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正合旅行的美好一天
人言道,行萬里路,開闊胸襟與見識,壓扁旅者之錢袋。吾知其甚也。最頑冥之頭腦亦為漫漫長途所軟化,又可消耗過剩之人口。統治者應頒政令,命子民皆為流民也。
若可旅行,吾等可隨意願,只呆在善良統治者所轄地界。而若人民可擇統治者而居,吾亦不可想象該國存苛政之軍隊,存貪婪之官員,存暴戾之混亂。所幸,並無瘋狂者行此瘋狂事。至少此一世界並無此事。
《切森斯坦之爭》雅諾斯·韋理東出版於馬刺之年「勇敢的尤拓斯,你做得很好。」恐怖術士也萊寬慰說道,用尤拓斯自己的劍刺著瑟瑟發抖的嚮導。勇敢的尤拓斯正想弓起身子躲過劍刃,但拴在他脖子上的套索,被身後的恐怖術士非姆特拉得緊緊的,讓他完全無法迴避那鋒利的劍尖。而赫理格也走近他身邊,手裡握著匕首,比在不情願的嚮導肋骨上。
「莎兒神對你可很滿意呢,」也萊對他說。眾人繼續順著幾不可見的林間小道往前走,更深地進入了「死地」。「現在,你只需把廢墟指給我們看看……噢,對了,尤拓斯,我再確定一次:在這片樹林之中,你所知道的,確實只有這一座廢墟,或者叫建築,山洞什麼的嗎?嗯,是不是?」套索勒緊尤拓斯的脖子,他不停地咳嗽,但仍對恐怖術士點頭稱是道,哦,是的,恐怖閣下,只有這一座。要是我撒謊,就讓夜之主神立刻收去我的性命,天上地下的諸神皆可作證……這一次,不等也萊吩咐,非姆特就把套索狠狠一收緊,打斷了尤拓斯的胡言亂語。嚮導立刻使勁用手抓著脖子,喉嚨里咔咔作響,非姆特把套索放鬆了些,他才能重新呼吸。
「艾霖玳爾?」也萊頭也不回地叫了一聲。
「主人,我正看著呢,」最年輕的恐怖術士急切地回答,「一看到牆壁,或者類似牆壁的東西,我就會警告大家。」「我倒沒看見什麼牆壁,」後面幾步的恐怖術士札魯佛懶洋洋地說,「但我看到了一個孤身一人的精靈,手裡拿著一把劍,在那邊。」莎兒神的修行者們全都停下腳步,用手捂住嚮導的嘴巴(雖然這顯得有點不必要),一同從樹叢中張望。果然,那孤身一人的精靈也正回望著他們,臉上明白無誤地露出厭惡的表情。
雙方互望了一陣,也萊喝道:「幹掉他!」眾莎兒神術士蜂擁而上,也萊和札魯佛站在原地施放法術。他們看到那精靈嘆了一口氣,脫下身上的斗篷,拋到身旁高高的樹枝上掛著,接著面對他們,身體微微下蹲。「該死的人類冒險者!」他大叫,「還沒把你們殺完嗎?」☆☆☆毒勒恩·塞塔琳看著一窩蜂朝他跑來的術士們——衝鋒在前的術士?諸神啊,費倫大陸真是每一天都在越變越瘋狂呢!他舉起那把才繳獲的戰利品,對著它念了一道咒語,揮手朝那些猛衝過來的人甩過去。利劍放出光芒,一分為三,就像三隻獵鷹般分散地撲向不同目標。
就在同時,在奔跑的術士身後,一棵大樹突然變成閃亮的藍色,拔地而起,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泥土和石塊噴得到處都是。有人怒罵起來,聽上去大為驚訝。
過了一會,一道白色的閃電飛快朝術士們擊下,一個脖子上拴著套索的傢伙抽著筋,手指用力在空中亂抓了一會,尖叫著什麼「我的賞賜!」,之後扭曲著倒在地上。
