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問心
康熙四十二年的不祥似乎沒有停止的打算,索額圖謀反平息半個月後,康熙的哥哥,深得他信任的裕親王福全病逝。
一時間,壓抑的氣氛籠罩了整個紫禁城,連從空中飛過的鳥都縮頭縮腦,生怕成為遷怒的對象。就如半月前,因參與索額圖謀反事件而獲罪的官員以及他們被牽連的家眷一樣。
「株連」是古代皇帝最好的御下手段,它能讓每人都儘可能謹言慎行。其實這次索額圖事件牽連不廣,宮人們讚美康熙的寬大,可我心裡卻無端湧上不舒服的感覺。現代和古代的差異還有多少我沒看見?我自問,身子轉來轉去,任喜福替我把孝服穿上。
這次裕親王逝世,悲痛的康熙命令所有皇子、公主穿孝守喪,其中也包括我。摸不準康熙用意的我只好乖乖穿上孝服,去為一個見都沒見過的王爺守喪。
穿好孝服,喜福領我向宮中做法事的地方走去。我呆看著前頭帶路的她,暗想幸虧索額圖當時沒懷疑喜福,讓她逃過一劫。自從到古代后,她陪我一路走來,如今也到快放出宮的歲數,我自然希望她一切平安。她能離開皇宮過自己想過的生活,很讓我羨慕。可惜我的身份是格格,一切都不能自己做主。
宮裡法事做得熱火朝天,皇子公主跪了一地,我去時稍晚,好在大家光顧低頭哭泣,沒人注意我的遲到。於是我找了個不起眼的地方跪下,拚命想應景地擠兩滴眼淚出來,偏偏淚到用時方恨少,就是流不出。
早知如此當初就該報個表演班,我邊想邊偷眼觀瞧,卻正碰上胤禛探究的目光。一看見他,我不禁又想起他要置我於死地的事,這半個月我沒再見他,對那件事也不敢深想,此時猛地見到他,心火便騰騰地冒起,連自己都說不清為什麼如此生氣。怒瞪他一眼后,我冷哼著轉開頭,不想光顧著生氣,這聲冷哼竟異常響亮,一時間大殿里的眾人都停下哭聲向我望來。看著那些或詫異、或好奇、或看戲的眼光,我心裡極其懊悔,怎麼忽然就控制不住情緒了呢?
我假哭著伏在地上,拿出藏在袖中的辣椒粉,邊偷抹在眼上邊想,幸虧早知道裝哭不容易,所以特別準備了催淚道具。現在解釋也是白搭,不如哭一場來得實際。抬起頭難受地眨眼,讓眾人看到我淚流滿面,感覺眼睛生痛,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殿中諸人見我哭得幾乎斷氣,也紛紛恍然想起自己來此的使命,於是個個低頭開哭,一時間大殿上哭聲直上九重天。
搞定!我揉著紅腫的雙眼,用袖子掩去唇邊得意的淺弧,不經意間和胤禩的目光在空中相遇,他眸里隱含憂傷,顯然正沉浸在喪親之痛中。不過此時那眼神夾雜了幾分無奈,似又帶著縱容。我心虛地低下頭,感覺剛才的小動作全沒逃過他的眼睛。
法事結束后,辣椒粉抹多了的我雙眼腫得像核桃,假哭太過的嗓子彷彿著火,長跪的膝蓋酸麻疼痛,一步一挪才回到絳雪軒。
回來后,我馬上吩咐喜福打水,然後拚命沖洗眼睛。洗了半天,感覺不再火辣辣地痛時,一條毛巾遞來,我以為是喜福,伸手接過毛巾,沙啞地道:「謝……謝。」
