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生死
水中的世界翻滾著,像無數蝴蝶在眼前撲動。冰涼的水鑽入我的肌膚、眼睛……鑽入所有它能鑽入的地方,刺激我的神經,終至麻木。黑髮在水中凌亂漂浮,猶如張牙舞爪的猛獸撲來,淹沒我最後一絲清明。
四周動蕩的水波歸於平靜,彷彿一個熟睡的人聽到吵鬧睜了睜眼,又無力地閉上,也許連它都不願再看我的結局,我模糊地想……死亡的感覺原來是這樣的……
康熙四十二年是個不祥的年份,死亡氣息隨處可見。清史記載,這一年,內大臣索額圖意圖囚禁在外巡幸的康熙,而擁立太子,結果失敗反被處死。從此,太子的地位不再穩如泰山,康熙和太子的矛盾日漸激烈,導致日後兩立兩廢。
這年五月的出巡規模空前,隨駕的皇室成員多不勝數,而我也在其列,根本不用擔心被牽扯入索額圖在京謀反的事中。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一場意外徹底打亂了我的部署——向來活蹦亂跳的我生病了。
我發著高燒,看那些太醫在床前轉來轉去,說些偶感風寒、急熱燥出、只需細心調養便可痊癒的屁話,立刻把他們歸入庸醫之列。我心裡火燒火燎,無論如何不想因病被留在危機四伏的皇宮,萬一失敗的胤礽和索額圖把氣撒在我身上,康熙又遠水救不了近火,那我絕對死得比竇娥還冤。更何況三年前的騎馬事件胤礽依舊有很大嫌疑,我可不願和這個要殺我的嫌疑犯一起留守。
但當我使盡渾身解數也沒能打動康熙和宜妃,只好鼻涕一把、眼淚一把地死抱著探完病就要隨康熙離開的胤禟大叫「我也要去」時,他卻用哄小孩的口吻說會帶好玩的物事回來,讓我乖乖養病,我就知道我徹底沒戲了。他以為我是吃奶的娃娃不成?就算不計算現代的年齡,此時我也十五了,在古代已是大姑娘。
結果,越燒越厲害的我只能躺在床上無奈地瞪著那些沒義氣的皇子們離開。然後我悲哀地發現,此時紫禁城中的皇族子弟除了太子,只剩一幫不大的小胡蘿蔔頭和我做伴。怪不得索額圖要謀反,簡直天賜良機。
這根本不像康熙的一貫手段,難道他是故意的?疑問叢生的我因高燒再也想不下去,其實清醒的我也照樣摸不透他的心思。就如康熙三十九年外公家出事的那段日子,他對我極其冷淡,要不然宮中也不會傳言我失寵。可當康熙四十年大年初一早上,絳雪軒的門被敲開,各國貢品中的珍品像流水一樣塞滿我的屋子后,我發現自己又莫名其妙地得寵了。其後幾天,我被宣入乾清宮伴駕,厚加安撫。
直到現在我也不明白他這樣做用意何在?