可術士們停也不停地繼續往前衝鋒,毒勒恩又嘆了一口氣,準備把他們都給炸飛了事。他拋出的那三把劍已經完成了它們的工作。
一個跑動中的法師嘟噥著,原地打了個轉,肩膀上有什麼東西閃了閃,就仆倒在地。毒勒恩微微一笑:一個。
又是一道閃光,有人痛苦地驚叫出聲,可剩下的三個術士卻穿過仍然微微閃爍的光暈,繼續往前沖。其中一人晃著手指,整隻手冒出青煙。毒勒恩臉上的笑容消失了。這是某種防禦法術,把他的另外兩隻劍都攔住了。
毒勒恩揚起雙手,耐心等待。很好,很好,現在雙方已靠得足夠近,半打術士和精靈之間,互相都能數清對方閃亮的白牙齒。喘著氣的術士們停下腳步,準備朝毒勒恩施放魔法。
精靈趕忙為自己喚來一個防禦法球,把自己罩在裡面,只露出一個鎖眼般大小的開口,以備發出下一道魔法。要是他對這些蠢貨的估計沒出錯,那他根本不需要對此戰鬥顧慮太多……哪怕一個術士撿起他的劍,正威逼地朝他靠近;剩下的兩個亦緩緩地拉近雙方之間距離。這些蠢貨。
突然之間,毒勒恩的防禦球前方開滿藍色的小花,像渦流一般湧向地面。精靈的嘴角露出一抹微笑。耳朵里傳來對方震驚的叫罵,他原本沒料到還能聽見他們的聲音。也許這是些巫術學校才畢業的蠢笨學徒,正在進行法術考試呢。毒勒恩有禮貌地等著,想看看接下來還有什麼把戲。
不到片刻,他帶著新的敬意眨了眨眼睛。地面發出恐怖的撕裂聲,從一個術士雙腳下分裂開來,微微呈「Z」字形狀,蜿蜒曲折地沖向毒勒恩。隨著飛速擴張的裂谷,樹木和石塊飛濺到四周。為以防萬一,精靈準備好他唯一一道飛翔術。他必須精確地計算時間,只待球體一裂開,就立刻飛上天空。
裂縫突然掉轉方向,呼嘯著撲了回去。那放出魔法的術士驚訝地叫了一聲,似乎為這變化大感意外。毒勒恩的眼睛眯了起來,這到底是些什麼樣的瘋子啊?好吧,他在這些笨蛋身上已浪費了太多時間和魔法。他敏捷地從防禦球的鎖孔中放出一道法術,黃昏樹榦頓時裂開,正好擋在術士們面前,懶洋洋地打著轉,然後相當壯觀地傾盆炸開。
術士倉惶地大叫,紛紛撲倒在地。即便如此,樹枝搖搖晃晃地復歸平靜之後,一個恐怖術士像個破爛的木偶娃娃一般,被壓在一棵足有他十倍腰圍粗細的樹榦之下。
毒勒恩再次從鎖孔中放出魔法。何不用一道魔法霰彈呢?這些白痴看起來就像是發了瘋的演員,雖然裝做是法師,可卻根本不知所謂。完全不是什麼像樣的敵人。
但願這個料想,諸神不會當作是賜下厄運的暗示——他心裡如此祈禱著。
☆☆☆「要是蜜斯特拉真的死了,他的法術又是怎麼回事?」恐怖術士赫理格咆哮著,跌跌撞撞地退回冷眼旁觀的也萊身邊。
「天知道精靈們祈禱的是什麼魔法之神,笨蛋!」札魯佛正在回答,藍白色的光波力球已經朝他們撲過來。
「退後!」也萊大叫,「我想這些玩意可不會撲空!快退後,退後!我們沒剩下幾個人了!」也萊的預言果真不差,每一道光波都沒落空。恐怖術士們嘟噥著,慌慌張張地往樹林後面撤退,並期望著精靈沒追趕前來。
「非姆特?」也萊喚道。
一顆腦袋突然伸出,「我還算好,但願下一次魔法不會撲到我們中間,」非姆特冷酷地回答,「可我中了某種魔法劍,手臂受傷了。」「我們的嚮導呢?——死了嗎?」「非常徹底地死掉了。」非姆特簡短地說,臉上露出一絲陰森森的笑意。