「不用客氣。」熟悉的優雅聲音傳來,我慌忙抬頭,卻忘記自己的臉濕漉漉,瞬間無數水珠濺到對方衣上。
胤禩淺笑著望著我,完全不在意衣上的水跡,把一個盒子遞到我面前:「剛才哭得那麼厲害,把嗓子哭壞了吧!這裡面有治嗓子的葯,還有化淤膏,你跪那麼長時間,雖然墊著墊子,恐怕膝蓋也受不了。讓喜福把葯煎了,再給你腿上擦些葯,很快沒事的。」
我紅著臉接過葯,用破鑼嗓子道謝的同時狠瞪了一眼在旁偷笑的喜福,怎麼胤禩進來也不提醒一聲,真沒同胞愛。
喜福笑著上前接過盒子道:「格格,奴婢去親手煎藥,待會兒服侍格格喝下,可別辜負八貝勒一番心意才是。」說著不顧我要殺人的眼神,轉身離開。
喜福一走,我更坐立不安。在外人眼裡,這幾年我和胤禩走得很近,但實際我倆單獨相處的時間不多。大家聚在一起時,他總以旁觀者的姿態微笑著凝視一切,這樣的他幾乎讓我以為多年前保護我的諾言是場空幻的夢。
此時,胤禩的眼裡隱含指責,總讓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之前偷笑被他看到的事。
「以後別這樣了。」半晌,他幽幽地打破寂靜。
我的心怦怦亂跳,感覺就像考試作弊被老師當場抓住。
「你瞧瞧,眼睛紅得像兔子,你若真不傷心,做做樣子便是,何苦跟自己眼睛過不去。」
「你是因為這個不高興?」我啞著嗓子錯愕地問,還以為他是因我在裕親王靈前胡鬧而不快,畢竟胤禩很敬愛這個伯伯,裕親王病重時,他一直親自侍奉湯藥,忙得連來見我的時間都沒有。
「要不然你以為我是因為什麼?」他搖頭嘆道,「其實大伯是很好的長者,你沒有和他相處,自然無法了解。」
我長舒口氣,幸好胤禩不像他爹康熙那麼霸道,根本不管我認不認識裕親王,就把我揪到靈前當孝子使喚,還讓他所有兒女都去哭靈,那些人表面聽話,背地裡又有幾個是真正傷心?起碼那個陰險的四阿哥就不像正在傷心的人,我邊想邊揉發癢的眼睛。
「別揉了,過會兒就好。」他抓住我的手,阻止我繼續摧殘自己的眼睛。
「可是不舒服。」我可憐兮兮地掙扎,決定下回打死也不往眼裡放辣椒粉了。
「我幫你看看。」他遲疑地扒開我的眼帘,輕輕吹氣。
涼涼的風拂到眼間,像是絲絨拂過人面,恍惚中,彷彿有一把由水面的薄靄、花畔的露珠構成的扇子在我眼前搖動,扇出雍容涼爽的氣息。胤禩溫熱的手撫在我眼旁,使氣息溫涼參半,痛癢的感覺漸漸消失。
我大睜的眼裡此時全是他晶瑩俊朗的面容和掛在唇邊不冷不熱的微笑,他的人一如那溫涼參半的氣息,讓人覺得舒適又難以琢磨。為什麼這樣卓爾不凡的人,歷史上的下場如此悲慘?雍正何其忍心,把「阿其那」的蔑稱賜給他……
「你們在幹什麼?」暴跳如雷的聲音響起,我茫然轉頭,看見十阿哥胤礻我紅著臉怒喊,他旁邊是眼神如冰面色蒼白的九阿哥胤禟和若有所思的十四阿哥胤禵。
走神的我這才發現自己和胤禩的樣子是多麼曖昧,慌忙抽身後退,嘶啞著嗓子道:「我……不是……」
「九弟不要誤會,瑤妹妹眼裡進了東西,我只是幫她看看而已。」胤禩先我一步解釋,同時安撫地沖我笑笑,示意我不要著急。
