」她沒時間在多說什麼話了,藍白色的火光正卷過她的身體,馬上就會把她帶走。於是她投進伊爾的懷抱,極盡溫柔地吻著他。
他的嘴唇還留著她的感覺,賽姆絲妲人已不見了痕迹。她站的地方只剩下幾顆跳躍的藍白色火星,閃了閃,也不見了。
伊爾抬起頭,看到半空中,他的四個朋友正關切地注視著。他們的四肢仍沉浸在白熾的火光中,與巨大的光網彼此相連,正站在他頭上。
他笑著,告訴撒舍、傳令官女士、大統領和「鐵娘子」,「蜜斯特拉帶走了她,她現在成了神秘女神的侍者。」有什麼東西爬上他的手臂,他把它捏了起來,好奇地看了看。一小塊骯髒的,滿是血污的,爬行的蟲子——也是羅拔阿忒·塞塔琳長時間戴在臉上的面具!它在他指頭之間扭動著——熱乎乎地,甚至有些喜歡歡喜地扭動著。
他正瞪著蟲子,突然一道彩虹般的光環出現在頭頂,所有在場的精靈全敬畏地驚叫起來——迷鎖誕生了!伊爾明斯特只覺得喉嚨有些梗塞,跟其他人一起,加入那歡呼的聲浪。他已聽到,從大街上都傳來了興奮的喝采。整個科曼多,每一個精靈,每一個半精靈,每一個人類,都齊聲歡呼,唱起那首迷鎖誕生的聖歌——高亢,美麗,壯觀,莊嚴,甚至遠非人世所有。
人們熱烈地擁抱著彼此,每一張臉都掛著興奮的淚花。
☆☆☆「嗯,」莫彌思特先生低聲呻吟著,眼神縹緲,正看著不知名的遠方。僕人們從他茫然的臉上挪開,轉向了焦躁的夫人。淚水從她眼眶裡湧出來,沿著下巴落在地上,她低頭對著丈夫。
「為什麼?」她狂怒地哀訴著,「為什麼那些法師都不肯來!」僕人們互相打量了一眼,卻不敢回答。訥露佴·莫彌思特突然從他們攙扶的手裡坐起身,就像被一隻看不見的大手一把推起來。艾莎斯尖叫一聲,片刻之間尖叫變成高興的哭泣。她丈夫張開眼睛,大聲叫道:「奇迹降臨科曼多!是的!奇迹!」就像先前懸在半空中,他的聲音高亢洪亮,眼睛里閃爍著藍色的魔法火。他望著身邊的人。「啊,我親愛的艾莎斯,」他伸出手。
僕人們突然感到自己被一股令人敬畏的力量托起身,那力量彷彿無邊無際,然而溫柔不可方物。他們加入全城的歡笑之中。
響徹雲霄的歡笑,猶如軍隊得勝后凱旋的號角。
☆☆☆內莉在園丁臂彎里蘇醒,發出一聲細小而滿足的呻吟。園丁低頭一看,腳下卻突地一滑,幾乎把她掉在地上。
「小心!」阿珞蘿薩·托隆格萊思用手抽起他的手肘,她強壯的手臂穩穩地把兩個人扶起來。
內莉又動了一下,舒舒服服地伸了一個大懶腰,她的重量突然消失了。園丁手上重量大減,差點失去平衡,腳下踉蹌,朝路旁的矮樹叢衝過去。
「內莉?」阿珞蘿薩·托隆格萊夫人驚叫著,「內莉!」女僕從半空中轉過身,微笑地看著她,「夫人,沒關係,」她柔聲說,藍色的火焰熠熠燃燒在她眼睛中,「科曼多的奇迹終於完成了。」女僕在半空中吟唱,阿珞蘿薩跪在小路上,歡快的淚水淌下臉頰,衷心地禱告起來。
☆☆☆戈琅·戈頓費扭著腦袋,滿臉不可思議。四面八方都有精靈漂浮在半空,人們歡快的笑著,快樂地哭泣著,歡呼聲從這裡落下,又從那邊升起。
難道所有的科曼多人都瘋了么?他加快腳步,朝一座豪華住宅走去,那房子的門是開著的。好吧,既然所有人都沉浸在喜慶里,丟掉點小東西,應該沒人注意到吧。
他馬上就快進到門內,卻有一隻手死死地揪住他的左耳尖。他使勁一轉身,把耳朵抽出來,手裡拔出匕首,「是那個兔崽……」他咆哮了半句,後半句卻喘著氣吞回肚裡。
全科曼多人公認最美貌而心腸最狠毒的小姐——賽姆絲妲·奧戈拉穆,如夢如幻地對他微笑著。她飛舞在門道邊,藍色的火花縈繞在她四肢。「哈,戈琅,」她快活地說,「見到你真愉快!尤其是想到你終於戒掉了偷竊的壞習慣,回到迷斯卓諾,用寶石償還你從前欠下的債務!為了這一天,大家可都等得不耐煩了呢!」戈琅懷疑地皺起臉,「什麼,什麼?償還?迷斯卓諾?諸神啊!」他才說完話,嘴唇都來不及閉上,靴子里的寶石就像黃蜂出巢一般蜂擁而出,飛進了迷斯卓諾洋溢著歡快和明亮的半空中。
☆☆☆迷斯卓諾迎接來第一個歡快的夜晚,月亮升上半稍。號角吹響,豎琴奏鳴,不太和諧地齊聲彈奏,彷彿是一年一度的節日變成了一場盛大的狂歡。感謝那看不見的覆蓋城市的偉大魔法,它不僅像護甲一樣保護著精靈,也讓那些從來無法飛翔的人們第一次體會了飛行的喜悅,而且不需要魔法和寶石的幫助。空氣中蕩漾著笑聲,精靈們互相擁抱。美酒流淌,戀愛中的人們許下無數熱切的誓言。滿月撒下皎潔光芒,沐浴著整個皇庭大殿,連破碎的屋檐都被鍍上一層銀色光華。
一個女精靈走在空蕩蕩的大殿上,鑲嵌寶石的拖鞋拍打著血跡斑斑的石地板,她外衣的邊緣綴著一圈奪目的寶石,胸口的碎鑽起起伏伏,隱約現出交錯的雙龍圖案。她加快腳步往前走著,鬢角忽隱忽現的灰白髮絲暴露了她的年歲。
終於,她走到月光之下,一堆骨灰旁邊,停住不動。
她低頭看著骨灰,久久不曾發出任何聲息。只有她上下起伏的胸膛,才讓人明白她並非一座雕像。從天花板上破口的地方,傳來斷斷續續的歌唱,精靈們快活地一飛而過。無聲的女士緊緊握著拳頭,她握得那麼用力,長長的指甲把手心都劃出血。
莎萊厄雅·塞塔琳抬起她美麗的頭,望著頭頂高懸的明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低下頭,最後望了一眼她丈夫尤地萊的遺迹,咬著牙,惡狠狠地說:「迷鎖必滅!伊爾明斯特必死!」在這個晚上,只有流浪的鬼魂聽見了她的誓言。
迷鎖降生之後,仍有精靈固執己見,以向其他種族開放科曼多為錯誤抉擇。吾知不少人至今亦做如是想。
彼時之後,尚有小小爭執。新生事物,並非若一活潑可愛之嬰兒,總有人喜歡,而有人憎恨。然,吟遊詩人並不關心這些小小插曲。那只是宴會之後,人們的口角、法術和拳頭。僅此而已。簡言之,彼等小事,人類英雄亦不屑稱之為「冒險」。
賢者伊爾明斯特,語於一隊豎琴手,貝都思,黎明之殿大棒之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