那些苦死人不償命的中藥效果很好,康熙走後沒多久我便病癒了。身體更勝往昔的我頗有哭笑不得之感,如果早幾天,也許就不用留下來,也不會……
至今還記得,真切感受到死亡威脅的日子是個晴天,陽光透過窗格射在桌上,深淺不一的色彩似乎隱含著神秘的文字。我手拿宋詞坐在桌前,皺眉看著讓人頭痛的繁體字時,喜福推門匆匆而入。陽光照在她毫無血色的臉上,如覆了層金箔般晃眼。
「你怎麼了?」我放下書,好奇地追問。
「沒……」喜福強笑的話被一陣喧鬧打斷。嘈雜的腳步聲和人聲讓她的臉色越加難看。她輕輕顫抖,像張隨風舞動的白紙。
「到底出了什麼事?」我加重語氣,希望她不要在此時給我惹麻煩。
「格格救我!」她語無倫次地小聲道:「其實我什麼也沒聽見,真的。」
「奴才一等侍衛容泰求見。」洪亮的聲音在院內響起,堵住我繼續追問的話。
我望了眼囁嚅的喜福,無奈地向外走去。來人敢不經通傳直闖絳雪軒內院,這次喜福惹的麻煩恐怕不小。
出得屋門,幾個侍衛在院中一字排開,為首之人向我請安后道:「奴才容泰奉索大人之命追捕刺客,還請格格多多協助。」
「啊!」我故意掩嘴驚呼,「宮裡又有刺客了?真是可怕!容侍衛儘管查,我一定協助。」邊說邊心裡不住冷笑,找借口找得這麼爛,要真有刺客,以他們這種查法,我早不知死多少回了。
容泰見我合作,滿意地揮手就要下令搜查,忽聽有人大喝:「容泰你好大的膽子,連瑤華格格都敢驚擾,不要命嗎?」一身官服的索額圖從外院趕來,捻著鬍子訓斥那個侍衛,又轉身對我施禮道:「打擾格格清凈,真是不好意思,不知格格剛才有沒有看見什麼人進來?」
「索大人客氣了,我一直和喜福在屋裡讀書,不曾見得有人。」我恭敬地回答,盡量表現得若無其事。我曾在康熙身邊見過幾次索額圖,他絕對是只人老成精的千年狐狸。
索額圖點點頭,忽然望向臉色蒼白的喜福,我心中暗叫不妙時,他又轉回頭看我,眼中光芒不住閃爍。接著,他眼中的光突然消失,淡淡地道:「格格,刺客還沒逮到,這附近不安全,不如您先去永和宮德妃娘娘處暫避?」
我聽后懸著的心放了下來。德妃這次不曾隨駕,現在後宮屬她最大,如果把我送到她身邊,雖然因為那裡人多,我等於被監視,但安全應該能得到保障。
見我同意,索額圖決定和叫容泰的侍衛一起送我過去。我無所謂地答應,本想讓喜福陪我同去,好追問她發生的事情。可因要留人收拾細軟,這些事向來都是喜福做,又怕狐狸精似的索額圖看出端倪,只好忍下這個誘人的想法。
不疑有他的我向永和宮走去,直到一雙大手從後面伸出捂住我的嘴,把我的頭向湖中壓去,我才明白大事不妙。
為什麼要殺我?我掙扎著看向身側的索額圖,他正撫須冷冷地望著我,眼中閃著像蛇般陰險的光,無聲地傳遞信息:不殺你,我心難安。
「我什麼也沒聽到。」耳里響起喜福欲蓋彌彰的聲音,她到底聽到什麼,難道索額圖誤會是我聽到的?
冰涼的水不斷刺激我的神經,時間緩慢得像要停止,呼吸越來越困難,也許我要回現代了,也許死了就可以回去,我無力地放棄掙扎,意識開始飛散……
「住手!!!」厲喝聲傳來,聲若洪鐘般震響,連隔著水面、意識不清的我都聽得一清二楚。按著我頭的手稍松,似乎要放開我,但接著那手猛地一推。撲通一聲,虛弱的我栽入湖裡。
「你們幹什麼?快救人!!」那聲音繼續大喊大叫,是胤礽的聲音,我最後的一絲希望也宣告破滅。他平時就和我不睦,如今因為皇位和索額圖意見一致,等會兒弄明白了始末,還會救我這個索額圖授意要殺的人嗎?
