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時輪在編織
索姆墨立林拖著雙腿往葡萄串走去,第一線曙光已經把天空染成了珍珠色。就算是牆外區娛樂廳和酒館分佈最為密集的地帶,也會有短暫的安靜時刻,緩緩氣。在索姆此刻的心情之中,就算這條空蕩蕩的街道著了火,他也不會察覺的。
昨晚,有幾個巴薩納斯的客人堅持不放他走,直到大部分客人都已經離開,直到巴薩納斯本人也已經上床休息,還留了他很久。這是他自己的錯,他沒有繼續講大獵角傳奇,卻改成他在鄉村表演時講的故事、唱的歌曲,《瑪拉和三個笨國王》、《蘇拉如何馴服詹;遠行者》還有《賢臣安拉》的故事。他本來想用這種方法來諷刺他們的愚蠢,卻做夢也沒想到,他們之中居然有人在聽,更沒想到會引起他們的興趣。引起了某種程度的興趣。他們要求聽更多這類故事,但他們卻在錯誤的地方、對錯誤的情節發笑。他們還取笑他,顯然以為他不會介意,又或者說,以為他口袋裡那漲鼓鼓的錢包可以治療一切傷口。他已經至少有兩次想把錢包扔了。
口袋裡如同熱炭的沉重錢包和自尊心並非他此刻心情的唯一原因,甚至,那些貴族的污辱也不是。他們問了許多嵐的問題,面對吟遊詩人他們甚至連狡猾都懶。為什麼嵐要到卡里安來?為什麼昂都貴族會把他,一個吟遊詩人,拉到一旁?太多的問題。他無法肯定自己的回答是否足夠聰明。他對大遊戲的反應已經遲鈍了。
在回葡萄串之前,他曾經去過大樹;在卡里安,要找出某人住在哪裡不是難事,只要你往一兩隻手掌里塞些銀幣。
他仍然不知道,自己去那裡想說些什麼。嵐跟他的朋友們已經走了,那個艾塞達依也是。這使他悵然若失。那個小子現在靠自己了。見鬼,我已經脫身了!他走過少見地空無一人的大堂,兩步並作一步邁上樓梯。至少,他想這樣做;他的右腳彎曲不便,他差點摔倒。他自言自語地放慢腳步爬上剩餘的樓梯級,輕輕推開自己的房門,以免吵醒黛安娜。
當他看到黛安娜還穿著裙子,臉朝牆壁躺在床上時,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微笑。等我等得睡著了。傻女孩!不過,這是個溫柔的念頭;他覺得,不論她做了任何壞事,他都能原諒她或者為她申辯。在這一刻,他決定,就是今晚了。他要讓她首次登台表演,他把豎琴盒子放到地板上,伸手撫摸她的肩膀,打算叫醒她,告訴她。
她在他手裡軟綿綿地翻了過來,臉朝著他,雙眼圓睜,沒有神采,喉嚨上,是一道深長的傷口。被她身體擋住的一側床鋪被血浸透,已經發黑。
索姆的五臟六腑都在翻騰;要不是他的喉嚨緊得無法呼吸,他早就吐了,或者大叫,或者又吐又叫。
只有衣櫃門發出的吱呀聲給他發出了警報。他跳起來轉過身,小刀從袖子里滑出,順勢飛離他的雙手。第一把刀扎在了一個手持匕首的禿頭胖男人喉嚨上;那男人跌撞著倒退回去,手指緊捏傷口,想喊,但結果只是鮮血從傷口冒著泡泡流出。
然而,以跛腳支撐旋身使索姆的第二刀飛歪了;刀子扎在了從另一個衣櫃里往外沖的男人右肩上。那人個頭高大,肌肉發達,臉上有疤,刀傷使他的手突然不聽使喚,手裡的刀掉到了地上。他笨重地朝房門衝去。
他還沒邁出第二步,索姆已經掏出第三把刀,在他的腳后砍了一刀。大個子慘叫一聲,踉蹌幾步,索姆一把抓住他的油膩頭髮,將他的頭往門邊的牆壁上狠狠一撞;男人肩上扎著的刀柄撞在門上,又慘叫一聲。
