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黑暗深處的戰鬥
1.
皎潔的月光散落在樹林的枝梢上,土地已經散盡了白日的熱量,散發著清冷潮氣。樹林中的烏鴉鬱鬱寡歡地鳴叫,貓頭鷹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嘀咕。不知名的小蟲在草叢中低吟淺唱,白日里開放的野花也都收起了芬芳,垂下了頭。路上的圓石頭反射著潔白的光芒,勾勒出一條通往迷宮森林的小路。
我和外婆一路小跑,終於來到了迷宮森林的入口。與上次不同的是,這一次入口站著兩個男人。他們統一穿著煙灰色西裝,筆挺的褲子上沒有一道褶皺,打扮得十分得體,又有修養。
其中一人對我們鞠個躬,開口說道:「白月漣和白皙然小姐,我們奉命在這裡等候兩位,帶領你們穿過迷宮森林。」
這葫蘆里又是裝著什麼葯呢?我疑惑地瞅著月漣,月漣對我揚揚眉毛,彷彿在說:「有人帶路還不好,直接走過森林,殺了米福爾德救出小堇。」
我努嘴,在提示她:「萬一這是陷阱呢?」
月漣又用眼神暗示,似乎在說外公馬上就來了,不必擔心。
我終於點了下頭。外婆將頭髮一甩,笑眯眯地對兩位男子說:「那就有勞兩位了。」
兩個男子說聲「不敢」,便一前一後地走在我們旁邊,將我們帶入了森林。我緊張地豎起耳朵,生怕黑暗中藏著人,等待時機將我和外婆抓住。我不想還沒有救出小堇,就被人給活捉了。
「我們出來了。」月漣的話打斷了我的思緒。我抬眼望去,眼前是一片崇山峻岭,我們正站在高高的山頂上,身後就是剛剛穿過的迷宮森林,而身前則是一個陡坡。這片低洼的峽谷連接著另外一座高山,山坡上的花從底部一直開到山的頂端。在山頂上有一座富麗堂皇的建築,那是米福爾德的房子。具體地來說,前方整個山脊都是米福爾德的莊園,我們正站在通往莊園的路上。這條路崎嶇陡峭,而且還很漫長。
我身上沒有戴錶,於是忙問其中一個男人:「現在幾點了?」
「九點四十五分。」他看了一眼腕錶。
我們整整在森林裡走了半個小時,不過如果沒有人帶路的話,會花費不止三個小時的時間。
「外婆!」我有些急了,恨不得長出翅膀飛到對面的山頂去。月漣回過頭去眺望森林,然後扭過頭來對我說:「我知道了,咱們走吧!」
兩名男子沒有再繼續帶路,我和月漣連忙往峽谷飛奔而去。路實在太陡峭了,稍微跑得快點就停不下來,而且很可能腳一滑就滾下山坡。
趁著沒人在,我一邊喘氣一邊對月漣說:「外婆,你剛才想說什麼!」
「我突然擔心起來。拉貝萊斯為什麼還沒有出現呢?估計他在路上遇到了魔黨的埋伏。魔黨的長老是個很無恥的小人,經常暗算你的外公。還記得當年我經歷過的一次聖戰,你外公被他陷害受了重傷,差點死掉,要不是我……」
「不會的,不會的,外公會好好的。」
「唉,你看到剛才的葯了吧,那是魔黨發明的毒藥。它可以控制人的心智使人陷入幻覺里,並逐步讓這個人如淪陷入地獄般,最終變成植物人或者死亡。他們的葯也對血族實驗過,血族也一樣會中毒。如果再不快點,我怕小堇撐不住了。」
「外婆,看來我們不能等待支援了,我們必須快點跑到山頂的房子去。就算和小堇交換,我們被米福爾德抓住,也比小堇被殺死好。」
「我知道。我們先拖延時間,如果真如我所想,魔黨也不敢對我和你怎麼樣,因為他們的目的並不是殺死我們,而是利用我們牽制拉貝萊斯。」
我和月漣還在說話,忽然聽到背後一陣巨響,腳下的土地發出轟鳴聲,頃刻間地動山搖起來。我還未扭頭,就聽到外婆叫道:「小心!」
幾支飛箭從正面直衝我們而來,我和月漣分別往不同方向躍去,躲開了飛箭。但是更為可怕的東西是在背後,那種巨大的震動根本沒有消失,而是越來越厲害。我在往後跳的時候,因為山坡太過陡峭,腳踩到了一顆圓石頭上,身體失去了平衡,眼看就要滾下坡去。
「小皙!」月漣一陣驚慌,朝我撲來。
結果我卻落入了另外一個懷抱,這個懷抱很冰冷,我嗅到了熟悉的薰衣草香。月漣在我眼前一個轉身飛向高空,而江書瑋也抱著我躍到了高處。我低頭俯視,看到一塊巨型圓石從地面碾過,它所經之地的樹木全部被摧毀,路上是一道駭人的溝壑。我在心裡感嘆:如果被這個石頭碾到,恐怕就變成肉渣了!