被湖水包圍的我彷彿置身於朦朧的蜃氣中,一切都在旋轉,越轉越模糊。我努力把頭仰出水面,呼吸空氣,浸水的衣服卻拚命把我向下拉。
「救命。」我的呼救聲像蚊子叫一樣,心裡不斷詛咒自己當初上游泳課時為什麼不認真學,現在想憑狗刨式游上岸簡直是痴人說夢。
「啟稟太子,瑤華格格不慎落水……溺水身亡……」索額圖的聲音低沉,只有片斷能飄入我耳中。但僅僅是隻言片語,就已經足夠立刻把我氣死,我今天算是領略了睜眼說瞎話的真髓。
岸上靜謐無聲,我能感覺到那些眼睛殘忍地看我向下沉淪,沒人搭救。慢慢地,我的心和身體一起沉入湖底。
撲通的落水聲又一次響起,平靜的水面盪起漣漪。模糊的視線中一個明黃色身影向我飛速靠進,摟住我帶向岸邊。
「太子爺!」索額圖錯愕地喊叫著。
上岸后,摟我的人猛然推開我,彷彿我是一堆垃圾,骯髒得讓他難以忍受。我邊貪婪地呼吸著新鮮空氣邊不敢置信地望向救我的胤礽,他渾身濕漉漉,臉色難看得猶似厲鬼,狠狠盯了我一眼后,轉頭對索額圖道:「叔姥爺,我看不如把她帶到毓慶宮,由我嚴加看管。」
「唉。」索額圖無奈輕嘆,看胤礽的目光閃過不滿,卻沒再說什麼。
我做夢也沒想到自己第一次踏進毓慶宮居然是以肉票的身份,因為和胤礽不對盤,我以前從沒來過這個康熙特為太子而建的宮殿。
我被容泰像提小雞般抓進毓慶宮的後殿小室,宮女替我換衣時,我還沒從死亡的恐懼感中掙脫,只是魂不守舍地任人擺弄。等到我終於清醒,屋裡只剩我一人。
我該怎麼辦?逃離這裡嗎?可是逃出去后,我能去哪裡?而且胤礽既然敢把我關在這裡,這兒的戒備一定非常森嚴,我能有機會逃出去嗎?我邊胡思亂想邊走到門旁用手推門,果然不出所料,門紋絲不動,我平靜地放下手,這是正常現象,不值得大驚小怪。
「你在幹什麼?」身後的聲音嚇了我一跳,回頭正看到換好衣服的胤礽不知從哪個旮旯冒了出來。
「你從哪來的?」我戒備地瞪著他,以前就沒遵守過見太子要恭敬有禮的禮節,當然更不可能在這種緊張時刻想起。
胤礽可能早就習慣了我對他的態度,不怎麼在意地道:「當然是從門外進來的。」
門?我狐疑地回頭看看身後的門,又再轉頭看他,臉上清楚分明地寫著:你在說謊。
他古怪地望著我:「你不會以為你身後的是門吧?難道剛才那些人從哪出去的你沒看見?」
我低下頭認真反省,可這能怪我嗎?剛才差點小命不保,驚魂未定的我哪有閑暇去關心其他?
「你想逃跑?」胤礽忽然收起平日見我時高高在上的傲慢口氣,冷冷地道,「可你連真門和假門都分不清,不過也難怪,當初這后室修建時,就做了很多真真假假的門,素有『小迷宮』之稱,第一次來的你又怎麼能分清楚。」他說到這兒,見我只是低頭不說話,不禁冷哼,「你最好給我老實待在這裡,要是逃出去碰見索額圖,我可沒閑心再救你一回。」
他說話的工夫,我思來想去,也覺得還是待在毓慶宮為好,只要胤礽別下黑手,相信我是能活著等到康熙回來的。於是我無奈地道:「好吧!我會聽話。」
胤礽見我如此,臉色變得好看了些,放柔語氣安慰我:「這就對了,你乖乖聽話,等我……」他忽又掩飾地咳嗽一聲繼續道:「總之,等過了這段時間就放你出去。你不是喜歡老四嗎?到時候我做主,讓你和他完婚,與他的嫡福晉平起平坐,不分長幼。」
我低頭翻個白眼,他還真會亂點鴛鴦譜,我當初是對胤禛有點感覺,可現在他老婆一大堆,兒子都有了,我可不想嫁過去當后媽,所以他三振出局。還讓我乖乖聽話,等他……等什麼呀?難道要等他當皇上,如果真要等到那時候,說句難聽點的話,我是寡婦死兒子——沒指望了。
胤礽見我低頭不語,以為我對他的提議動心,遂滿意地笑道:「這樣就乖了,你放心,在我這裡自然不會虧待你。」
他說完話就大搖大擺地離開了。我苦笑著搖頭,這種自以為是的人你和他說什麼也是白搭。
一連數天,我被關在毓慶宮,除了送飯和看守的宮人,連個鬼影也不見。我心裡亂糟糟又惦念喜福,擔心索額圖看出她才是聽到不該聽東西的人,到時候真要滅口……
忽然門猛地被推開又關上,聲音之響把魂不守舍的我嚇了一跳。抬頭望去,只見胤礽衣裳凌亂,雙目赤紅,神態怪異地向我走近。
「太子,您有事嗎?」我後退一步,爭取保持安全距離,小心翼翼地問。
他並不答話,只是步步逼近,我不知所措地看著他。他要殺我嗎?還是……
「瑤華,你有什麼好怕的,皇阿瑪不是最疼你嗎?你以為我能把你怎麼樣?」胤礽把我逼到角落,他的眼一眨不眨地盯著我,似乎要看穿我一般,嘲諷地問:「你說如果咱們都掉入湖裡,但只能救一個人,皇阿瑪是救你還是救我?」
「當然是救太子,瑤華輕賤之身,怎麼能和您相提並論。」我強自鎮定地回答,感覺胤礽似乎受了什麼刺激,馬上就要爆發。難道是他和索額圖的謀划被康熙識破,算算日子也的確該到了。我心裡高興,面上更加不動聲色,多少天都忍過來了,要是在這種時候把小命丟掉,才真是冤枉呢!