索姆把手裡的刀往前一送,在男人的黑眼睛前一寸之處停下。男人臉上的刀疤使他相貌強橫,但他一眨不眨地盯著眼前的刀尖,連一塊肌肉都不敢動。至於那個胖子,半個身子還在衣櫃里,最後踢了一下腳,不再動了。
在我殺你之前,索姆說道,告訴我,為什麼?他的語氣平靜而麻木;他的心也感到麻木。
大遊戲,男人趕緊回答。他的口音顯示他只是街上的流氓,他的衣服也是,但手工太好、太新;作為一個住在牆外區的人,他手裡的錢幣多得不應該,不是針對你本人的,你明白嗎?只是遊戲而已。遊戲?我跟daes"mailto:dae@@@mar"
dae@@@mar沒有瓜葛!有誰會為了大遊戲想殺我?男人猶豫了。索姆把刀尖又逼近了些。如果這傢伙眨眼,他的睫毛會掃過刀尖。是誰?是巴薩納斯,他嘶聲回答,是巴薩納斯大人。我們沒打算殺你的。巴薩納斯想要情報。我們只想查出你知道些什麼。你可以得到金幣作為報酬。一個漂亮的沉甸甸的王冠金幣,來買你的情報。也許兩個。騙子!我昨天晚上就在巴薩納斯的宅邸里,離他就跟現在我離你這麼近。如果他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我決不可能活著離開。我跟你說,我們已經找了數天了,找你或者任何認識這個昂都貴族的人。我從來沒有聽過你的名字,直到昨天晚上在這裡的樓下。巴薩納斯大人很慷慨。報酬可以是五個王冠金幣。男人企圖把腦袋從索姆手裡的刀前拉開,索姆把他往牆上壓得更緊。什麼昂都貴族?然而,他知道是誰。光明保佑他,他知道。
艾索爾家族的嵐。高大。年輕。一個劍術大師,或者,至少他帶著那把寶劍。我知道他來見過你。他,和一個巨靈。你們談過話。把你知道的告訴我。我也許甚至可以自己付你一兩個王冠金幣。你這個蠢材,索姆吸了一口冷氣。黛安娜就因為這樣送了命?噢,光明啊,她死了。他覺得自己想哭,那個男孩是個牧羊人。一個穿著漂亮外套,身邊的艾塞達依像蜜蜂縈繞蜜玫瑰一般轉個不停的牧羊人。只是個牧羊人。他收緊了抓住男人頭髮的手。
等等!等等!你可以掙到不止五個金幣的,甚至是十個。更有可能是一百個。每一個家族都想知道這個嵐;艾索爾的事情。已經有兩三個家族跟我接觸過了。有你的情報,加上我知道有誰會買,我們可以裝滿我們兩人的口袋。還有一個女人,一位女士,我在查探他的時候不止一次見過她。如果我們能查出她是誰啊,我們也可以出賣那個情報的。在這一切之中,你已經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索姆說道。
錯誤?男人的另一隻手開始向下滑往腰帶。不用說,他那裡藏著另一把匕首。索姆不理他。
你永遠都不應該去碰那個女孩。男人的手飛快地伸向腰帶,當索姆的匕首往前送去時,他痙攣地抽搐了一下。
索姆放手讓他從門邊落下,站了一會兒,才疲倦地彎下腰,拔出他的小刀。房門砰地一聲打開,他呲著牙猛地轉過身去。
澤拉往後一縮,一手捂住喉嚨看著他。那個笨爾拉剛剛告訴我,她抖著聲音說道,昨晚有兩個巴薩納斯的人在打聽你的事,再加上我今天早上聽說的我還以為,你說你不再玩大遊戲的。是他們找上門來。他疲倦地說道。