我回他一抹苦笑,居然專門對胤禟解釋,好像我和胤禟有什麼似的,還不如不解釋。
「你們……」胤礻我不依不饒的叫聲被胤禟打斷。
「十弟,既然是誤會,你就少說兩句吧!都是自家兄弟,又從小一處長大,原也沒那麼多忌諱。表妹,你說是嗎?」胤禟聲音冷淡,一如他幽黑的雙眸,喜怒難辨。
我猛吞口水,下意識地點頭,感覺如果此時惹怒他,下場一定凄慘至極。
他似乎非常滿意我的表現,聲音轉柔:「表妹,我拿了些潤喉的葯來,等會兒你服下,聲音就不會這麼沙啞了。」
我剛想道謝,喜福端著托盤從外而入,邊走邊喊:「格格,八阿哥拿來的葯奴婢煎好了,您快服下,嗓子就不痛了。」
死了,我看著胤禟遞藥瓶的手僵在半空,不敢多想地劈手去奪藥瓶。他卻比我快一步地收回手,冷冷望著端葯的喜福。喜福被看得連退幾步,不知所措地望著忽然蹦出的一屋子人,詭異的波動瀰漫開來。
「九弟,沒想到咱們連送葯都想到一塊,真是巧了。」胤禩笑得若無其事,轉頭對我道:「有九弟操心,相信你的嗓子很快就會沒事。我還要操辦裕親王的後事,不能在這裡多待,你喝了葯多休息吧!」說完沖眾人點頭后,翩然而去。
胤禩剛離開,胤禟扭頭就走,胤礻我一跺腳跟了上去。惟一留下的胤禵低頭定定注視地面約一盞茶時間,方抬頭眸光炯炯地望著我,似笑非笑地說:「小瑤子,我過兩天再來看你。」
我呆看著最後一個棄我而去的胤禵,心裡怒火狂飆,他們以為這是菜市場嗎?想來時都來湊熱鬧,不想來就拍屁股走人。眼光不經意瞥到被胤禵注視的地方,點點妖艷的鮮紅映在地上,猶如梅花盛開,異常醒目,那裡原是胤禟站立之處。
心突兀地疼痛,我自問,一個人需要多大力量才能把藥瓶捏碎,讓碎片入肉,讓掌心滴血,十指連心,他的心是否也一樣痛?這幾年胤禟表現的情意、不斷的暗示,我卻一味逃避,只把他當親人看待,是否錯了?
喝過苦澀的葯汁,我遣退喜福,獨坐屋中。叩叩的敲門打斷我的胡思亂想,我煩躁地嘶喊:「沒事別來煩我!」
屋外果然再無聲息,我啞然失笑地上前開門,自責口氣不該那麼惡劣。
門外無人,也許讓我給嚇跑了,我剛這麼想就瞅見地上放著的朱漆托盤,盤上放著個精巧的玉瓶,瓶下壓著張短箋。見到這一幕,我不禁想起多年前被人放於門外的狐狸披風,那件至今我也沒敢穿過的披風。
玉瓶貼著紅簽,寫著「化淤膏」三字,短箋上龍飛鳳舞的字跡隱約還透著墨香:西路蟬聲唱,南冠客思侵。那堪玄鬢影,來對白頭吟。霧重飛難進,風多響易沉。無人信高潔,誰為表余心。
是胤禛的字,他的筆跡我以前見過。我拿著短箋久久出神,心裡反覆默念:無人信高潔,誰為表余心。
他為什麼要送化淤膏?難道以前的披風也是他送的?寫這首詩的他想讓我相信什麼?相信他在毓慶宮時沒有見死不救嗎?可當時大阿哥胤禔的古怪我至今歷歷在目,難道我猜錯了?他們是正好在我被太子放開后才趕到,可如果是那樣,他怎麼知道我誤會他?就算他知道我誤會他,他又為什麼要解釋?是因為怕我這個得寵的格格在背後給他使壞嗎?