「江書瑋,我們在飛!」我望向大地的同時,抓住江書瑋的衣襟,稍顯開心地說。
「不是飛,只是跳得比較高而已。」他微眯眼,瞳子亮得我難以形容,那應該比我看過的所有藍寶石都要迷人。
「安愛絲,你站在高處的時候,有沒有一種想往下跳的衝動?」
好奇怪的問題啊,我回答:「沒有啊!我還想活著。」
「是嗎?」我看到他的眸子中兩簇光亮迅速黯淡了下去。他一個俯衝,我們平穩地落在剛才巨石輾過的地面上。
外婆也已經落下地面,飛速向我跑來,拉著我的手看我是否完好。
「我好得很啦,一根頭髮都沒少。」我打消她的顧慮。看著曲折的路,我們必須往前走,不能停下來!
「不是要你躲藏好的嗎?」我扭頭責怪江書瑋。
「我說了要保護你,不能眼睜睜看著你被石頭碾吧。」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繼續藏起來,小心不要被人發現。」我推了推他,做賊一樣四處亂瞄,生怕在不遠處的叢林里藏有眼睛看到了江書瑋。他點點頭,再次躍起,消失在黑暗中。
「米福爾德真卑鄙,居然中途還設置陷阱。但是這種陷阱真垃圾,估計是想消耗我們的體力,到時候跑到山頂就已經精疲力竭了!」月漣氣不打一處來,狠狠跺了下腳,但馬上抱著腳跳起來,「我的腳撞到石頭啦!」
我真是又好氣又好笑,忙哄月漣道:「好了好了,不痛了不痛了!」
2.
我和月漣繼續趕路,終於走完了陡峭的下坡路,接下來的路變得平坦起來。
路旁邊是一片寧靜的湖水,湖面波光粼粼。風如一隻無形的手,輕撫過湖面,將倒映在水中的圓月拖成一條細長的銀鏈。湖邊開著零星的小花,一束束都是雪白的,在夜風中輕輕搖擺,翩躚如即將展翅的蝴蝶。
我沒有心思欣賞風景,和月漣一前一後地走在湖邊小道上。我琢磨著,大概走過這片湖水就能走上坡路了。
可惜事情並沒有我們預想的那麼順利。就在快要走過湖水的時候,前面的路上冒出好多黑衣人,他們如同雨後春筍,速度快得令人驚詫。我和外婆不得不退後,又走到了沿湖的這條羊腸小道。我不明白米福爾德為什麼要在沿路設上這麼多障礙。
月漣踮起腳尖,手臂一揚就飛了起來,她的動作就像是最完美的舞姿,一個360度旋轉后,她蜻蜓點水一般落在湖面上。黑衣人想是被月漣的氣勢嚇到,都忘記了前進。我趁機衝上去幾步,鐵一般堅固的靴子瞬間踢倒了兩個男人。月漣也不甘落後,三拳兩腳就把幾個男人打翻在地。
我摩拳擦掌,暴力因子在血液里左突右撞,它們讓我興奮不已。每當我打倒一個人,就會感到一陣滿足,我將所有的憤恨都發泄到了這些人身上。很快我和月漣的面前就沒有站著的人了,我還不甘心,用腳踹了兩下躺在地上毫無知覺的黑衣人。
「小皙,別打了,時間不多了,保留體力。」月漣一句話提醒了我,我趕緊收回拳腳,和月漣一起跑上山坡。
