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投鼠忌器
咸陽巷戰經過了幾個時辰,總算完全平定,蘄年宮傷痕處處,咸陽城近乎半毀。叛賊全部被俘,只有嫪毐一人逃脫,嬴政下令加緊追捕。
宮中近侍開始整理平叛后凌亂的痕迹,百姓也開始慢慢重建自己的家園。
宮殿可以重建,家園可以重建,可是失去的親人再也不可能復活,留給人們內心的傷痛即使經過歲月的流逝也永遠不可能平復。
北風呼嘯,很快吹乾了地上的灘灘血跡,吹散了空氣中濃濃的血腥,吹走了天空中飄蕩的濃煙。
嬴政在虎賁軍的護衛下,在群臣的簇擁下,輕輕拉著寒芳的手,緩步走在滿是創痍的大街上。
一行人所到之處,百姓抹著眼淚跪下行禮,卻沒有人嚎叫痛哭。他們尊敬他們的大王,他們知道這場戰爭是因一個叫嫪毐的人而起。他們痛恨嫪毐,痛恨嫪毐毀了他們的家園,毀掉了他們原本幸福平靜的生活。
嬴政停下腳步,轉回頭對跟在身後的蒙武吩咐道:「從國庫中撥些錢糧,幫助布衣黔首重建家園。」
「遵令!」蒙武躬身領命。
寒芳不經意瞥了一眼呂不韋,看到呂不韋一臉的落寞,低著頭,眼神中全是無奈,無奈中似乎還有些欣慰。
巡視了一周,不知不覺走到了成蟜的府邸。
嬴政望了望府門上歪歪斜斜的匾額,深吸了一口氣,沉聲命令:「所有官員回到崗位上,各司其責,清理戰後事宜,明日早朝如實上奏。」
眾大臣行了禮躬身退下。
寒芳和嬴政輕輕邁步進了成蟜府。
樹倒猢猻散,成蟜的家僕聽說成蟜謀反而死,紛紛捲鋪蓋逃走。偌大的府內,走半天遇不到一個人。府內的東西被人趁亂席捲一空,只留下空蕩蕩的房子,斜掛在上面的殘破門窗在風中忽閃作響。
邁步走到成蟜的卧室。空蕩蕩的床榻上已經看不到那張傻呵呵的笑臉。幾口箱子敞著箱蓋,箱內的東西散亂了一地。
寒芳蹲下身拾起一個被摔碎的面人,看著支離破碎的面人,黯然神傷。
嬴政走到箱子邊,往箱子里瞅了瞅,彎腰從箱子里拿出一把小木劍,默默看了片刻,頹然地在箱子上,眼睛望著屋外,無限感傷。
二人一個蹲著,一個坐著,都沒有說話。只覺得屋內陰冷得像冰窖一樣,心也被冰凍了。
嬴政抬頭看看西垂的斜陽,把地上散亂的玩具拾起,逐一放進箱內,揮手傳進虎賁軍,吩咐道:「把這幾個箱子抬回宮。」
寒芳抬頭看到窗后一株梅花開得正艷,邁步繞到房后,站到梅花樹下,仰頭靜靜看著,忽然聽到隱隱有哭泣的聲音,忍不住循聲找去。
後院一間廂房內,幾個婦人抱著幾個孩子正在低聲哭泣。最大的孩子也不過兩、三歲。最小的只有幾個月。
嬴政也跟著寒芳踱到後院。
幾個婦人看見來了人,都縮在一起驚慌地看著,看到嬴政更是大吃一驚,恐懼地向牆角慢慢靠攏。
寒芳蹲下來,輕聲問道:「你們是不是成蟜的家人?」
一個稍微年長一點的婦人抽泣著點點頭,頓了一下驚恐地說:「大王饒命!」此話一出婦人都哭了起來,孩子見狀也放聲大哭,一時間哭喊聲一片。
寒芳和嬴政明白了,雖然成蟜沒有正式娶妻立妃,但這些都是成蟜的姬妾和遺孤。成蟜出了事,家僕全部逃亡,只剩下這些婦孺無處可逃,躲在這裡暗自垂淚。