我的腦子越來越亂,胤禟的問題還沒解決,如今又來個胤禛……
時間匆匆,轉眼過去了三個多月,胤禟的生日快到了,往年因他不喜煩瑣,生日從不鋪張。今年因之前送葯的事情,我總覺得對不起他,於是想給他辦場隆重的生日宴,博他歡心的同時,也緩和一下胤禟、胤礻我與我和胤禩之間的緊張關係。
可是裕親王福全剛死,宮中舉哀,恐怕不宜辦生日宴,而且古代宴會的注意事項我也不懂。左思右想,我決定向胤禩求助,他聽后笑著滿口答應,並說一定辦得非常熱鬧。
見他答應,我低頭沉吟:「八貝勒,三個多月前裕親王才過世,皇上很是傷心,這事不宜太過,多勞你費心了。如果忙不過來可以找胤礻我、胤禵商量,我想他們一定會幫忙。我只求你一件事,不要說是我提議的。」
他聽后大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點頭道:「你放心,既然做生日的事我都答應了,沒道理在這種細枝末節上不答應你。我看生日宴不如在我府上辦。只有一件事有些為難,就是讓你出宮不太容易。自從那件事後,皇阿瑪特別著緊你,如果沒有皇阿瑪旨意,恐怕沒人敢放你出宮。」
我遲疑道:「可是裕親王故去不久,此時我去求皇上放我出宮給九阿哥過生日,恐怕不妥吧?」一想到要見康熙,我的雞皮疙瘩就自動冒了出來。
「別人不敢說,但如果是瑤妹妹自然沒問題。」胤禩肯定地說,對我去遊說康熙充滿信心。
想見康熙其實並不容易,必須挑他有空,而且還要層層通傳,好在那些宮人素知我得寵,不敢為難。
「瑤丫頭,今兒個怎麼有空來看朕?平日要見你,哪次不是三催四請?」康熙一見我就數落我的不是。
「皇上冤枉瑤華,您政事繁忙,瑤華哪敢打擾?再說,每次您宣召,瑤華可是馬上就歡歡喜喜前來,未敢有一分遲疑,怎會要您三催四請?」我笑著半真半假地抗議,心想也就是這回有事,要不然誰願意來見你,不說伴君如伴虎,而且你這隻虎還是老虎精,更何況為見你等著通傳,我的腳都站麻了。
「好好,你這丫頭越來越牙尖嘴利,朕可說不過你。」康熙無可奈何地搖頭,臉上的笑容卻越發明顯。和他相處這麼長時間,我基本已摸清他對我的態度,如果我向他撒嬌、使性子,他會非常高興;反是對他恭敬有禮,他就不太高興了。望著他臉上柔和的笑容,我偷偷猜測他心裡如何看待瑤華這個人,是真的喜歡還是其他……
康熙見我出神,臉上笑容不變地說道:「說吧!來見朕是不是有事求朕啊?」
「萬歲怎麼知道瑤華有事求您?您真是料事如神、英明神武。」我急忙裝出崇拜的樣子,心想先拍他馬屁,讓他高興,也好讓我出宮的願望得逞。這些年,康熙對我出宮的事管得格外嚴格,就算逢年過節要出宮回家過年也很難。頭幾年,我所謂的家裡還派人來問過幾次,後來因總被康熙回絕,也就不敢再來撞灰,把我當個死人般丟在宮裡不聞不問。我自然樂得如此,讓我回去管兩個陌生人叫爹喚娘,簡直是要我小命,還不如現在這樣互不干擾。
「成啦!你那點小心思誰看不出來,也不用拍朕的馬屁。說吧!什麼事?」
我琢磨了一下,試探道:「其實不是大事,眼下九阿哥的生日快到了,八貝勒和十阿哥說要在八貝勒府上辦生日宴,瑤華也想去湊個熱鬧,所以想請您恩准瑤華出宮。」
康熙本來笑容滿面的臉漸漸陰沉,我在旁邊看得膽戰心驚。果然這時候不應該辦生日宴,萬一康熙怪罪,胤禩他們且不是……我心裡異常後悔,自己怎麼就不能再好好想想?可和胤禩商量時,他滿口答應,一點也沒有為難的樣子,害我以為裕親王的死已隨時間的推移而被淡忘。
「辦生日宴的事是老八、老十提議的?」康熙不冷不熱地問。