「艾霖玳爾呢?」「他也永遠地倒下了。一棵海法樹砸中了他。」也萊深深地倒抽一口冷氣,接著充滿失落地長長嘆息,他知道黑暗夫人安佛娜看不見的雙眼正從別處看著他呢。「好吧。考慮到我們第一次戰鬥的慘痛失敗,而且又並無後援,那麼從現在開始,我們得偷偷摸摸,像影子一樣,輕輕地穿過這片樹林。找到廢墟之後,我們必須等到恐怖女神的魔法之網再度生效,那時——只有在那時,哪怕這會耗費整個晚上——再繼續前進。現在,撤出樹林,除非真的遇到神選者。千萬別再放鬆戒備!」☆☆☆「這可真是個不錯的計劃。」毒勒恩收回超能聽力,同時語帶嘲諷地評說了一句。他朝白痴術士和他們的喋喋不休輕聲道別,放出嚮導術,準備朝他們前往的廢墟而去。他設定法術沿著既定方向,尋找出人類碰觸過的石頭,且體積大於四人之軀。如此一來,就可排除類似墓石一類的無用目標。
他立刻就感受到魔法的拉力。毒勒恩順著它的牽引,沿著一條看不見然而確定無疑的路線,大步穿過樹林。啊,魔法也是能很有用處的。
☆☆☆不知多少年來,焦石大廳一直陰冷幽暗,完全不適合生物居住。
一具骷髏拉開一扇百葉窗,讓陽光灑進來。它走回書桌前,上面放著一本魔法書。骷髏非常小心坐在大廳里殘存的一把看上去最結實的椅子,拿起書本,用瘦骨嶙峋的雙手抓住書頁,抱在懷裡,慢慢召喚出那道魔法。那道能令它說話的魔法。
它只說了一句話,然而聲音堅定,回蕩在這座黑暗房間中的每一個角落。「蜜斯特拉,神明庇佑。」藍白色的火焰從書中爆發出來,骷髏驚訝得幾乎將書掉在地上。它指尖抓著書的封面,火焰從書躍出,穿過它的骨頭,但它並沒有感到燒灼感。
藍白色的火焰上上下下穿越謝琳妲拉的四肢,它晃動著,在火焰之中,彷彿喚醒了什麼東西。它好奇地看著自己發光的固守,接著又看了看那本書,而喉嚨上下正有一股慾念在涌動翻騰。
☆☆☆樹林里突如其來傳出聲響,巴達葛嚇了一跳,差點把手中的拐杖都掉在地上。他轉過身,以確定那微弱的哭泣聲確實是從焦石大廳發出的。
不錯,正是那裡。在廢棄大廳的正中央,一個女人在抽噎,彷彿哭得連說話的氣都喘不過來了。——就在鬼魂出沒的黑暗焦石大廳,那骷髏女巫行走之地!巴達葛有些慌亂,又有些遲疑,繼續朝著窈窕淑女酒吧走去——那裡有又濃又醇的美酒,還等著他呢。
☆☆☆「應該就是沿著這裡……」貝勒頓正說著,他們已下了山彎,幾乎撞在一位手握拐杖的老人身上。那老人看起來才奔跑過,正粗重地使勁喘著氣。「就在前頭,路的左邊,就到了波石鎮上的窈窕淑女酒吧!我們在那裡好好吃上一頓,找張乾淨的床好好休息一天,再打聽打聽伊爾明斯特在這附近的行跡。我只知道他喜歡拜訪古老的法師塔樓什麼的。」「還有他們的墓地,」拓罷雷斯插嘴道,「我在這裡住了好幾年了。可要是他還活著,老列爾得,他總是喜歡吃烤鹿肉的。」馬不停蹄的豎琴手有一頭白褐色頭髮,和一對白褐色的眸子,正騎在兩人之中,愉快地點點頭,「聽上去不錯,」他一邊說,一邊放慢坐騎,停在搖搖欲墜的門道邊,搖響門口的信號鑼,等著店裡的酒保出來。
門廊角落的長椅上,坐著一個老人。當這三人往門裡走的時候,他正犀利地打量著他們——特別是拓罷雷斯。過了一會,他站起身,跟著三人的腳後跟,也走進酒吧。