嬴政也蹲下身,溫和地看著他們道:「寡人曾經說過,成蟜沒有謀反,他的爵位由其長房世襲。」
這些婦人一聽一個個失聲痛哭,各自摟著自己的孩子,以頭碰地。
安置好這些婦孺,二人心情沉痛地離開成蟜府。
路過快樂豆坊,寒芳情不自禁停下了腳步,惘然若失。
「你要是想進去,我們就進去看看!」嬴政理解地說。
寒芳點點頭。
屋內的擺設被人踢得凌亂,稍微值錢一些的東西都被倉皇逃竄的叛軍捲走。
寒芳蹲下身,就像拾起已經破碎的記憶一樣,一點一點把東西放在原處,想要把記憶恢復成原來的模樣。
嬴政也幫忙收拾著。
寒芳把屋內的擺設恢復成了原樣,獃獃坐在几案上,腦海中一片空白。
「你在想什麼?」嬴政蹲在她身邊輕輕問。
「我在想就是成蟜帶你來了這裡,我們才認識的。」寒芳言不由衷地回答。
嬴政心裡一緊,半晌沒有說話。
窗外漸漸暗了下來,夜幕悄悄降臨。
「晚飯我們在這裡吃,好嗎?」嬴政徵求寒芳的意見,「我們自己動手做。」
「啊?哦!」寒芳心不在焉地答應。
嬴政淡淡一笑,出門吩咐虎賁軍去準備材料。
寒芳點燃桌上的油燈,回頭卻看見快樂豆坊的牌匾還靜靜躺在牆角。她慢慢走過去,緩緩蹲下身,抱起牌匾,盯著「快樂」二字,把牌匾又慢慢放下。快樂已經不存在了!她把字面沖里翻了過去,赫然發現,在牌匾的背面寫滿了大大小小的「愛」字。
寒芳心裡猛地一驚,這是浩然的筆記!他來過這裡?那天我沒有看錯!那個身影確實是浩然!我的直覺沒有錯,浩然真的在我身邊!浩然何時回到這裡寫下了這些字?他為什麼要躲著我?浩然,你在哪裡……
屋外傳來腳步聲,寒芳怕嬴政看見,忙鎮定心神把牌匾放好,裝作若無其事,心裡卻在不斷地揣摩著思索著……
從昨晚到現在二人一直都沒有休息,卻都沒有一絲睡意。
寒芳在廚房忙碌著,嬴政熟練地給她打下手。二人都沒有說話。
吃完飯,寒芳站在桃花樹下看星星。人生有多少奇遇呀?奇異地穿回來,奇特地遇到浩然,奇妙地愛上浩然,最後浩然離奇地失去蹤影。寒芳望著天空中最亮的那顆星星,酸甜苦辣一起湧上心頭……
嬴政輕輕地走了過來,柔柔地問:「在看星星嗎?」抬手給她披了件披風。
「嗯!」寒芳輕輕應著:「我在回憶往事。我記得我曾經在這裡和成蟜吵過架。」她已經開始學會對嬴政撒謊。
嬴政和寒芳並排站著,回憶著說:「你曾經在這裡對我說過,只願一生愛一人,二人相守一輩子。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你還記得嗎?」
寒芳苦澀地笑笑,她當然記得那天晚上,也就是那天晚上自己有了和浩然相守一輩子的衝動。
嬴政轉過身,凝視著寒芳,輕輕拉起她的手,含情脈脈地說:「芳,我……」
還沒等嬴政把話說出來,寒芳笑著打斷:「時候不早了,我累了,我們回去休息吧!」
嬴政欲言又止,生是把話咽了回去,點點頭說:「好!」
二人回到蘄年宮,王翦已經等候多時。
王翦看到二人走進來忙跪在地上迎接。
嬴政沉聲道:「進來吧!」
「是!」王翦朗聲答道。
在燈光下,嬴政第一次認真打量了王翦,見他三十多歲,全身鐵甲,身材魁梧,長著一張相當英俊的臉,神情非常威猛。