在翻過一個小土坡后,我們發現了一條大路。而另外一條則是小土路,看似很難走,但是不知道它是不是一條捷徑。所以我一時拿不定主意走哪一條。
「我給普洛和修斯留下信號,讓他們走大路,我們兩個走小路,看誰可以先到。」月漣說完咬破自己的手指,指尖很快就滲出血珠來。月漣的眼睛從深黑轉變為血紅色,她揮動自己的手指在空中寫字,指尖的那一點血液泛著瑩瑩紅光。光在空中飛舞,很快便完成了外婆的密語,那是一道血的符咒,如同一張蜘蛛網懸浮在空中,月漣收回手指的一瞬間,符號便在空氣里蒸發了。
「好了,他們經過這裡的時候就會看到我留下來的話。小皙,咱們繼續走。」
我點點頭,和月漣選擇了看起來危機四伏的小路。我猜外婆肯定認為小路可以率先到達,而大路看似平坦,其實危險說不定更多。
山路本來就難走,加上是夜晚,月亮雖然明亮,可是難以照射到被草叢覆蓋和樹葉遮蔽的地方,有幾次我都差點踩空,還好外婆在後面撐著我。
前方是一道很高很陡的斜坡,小路到了這裡就停止了,必須要翻過它才能繼續前進。外婆飛身跳了上去,在上面蹲下來拉我。我伸出手去抓住月漣的手腕,她正要將我拉上去,一條黑影猝不及防地從旁邊的草里竄出來,猛然沖向外婆,外婆抓著我的手鬆開了。我差點掉下坡去,還好腳踩到了一塊石頭,暫時穩住了身軀。而月漣則一聲慘叫,隨著那道黑影一起摔下了土坡。
「外婆!」我對著根本看不見的地方大喊了一聲,陣陣涼意爬上了背脊。剛才那個黑影給我的感覺十分熟悉,我怎麼會忘記,那個全身裹著黑布的怪物!
我抓住突出的石頭,用力往上爬,眼看就要成功了。突然我的身體一輕,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坐在坡上了。我回過頭看了看站著我身後的江書瑋,焦急地說道:「我外婆掉下去了!」
「嗯,我看到了。」他平靜地回答。
我從地上跳起來,直面對他:「你怎麼不救她?」
他微笑著反握住我的手:「放心吧,你也知道的,你外婆不可能這樣輕易就死的。」
「那個傢伙很厲害,他襲擊過我啊。你知道他是什麼東西嗎?」
「大概是血族,應該是不死人。」
「不死人!」我又一次被聽到的消息給震驚了。依稀記得有這樣的血族,他們被自己的主人咬之後餵了少許的血液,但這種程度的血液並不能讓他化為完全的血族,只是「不死」,不能算有意識地「活」了過來。這應該是某些邪惡的血族利用死人做成傀儡,讓他們百分百地為自己賣命,達到自己的各種邪惡目的。但不死人一般都堅持不長,最多十年就會化成灰燼,這對於一般的血族來說實在太短暫,對他們來說不死人幾乎是一次性使用的道具,所以很少有血族這樣浪費精力去製作他們。