「好個輕賤之身,好個不能和我相提並論,你這張嘴倒是乖巧得很嘛!」胤礽冷笑。突然,他一把掐住我的脖子,雖然不是特別緊,卻也讓我呼吸困難:「我讓你說實話,我要聽實話。你不是一向不怕我嗎?你不是向來不把我看在眼裡嗎?你說呀!說實話,到底皇阿瑪救你還是救我?」
我被他掐得難受,又見他面孔扭曲,神態狂亂,不禁心裡暗暗叫苦,想成大事的胤礽居然連點鎮定功夫也沒有,這會兒就自亂陣角,難怪當不成皇上。
他見我不答,手上力道加重幾分,瘋狂地道:「你說不說,不說我殺了你。」
「皇上會救他自己,你我都不是他要救的,他會救自己,你懂嗎?」我生氣地嘶喊,心裡越發肯定胤礽謀位失敗來拿我出氣的猜測。他再抓下去,我就要向閻王報到了,似乎最近我總在生死邊緣徘徊。
胤礽的手抖了抖,終是無力地垂下,嘴裡喃喃道:「對呀!對呀!」
房門再度被大力推開,大阿哥胤禔和四阿哥胤禛站在門邊,看著屋內。他們什麼時候回來的?我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他們剛才都聽到了什麼?
「太子爺,皇阿瑪傳召您呢!」胤禔平靜地說,臉上沒有任何錶情的他好像皮影戲里的紙人,那種我從以前就不喜歡的東西。
胤礽聽後身子一抖,朝我求助般地望來,我不禁嘆氣。他還真會病急亂投醫,他以為我這個剛才差點死在他手裡的人能幫他什麼?
「既然瑤華格格在這裡,就一起去吧!父皇正想念你呢!」自打出現還沒開口的胤禛忽然插了進來,他的語氣也一樣平淡,但看我的目光卻透露著探究。
我被他看得低下頭,不知為什麼,這幾年每回見他,我都很怕,總想躲著他。
胤禔也不反對,只是沖胤礽做了個請的手勢。於是,我和胤礽被帶到乾清宮。
康熙於東暖閣內召見了我們,他見我們進來請安,看也不看幾個跪著的兒子,對我笑道:「瑤丫頭,你病剛好,別又累著,快過來這邊坐。」說著對身邊的總管太監李德全吩咐,「還不去給格格準備些玫瑰露來潤潤嗓子。」
「喳!」李德全也笑著回道,「奴才這就去準備。」
我不太適應地在康熙身邊坐下,看著底下還跪著的幾位皇子,心想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來趟古代居然享受到現在的太子和未來的雍正帝給我下跪的待遇,我這也算狐假虎威了。
不大會工夫,玫瑰露便由李德全親自端了上來,我小心翼翼地接過,放到嘴邊抿了一口,偷眼觀瞧康熙時,發現他仍舊笑笑地看著我。他笑得我心裡發毛,只好繼續悶聲喝水。
一時間,暖閣里的氣氛詭異到不能再詭異,讓人連氣都不敢喘一下。
「瑤丫頭,這幾天過得可好,朕不在宮裡,那些奴才們沒慢待你吧?」康熙問得漫不經心,眼神卻若有若無地瞟向胤礽。
我裝作沒看見地放下碗,淡笑道:「皇上哪的話,瑤華在宮裡住了這麼多年,一直都很好,您又這麼疼我,哪有不要命的敢慢待我?」
康熙聽后,轉頭看了看我,點頭道:「那就好,那就好。」然後對下面跪著的幾個皇子道,「跪在這裡發什麼愣,朕還要和瑤丫頭話家常,沒事都跪安吧!」
大阿哥胤禔猛地抬起頭呆看著我,似乎很是詫異,但馬上又低下頭,和胤礽、胤禛一起恭敬地道:「兒臣遵旨。」
被他那麼一看,我卻忽然有豁然貫通之感,我暗地裡緊緊攥起拳頭,剛才胤礽掐住我脖子時,他們恐怕就已經到了,卻偏偏不進來阻止,為的是什麼?八成希望胤礽神志混亂時把我這個深受康熙寵愛的格格掐死,使他更加無法挽回,讓康熙在盛怒下把他廢了。
我力持平靜地望向胤禛,他面無表情地和他的哥哥們站起來向外走,自始至終沒看我一眼,我的心裡卻升起更大的怒火,我沒被太子掐死,他一定很失望吧?