她的眼睛從他的臉往下移去,看到那兩個男人的屍體時,睜大了。她立刻走進房間,關上房門。這太糟了,索姆。你必須離開卡里安。她的目光落在床上,屏住了呼吸,噢,不。噢,不。索姆,我太難過了。我現在還不能走,澤拉。他遲疑了一下,然後溫柔地拉過一張毛毯蓋住黛安娜,遮住她的臉,我得先去殺一個人。旅店老闆抖了抖身子,將目光扯離床鋪。她的聲音幾乎細不可聞。如果你指的是巴薩納斯,你太遲了。每一個人都已經在討論這事。他死了。是他的僕人今天早上發現的,在他的卧室里,被撕成了碎片。他們知道那是他的唯一憑據是,他的腦袋被扎在壁爐上方的尖釘上。她伸手按著他的手臂,索姆,你無法隱瞞昨天晚上你在那裡的事實,任何想知道的人都能知道。再加上這兩個傢伙,卡里安里沒人會相信你與此無關。她的最後一句話裡帶著一絲疑問語氣,彷彿就連她,也在懷疑。
沒什麼大不了,他獃滯地說道。他無法自制地看著床上被毯子遮蓋的身形,也許,我會回昂都。回卡安琅。她抓住他的肩膀,把他從床前轉過來。你們男人,她嘆道,總是這樣,要麼用肌肉、要麼用心來思考,從來不用腦袋。對你來說,卡安琅跟卡里安一樣糟糕。不論在哪個地方,你都會以死亡或者坐牢收場。你以為這是她的希望嗎?如果你希望慰籍她的亡靈,就得活下去。你能否打點他說不出口。我老了,他心想。心軟了。他從口袋裡拿出沉甸甸的錢包,放在她手中,合起來,這些錢應該可以打點一切了。還有,他們開始問我的問題時,幫個忙。我會打點一切的,她柔聲回答,你必須走了,索姆。立刻走。他不情願地點點頭,緩緩地,開始把幾件行李塞進鞍囊。當他收拾時,澤拉才第一次仔細看了看那個半截身子躺在衣櫃里的胖子,並且大聲吸了一口氣。他疑惑地看著她;認識她這麼久了,她從來都不是個見血暈倒的人。
這不是巴薩納斯的人,索姆。至少,這個人不是。她朝那個胖子擺擺頭,這是卡里安最公開的秘密了,他是賴庭家族的人。哥迪安的人。哥迪安。他淡淡地重複。那該死的牧羊人到底把我卷進什麼麻煩了?那艾塞達依到底把我們兩個卷進什麼麻煩了?不過,是哥迪安的人殺死了她。
他的臉上肯定流露了他的想法。澤拉厲聲說道,黛安娜希望你活著,你這個傻瓜!你去刺殺國王試試看,你還沒靠近他一百班就已經死了,更別說你還未必能靠得那麼近!城牆那邊傳來一陣呼喊,彷彿半數卡里安人在齊聲大叫。索姆皺著眉從窗戶看出去。聳立在牆外區屋頂之上的灰色城牆上空,一股濃煙直上天際。遠在城牆之外。在第一股黑色濃煙旁,有幾股灰色細煙迅速互相融合,而且,出現越來越多小股細煙。他估計了一下距離,深吸了一口氣。
也許你最好也考慮一下離開。看起來似乎有人在放火燒穀倉。我以前也經歷過暴動。你走吧,索姆。最後看了一眼黛安娜裹在毯子里的身體,索姆拿起自己的行李,可是,當他邁開腳步時,澤拉又說話了。你的眼裡有危險的神色,索姆;墨立林。想象一下,活著的黛安娜精神奕奕地坐在這裡的樣子。想象一下,她會說什麼。她是否會讓你離開,毫無意義地送死?我只是個上了年紀的吟遊詩人,他站在門口回答。而嵐;艾索爾只是個牧羊人,然而,我們都在做我們必須做的事,我能對誰造成威脅?當他拉上房門,擋住她,擋住黛安娜時,他的臉上露出一個憂鬱而冷酷的笑容。他的腳在痛,不過,當他決然地快步走下樓梯、走出旅店時,他幾乎感覺不到。