不死人還會在主人的培養下,繼承一些主人的特殊能力。這個不死人的速度我是見識過了,不知道他除了速度快,還有什麼其它的絕招。
正在想著,旁邊的樹林里飛出幾條頎長的身影,緊接著更多的影子飛了出來。我心裡暗叫不好,不由得抓緊了江書瑋的手。可是待黑影離我們較近的時候,我看到了密黨特有的深藍色服飾,以及那枚在黑夜中熠熠生輝的密黨黨標。他們顯然也看到了我們。
「安愛絲。」打頭的那個傢伙這樣稱呼我。
我定睛一看,終於鬆了一口氣:「凱爾叔叔。」
他是外公的直屬部下,萬一是密黨的其他人,我還真怕他們不認識我而把我殺了。幸好遇到的是他。
他大步朝我走來,瞥了一眼我身邊的江書瑋。我忙解釋道:「這個是我的朋友。我外公呢?」
「我們路上遇到了埋伏,我和伯爵分開了,現在伯爵已經上山去了。你怎麼在這裡?」他走過來攤開手心,將一枚密黨的黨標遞給我,「把它別著,這是戰鬥中分清敵我的標誌。」
「嗯,嗯。」我忙把徽章別到自己身上,然後又問,「還有嗎?」
凱爾一愣,江書瑋則不屑地哼了一聲:「我不需要。」
談話沒有繼續下去,因為從我們的背後忽然湧出好多穿著深紅色衣服的血族,他們身上別著一枚魔黨的黨標。他們來勢太猛,居然撲倒了好幾個沒有防備的密黨血族。凱爾臉色一變,推了我一把:「安愛絲,快跑。」
說完他就沖入廝殺的陣營中,一時間幾十個血族在我眼前拚死戰鬥起來,頓時樹林里殺氣衝天。我不能參與這場無謂的爭鬥,我還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於是我抓住江書瑋的手哀求道:「帶我到下面去,我要找外婆。」
他嘆氣:「唉,安愛絲,你真是個麻煩的傢伙。」我以為他會拒絕我,結果他伸手摟住了我的腰,和我一起跳下斜坡。
風在耳邊呼嘯,瞬間墜落的感覺讓人的心往上一提,可因為我很相信他,所以一點兒也不害怕。我們穩穩噹噹地落在了地上,在地面站定后,我拉長脖子去找尋外婆。
很快我就看到了他們。在正前方有一塊空地,那裡有兩個黑影,一位是我婀娜多姿的外婆,另外一個是全身裹黑布的不死人。他們的戰鬥緊張而激烈,我看到各種色彩的光在月漣手中穿梭,她姿勢優美、動作精妙,但是那些招式絕不是做做樣子,招招都是攻向不死人的要害位置。可是她的每一招攻擊對於不死人似乎都無效,就算光芒戳到了心臟,沒有血流出來也沒有看到他動作減慢。這就是不死人厲害的地方,他喪失了自己的意識,只知道聽從主人的吩咐,不達到目的不罷休,所以和他戰鬥是一件很累的事情,他不會給你留下任何迴旋的餘地。
不死人的速度就如我當初見他時一樣,奇快無比,而此刻更是疾如閃電,我無法看清其中的大部分動作。如果當初他是用這樣的速度來攻擊我,估計我早死了。想到這裡,刻骨的寒意再次爬上我的心頭。幸好他那次收到沒有使用全力的命令!