就在幾個阿哥要走出暖閣時,康熙像是才想起來,以彷彿話家常般的口吻商量地問:「胤礽,朕聽說你這兩天讓瑤丫頭住到你那去了,你宮裡也不見得比瑤丫頭的絳雪軒好,還是讓她回以前住的地方吧!你看行嗎?」
「兒臣不敢,任憑皇阿瑪做主。」胤礽低著頭,語氣謙卑,似乎他以前的飛揚跋扈、傲慢自大全是幻覺。我才覺得他也只是個可憐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但偏偏還有一個人在他之上,而底下的人又不服他,這樣的夾心蛋糕,不做也罷。
「不敢?原來你還有不敢的。」康熙冷笑。
胤礽因他的話,頭垂得更低,幾乎把腦袋埋進胸膛里。突然他望向我,眼裡露著懇求,我被他看得一怔,他為什麼認為我會幫他?他認為我有這個能力幫他嗎?
就因為他曾在索額圖要殺我時,救了我?就因為康熙對我的恩寵?
我在心中嘆了口氣,有些事是越來越亂,心裡對胤禛要置我於死地的事頗為不忿,加上也的確很感激胤礽當初的搭救,而且看現在康熙的態度也不像要大興問罪之師,頂多就是嚇嚇他罷了。於是,我斟酌著開口:「皇上,太子也是好心,他生恐瑤華生病底下人照顧不周,所以才把瑤華接過去。要不是有太子的細心照顧,瑤華真怕就見不著皇上了。」
說完話后,我忐忑不安地望著康熙,就怕他把怒火撒到我頭上。他顯然也不是真想和太子過不去,柔和地笑道:「你這孩子,說什麼傻話?今後可不許再說這些喪氣話了。」說著又對幾個皇子揮手道,「沒什麼事都下去吧!」
皇子們又躬身一鞠后,慢慢退了出去。
他們走後,康熙笑眯眯地道:「快,瑤丫頭讓我好好看看,」說著邊看我邊嘆息,「瞧瞧這一病,人都憔悴了,小臉也尖了,我看今兒個你就跟朕一起用膳,朕要給你好好補補。」轉頭又對李德全道,「你去告訴御膳房,今天晚膳多做些滋補養人的。」
我聽康熙自說自話,手不禁摸上自己的臉,心想有這麼誇張嗎?這兩天的確因心裡有事,吃不好也睡不著,但還沒到康熙說的程度吧!