看起來這天賽拉達特又特別餓,在還不算太晚的時節,竟又想吃第二頓晚餐了。就在這時,巴達葛噗哧噗哧喘著粗氣,走進酒吧的門,他看見賽拉達特坐在那三位差點把自己撞倒在地的騎手身邊,就像是認得這些人好些年了。
「是啊,我知道這個伊爾明斯特,完全知道,」賽拉達特正在說,「可在幾天以前,你們要是來問我,我的回答會不太一樣。他走進了這間、就是這間酒吧。巴達葛!哦,嘿!這是巴達葛,快來跟我們坐在一起,老活計。我正坐在先前你們看見的那把長椅上,他走了進來,幫我們點了一頓飯——那可真是一頓盛宴啊!這頓飯是作為我們告訴他焦石大廳的回報。諸神,我們像國王一樣,好好吃了個飽!」「我們能讓你再好好吃一頓,」三名騎手中看起來最年輕最窮的一個接著他的話頭說,這是他在遞給酒吧幾個硬幣之後說的第一句話。「盡情地吃,你們兩位,我們再做一筆消息的交易。」「噢,哇,真好……你們可真是大好人,大好人哪,」賽拉達特衷心地說。大盤子里盛著熱氣騰騰的海龜和奶油蝸牛,很快端到桌上。店主艾卡沃把酒杯放在幾人身邊,使勁沖他眨著眼睛。賽拉達特也眨了眨眼,諸神唷,他簡直成了這裡的一頭獅子王呢!「好啦,跟我們講講這座焦石大廳吧。它在哪裡,是個什麼地方?」貝勒頓愉快地問著,拿起酒杯,長長地飲了一大口酒。巴達葛可看得真切,外地人對這酒的味道做了個鬼臉,趕緊把酒杯放回桌上。
「是一座被廢棄的建築,就在這條路過去不太遠,」巴達葛很快回答,決心為這頓飯掙回自己的份。「你們剛才已經走過了,在那個大拐彎後面,也就是橋的這一面。」「那裡有魔法防護,」賽拉達特接嘴道,「你們這些好心的先生應該是法師吧,對么?」三雙眼睛同時無聲地鎖住他,直到拓罷雷斯嘆了口氣,拿起一隻奶油蝸牛,但卻燙痛了他的手指頭,他嘟噥著說:「有這麼明顯么,嗯?」賽拉達特微微一笑,「我曾經是個法師,多年以前。照我自己猜測呢,現在也仍然是。你們看東西的眼光與眾不同……眼睛總盯著更遠的地方。雖然長著大肚子,臉上也滿是皺紋,但手指卻比吟遊歌手更加靈敏。更不要說你們鞍囊上的防護了。」貝勒頓吃吃笑道,「說得不錯,我們是法師——我們兩個。」「難道另一個不是?」賽拉達特詫異地揚起眉。頭髮亂蓬蓬,有一雙灰褐的眼睛那人微微一笑,說,「此時此地,我只是個彈豎琴的。」「啊。」賽拉達特小心地別過眼睛,不去看周圍的那些酒吧常客,他們幾乎要從椅子上飛起來,也不願錯過這些外地人和兩個老酒鬼之間的談話,是的,一個字眼也不願聽漏。老酒鬼突然變成了術士!嘿!那鬼魂出沒的焦石大廳可真不該錯過這場好戲咧……一個豎琴手和兩個術士,正在尋找伊爾明斯特。這樣一來,賽拉達特覺得心情稍稍好了些。好像,伊爾明斯特似乎和創建豎琴手同盟有些什麼關係吧?「焦石大廳,」他壓低聲音繼續往下說,同時巴達葛嗡嗡亂叫起來,完全把他的話音壓了下去,讓周圍桌子上的傢伙們無法聽到詳細內容。「是本地一位女巫師的家。這位夫人叫做謝琳妲拉,她是個不錯的法師,死了很多年了。當然,人們總是傳說她變成了一具骷髏,遊盪在自己家的窗戶邊……但是,聽我說,要看到那房子的窗戶,爬樹的本領可得很高明才行。再說,窗戶上全有拉上的百葉窗,任誰也看不到裡頭去的!」