「你外婆難道還沒發現他是不死人?不,應該說,她發現了卻沒找到制服不死人的方法。這種人,就算頭顱掉了,仍然可以活動。不能用一般的方法去對付。」江書瑋冷眼旁觀道。
「那怎麼辦?」我亮出虎牙,狠狠地咬住下唇。這個時候魯莽衝進外婆設置的光陣中,不但幫不了外婆,還會讓自己受傷,甚至可能破壞外婆精心布置的局。不過現在看起來,似乎還是月漣佔有優勢。她的每一招都沒有虛發,總是可以準確刺到不死人。
月漣再次戳到不死人的心臟。這一次,他的胸口被月漣刺出了碗口大的洞,一股殷黑色的血從他的胸腔流了出來。可惜這對他沒有絲毫影響,他甚至乘機抓住了外婆纖細的手臂,另外一隻手上的尖刀朝月漣胸口刺去。那刀去得太快,在我眼裡只剩下一道光影。月漣疾速反應過來,只見她一個翻轉,以被抓的手為支點,騰空翻到他身後,並且借力撂倒他。在他發出另外襲擊的時候跳離攻擊範圍,動作流暢優雅。
我抹了抹額頭的冷汗,對江書瑋說:「你想到什麼好辦法了嗎?」
江書瑋正要開口,不死人的頭顱忽地被外婆砍掉,一個骨碌滾下地來。我感到一陣噁心,馬上轉身不敢去看,手還緊緊抓住了江書瑋的衣袖。
「安愛絲。」江書瑋的手臂柔柔地環著我,「你也有害怕的時候?」
我心裡嘀咕:以前每一次見到你我都害怕,只是我隱藏得很好,你不知道罷了。
「月漣贏了?!」我這句話說得既像問話又像肯定句。
江書瑋只是凝視前方,卻不回答。我急了,又扭頭去看,發現那具沒有頭顱的身體在繼續和外婆戰鬥,斷裂的脖子里汩汩流出殷黑色的血液。甚至因為沒了頭,身體變得更加靈活,彷彿丟掉的不是自己最重要的東西,而是甩去了負擔。
我捂住嘴巴,胃中有翻江倒海的不適感。
「安愛絲,不能看就別看吧。」
我倔強地搖搖頭:「江書瑋,去幫幫我外婆吧,我害怕她打不贏。」
江書瑋卻紋絲不動,只是狡黠地笑著:「除了你,我誰也不會幫。」
「你,你,你給我記著!」我跺跺腳,準備自己去幫月漣。結果那個傢伙卻再次拉住了我,「你外婆已經贏了!」
我當然不相信他的話,疑惑地去瞅外婆那邊,看到那具沒有頭顱的軀體仍然在繼續移動。月漣在刺完最後一劍后,幾個飛躍,快速地跳離了他。他還想追趕月漣,可是突然間矗立不動了,然後軀體里瞬間穿出無數道光線——那是外婆刺進去的。眨眼間不死人伴隨著撕裂聲碎成了千萬塊,但是光線並沒有因此而饒過它們,而是在空中繼續切割著碎片,直到我的肉眼無法看到碎片為止。
月漣矗立在樹木的梢端,衣裙在夜風中飄飛,長發輕撫她白而透明的臉。她對我微笑,手指做出一個大大的「V」。
「小皙,我贏了。」她落下來,直接蹭到我的懷裡。
「外婆,你太厲害了,沒受傷就好。」我拍了拍她的背,「米福爾德先生在知道這件事情后肯定會很傷心的,因為他的得力戰將又少了一名。」
正在說笑時,我所處的環境忽然變得伸手不見五指,就像是一團烏雲,在我還未反應過來的情況下將我包圍。起初我還以為是我的眼睛出現了問題,但當我伸手去摸站在我旁邊的外婆時,發現身邊空空如也,我再摸另外一邊的江書瑋,連他也消失了……
3.
「外婆!江書瑋!回答我一下!」我對著黑寂的空間呼喊,可是沒有人答應我,甚至連一點迴音都沒有。我到底在哪裡?
我的腳移動了一步,試圖弄清楚我的腳下是否還是泥土,或許我被瞬間轉移到了其他的地方。我剛踏出一步,就感覺到了異樣,但是來不及了,雖然我在這一刻意識到了危險,但卻因為身體的緩慢而無法避開。我的脖子突然被人掐住,呼吸在此刻變得艱難了,我的身體一點點地上升,腳逐漸脫離地面。
我的手腳不停地亂打亂踢。我用力扒著那雙掐在我脖子上的手,可是它們卻堅固如磐石,就像原本長在我脖子上一樣,根本摳不開。我用腳狠狠蹬著掐我脖子的人,但是我踢的彷彿是石頭,或者是鋼鐵,他矗立在原地紋絲不動。我不知道是我的力氣變小了,還是他真的刀槍不入。
我的腦子因為嚴重缺氧已經漸漸陷入混沌狀態,我覺得身體好難受好難受,眼球好像鼓了出來,舌頭也吐了出來。我不要這樣死去,這樣死太難看了!
