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事泄
第二天,陳七星接著叩頭。他一共叩了十五萬個頭,顧書青認為無論如何夠了,再不讓他叩,三義也死死架著陳七星,直接將他架了起來。
「不叩了?」連甲城還是那副嘴臉。
這嘴臉可惡啊,別說三義,便是朱梅山都是一副恨不得生吃人肉的眼神。陳七星倒是溫言笑道:「該能撐過去了,多謝連先生,連先生做此一場天大的善事,我必稟明朝廷,予以嘉獎。」
「不叩了?那我就走了。至於朝廷,」連甲城哼哼兩聲,「朝廷算個屁呀!」
他拍拍屁股,搖搖擺擺下了土丘,在萬眾恨恨的眼光中,施施然而去。
十五萬石糧捨出去,滿不在乎,數十萬人恨滿身,還是滿不在乎,顧書青不禁搖頭:「這人,還真是個怪胎。」
連甲城當然不是怪胎,只是屍靈子就是這麼交代的罷了。當然,連甲城並不知道陳七星才是他老闆的老闆,否則他便再會演戲,也演不得如此爐火純青,送十五萬石糧食而讓三十萬人恨上他,這可是真本事啊,也只有無知者,才能無畏了。
化州城內外的近三十萬饑民基本上是西北五郡的,東南三郡雖受災較輕,但也是受了災啊,也要救濟,屍靈子在那三郡也開了幾家糧店,便也放出風聲,學連甲城的例子,陳七星來叩頭吧,一個頭,一石糧,而在陳七星來說,十五萬個頭都叩了,再多幾萬個又怎麼樣呢,一個頭下去,便是一份民心啊,而在那夜暗求了老天爺后,他的心中又有了希望,這次雖是設計,可救了幾十萬人也是實實在在的啊,難道老天真的沒眼?心態也就變了,先前只是個計,這會兒倒願意誠心去叩了,便算是叩給以前的罪孽,叩給包勇、包麗麗,叩給祝五福,也叩給老天爺,再莫要捉弄他,一路叩下去。
他的額頭早已叩爛了,包著布,但每一趟頭叩下來,必然又會滲出鮮血,所有的人,看著他血糊糊的額頭無不潸然淚下。朱梅山本來自負心如鐵石,卻也哭紅了眼,更是拍了胸脯大聲宣誓:「朝廷若敢因違例烹殺邵狗官而處罰陳大人,化州必反,天下必反!」
他的話,立即在饑民中傳揚開去,數十萬饑民異口同聲,但凡朝廷有半點兒對陳七星不好,那就是一個字:反!
而像三義這種愛激動的,更是奮拳捋袖,只恨不得當場就反了。
與朱梅山等人不同,陳七星倒是心態平和,也不像先前一樣動不動流淚了,眼中是越來越溫和的笑。同樣溫和的,還有關山越的眼神,這些日子裡,關山越完全變回了以前的樣子。
顧書青的重豆郡也在東南,算是受災較輕的一個郡。這郡里有個大戶,名叫武祖蔭,家裡田多,積年的陳谷也有兩三千石。聽得天使陳七星捧著天子金牌給糧商叩頭,一個頭一石糧,這人也動了心思,派人來給陳七星說,也願意獻糧,同樣是一個頭一石糧,三千石糧,換三千個頭。
屍靈子安排下的糧商,哪個不是萬石起,區區三千石安排陳七星來叩頭,屍靈子沒那個膽子,所以陳七星一聽就知道不是屍靈子安排的,卻正好符合了他的心意,前面的糧食,其實都是做戲,那些糧食那些錢,其實都是容華郡主的或者說老親王的,並不真正是他叩來的,而這三千石,才真正是他叩來的,所以一聽,立馬點頭趕了去。
武祖蔭二十多歲年紀,臉有點兒小胖,看上去就是個愣頭青的樣子,先就把陳七星手裡天子金牌看了個夠,然後叉手一站,很威風地叫道:「叩吧!」
陳七星前面叩頭,是不捧金牌的,他是要給自己沽名釣譽,捧天子金牌算怎麼回事?給皇帝老子添彩嗎?沒那麼傻。但看武祖蔭這二世祖的意思,看重的還就是這天子金牌,也無所謂,就捧著拜嘍。不等他跪下去,忽聽得腳步聲急響,陳七星扭頭看去,倒嚇了一跳,但見一個老者,六十歲年紀了,一部花白鬍子,腰還有點兒駝,手中一根龍頭拐。平時應該是拄拐而行的,這會兒卻沒拄,而且腳下飛快,幾乎是足不點地地狂奔而來,臉上是一臉的氣急敗壞,跑到武祖蔭面前,手中龍頭拐一揚,「撲」的一聲,一拐正打在武祖蔭額頭上。武祖蔭正擺姿勢呢,全沒防備,這一拐又重,頓時就打了個石榴紅,一跤撲倒在地。