嬴政一見他就有好感,忍不住贊道:「好個一表人才!真是一員虎將!」一邊誇讚,一邊呵呵笑著踱至王翦身前,端詳著說,「這次多虧了你機智,寡人記你頭功!起來吧!」
王翦忙叩頭道:「謝大王!」停了一下說道,「啟奏大王,咸陽城已經全部封鎖,王宮警衛也已經安排完畢。雍地也已經調兵前去包圍封鎖。」
「好!很好!你先退下吧!」嬴政點點頭。
「是!」王翦躬身退下。
嬴政看著王翦的背影,欣賞地說:「芳!我看王翦虎背熊腰,目如閃電,氣宇軒昂,將來一定會有一番大作為!」
寒芳笑道:「將來他會為你剿滅趙、楚,降伏百越,統一天下立下汗馬功勞,成為秦朝第一位猛將!」
「哦?你何以如此肯定?」嬴政充滿好奇。
「因為——因為我會看相!」寒芳信口胡謅道。
「哦?」嬴政笑眯眯地伸過臉來,打趣道,「那你也幫我看看?看婚姻。」
寒芳瞪著眼睛嗔道:「我不會!剛平定了叛亂,你還有這份好心情?有這閑心就想想你下一步如何做吧!」
嬴政掃興地說:「我早就已經想好了。」拍了拍胸口又道,「都裝在這裡了。」
寒芳知他所言不虛,往榻上一倒也不言語。
嬴政站起身,目光深沉地望著窗外夢幻般的夜空,嘴角帶著淺淺的笑,喃喃地說:「芳,你說得沒錯,你說過我的啟明星很快就會升起!現在它就要升起了。」在心裏面卻問自己:我的另一顆啟明星何時才會升起?
東方的啟明星緩緩升起。
嬴政換了朝服:「芳,你真的不想跟我一起去嗎?」
「從今往後你就親政了,別再說這孩子氣的話!」寒芳幫嬴政系好了腰帶。
嬴政無可奈何地笑笑,轉而有些興奮地說:「我忍耐了這麼久,終於等到這一天了!」
「我早說過會有這麼一天!」寒芳笑著在他腰帶上掛了一塊玉佩,頓了一下囑咐道:「記住,善待你身邊的人。」她像第一次送他上朝一樣送他出門。
嬴政開心地笑了。他邁著穩健的步子走出大殿,走向朝堂。這是他加冕后第一次上朝。他要顯示出他絕對的君主權威。
寒芳不止一次地看過嬴政上朝,可是這次她知道,從今天起,嬴政就可以施展他的理想和抱負,成為一個真正的君主。她禁不住想:嬴政已經親政了,我也該走了。他有他的夢想,我也要去追求我的夢想。我不想改變歷史!我也沒有這個能力,就像我沒有能力去挽救成蟜一樣。我只想簡簡單單、快快樂樂地生活。
抓捕嫪毐的工作在緊鑼密鼓地進行。
一時間整個咸陽城內,風聲鶴唳,草木皆「賊」。
兩天過去了,儘管官家民間、軍隊百姓,人人日夜都在全力搜查,嫪毐這個名字成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可是嫪毐卻像輕煙似的消失得無影無蹤。
嬴政眯著深邃的眼睛望著窗外,他知道嫪毐一定在那個地方。他不願意和那個人有正面衝突,可是這一天還是來了。他仍舊擺脫不了投鼠忌器這個問題。
他還知道如果自己不親自過去,其他的人根本不敢踏進那個地方一步。經過反覆的思考,他終於下定決心,咬牙做了個決定:釜底抽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