我的手摸向短褲的口袋,裡面有一顆小型炸彈。我要選擇和他同歸於盡,這顆炸彈的威力足夠將我們兩人炸成碎片,誰也無法逃走。但是我的手已經虛弱到沒有力量,那顆小炸彈從我手中滑落,我甚至沒有力氣去拔掉引線,丟向他。最後的機會都被我浪費掉了!想到這裡,我已經喪失了所有的力氣,手豁然垂下,在下一秒我可能就會死去。
可是沒有想到他居然鬆開了卡在我脖子上的手,我從空中摔了下來,重重跌到地上。疼痛的感覺通過神經迅速傳達到大腦,我瞬間清醒了過來,趴在地上大口地喘氣。
那個人沒了聲響,他似乎在等待我暈厥,或者在等待我恢復。總之他留給了我喘息的機會。
但很快我聽到他朝我衝過來的腳步聲。在黑暗中我根本看不到自己的手和身軀,更何況其他人。而我的對手卻似乎根本不受黑暗的影響,也許他戴著紅外線眼鏡,也許他是一隻血族或者怪物。
但是我並不懼怕這種墨汁一般的黑暗。第一個教我格鬥的師父曾經訓練過我,讓我用耳朵進行戰鬥,聽從身體的直覺做出第一判斷。但平時我太依賴視覺,一直忽略了耳朵。那就把今天當做一次難得的歷練吧,讓我快點回想起師父說過的每一句話。
我從地上爬起來,雖然額角的汗還未乾,手也因為缺氧有些抖,但是我的腳卻穩穩地踩在大地上。我豎起耳朵仔細聆聽,他的腳步聲非常重,由此可以推測他的腿部肌肉應該相當結實發達,他的手臂力量剛才我也領教過了,這個人應該是可以媲美鋼鐵人的巨人。
我忽然想起小如對我描述的和她交手的「巨人」——
「那個人就像一堵高牆,站在眼前可以遮住你所有的視線。他的身軀跟穿了盔甲一樣,居然連利劍都刺不穿,力量奇大無比。」
我心裡一個激靈,也許這就是小如口中說的「巨人」。哲遠根據小如的描述查過資料,那個人是歐洲第一大力士,在競技中獲得第一名后被米福爾德收為己用,據說至今在摔跤競技等比賽中從來沒有遇到過旗鼓相當的對手,是個徹頭徹尾的四肢發達之輩。
容不得我多想,腳步聲逼近了,我根據風聲判斷他的進攻,有風從右面呼嘯而來,我稍微側身,雙手往前伸,當他的拳頭擊打向我的時候,我的雙手已經扶在他的手臂上。觸摸到他的手臂時,我不禁吃了一驚,好鼓好結實的肌肉。我雙手用力地壓下他的手臂,藉助他的衝力,腿往後一踢,將所有力量集中在腳背上,用力往前踢了出去。
當我的鐵靴子踢中他的腿骨后,倒下的卻是我。
腳好痛啊!我因為吃力不穩,硬生生地跌倒在地上。我感覺到他的手再次伸過來抓我,我只能忍住腳痛,在地上打了個滾,逃出了他的魔爪。
我的腿腳即使踢在木樁、沙包上也不會有任何的感覺,更何況今天我還穿上了特製的靴子。結果這一腳讓我疼痛不已,真是罕見中的罕見!那個人的身體到底是什麼東西打造的?他還是人類嗎?