不要問,陳七星也能猜到,這老者必是武祖蔭老爹,打武祖蔭的原因也明擺著,捨不得糧食嘛,現在糧食貴,三千石糧食,上萬的銀子呢。陳七星捨得,那是因為所圖者大,而且財大氣粗,武家不過一個等閑富戶,拿上萬的銀子來買人叩頭,武祖蔭這二世祖敗家子捨得,武老爹斷然是捨不得的,走路都不要拐杖了,可見他心裡急成什麼樣子。陳七星心中就嘆氣了:「看來是莫想靠叩頭換糧食了。」
武祖蔭給一拐杖打翻,頭昏眼花的,也沒看清是誰打他,但他從小到大沒給人打過,可就惱了,人還沒爬起來,嘴上已在開罵:「哪個王八蛋打老子呢,想死了是不是?」,武老爹倒也有趣,跑得急,也是氣,拄著拐杖顫巍巍地罵道:「是老子打你老子,你個小王八蛋!」
這下武祖蔭終於看清了,叫道:「爹,你怎麼打我?」嘴就嘟了下去,一臉委屈的樣子,「不就是幾粒糧食嗎?捧著天子金牌叩頭呢,多大的面子,人家還幾萬石十幾萬石的換呢……」
「你還說!」武老爹龍頭拐又揚了起來,武祖蔭嚇一大跳,忙往後退,只不過一臉的不服氣。武老爹卻是一臉的痛心疾首,頓著拐杖叫:「你個孽子,你是要氣死我是不是?小陳郎中的頭,你受得起,你爹娘祖宗受不起呢。」
說著話,武老爹顫巍巍轉過身,看著陳七星:「是小陳郎中陳大人嗎?」
「是。」陳七星覺得自己好像有點兒想岔了,不過一時還不敢肯定,卻見武老爹丟了龍頭拐,「撲通」一聲就跪了下去,倒頭就拜。陳七星嚇一跳,忙伸手相扶:「武老丈,你這是為何?快快請起!」
武老爹起來,卻對武祖蔭喝道:「孽畜,還不跪下叩頭?」
武祖蔭本是想換頭的,現下反過來要他叩頭,那個不服氣啊,不過看他老爹真的生氣了,倒也不敢違逆,「撲通」就跪下了,把個頭亂叩,嘴裡還嘟嘟囔囔:「叩就叩,叩死拉倒。」
「你……」武老爹氣急,撿起龍頭拐又要去打。陳七星忙勸住。武老爹道:「陳大人,我願捐三千石,不,六千石糧食,請你一定要接受。若是你覺得這孽畜誠心不夠,那老朽再給你跪下,一石糧,老朽叩十個頭。」
陳七星還沒應聲,武祖蔭先就不幹了,跳起來叫:「爹,你老糊塗了是不?人家都是拿糧食換頭呢,一石糧一個頭,你老倒好,白送糧食還搭上頭,全翻了,哪有這樣子的?」
「你個孽畜,你給我跪下!」武老爹氣得發抖,「你知道什麼?陳大人為救百姓,一個頭一石糧,感天動地,這是天地鬼神都要佑護的,你還想受他的頭?我的天爺,你前世修了什麼德,受得起他的頭?還好,我來得快,陳大人真要一個頭叩下去,武家列祖列宗在墳墓里都要翻身!你個孽畜還犟。」
給他逼著,武祖蔭只好又跪下,不過明顯還是不服氣。陳七星笑道:「好了,好了,武兄捐糧,可是大善舉了,我代化州百姓謝謝了。」說著作揖,武老爹忙就還禮,一臉的誠惶誠恐。
武家存糧不夠,武老爹搜空庫存,又還捐了一萬兩銀子。陳七星本不想接,武老爹急得又要親自跪下叩頭了,陳七星只得接著。只是武祖蔭始終不服氣,臨送陳七星走還在嘟囔,氣得武老爹反身又敲了他個暴栗:「你個孽畜,知道什麼?你到外面去問問,小陳郎中,鐵面御史,萬家生佛,一個化州,多少人跪香頂禮,拜謝於他,他一舉一動,不知有多少神佛看著呢!我們捐這點兒糧食,會換來多大的福報你知不知道,你個孽畜!」
陳七星耳朵靈,雖然走出了一段距離,武老爹的話還是清清楚楚落在了耳中,也終於徹底明白了武老爹的想法,心中不禁暗暗感慨。當然,他也理解武老爹的想法。事實上,武老爹有這個想法是很正常的,現在整個化州,誰不念他小陳郎中的好,不知有多少人家,寫了他的名字懸了他的畫像,日夕頂香呢,武祖蔭這二世祖還冒冒失失想要受他的頭,借武老爹的話,這頭真要受了,武家非臭遍整個化州不可,就類似於那個送了十五萬石糧卻臭名昭著的連甲城。