法梅鎮外,一座俯瞰鎮子的山頂上,一叢倖存的稀稀拉拉的灌木叢中,帕丹;菲恩勒住了韁繩。背著他那件寶貝行李的馱馬撞上了他的腳,他看也不看就一腳踢在它的肋骨上;馱馬吃痛噴了噴鼻息,一直後退到綁在他馬鞍上的牽繩最遠處。那女人本來不願意放棄她的坐騎,就跟所有跟隨他的暗黑之友不願意沒有菲恩在場保護時獨自留在山上跟半獸人一起一樣。他很輕鬆就解決了這兩個問題。半獸人鍋子里的肉是不需要馬匹的。那女人的同伴穿越捷路、從投門嶺上一個久被遺棄的靈鄉外的捷路門出來,又看著半獸人準備晚餐,早嚇得魂飛魄散,絕對溫順。
菲恩站在樹林的邊緣,打量著那座沒有城牆保護的鎮子,冷笑一聲。一條小商隊正在穿過鎮子外圍的馬廄、馬匹和馬車停放場,隆隆地駛進鎮子,另一隊則往外走,那條被許多年的商隊來往踩出來的土路揚起少許灰塵。從衣著判斷,駕駛馬車的人和幾個騎馬走在旁邊的人是本地人,然而,那些騎馬的人至少都配著寶劍,甚至有幾個人帶有槍和弓。他見過的少數士兵似乎並不監視這些算是已經被他們征服了的武裝男人。
他在投門嶺已經呆了一天一夜,對這些人,這些宵辰人,有所了解。至少,跟那些失敗者知道的一樣。想找落單的人總是很容易,只要問法恰當,這種人也總是會回答問題。男人更喜歡收集入侵者情報,就像是他們真的相信自己最終會採取他們所曉得的某些行動,不過,他們有時候會嘗試隱瞞。女人么,基本上,對於繼續活下去更有興趣,而不會在乎統治者是誰,然而,她們能察覺男人無法察覺的細節,而且,一旦她們停止尖叫,她們比男人更容易開口。孩子是開口最易的,不過,他們很少能提供有價值的信息。
他聽來的話裡面,有四分之三已經被他當成神化了的胡說和謠言摒棄了,可是,現在他得收回其中一些判斷。似乎,任何人都能進入法梅。當他看到二十個騎兵走出鎮子時,他吃驚地發現,又有一件被他認定是胡說的事情變成了事實。他無法看清那些人胯下的坐騎,不過,那顯然不是馬匹。它們以一種流暢的姿態跑動,深色的皮膚似乎在晨光中稍微閃爍,彷彿是鱗片。他探出頭看著他們消失在內陸方向,然後踢馬往鎮子走去。
在馬廄、停靠的馬車和圈馬之間的本地人對他並不注意。他對他們也沒有興趣;他一直騎到鎮里,走上它那條向著港口緩緩下降的鵝卵石街道。他可以清楚地看到港口,以及停靠在那裡的巨大異形宵辰船隻。街上並不擁擠,也不空落,當他在街上尋找時,沒有人打擾他。這裡的宵辰士兵更多。人們低垂著目光,腳步匆匆地忙碌各自的事務,每當有士兵經過時,就鞠躬,但宵辰士兵不予理會。表面上,一切似乎都很平靜,儘管街上有武裝宵辰人,港口有宵辰船隻,但是,菲恩可以感覺到暗裡的緊張氣氛。在人們緊張害怕的地方,他總能發揮所長。
菲恩來到一座屋前有一打以上士兵守衛的大屋前,停步,下馬。除了一個顯然是軍官的人之外,多數士兵披著全黑的盔甲,他們的頭盔讓他聯想到蝗蟲的腦袋。有兩隻皮膚如皮革、長著三隻眼睛和角質尖喙的野獸像青蛙一般蹲在大門兩側;身邊各站著一個士兵,士兵的盔甲胸部畫著三隻眼睛。菲恩看了看屋頂上飄揚的藍邊旗幟,旗上有一隻展翅雄鷹,爪子握著閃電,他暗自笑了笑。
街道對面的屋子裡,一對對用銀鏈串在一起的女人進進出出,不過,他不去理會她們。他從村民口中得知她們是damane。她們也許遲些會有些用途,但現在沒用。
士兵們在看他,特別是那個軍官,他的盔甲全是金色、紅色和綠色。
他強迫自己露出一個迷人的微笑,深深鞠了一躬。大人,我這裡有樣東西大概能使你們的大領主很有興趣。我向你保證,他會希望親眼看看它和我的。他朝馱馬背上那個仍舊跟他的手下發現時一樣包裹在毯子里用帶子綁好的四方形物品示意。