李德全見我發愣,也自笑笑地來拍馬屁:「格格不知道,萬歲這回出宮沒您跟在身邊,可是想您想得不得了,天天要念上好幾回,這次這麼匆忙趕回來也是因為記掛著您的病。」
「你這小子,總是這麼多嘴!」康熙嘴裡雖然數落他,但對他說的卻不反駁,等於默認了。我急忙道:「多謝萬歲挂念,瑤華得的只是小病,早就無礙了。」
「小病也要好好調理,等成了大病,可就不好治了。」康熙淺笑著,明明很和煦的笑容,卻讓我陣陣發寒。
什麼記掛我、念著我,全是瞎說,他想的恐怕是龍椅牢不牢固,有沒有人要替他換椅子。這麼多年來,我對康熙還是不了解,他到底想些什麼?為什麼對我會如此寵愛?一切的一切,全都是謎,看不清摸不透,不知能不能在今後的歲月中得到解答。
我神思恍惚地應對著康熙的問話,也不知有沒有失禮數的地方。用過晚膳我便辭了出來,康熙也沒挽留,只是囑咐我好好休養,最後吩咐李德全送我回絳雪軒。
絳雪軒里燈火通明,甚是喧鬧,還沒等我弄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胤禩、胤禟、胤礻我和胤禵就從屋裡沖了出來。
「你沒事吧?」向來大大咧咧的胤礻我第一個衝到我面前,抓著我的胳膊一通亂看,好像非要在我身上看出什麼事來似的。
「十阿哥,我能有什麼事?」我好笑地掙開他的手,心裡有些感動。
「瑤妹妹,你……不是……」胤礻我仍舊緊張地盯著我,似乎不知道怎麼把他要說的話表達出來。
「老十,有什麼事不能等進屋再說,非要站在院子里說。」胤禟淡淡地打斷了他的結巴,目光投向我身後。我這才想起,身後還跟了個總管太監李德全。
「奴才李德全給幾位爺請安,主子們吉祥。」李德全急忙上前一步道。
「李公公多禮了,屋裡坐吧!」胤禩謙和地讓了讓,這李德全可是皇上身邊離不開的太監頭,以八阿哥誰都不得罪的脾氣,自然對他也是客客氣氣。
「八爺客氣了,奴才是奉旨送格格回來,這會子還要去回稟萬歲爺,就不叨擾了,奴才告退。」李德全笑著回答。
「那就不留公公了,這次真是有勞,公公慢走。」胤禩點點頭,李德全方退出了絳雪軒。
他一走,胤礻我便又要上來拉扯我,不料被胤禟阻止道:「老十,今天不早了,我們再不走,恐怕就出不去了,有什麼事明兒個一早再說吧!」
「對,瑤妹妹此時一定很累,有什麼事明天再說不遲。」胤禩附和。
被他們兩人一說,胤礻我悻悻地收回手,小聲嘀咕:「你們倆什麼時候成一國的了?」
胤禟裝作沒聽見,胤禩依舊好脾氣地笑著。
「既然沒熱鬧看,那就走吧!讓你們這麼折騰我也累得要命!」一直沒說話的胤禵這時插嘴,他邊說邊伸了個懶腰,繼續道:「我早說那位是個沒膽的主,能把小瑤子怎麼樣?再給他個膽也……」
「十四弟,都胡說些什麼!」胤禩忽然一改平素的溫文,語氣極是嚴厲地斥道。還真把胤禵嚇得一怔,半天不敢說話。
「我看十四說得差不離……」胤礻我現在倒和胤禵同一陣線,只不過還沒等他繼續發表高見,就被胤禟的一聲冷哼阻了回去。
我好笑地望著被胤禩和胤禟管得死死的胤禵、胤礻我,真是兩對活寶呀!胤禩和胤禟兩人還交換了個無奈的眼神,似乎對彼此的處境頗為同情,大有惺惺相惜之意。
「你們要是再不走,可真的出不了宮了。」我笑笑地說,自從知道胤禛要害我后沉重的心情現在卻變得開朗。有什麼了不起的,雍正你儘管放馬過來,憑我一個熟讀清史的現代人還怕你不成?
「那瑤妹妹好好休息吧!」胤禩溫和地點頭。
「小瑤子,明兒我再找你玩。」胤禵繼續沒大沒小。
「瑤妹妹,我明天再來看你。」胤礻我咧著嘴沖我傻笑。
胤禟什麼都沒說,只是平淡地看了我一眼,卻讓我覺得他說了很多。
望著這些人離去的背影,我的心情又變得灰暗,看看現在我身邊的幾個阿哥,以後沒一個有好下場。又想到喜怒無常的胤禛,我的心情更加沉重,不會連我也沒好下場吧?
我自問卻無解,又似乎隱約抓到點什麼,可惜完全無法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