他為自己玩笑話微微笑了笑,接著說,「總之,伊爾明斯特問了些關於她的事。我們警告過他,那裡還有防護術。但我相信,他確實到那裡去了,還做了點什麼。我們邀請他完事之後,暫住在我們居住的地方,就是我和巴達葛的住所。那裡離焦石大廳並不太遠,這樣我們就能知道他還活著——」「而且我們也不用走進去尋找他的屍體,」巴達葛發了句牢騷,繼續嗡嗡叫。拓罷雷斯和豎琴手感到有趣地換了個眼色。
賽拉達特朝他的老朋友甩去一個白眼,繼續講著他的傳說故事,「他也確實回來了,看上去挺快活的。但他也稍稍有點哀傷,就像是想起了老朋友過世,看到古舊的廢墟,卻想起它當年的富麗與輝煌。總之,就是這種傷感。他說他還有未完成的『任務』,所以朝東面去了。當然,我們提醒過他,那邊有『神秘殺人者』,但……」「什麼殺人者?」豎琴手靜靜地問。他的話讓整個酒吧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從門口到屋檐之下,連喘氣的聲音都驟然消失了。
店主人艾卡沃趕緊上前兩步,「先生,這裡決沒有,」他說,「不管那是什麼,這裡沒有。」「是的,你們在這裡是很安全的,」另外的人嘟噥起來,「這也就是老塞雷收拾包裹回來的原因——」「他說是去看他姐姐,她生病了——」賽拉達特往桌子上用力一拍手,「要是你們不介意的話。」他溫和地對酒巴里再次出現的寧靜解釋道,重新轉向三位外地旅客。
「殺人者是最近的新話題,在星滿多路頂上那座城堡里,大公爵正為此焦慮得很呢。在歐根溪流,就是這後面那條河,與萊爾頓山之間的森林裡,那東西殺死所有的生物。也就是說,所有經過海岸邊那條路的活東西,全莫名其妙死了個一乾二淨——牛群,狐狸,一隊又一隊雇傭來的冒險團,零星的冒險者,全都死了。大家叫那片延伸的樹林為『死地』。但沒有人知道是什麼東西乾的。有人說,死者全都燒焦變成了骨頭,可也有人說是別的死法。但這沒有關係,反正我們都不知道那到底是什麼怪物。如此一來,人們只好用『殺人者』來稱呼它。」他環顧酒吧,「我說明白了嗎?這就是一切,對不對?」酒吧里響起不同的嘟噥聲,大家勉強表示贊同,也有一兩個「噓」了幾聲,表示不同意見。賽拉達特抿嘴一笑,重新放低聲音,「伊爾明斯特直端端走進了『死地』,直端端地。所以他現在應該還在那裡。」他說。「我不知道他為什麼非得去那裡……但總歸有些要緊事吧,對嗎?」短暫的沉默又降臨了。豎琴手打破窘境,開口道:「伊爾明斯特所作的每一件事情都是極重要的。」「你是他的追隨者嗎?」賽拉達特用近乎自言自語的聲音問道。
過了一會,豎琴手點點頭。
「那麼我跟你們一起去,」賽拉達特繼續如此低聲說著,「那裡到處都是樹林,你們需要嚮導。而且,我大概清楚他的目的地是哪裡。」貝勒頓插嘴進來,「這麼說吧,」他口吻嚴峻,「我不知道你說的那些。但要是說到冒險,您可上了年紀,我不希望……」「老?你說我老?」賽拉達特咬牙切齒地問:「那他呢?嗯?」他指著拓罷雷斯,「難道他是個青春漂亮的小姑娘?」老法師冷冷地看著賽拉達特,那眼色足以令許多尊貴得多的人膽戰心驚,他喝道:「告訴我們伊爾明斯特朝著什麼目的地去了?