軍官上上下下打量他。你的口音不是本地人。你發過誓沒有?我服從、等待、侍奉,菲恩流利地回答。每一個他審問過的人都提到這誓言,雖然沒有人明白它的意思。如果這些人想聽發誓,他隨時可以發任何誓言。他早已數不清自己發過多少誓了。
軍官招手叫他的兩個手下去看看毯子下面有什麼。當他們把箱子從馱馬背上搬下來,把帶子毛毯解開時,因重量而發出的驚訝的哼哧聲變成了屏息。軍官面無表情地看著擱在鵝卵石上那嵌著銀飾的金色箱子,然後看著菲恩。這是一件夠資格送給女皇陛下的禮物。你跟我來。其中一個士兵粗魯地給菲恩搜身,不過他注意到那軍官和兩個抬箱子的士兵在進屋之前交出了寶劍和匕首,所以他默默地忍了。雖然,他對自己的計劃已經很自信,然而對於這些人,任何事情,不論有多小,只要他能多了解一些,都可能會有幫助。他一直都很自信,不過,在一個貴族害怕自己的追隨者會刺殺自己的地方,他是最有自信的。
當他們走進門時,軍官朝他皺起了眉,有那麼片刻,菲恩不明白為什麼。當然了。那些野獸。不論它們是什麼東西,都比不上半獸人可怕,跟迷懼靈相比更不能算什麼,所以他對它們看都沒有多看一眼。此刻再裝出害怕它們的樣子已經遲了。不過,宵辰人沒說什麼,只是帶著他往屋子深處走去。
於是,菲恩發現自己來到了一個除了用摺疊屏風遮擋牆壁之外沒有傢具的房間里,臉貼著地板,聽著那軍官向大領主圖拉克報告他和他的禮物。僕人搬來一張桌子,把箱子放在上面,好讓大領主無須彎腰;菲恩只能看到僕人們的軟布鞋在快步走動。他焦急地等待著輪到他說話的時刻。終有一天,別人向他鞠躬的時候會來臨。
然後,士兵退下了,菲恩得到了站起來的許可。他緩緩地站直,打量剃著光頭、指甲留得很長、穿著織有鮮花圖案的藍色絲袍的大領主,也打量他身旁那個半邊頭剃光、另外半邊的淺色頭髮編成一條長辮子的男人。菲恩很肯定,那個穿綠衣的傢伙不論看起來如何了不起,仍然只是個僕人,不過,僕人是可以利用的,特別是那些很受主人重用的僕人。
一件非凡的禮物,圖拉克的目光從箱子上抬起來看著菲恩。從大領主的身上飄來玫瑰的香氣,然而,疑問顯而易見;一個像你這樣的人怎會得到一個多數貴族都買不起的箱子?你是個賊嗎?菲恩整整身上那件髒兮兮的破外套。人有時候必須韜光隱晦,領主大人。我此刻的衣衫襤褸使我得以把寶物順利帶到您的跟前。這個箱子很古老,領主大人跟傳奇時代一樣古老在它的裡面,有一件稀世珍寶。很快非常快,領主大人我將可以打開它,把寶物呈與您,有了它,您就可以隨心所欲地佔領這片土地,一直到世界之脊、艾爾廢墟、更遠的地方。沒有人能抵抗您,領主大人,一旦我圖拉克指甲超長的手指開始沿著箱子移動,菲恩停住了。
我見過這樣的箱子,來自傳奇時代的箱子,大領主說道,儘管全都沒有它這麼漂亮。只有看得懂上面圖案的人才能打開它們,不過我啊!他在那華麗的螺紋浮雕之中按了一下,清脆的咔一聲響起,他打開了蓋子。一個可能是失望的神色在他臉上閃過。
菲恩緊緊咬著嘴唇的內側阻止自己的嘶吼,咬得鮮血流出。打開箱子的人不是他,這減少了他用來討價還價的本錢。不過,計劃的其餘部分仍然能按照他的願望進行,只要他能逼迫自己耐心。然而,他已經耐心了太久了。