他又迅猛地進攻過來,我感覺到風沖著我的頭而來。我聽得到,這個龐然大物在距離我三米遠的地方,大概在一秒鐘后就會打到我了。我一個鯉魚打挺從地面躍起,腳步幾個旋轉,他的拳頭擦著我的腰而過,那滾滾殺氣竟然把我腰上的布料撕開一條口子。我知道硬碰硬不行,那來點柔和的吧。我擦著他而過,沿著他手臂的方向轉動幾圈,來到了他的後背,我的手猛地摳住他的臉,摸到了臉頰上的眼鏡。我果然沒有猜錯,如果他真是那個歐洲第一大力士,那麼他就應該通過先進的技術來看清黑暗中的一切,我在他臉上找到了紅外線眼鏡。
我正要將眼鏡摳下來,他迅速轉過了身,我還真沒有料到他巨大的身軀能有這樣靈敏的速度,一時慌了神。結果他劇烈的行為反而讓我往後一仰,順勢抓下了他的眼鏡。但是他隨後伸過來的手卻正好抓住了我的手臂,我趕緊將手一松,眼鏡摔落下來,我的另外一隻手卻在下面接住,飛速將它拋到了很遠的地方。這樣他就不會佔有優勢了!
他捏著我的手臂,就像巨人捏著一隻小雞仔,他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就把我的手骨折斷。我心一驚,知道已經來不及了,我無法把自己的手從他的桎梏中解脫出來,我甚至可以想象到下一步他會如折火柴一樣折斷我的手臂。
他大吼一聲,將我橫著舉了起來。我突然覺得自己很可笑,剛才想象他會折斷我手骨,真是太仁慈了,我接下來面臨的刑法也許更為嚴重。果不其然,他將我高高舉起,狠狠砸了下去。我落地的時候用手護住了頭部,可是膝蓋、腰部等地方和大地來了一次親密接觸,這讓我疼痛不已。我掙扎著想爬起來,結果他卻更快地抓住我的一隻手臂和一條腿,再次將我舉了起來。
我聽到了他低低的笑聲,也許他認為緩慢地折磨一個人是很快樂的事情。我被牢牢地抓住,還未來得及掙脫,他再次將我甩了出去。這一次比上一次更用力,我摔到地上,感到內臟一陣劇痛。我蜷曲在地上痛得爬不起來,只能任由他再次把我抓住,用同樣的姿勢將我舉了起來。也許,下一次我就會死了!
4.
我嘴角勾起一抹嘲笑,我在笑自己太急切地想摘掉他的眼鏡,太過於接近他而被他抓住了,一旦被抓住,我就很難再逃脫。他知道黑暗中看不到我,於是每一次都把我摔在距離他很近的腳下,然後一次次地把我拾起來。我真的不想死!
我現在正被他高高地舉在頭頂上,離他的頭部很近,我屏住呼吸,儘力地用耳朵去聽。我「聽」到了他的鼻子,他的鼻子呼吸很粗重,非常容易被聽出來,我也聽到了他的嘴巴,那裡有他低啞的笑聲……我深吸一口氣,揮動剩下的一隻手,重重地擊打在他耳後的一個穴位上,他果然哀號起來,抓著我的手也鬆了。我趁機單手撐住他的肩膀,一個翻身躍下地面。我估計他現在的姿勢是捂住雙耳,於是我倒立起來,雙腳踢向他暴露出來的腋下,我非常滿足地再次聽到他的吼叫聲。然後我幾個騰空翻,盡量讓自己遠離他。
耳後的穴位是很軟弱的地方,當被擊中後會出現頭暈耳鳴的現象,並且會瞬間失去攻擊能力。我只是實驗了一把,沒想到他只是肌肉發達,這裡依然是脆弱的。腋下也是一個脆弱的地方,剛才他正好暴露出來成為我的打擊對象。
我落回地面,單腿跪在地上,外傷內傷一起折磨著我的疼痛神經,我捂住胸口盡量剋制著自己,害怕大聲的喘息會被他聽到。剛才的幾個動作讓受傷的部位痛楚加劇,我幾乎忍不住想大聲叫喊出來。