被他一問,我心裡更加打鼓。偷瞧康熙,他面無表情地望著我,似乎對答案不怎麼在乎,可我卻有種奇怪的感覺,彷彿只要我說是,他就會立即對胤禩他們作出懲罰。
「不是,是瑤華提議的。」我低頭解釋,「前一陣裕親王故去,幾位阿哥都很傷心,瑤華是希望能轉換一下心情,正好趕上九阿哥生日,就想著熱鬧熱鬧。」既然是我提議的,還是都攬過來吧!不要給胤禩他們添麻煩,只不知康熙會如何懲罰我。
「哦!」康熙邊聽邊點頭,蹙眉盯著我沉思半晌,我彷彿回到小學時做錯事被班主任盯著看的情景,而且此班主任屬於暴力型,只要他不高興肯定能要我腦袋。直到我被他看得不知所措,他才又笑道:「既然如此,那你去吧!最近宮裡的氣氛是悲傷了些,你們年輕人還是要放開才好。」
接著他又沉吟道:「不過你出宮沒人保護,朕不放心。前陣子,朕發現了個武功一流,人又穩重的侍衛,讓他跟著你去吧!以後在你左右服侍,也好保護你的安全。」說著轉頭對一個太監吩咐道,「你去傳朕的話,讓一等侍衛巴爾珠爾來見朕。」
我初時聽康熙答應,又沒追究誰的過錯,心裡先鬆了口氣。後面聽他說要找侍衛保護也沒當回事,反正我身邊老跟著個喜福,多一個不多。直到他叫出巴爾珠爾的名字,聽得我不禁怔怔地望向康熙,他沖我微笑點頭。
不一會兒,巴爾珠爾被傳了上來,等他請安后,康熙道:「巴爾珠爾,朕知道你武功很好,辦事老練,朕很欣賞你。正好瑤華格格身邊缺個侍衛,朕第一個就想到了你,你可願意保護格格?」
「奴才願意,定當盡心儘力,死而後已。」
「好,既然如此,你先去收拾一下,從今天開始進絳雪軒服侍,記住,務必保護格格周全。」康熙點頭叮嚀。
我在旁邊看著巴爾珠爾退下,心想這宮裡侍衛多不勝數,但要說讓我印象深刻的卻只此一人,而且他還曾救過我一命,如今康熙把他派到我身邊,是有意還是無意?
「瑤丫頭!瑤丫頭!」康熙的叫聲拉回我的神志。他依舊笑得雲淡風清:「想什麼想得這麼入神?是不是覺得那侍衛有些面善?」
「是有一些,好像在哪裡見過。」我強打精神小心應對。
「這個自然!朕也是前一陣看到他才想起來,幾年前宮中鬧刺客時,是他把你救下的。當時朕還升了他的品銜,本來那次朕就想著要給你找個侍衛,他是不錯的人選,可惜後來諸事繁忙,這事就撂下了。如今正好碰到你要出宮,朕又想起他,就派給你吧!」
「勞萬歲費心,瑤華感激不盡。」
康熙搖搖頭,臉上滿是溫情地道:「傻丫頭,這有什麼可感激的?你的事朕自然要多關心。」我心中一顫,康熙那猶如慈父的表情,完全褪去帝王威嚴之相,是真情還是假意?他的表情那麼自然,怎麼可能是裝出來的,如果一個人能如此偽裝自己,他將是個多麼可怕的人呀!
這時,總管太監李德全從外面走進來,伏在康熙耳邊低語。由於聲音太小,我一句也沒聽清。康熙聽后揮手示意他退下,李德全心領神會地帶著其他人等迅速撤離,不一會兒屋中只剩我和康熙。這時,他繼續對我道:「瑤丫頭,你求的事朕答應了,不過你也要答應朕一件事。」說到這他故意停了下來。
我急忙道:「皇上請講,瑤華自當謹遵教誨。」
「沒這麼嚴重,朕只是要你出宮別玩瘋了,早點回來。」康熙失笑搖頭,然後又沉吟道,「還有,你如今大了,別再像今天這樣。宮裡人多嘴雜,雖然有事朕自會護你,但你也要明白朕的苦心。」他臉上表情越發柔和,對我的關心似乎完全發自真心。
「瑤華明白了。」我低下頭小聲道,口中雖說明白,其實還是糊塗。「別再像今天這樣」這句話似是誤會我為幫助胤禩等人,把辦生日的事攬到身上,可他又要我明白什麼苦心呢?