這就是來自傳奇時代的寶物?圖拉克說道,一手拿起彎曲的號角,另一隻手拿起彎刃金柄紅寶石匕首。菲恩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握著拳頭,才沒有動手去搶那匕首,傳奇時代,圖拉克輕聲重複著,用匕首的刀尖沿著號角口上的銀色文字滑動。他的眉毛驚訝地挑了起來,這是菲恩在他臉上第一次看到公開的表情,不過,下一瞬間,圖拉克的臉又恢復平靜,你知道這是什麼東西嗎?瓦勒尓之角,領主大人,菲恩流利地回答,很開心地看到梳辮子男人的嘴驚訝地張開了。而圖拉克只是自顧自地點了點頭。
大領主轉過身。菲恩眨眨眼,張口想問,看到黃髮男人猛地做了個手勢,便閉嘴跟了上去。
又是一個所有原來傢具都搬走了的房間,用摺疊屏風以及一張面對一個高大的圓形柜子的單獨椅子代替。圖拉克仍然拿著號角和匕首,目光看了看柜子,又移開了。他沒有說話,但是另一個宵辰人快速發出連串命令,不到片刻,穿著樸素羊毛袍子的男人從屏風后的一扇門出現了,抬進來另一張小桌子。一個長著一頭顏色淺得接近白色的頭髮的年輕女人隨後進來,手臂里抱著一把各種大小、形狀的磨光小木架。她的衣服是白色絲衣,如此纖薄,菲恩可以清楚地看見她的身體,不過,他的眼裡只有那把匕首。號角是一種終結的方式,但匕首是他的一部分。
圖拉克輕輕碰了碰女孩懷裡的一個木架,她把它放在了桌子中心。男人在那梳辮子男人的指揮下,把椅子轉過來面向木架。低級僕人的頭髮是披在肩上的,他們鞠著躬,頭幾乎碰到膝蓋,快步退出了房間。
圖拉克把號角放在木架上,使它直立著,又把匕首放在架子前的桌面上,然後坐到椅子里。
菲恩再也忍不住了。他伸手去取匕首。
黃髮男人握住了他的手腕,力量大得骨頭都能捏碎。賤狗!敢擅自觸摸領主大人財物的人,要砍手的。這是我的。菲恩咆哮。耐心!已經等了這麼久。
圖拉克懶懶地靠在椅背上,抬起一隻指甲塗成藍色的手指,菲恩被拉到了一邊,好讓大領主可以沒有阻擋地看著那個號角。
你的?圖拉克說道,在一個你無法打開的箱子里?如果你能給我帶來足夠的趣味,我可能會把匕首給你。就算它是傳奇時代的遺物,可我對這種東西沒有興趣。首先,你得回答我一個問題。為什麼,你要把瓦勒尓之角送給我?菲恩渴又望地看了匕首片刻,然後掙脫了手腕,一邊搓著它一邊鞠了一躬。這樣,您就可以吹響它,領主大人。這樣,只要您願意,您就可以完全佔領這片土地。整個世界。您也許可以推倒白塔,把艾塞達依磨成粉末,即使是她們的力量也無法阻擋從墳墓中回來的英雄。我要吹響它,圖拉克的語氣很冷淡,推倒白塔。還是這個問題,為什麼?你聲稱你服從、等待、侍奉,不過,這是一個違背誓言者的土地。為什麼你要把你的土地送給我?你跟這些女人有什麼私人恩怨?菲恩盡量使自己的語氣充滿說服力。耐心,就像一隻衷心感到煩悶的小蟲。領主大人,我的家族有個代代相傳的誓言。我們侍奉阿圖爾;帕恩得拉;坦李爾大帝,在他被塔瓦隆的女巫謀殺之後,我們沒有背棄我們的誓言。當其他人爭戰、撕碎阿圖爾;鷹翼的帝國時,我們堅持著自己的誓言,為此而受苦受難,卻仍然堅持。這是我們的傳統,領主大人,父親傳給兒子,母親傳給女兒,自從大帝被害之後,一直傳到今天。我們等待阿圖爾;鷹翼派往艾萊斯大洋彼岸的軍隊回歸,我們等待阿圖爾;鷹翼的血脈回歸,來摧毀白塔,奪回大帝的天下。當鷹翼的血脈回歸,我們將會侍奉、忠告,就如我們為大帝所做的一樣。領主大人,除了邊緣之外,飄揚在這座屋子上空的旗幟是阿圖爾;帕恩得拉;坦李爾派去領軍渡洋的兒子魯薩爾的。