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拉美西斯
埃及,比-拉美西斯城。
初夏的清晨,宰相亞舍像往常一樣從孟斐斯趕到了比-拉美西斯城。
比-拉美西斯城,這座新城是法老最喜愛的地方,尤其在夏季期間,新城因為有尼羅河的兩條支流拉神之河與阿瓦利斯河環繞而氣候舒爽宜人,所以王就乾脆在新城處理一切政務了。只是奇怪的是,所有的眷屬們還是被安置在孟斐斯城,並沒有跟隨著王前來這座新城。
當亞舍走進王宮的庭院里時,一眼就看見了法老正一腳跪在地上,在為一棵蘋果樹接枝。他那烏黑順滑的長發閃耀著陽光般的光澤,手腕上還戴著他最喜歡的飾物,前半部以野鴨裝飾的金手鐲與天青石手鐲。
亞舍微微一笑,法老十分喜歡園藝,這已經不是什麼秘密了。
十多公尺外,有法老的貼身侍衛守著。那是一頭垂垂老矣的獅子,它曾陪著法老征戰沙場,這頭獅子被賜名為「殺敵者」,向來只聽從主人的命令,如果有人意圖接近並傷害國王,都會喪生在它的爪下。儘管它已經不復當年的勇猛,卻依然散發著一種攝人的氣勢。
獅子似乎習慣了他的到來,只是懶懶的掃了他一眼。
「王,您的側妃,赫梯國的馬特浩妮芙如公主很快就到埃及了,她——」亞舍上前了幾步,一邊小心翼翼的說著,一邊打量著王的神色。
上下埃及之王——拉美西斯二世正聚精會神的擺弄著手裡的蘋果枝,對他的話似乎毫無反應。「知道了,迎接側妃的事情你去辦吧。」拉美西斯過了一會才略略點了點頭,又問道,「孟斐斯情況如何?」
「一切無恙,王。」
「亞舍,小亞細亞最近好像有些異動。那裡的人太好戰了,他們總是利用和平期間準備著下一次的戰役。我已經派人加強了東西邊防的戒備。在比-拉美西斯每天都能掌握亞洲各附屬國的動靜,同時也會收到關於宰相你的每日行事報告。」拉美西斯終於轉過頭來,法老已經不年輕了,只是,歲月的流逝非但無損他的俊美,反而令他的全身上下散發著成熟穩健的氣質。
亞舍笑道,「王當時挑選這座城址可是經過千思萬慮。比-拉美西斯所在之處,不僅最利於觀測三角洲與亞洲情勢,也是鄰近保護國發生動亂時,王出兵平亂的理想據點。而且,這幾年來,繁華程度堪比孟斐斯城。對了,王聽過這首在民間傳唱的歌謠嗎?」他向前走近了幾步,輕輕吟道,「住在比-拉美西斯多麼快樂。再也沒有比這裡更美的城市,金合歡和無花果為路人提供樹蔭,王宮閃耀著黃金與綠松石的光芒,微風輕吹,鳥兒在池塘邊歡唱。」
聽著歌謠,拉美西斯的臉上忽然浮起了一個淺淺的笑容,如陽光般絢麗而奪目。
在一瞬間,亞舍彷彿感到了溫暖陽光的沐浴,從內心深處湧起了一股難以言喻的神聖感,這就是統治著偉大的埃及帝國的光明之子啊,縱然歲月無情,可這份無與倫比的王者風姿,又豈是凡人所有?