他對你說了些什麼?或者說你是怎麼猜想的?我這個青春漂亮的小姑娘只想知道這些事。」「森林裡有座廢墟,」賽拉達特輕聲說,「要從大路上往林子里走。你們路不熟,貿然進去,只怕還在到處找那房子的影子,就被『殺人者』給幹掉了。但我可以把你們直接領導廢墟之前。要是我弄錯了,你們也頂多是帶了個又老又肥的法師當幫手,還有他的法術。」「肥?」拓罷雷斯怒道:「誰肥了?」「啊,」貝勒頓清清喉嚨,伸手從艾卡沃才端上桌的盤子里,拿起一隻乳酪蘸蘑菇,「也許說的是我吧。」「再多帶一個人上路,我覺得這可不是個什麼好主意,」拓罷雷斯直截了當地說,「諸神在上,萬一出了什麼事,我們怎麼顧得上保護別人——」「啊,」豎琴手輕聲說,用一隻手按在拓罷雷斯胳膊上,「我想我會很期待和您同行,賽拉達特·玳恩理先生。不過最好您能和我們即刻出發,我是說,如果您要花上整整一晚來收拾準備,那恐怕……」賽拉達特反手把椅子往後一拉,站起身,「我已經準備好了。」他簡短地說道。豎琴手也站起來,眼睛里漂浮過一絲深深的笑意,隨手在桌上放下一摞足有酒杯高的銀幣,酒吧里許多雙眼睛登時鼓了起來。豎琴手朗聲道:「店主人!照顧我們的馬,喂它們上好的飼料,它們大概會在這裡呆上些日子。萬一我們沒能回來,您就自己看著辦吧。我們會從此處步行出發。謝謝您布置的好座位。」巴達葛正瞪著自己多年的老友,臉色蒼白,「賽、賽拉達特?」他顫悠悠地問,「你是說真的?你真的要去『死地』?」老術士低頭看他,「是的,但我們不會再多拉上一個老戰士,所以,別擔心。好好地呆著,替我們把桌上剩下的東西都吃光吧!」「我——我——」巴達葛的眼睛垂在酒杯上,「我真希望自己還不是太老,」他嘟噥著說。
豎琴手用手按著他肩膀,「要做出這樣的決定,總是很困難的,但您完全有資格選擇好好休息。您曾是艾爾沃蘇特城的雄獅,對嗎?」巴達葛張大嘴巴看著豎琴手,就彷彿他突然長出三個腦袋,每個腦袋上還都戴著一頂巨大的王冠。「你怎麼會知道?這件事連賽拉達特也不知道啊!」豎琴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我們的工作就是回憶英雄——永遠地。難道你忘了我們是吟遊歌手嗎?」他轉身朝門口走去,笑著說:「關於您,可有一首非常棒的歌謠呢……」話音未落,他的人影已經消失了。巴達葛站起身正要去追,但賽拉達特穩穩地把他按回座椅,「坐下,好好地吃。要是我們沒法回來,就另外找個過路的豎琴手唱給你聽。」他朝門口走去,又皺著眉回過頭說,「這麼多年來,你居然從來沒告訴我你是『雄獅』!哈,難道它只是你腦子裡偶然滑過的一件小事?」他也走出了門。緊跟著巴內斯特和拓罷雷斯也走到門口。他們只朝他聳聳肩,對著門露齒一笑。可當拓罷雷斯的手握在門把手上時,他轉過頭,發牢騷似的說:「為了讓你覺得好受點,我跟你說:我們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跟你一樣摸不著頭腦呢!」門哐當一聲合上了,巴達葛茫然地瞪著門好長時間。這段時間裡,酒吧里的每個人都走到窗邊,看著那四個男人一同走出鎮上,又重新回到座位上坐下。