菲恩雙膝跪下,漂亮地模仿被征服的姿勢,領主大人,我只希望侍奉並且忠告大帝的血脈。圖拉克沉默了許久,菲恩開始懷疑自己是否需要繼續遊說;他準備了更多說詞,足夠地多。不過,終於,大領主說話了。你似乎知道一些事情,我們來到這裡之後,還沒見過任何人,不論身份高低,知道這些事情。這裡的人把回歸當成十個謠言中的一個,但是,你知道。我可以從你的眼中看出,從你的話中聽出。我幾乎要以為你是派來騙我入陷阱的人。不過,有哪一個擁有瓦勒尓之角的人會這樣用它?那些跟隨hailene而來的直系沒有一個人擁有號角,因為,傳奇說它藏在這片土地上。而這裡的任何貴族,當然只會用它來對付我,而不是交給我。你是如何得到瓦勒尓之角的?你是否宣稱自己是傳奇中的英雄?你做過什麼勇敢的事迹?我不是英雄,領主大人。菲恩冒險露出一個自嘲的微笑,但圖拉克的表情沒有變,於是他繼續,號角是我的一個祖先在大帝死後的混亂之中發現的。他知道如何打開箱子,但是他在那撕裂阿圖爾;鷹翼帝國的百年戰爭期間去世,這個秘密隨他一起消逝了,於是,我們所有跟隨他的人都只知道號角就在箱子里,我們必須保全它,直到大帝的血脈回歸。我幾乎要相信你了。相信我,領主大人。一旦您吹響號角不要弄巧成拙。我不會吹響瓦勒尓之角。等我回到宵辰,我會把它作為我最主要的戰利品之一呈獻給女皇。也許,女皇會親自吹響它。可是,領主大人,菲恩爭辯,您必須他忽然發現自己側躺在地,天旋地轉。直到他視力恢復正常,看到淺髮辮子男人搓著手指關節之後,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
有些詞語,那傢伙柔聲說道,是決不能對領主大人使用的。菲恩為那個男人選定了死法。
圖拉克的目光從菲恩身上移到號角上,平靜得像是什麼也沒看到。也許,我會把你跟瓦勒尓之角一起交給女皇。她也許會覺得你,一個聲稱自己的家族當其他人全都違背或者遺忘誓言的時候一直保持忠誠的人,很有趣。菲恩一邊爬起來,一邊隱藏心中忽然高漲的興奮之情。直到圖拉克提起,他才知道還有女皇這樣一個人存在,不過,又一個接近統治者的機會將帶來新的途徑、新的計劃。接近一個控制著強大宵辰、手裡拿著瓦勒尓之角的統治者。這比起讓這個圖拉克成為國王要好得多,他的計劃中的一部分是可以等待的。柔和。不能讓他發現你有多麼想要。都過了這麼久,再多一點耐心無所謂。如您所願,領主大人,他說道,裝成一個只想侍奉的人。
你看起來迫不及待,圖拉克說道,菲恩忍住退縮的衝動,我會告訴你,為什麼我不吹瓦勒尓之角,甚至不保管它,也許這可以治療你的渴望。我不希望我的禮物的行為冒犯了女皇陛下;如果你的渴望不能平息,它將永遠得不到滿足,因為你將永遠不能離開這裡的海岸。你知道嗎,任何吹響瓦勒尓之角的人將從此與它連結?只要他或者她活著,號角對其他人來說就只是個普通號角罷了?他的語氣並不期望回答,而且,他也沒有停下來等回應,在水晶王座的繼承權之中,我位列第十二。如果我保管瓦勒尓之角,所有排在我和王座之間的人都會認為,我打算爭奪第一繼承人資格,而女皇,當然了,希望我們能互相競爭,如此,最強大和最機智的人就能繼承她,目前,她心中認定的是她的第二個女兒,任何威脅圖恩的人都不會招她喜歡。如果我吹響它,即使我把這土地送到她腳下,把白塔的每一個女人都用銀鏈鎖起,女皇,願她萬壽無疆,肯定相信,我不僅僅想當她的繼承人。菲恩差點要向他建議,有了號角的輔助,那將是多麼可能成真的事情。大領主語氣里有某種暗示令菲恩難以置信他真的希望她萬壽無疆。我必須耐心。像樹根里的蛀蟲。
