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陸少儉的聲音生硬,毫不留情的把她推了推:「床這麼小,你一個人佔了大半。」
他竟然悶聲不響的回來了,坐下,床墊微微下陷。他拉了半條毯子,對憶瑋說:「你怎麼還這麼粗心?門上的保險都沒扣好?」
這樣的夜晚,憶瑋發現自己前所未有的脆弱,如果他真的走了,自己可以硬撐著冷戰。而他沒有走,身邊多了一個人,去而復返。她伸出手去,什麼都沒說,只是主動抱住他的腰,精瘦,卻很結實。
陸少儉側了身子,讓她抱得更舒服一些,低笑著說:「好了,別亂動。睡吧。」
她偏不,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在他腰那裡扭狠狠掐了一把,悶聲說:「門上的保險是誰沒扣好?今天誰最晚進門?你冤枉我。」
陸少儉按住她不安分的手,低低喘息了一聲,忍不住笑:「是,我記錯了。被你氣昏了。」
她得寸進尺,用指甲去掐他:「那你怎麼不生氣?」
他真的有點覺得熱,連聲音都不耐煩:「懶得和你計較。」
他愛抱著她睡,有時候憶瑋睡得早,也要把她折騰得醒過來,非要拽進自己懷裡不可。他的習慣是洗完澡睡覺,擦得又不仔細,於是總是濕漉漉的,倒讓憶瑋習慣了這個帶著潮氣的懷抱了。
窗外的月光很透亮,窗帘之間有著一條小小的縫隙,光線正好照在粉色的毛毯上。淡淡的銀斑,鎏過的滾邊。
陸少儉小心的動了動身子,知道她已經開始犯困,於是低聲說:「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別去理它。過幾天你請了假,我們就回你家去住幾天,好不好?」這真的成了最近在困境中唯一的期待了,憶瑋乖乖的點點頭:「好。」原本還沒有睡意,可是現在,一下子被夢境席捲走,睡得死沉。
他們的呼吸都綿長安靜,睡得很好。第二天早上,陸少儉先醒來,看看窗帘外的光線,已經亮得像是正午暴晒的時分。他再側身看看憶瑋,真像她自己說的,一夜之間已經退了腫,大概是睡得好,臉上還帶了一抹嫣紅,像是帶了淡粉色的潔白茶花瓣。
他不忍心叫她起來,小心的挪開半邊身子,才動了動,就聽見她迷迷糊糊的在問:「幾點了?」
陸少儉想也沒想,答:「還早,天還沒亮。」又替她拉了拉窗帘,隔絕起會透露時間秘密的光亮。洗漱完畢,想了想,先打電話給公司交代了一下,又去看看她。
憶瑋已經從床上坐起來,眼神朦朧,看了看床邊的鬧鐘,放下,又抓起來看一眼,突然就靈台清明起來。
他斜倚著門,還以為自己看到的是快進的電影,看著她下床,像一陣風掠過自己身邊,於是又抓她回來,閑閑的說:「急什麼?幫你請了假了。」
她瞪圓了眼睛,驚詫莫名:「好好的為什麼要請假?」
陸少儉一本正經的想了想,嘴角輕輕一彎,笑得很妖孽:「因為我們好久沒一起約會了。」
他是認真的,站在她的衣櫃前,上下看了半天,又嘖嘖搖頭:「沒一件上得了檯面的衣服。」又隨手拿了條T恤,「米老鼠?你今年幾歲?還穿這種?」
正午的烈日,圓圓的一輪,橘紅似火,似乎將流雲都晒乾了。
他們剛吃了午飯出來,他隨她,就先去書店逛逛。然而最後看到憶瑋搬了這麼多書付賬的時候,陸少儉還是有些不滿:「拿了那麼多書,一會怎麼玩?」
「笨!扔你車裡啊。」憶瑋討好一樣往他身邊靠靠,又從一邊的促銷書架上拿了一本,「陸總,今天全部你請客,是不是覺得很榮幸?」
陸少儉發現自己聽到這句話,還真有些受用,哼了一聲,隨著等待結帳的人流往前挪了挪。
她孩子氣的去挽他的臂膀,小臂的肌膚相貼,像是習慣了這樣靠在一起。
一點沒想到有人拍了拍自己肩膀。
憶瑋回頭,看見費鄴章站在自己身後,臉色有些陰沉:「你不是生病請假么?」
她看起來哪有生病的樣子?挽著男友,肌膚白裡透紅,容色煥發,像是一大束燦燦的薔薇花。
這個謊分明不是她撒的,憶瑋囁嚅著叫了聲老大,就再也說不出來了。
陸少儉很自然的接過話題:「今天我休假,就讓她請假陪我。現在被揭穿了,是不是,小瑋?」
這個黑鍋憑什麼要她背?黎憶瑋惱怒,不動聲色的把指甲狠狠的掐下去,然後對著費鄴章解釋:「主編,其實……」
想不到費鄴章倒笑了起來:「丫頭,開玩笑呢。請假陪男朋友就直說,前些天加班的時間本來就該還給你。」陸少儉簡直順勢而下,連過幾天回家的假期都一併幫她請了,不顧憶瑋窘迫的模樣,自顧自的點頭:「嗯,我們去趟她家,訂婚。」