「看來你還是不明白多些。」康熙望著我邊嘆氣邊道,「其實不明白更好,朕只再說一件事,這宮裡真正讓朕放心不下的孩子,一個是你,另一個是胤礽,你可明白?」
我茫然地望著康熙,剛才還有些明白,現下是完全糊塗了,他為什麼忽然和我說這樣奇怪的話?又想到他說另一個關心的是胤礽,但胤礽的結局凄慘到不忍目睹,他居然拿我和胤礽相提並論,不會最後……我打了個冷戰。
康熙卻誤會了我的意思,繼續嘆氣搖頭道:「你瞧瞧,一說胤礽就是這副表情。都怪朕平時太嬌縱你們,兩人見面跟遇見仇人似的。好了,知道你不愛聽,不說這些了。朕還有事要辦,如果沒事你就跪安吧!」
「是。」我急忙站起來行禮,「瑤華告退。」
我深一腳淺一腳地出了乾清宮。腦中反覆思索康熙說的那些奇怪話。經過八年相處,我雖對他還是不了解,但總有了初步結論,就是他對瑤華的寵愛並不一定發自真心,肯定有我不知道的事在幕後上演。
可如今他對我說的話和溫柔的表情,件件推翻我的結論,經過今天的事讓我覺得,他是真心真意地在寵愛我。可他自己的兒女都多到注意不過來,又為什麼要關心一個和他沒什麼關係的格格呢?我不斷自問,卻沒有答案。
胤禟生日那天,我坐車離開了禁錮我多年的紫禁城,同行的有喜福和巴爾珠爾。這幾日我和巴爾珠爾相處后,發現他非常聽話,讓他向東絕不往西。以前隨康熙出巡時,也被侍衛貼身保護過,可他們不是說這個危險,就是嚷那個小心,如今像巴爾珠爾這麼聽話的保鏢打著燈籠也沒處找,我真是撿到寶了。
馬車平穩行駛,沒多久就到了目的地。車到門前時,已有八貝勒府的伶俐僕人進去通報,所以還沒等我進大門胤禩便迎了出來。他對我不雅地跳出馬車完全無視,笑道:「瑤妹妹來得好早,九弟他們都沒到呢!不如先去喝杯茶,休息休息。」邊說邊示意一直緊跟的巴爾珠爾在外院等候。他見我不反對,便躬身退到一邊。
我跟著他一路穿堂過室,只覺得胤禩府中環境幽雅,布置頗具匠心,假山流水,花木繁茂,蒼松翠竹相互掩映,使人於不知不覺間徹底放鬆。
胤禩帶我到一處幽靜的偏院小室,引我坐下后道:「這裡還算清凈,老九的生日宴要等一段時間才開始,瑤妹妹在這休息一會兒,我等會兒來叫你。」
「叫我這種小事不用勞煩八貝勒,等開始的時候,找個人來就行。」我搖頭反對。
胤禩不置可否地道:「瑤妹妹先休息,我過一會兒再來。」說罷轉身自去了。
我呆愣地盯著他的背影,總覺得從送葯那件事後,他雖然依舊整日笑容滿面,但人卻沒有從前隨和,似乎在某些事上還很霸道,是我多心嗎?可像剛才那種情況,如果是從前的他,一定會說「也好」吧?還有上次我和他商量胤禟過生日的事,以他平日八面玲瓏的心思,怎麼可能想不到康熙會因這件事不高興,但他仍舊輕鬆答應,一副無關緊要的樣子。我隱約感覺到他是故意這麼做,甚至還期待著什麼事的發生,比如讓康熙誤會……我猛搖頭,暗怪自己多心,胤禩沒道理這麼做。
當下人奉上的熱茶完全涼透時,院中傳來胤礻我爽朗的笑聲:「我說八哥,你這府上還真是雅緻!以前來幾次都匆匆忙忙,也沒仔細看過,今兒個一看,果然不同凡響,等哪天我要再建園子,說什麼你也得給我參謀參謀。」
我一聽他的聲音,急忙出屋,就見胤禩陪著胤禟、胤礻我和胤禵走了過來,我笑著迎上他們道:「就知道是十阿哥來了,老遠都能聽到你的聲音。」
胤礻我聽我如此說,不好意思地撓頭笑道:「是嗎?沒辦法,我生就一副大嗓門,想改也改不了,還請瑤妹妹多擔待才是。」說完便笑鬧著向我一鞠。
我靈巧地躲開:「這我可受不起,十阿哥說笑了。」
旁邊看我們瞎鬧的胤禵突然失笑道:「十哥前陣子不是還提起小瑤子就氣得不成,現在又好啦!」
我聽得一怔,好不容易今天大家高興,怎麼胤禵非要說幾個月前的事情,這不是成心找碴兒嗎?
「十四弟,沒影的事凈跟著瞎說。」胤禩輕描淡寫地笑道。
胤禵不服氣地爭辯:「哪是我瞎說,前一陣去十哥府上,摔盤子砸碗,好一通折騰。連他府里的院牆他都看著礙事,命人給拆了,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