不遠處,一聲帶著警告意味的低吼傳來,他抬眼望去,殺敵者正冷冷的瞅著他,不許再更靠近法老了。亞舍明白那雙棕綠色眼睛里表達的意思。
「殺敵者還是那麼忠心耿耿,除了王,它對任何人都是那麼不留情。」亞舍笑了笑。
拉美西斯望了一眼殺敵者,放下了手裡的蘋果枝,臉上的神情喜怒難辨,只是低低說了一句,「還有——她。」
亞舍一愣,還沒反應過來,半晌,眼前才浮現出一張已經開始模糊的少女的臉。
很久之前,那位來自東方的女子……
神秘的到來,又神秘的消失。
「王后的神廟修建得怎麼樣了?」法老的聲音將他從回想中拉了回來。「很快就竣工了,一切都很順利。」他趕緊回過神來。
拉美西斯點了點頭,「另外,我叫你辦的事情辦了嗎?」「已經辦妥了,臣已經命人在王后的神廟上最顯眼的位置上刻了……」「好了,你也辛苦了,回去吧。」拉美西斯忽然打斷了他的話,擺了擺手。
亞舍很快行了個禮,朝庭院外走去。這些年,王后一直陪伴在王的身邊,前幾年王后病逝之後,王就開始為她修建神廟。王對王后一定也懷著特殊的感情吧,不然怎麼會前所未有的為她修建專有的神廟,還令人特地在神廟上……
看著亞舍的背影消失在門口,拉美西斯站起身來,走到了殺敵者的身邊。殺敵者靜靜的望著他,棕綠色的眼眸深不見底。他彎下身子,順手摟住了殺敵者,任由它毛茸茸的腦袋在他的面頰上輕輕磨蹭。
「殺敵者……」他微微的笑了起來,「忘不了她的,只有——我和你了吧。」
說完,他將頭深深的埋進了殺敵者粗硬的鬃毛中,一動也不動。
時間,彷彿凝固在了那一刻。
夕陽似血,人與獅,風與沙,沙漠的熱風吹起那絲絲長發,糾纏著,紛擾著,如黑色的曼陀羅花狂肆的綻放,形成了一幅妖艷,詭異而絕美的畫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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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後,赫梯國的馬特浩妮芙如公主順利到達了埃及。
亞舍宰相一早就前來通報這個消息。
比-拉美西斯宮的牆壁和地面潑上融了蘇打的水,灑上了夾雜著旋覆花,乳香、沒藥、樟精和蜂蜜的混合物,散發著一種特有的驅蟲蟻的香氣。
法老斜斜的倚靠在軟榻上,漫不經心的看著手中的羊皮書卷,嘴裡嚼著他最喜歡的甜食——幼嫩的紙莎草苗。
「王,札爾醫師不是已經建議您不要再吃甜的紙莎草苗,以避免您的牙病再犯。」亞舍忍不住開口道。
拉美西斯的眼中閃過一絲略帶孩子氣的笑意,「那麼宰相大人不要告訴札爾醫師就是了。」
亞舍無奈的笑了笑,「對了,王,馬特浩妮芙如公主已經到達孟斐斯了。今天您是不是也返回孟斐斯城?」畢竟這是與多年的宿敵赫梯國之間的一樁重要的政治婚姻,如果禮節上有所怠慢,對兩國關係有害無利。
拉美西斯仍然凝視著手裡的書卷,微微點了點頭。「那麼,臣這就去準備。」
拉美西斯放下了書卷,默然的眺望著不遠處波光粼粼的尼羅河水,若有若無的傳唱聲隱隱傳來,依舊是那熟悉的調子,就像和她在一起時所聽見的一樣。
尼羅河,我的母親,帶給我埃及繁盛的土地,帶給我疆土無限的生機,我在這裡讚美您,我在這裡祈求您,讓我埃及,盛世永存……
「知道嗎,隱,喝過尼羅河水的人,不管離開埃及多遠,都會再次回到埃及的。」
一種似痛非痛的感覺在心底漸漸漫延開去,他苦澀的笑了起來,赫梯公主,他到底還是要娶赫梯的公主嗎?一切,似乎就和她所說的驚奇的相似,一樁接著一樁的政治婚姻,一個又一個記不清容貌的王妃,幾個,幾十個,還是幾百個,對他來說,都不過是一個數字而已。