艾卡沃悄悄坐到巴達葛身旁的椅子上,「你真的是艾爾沃蘇特城的那隻『雄獅』?」「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巴達葛苦澀地回答道,「很久很久以前。」「那麼,要是你能選擇回到往昔的某個時日,」店主人埋著頭,臉對著桌上的一隻酒杯,「你會選哪一天,哪一刻呢?」巴達葛慢吞吞地回答:「啊……多年以前,在蘇塞爾,有一個晚上……我們在傍晚跑過整座城堡,追趕那些貴族夫人們,她們正打算把匕首插進彼此的身體。你知道,她們當時正在爭論……」他對著艾卡沃開始講述他的故事,突然之間意識到整個房間里有多安靜。他揚起眼睛,轉過頭四下看了看。波石鎮上下所有男女老少,只要能站在地上的,全都無聲地圍在他身邊,圍成一個圈,全都等著他往下說。
巴達葛滿臉通紅,嘟噥著說:「啊,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啦……」「就是這次你得到了那塊大獎牌吧?」艾卡沃頑皮地問,用手指著巴達葛脖子上掛的鏈子,它的末端垂進那件髒兮兮的襯衣里。
「呃,不,」老武士皺眉回到:「那是……」他靠回椅背,臉色更加通紅了,「噢,諸神哪,」他說。
酒店主人露齒一笑,把酒杯滑進老武士的手中。「你當時在蘇塞爾的城堡,在走廊前前後後地追逐那些貴夫人,我還聽說,紫龍也正在追著你。還有——」「哈!」巴達葛大聲咆哮道:「這當然全都是真的!你有沒有看過那種情形?一個穿著全副盔甲的人,從螺旋的樓梯把手上往下滑,那聲音就像兩個打鐵匠,正轟隆隆地鑄鐵呢!我們……」一個村民走上來,輕輕拍了拍艾卡沃的肩膀,無聲地表示謝意。店主人扭頭朝他眨了眨眼睛,而老武士則正加快速度往下講著自己的故事。
☆☆☆「一旦我們走進樹林,」賽拉達特聲音含混地說,「可就看不到這麼多太陽啦。」「嗯,」貝勒頓點頭同意,「深深的樹林,樹葉草叢沙沙作響,無數稀奇古怪的神秘傳說,還有什麼?」賽拉達特搖搖頭,「在『殺人者』出現之前,可從來沒有什麼古怪。」他說,「除了落葉的響聲。呃——對了,偶爾有枯枝掉落在地。其他時候,那裡靜得如同一座墳墓。」「那麼我們很容易就能聽到那東西到來的聲響,」豎琴手鎮定地說,「繼續帶我們往前走,賽拉達特。」老法師驕傲地點點頭,眾人一同走下大路。他們往前走了好幾里地,很快就要來到在海岸邊拐彎的那條簇葉從生的小道,也就是通往廢墟的那條路。正在這時,一個突如其來的念頭狠狠地擊中了賽拉達特,冰冷得就像一桶冰水從天而降澆在他臉上。
他很小心地沒有回頭,這樣豎琴手無法看到他的臉色——這個豎琴手從未暴露過自己的真名。但從這一刻開始,他總能感覺到那男人的目光停駐在他身上,有如一根冷冰冰的長矛尖,死死地頂著他的脊椎頂端,脖子后的那一點上。
豎琴手叫了他的全名。賽拉達特·札恩理。
賽拉達特從不用自己的姓,他也從沒有告訴過豎琴手;他從不把這個姓氏告訴任何人,連巴達葛也不知道——事實上,聽說過這個姓的人,早都死得差不多了。
那麼,這個豎琴手到底是怎麼知道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