女皇的耳目無處不在,圖拉克繼續道,可能是任何人。環出生在阿拉丹家族、成長在阿拉丹家族,而且,他們家已經做了十一代僕人,然而,就連他也可能是個耳目。梳辮子男人做了個辯解的手勢,但是半路又猛地縮回去,恢復靜止姿勢,就算身為領主,也可能會發現自己最大的秘密被耳目們探知,也可能醒來時發現自己已經落到了真相探索者手中。真相總是難以辨清,然而,探索者為了探索不會手軟,而且,只要他們認為有需要,就會追查到底。為了不讓那些男女領主在他們手中死去,他們不遺餘力,當然,這是因為,沒有人可以殺害血管里流著阿圖爾;鷹翼之血的人。如果女皇必須下令處死這樣的人,那不幸的人將會被活著放入一個絲袋,掛在大烏鴉塔上,直到它腐爛為止。像你這樣的人,是得不到這種待遇的。在宵達的九月宮,你這樣的人將會因為一個錯誤的眼神、一句失言、一個念頭而落到探索者手中。你仍然渴望嗎?菲恩設法讓膝蓋抖了抖。我只希望侍奉和忠告,領主大人。我知道許多可能有用的事情。這個宵達的什麼宮聽起來像個能為他的計劃和技巧找到肥沃土壤的地方。
在我回到宵辰之前,你要用你的家族和家族傳統故事來取悅我。在這個光明遺棄之地,找到第二個能取悅於我的人真讓人鬆一口氣,就算你們倆人如我懷疑般都在撒謊。你可以退下了。再沒有別的話,但是那個頭髮接近白色、穿著幾乎透明的袍子的女孩又出現了,快步走到大領主跟前跪下,低著頭,用一個漆盤送上一個冒著熱氣的杯子。
領主大人,菲恩說道。那個梳辮子男人,環,抓住了他的手臂,但是他掙脫了。當菲恩鞠下他有生以來最深的一躬時,環抿緊了嘴唇。我會慢慢殺死他,就這麼辦,領主大人,我的身後有追趕者。他們意圖奪去瓦勒尓之角。是暗黑之友,也許更糟,領主大人,他們最多只比我晚一兩天。圖拉克用長指甲手指捏著那隻薄杯子,啜了一口裡面的黑色液體。少有暗黑之友能在宵辰存活。那些能熬過真相探索者的都落在劊子手的斧頭下了。跟暗黑之友見見面也許很有趣。領主大人,他們很危險。他們帶著半獸人,由一個自稱嵐;艾索爾的人帶領。那是個年輕人,然而在暗影中墮落得讓人難以置信,善於撒謊和扭曲。在很多地方,他聲稱了許多身份,但是,半獸人總是隨著他的出現而出現,領主大人。半獸人總是會出現並且殺戮。半獸人,圖拉克沉思道,宵辰沒有半獸人。不過,暗夜軍隊還有其他盟軍。其他怪物。我常常猜想,蛙熊是否可以殺死半獸人。我會叫人防備你說的半獸人和暗黑之友,假設他們不是另一個謊言。這個土地無聊得讓我疲倦。他嘆了一口氣,嗅了嗅杯子散發的氣味。
菲恩任由皺著眉頭的環把自己拉出房間,甚至幾乎沒去聽那齜牙咧嘴的教訓說,如果他膽敢再試試當圖拉克大人准許他離開時不離開,將會發生什麼事。他幾乎沒有注意到自己被推到街上,加上一個硬幣和一個叫他第二天再來的指示。現在,嵐;艾索爾是他的了。我終於能看到他死了。然後,世界將會為它對我做的一切付出代價。
他低聲笑著,牽著馬匹,往斜坡下的鎮子走去,去找旅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