埃及,只是為了埃及而已。
他忽然站起身來,將披風往身上一裹,大步往宮殿外走去。「王,王,您去哪裡?」亞舍急匆匆的追了出去,「亞舍,我先回孟斐斯了!」他最後的話語已經消失在了一陣馬蹄聲中。「王……」亞舍焦急的立刻命令侍從們策馬跟上法老。
拉美西斯一路策馬飛奔,卻不是向著孟斐斯王宮的方向,而是往就快建成的神廟而去。修建神廟的奴隸和監工們一見坐在馬上的這位俊美男子居然是法老王本人,頓時嚇得全都跪了下來。拉美西斯也沒有理他們,下了馬就徑直往神廟走去。
他停在了神廟的門口,急切的在殿門上尋找著,直到——看見了那兩行文字。
我對你的愛是獨一無二的。
當你輕輕走過我的身邊,就帶走了我的心。
無視其他人不解的目光,他伸出手,輕輕撫摸著最下面的文字,一遍又一遍,口中無聲,心裡卻是隨著手指的牽引重複了一遍又一遍。內心深處的某個角落,彷彿被一把用絲線作成的刀,慢慢的劃過。傷口是細微的,卻讓他鑽心的痛。
隱,我不知道你究竟在哪裡,也許,你已經遺忘了我。
但是,只要這座神廟永遠的存在,終有一天,你會看到這兩句話。
這兩句——只屬於你的話。
喝過尼羅河水的人,不管離開埃及多遠,都會再次回到埃及。
所以,即使知道可能被你遺忘,我卻還是不能放棄那微小的希望,也許,也許有一天,你會再次出現在我的面前。
我會等著你,等著你再次回到埃及,回到我的身邊。
我祈求阿蒙神給我足夠長的生命,能讓我等到你回來的那一天……
「王,您果然在這裡!」亞舍氣喘吁吁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
拉美西斯緩緩的放下了手,臉上已恢復了沉靜,「我說了我會去孟斐斯。」「王,請讓侍衛們護送您前去。」「不用了,反正我明早就回比-拉美西斯。」「什麼?王,再過二十天就是您和側妃的婚禮了,您不留在孟斐斯嗎?」「那就等婚禮那天再去孟斐斯。」「可是,那麼婚禮結束后……」「當然還是回比-拉美西斯。」「是——和側妃一起嗎?」
拉美西斯忽然笑了起來,「亞舍,知道比-拉美西斯的意思嗎?」
亞舍點了點頭,「臣當然知道,在埃及文里,比-拉美西斯,就是拉美西斯的家。」剛說完,他頓時臉色一變,居然脫口說出了王的名諱。「拉美西斯的家,」法老倒沒有在意,只是低低重複了一遍,驀的,他抬起了那雙子夜般迷人的黑色眼眸,燦若星辰,「既然是我的家,那麼當然不是隨便什麼女人都能入住的地方。」
那裡,不是拉美西斯的王宮,不是拉美西斯的領地,只是——一個叫做拉美西斯的男人的家。
這個家,只屬於——拉美西斯之妻。
住在比-拉美西斯多麼快樂。
再也沒有比這裡更美的城市,金合歡和無花果為路人提供樹蔭,王宮閃耀著黃金與綠松石的光芒,微風輕吹,鳥兒在池塘邊歡唱……
隱,你一定會喜歡那裡的。
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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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上,(Pi-Ramses)比-拉美西斯這座城市的興建也引起人們紛紛猜測,拉美西斯二世也許就是《出埃及記》里記載的那位法老。他為了實現這個龐大的建築計劃而奴役過許多以色列人,從而使埃及遭受了聖經里所記載的著名的十次末日徵兆。
另外,從拉美西斯二世的木乃伊研究報告來看,法老生前一直受到蛀牙的困擾,可是他又十分喜愛吃紙莎草的幼苗,真是可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