他的哀號很快就消失了,我聽出來他在暴躁地尋找我。我已經非常儘力地在找他的脆弱地方了,難道這還不夠嗎?我和他的實力懸殊太大了,我真的可以獲勝嗎?在這一刻,我感覺到自己有一絲喪氣,要打暈他簡直是不可能的,而且我不想殺人。
他摸索著向我而來,我不敢動作幅度太大,也不敢用力呼吸,只能悄悄半蹲下來,他的手從我旁邊過去了,另外一隻手也從我旁邊摸索過去。我小心地錯開他,也不敢移動,等著他過去后從背後來個突然襲擊。
他忽然大喊了一句英語,鐵拳突然擊中了我的胸口,我「哇」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往後飛了出去。我在地上滑行了足足有十米,終於停了下來。這一擊對我來說簡直是雪上加霜,胸口劇烈地灼燒著,彷彿有無數把剪刀在胸腔里剪著我的內臟,又像有火炭在傷口上烘烤,我在地上抽搐痙攣,痛得幾乎想死去。胃中腥味翻滾,疼痛電流一般侵蝕了我的四肢,抑制了我所有的思想和行動,我只能機械地吐出一口又一口的鮮血。
我真的要死在這裡了嗎,外婆?
藏在我手套里的刀跌了出來,冰冰涼的刀刃剛好滑到我的手邊。外婆,你是在叫我放下顧慮,抱著殺死他的心態去戰鬥嗎?我躺在地上,心裡這樣想著。但是我真的還有能力去戰鬥嗎?
我閉上眼睛,苦笑,他摸索到了我的位置,一隻手掌猛地伸過來抓住我的頭,天靈蓋被他捏在手中央。他只要稍微一用力,我的頭骨就會粉碎。他的另外一隻手抓住了我的腰,兩手一用力,我再次被高高舉起。也許再摔一下,我就真的死了,他這次是抓著我的頭的,會讓我頭先著地,腦漿迸裂吧。可是他卻沒有這樣做,他就這樣舉著我大步地往前走去,似乎是把我帶到某個地方。在那裡也許我能很快地見到米福爾德,見到小堇,見到無恥的魔黨血族們。
掙扎也沒用,這隻會讓我更加痛苦!於是我安靜地待在那裡,沒有動彈。他認為我已經放棄掙扎了,再次發出低低的笑聲。我的右手卻在這時高高舉起,剛才掉下的那把尖銳的小刀就握在我的手上,刀鋒刺入了他最薄弱的脊椎骨接縫中,又快又准!我快速地挑了幾圈,就鬆開了刀子。
我和他同時倒在地上,他痛苦地號叫起來,我連滾帶爬地往反方向跑去。估計他已經沒有還手之力了,他的脊椎骨被我挑斷,大概下半身會癱瘓。我爬了幾步,卻再也無法支撐,臉貼著地面趴了下來,唇角再次淌下充滿腥氣的血液。
黑暗居然在這個時候淡去,眼睛慢慢地可以看到周圍的景物了。我發現自己竟然躺在剛才的那片林子里,而那個巨人壓根兒就不存在於這裡。如果不是我受了很嚴重的傷,我還真會以為剛才的一切是幻覺呢。
我實在動彈不了,只能躺在地上。內臟痛得我死去活來,外傷還成了小問題。月漣和江書瑋不知道去了哪裡,根本看不到人影。我看著天空的那輪圓月,被月光照到的天空還是墨藍的,但是剛才還猶如薄紗的烏雲卻越來越厚重了,似乎又要下雨了……
外婆,江書瑋,你們在哪裡?我覺得眼皮相當沉,好想就這樣睡著了!現在幾點了?小堇如何了……
我的視線漸漸模糊起來。也許只有暈厥過去,痛楚才會減少一些,可是我不能,我還要繼續前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