費鄴章本來還有些行色匆匆的樣子,這下子,倒放鬆了表情:「哦,真的么?恭喜了。」
這個話題太糟糕,完全打亂了憶瑋原本的計劃。她還沒來得及把昨晚的事告訴費鄴章,他已經揮了揮手走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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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少儉被她催促著去買爆米花回來的時候,看見黎憶瑋臉色很難看。他看著熟悉,就像以前兩人吵架前夕,她就是這副臉色,臉色青白,不甘示弱,目光亮亮的閃耀。他視而不見,神色自若的找到了放映廳,和她一起坐下。
爆米花有一股濃濃的奶油香氣,聞到都覺得幸福。電影是國產的小成本電影,卻遠遠比大片更能打動人心。
以往都是陸少儉在這種時候漫不經心,這次倒是相反,黎憶瑋在一個半小時內不斷的發簡訊,接電話,幸好坐得靠近出口,跑進跑出方便。他終於有些不耐煩的拉住她,低聲說:「等等。」然後和她一起出去,電影還剩一個結尾,也實在沒心情繼續了。出了門,陸少儉靠著牆,面無表情的看著她在不遠處打電話。然後黎憶瑋神情有些萎靡的走過來:「我能不能回雜誌社?」
他還想說什麼,可是終究沒說出來,最後簡單的點點頭:「我送你吧。」
最後停下來的時候,他悶聲笑了笑:「想要忙裡偷閒,還是不行。」
她的臉色並不好,於是狠狠剜他一眼:「您老閑去,我忙得很。」他不管她工作上的事,最後卻不忘提醒她:「下班了來我家。」
黎憶瑋已經跳下車,隨便的對他揮揮手,也不知聽進去沒有。
同事見到她,都很關切:「身體沒事吧?」她支吾了一聲,拉了老編輯問:「王棋還要告我們?怎麼回事啊?」
正說著話,費鄴章走進來,見到她就笑:「怎麼,這麼快回來了?」
他還是穩篤的樣子,不急不緩的向她招招手:「過來。」
是給她布置新的工作,他叮囑了什麼,憶瑋其實沒聽清楚,最後問他:「王棋的事怎麼辦?」
他倒沒放心上,簡簡單單的說:「這有什麼?文化界不常出這些事?」
文人間的筆墨攻擊,驚心動魄之處不會亞於戰場上的血肉橫飛。因為文人的心思纖敏,做的事有時就更加匪夷所思的毒辣。
他手指還是輕輕撫唇,若有所思的說:「這件事要沉得住氣。時間一長,清的濁的,都會慢慢浮上來。到底誰是誰非,自然也就清楚。」他隨手點了點手邊的那本雜誌,又是一篇對醜聞質疑的評論,「有的人色厲內荏,公開說要通過法律途徑,要的結果也就是退一步,道歉罷了。」
憶瑋心裡很失望,可是還來不及表達出來。費鄴章還在笑,語氣中還有些輕蔑:「可是,憑他也配?」彷彿劍氣直衝雲霄,天生的銳氣不凡。
他緩了緩語氣,有些調侃的問她:「最近壓力大不大?被師弟師妹攻擊的滋味不好受吧?「
原來人人都知道,憶瑋有些難堪,喃喃的說:「其實沒什麼。閑言閑語,我無所謂。」
他爽朗的一笑:「那我就給你放個假吧,反正你男朋友也親自提出來了,看得出很急。」
她不想放假,這種時候,想必方採薇的沮喪一如自己,而孤身一人逃開的感覺,很懦弱。雖然留在這裡不過是更多的無力感,可她還是願意留下,做本分的工作。
離開之前還是問了一句:「老大,你早就知道登了那個專題的結果是這樣的,對不對?」
費鄴章沒答話,眉宇輕輕一皺,卻又斬釘截鐵的說:「結果?你確定這就是最後的結果了?」
憶瑋一愣,依稀聽出了幾分信心,叫她以為是錯覺。可是轉眼間,她有些調皮的問:「明知山有虎雖然是你的作風,可是我想,你有一半是為了採薇姐吧?」
他並沒有擺出送客的態度,只是笑得低下眉眼,然後說:「你可以去問問她,你像她年輕的時候。不過幸好,你男朋友不像我。」
這句話可真含義深刻吶,憶瑋往外走的時候,不斷的在回味。
似乎默認了他們曾經的情侶關係啊。還有,口口聲聲的「年輕的時候」——她眸子明亮的看著走廊那邊走來的女子,長發一束,身姿輕盈。為什麼老大的嘴裡,偏偏像是老去的宛轉時光,盛滿了寞落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