有武老爹這個想法的富戶也不止一個,幾乎是緊跟著武老爹步伐,捐糧捐錢的也絡繹不絕,倒是武祖蔭這種二世祖沒再出現過。
朝廷還在扯皮,而邵仁被陳七星活烹的消息也傳過去了,本來就亂,這時更是亂作一團。一州之牧,正二品的大員,居然被活烹,而且不是經有司審判定刑之後,這也太過分了。如果朝堂是只阮進一派,陳七星早已被鎖拿進京,但問題是三派並存,便如一團麻,三個線頭一起扯,如何扯得清楚。
陳七星管不了那麼多,糧食危機解決后,主要政務就交給顧書青了。不過他也沒得閑,別的都不說,小陳郎中的帽子是摘不掉的,看病出診,每日也是忙得暈頭轉向。
這天到城外出診,回來時天已經黑了,一個人走在小徑上,夏日的晚風吹拂,說不出的舒爽。
身上涼爽,心中也很暢意,這一招巧妙的叩頭換糧,換來了關山越的徹底轉變,那段日子帶給他的壓力,基本上散去了,便彷彿去了胸膛上壓著的一塊巨石。
「找個機會,和師父待在一起的時候,讓血影去殺了紀元,我人在師父身邊,師父絕不會疑我,紀元死後,再尋個機會求親,有這一次的底子,師父一定會答應。」他想到開心處,禁不住滿臉的笑意,忽聽得風聲有異,扭頭疾看時,只見一道魄光飛射而來,是一把劍,其勢勁疾,撕裂空氣,發出刺耳的異嘯。
最初來化州時,關山越總在陳七星身邊,糧食危機解決后,三義便每天邀了關山越喝酒遊玩,陳七星便總是一個人來去,也不要人服侍,更不要人保護。開玩笑,在化州,難道還有人敢打陳七星的主意?所以陳七星這會兒就是一個人,也完全沒去想會突然有人中途襲擊他,偏生來勢還這麼急,猝然之下,完全不及細想,腦後魄光激射。還好,沒用幻日血斧,花拳是凝慣的,五環套在斧上急速旋轉,一拳迎劍轟上,至於星上再生魄,凝沉泥陷甲也好,紅顏白骨也好,卻是來不及了。
那一劍雖急,魄力卻不是很強,就是個四魄師的器物魄,而陳七星的花拳雖是急切間凝成,勁力不是十足,可天刑斬是六魄聖尊的實力,這一拳轟出,頓時把那劍轟得倒飛回去。
但一拳轟出,陳七星立馬覺出了不對,霍地轉身。前一刻,他才想著今後只殺紀元一人,這一刻他就是殺心大起,無論這人是誰,一定要殺掉。
二十丈外,一塊山石后,一個人緩步而出。這人臉上戴了一個陰陽臉面具,看不到臉,一身黑袍,單瘦矮小,陳七星印象中,從沒有這樣的一個敵人。
「你是誰?」陳七星眼睛緊盯著陰陽臉,心神放開去,感應著周圍的響動,百丈之內,蟲爬蟻嗜,全逃不過他的雙耳。
「我是准不重要。」陰陽臉「嘿嘿」一笑,聲音沙啞難聽,「重要的是,你是誰?」
陳七星心中一跳,難道是弄錯了,這人並不知道自己是誰,更不是有意伏擊?想到這一點,陳七星緊凝的心稍稍放鬆,不過殺心卻並未稍減,無論如何,這人一定要死……除了自己的女人,他絕不允許再有人知道他就是孤絕子。
然而他馬上知道自己想錯了,陰陽臉「嘿嘿」笑道:「陳七星,小陳郎中,孤絕子,玉郎君,或者說,幻日血帝,嘖嘖,還真是複雜啊。」
這人居然一口叫出了陳七星的所有身份,尤其是玉朗君與幻日血帝這兩個身份,更是秘中之秘,這人卻是如何知道的呢?陳七星駭然失驚,不過面上卻不動聲色,冷冷地道:「你在說什麼?」
「聽不懂嗎?」陰陽臉一直在「嘿嘿」冷笑,「卻又何必。」
陳七星不吱聲,只是冷冷地看著他。陰陽臉兩眼微眯,眼光中帶著微微的笑意,便仿似一隻偷雞得手的老狐狸。
「小陳郎中,你知道你最大的破綻出在哪裡嗎?」
陳七星也很好奇,不過不上當,只是模模糊糊地應道:「什麼?」
陰陽臉似乎看破他心思,哈哈一笑:「化州城外,叩頭換米,一夜之間,名動天下,該是你最得意的一著妙棋吧?可你想過沒有,你最大的破綻,恰恰出在這裡。」
「什麼?」陳七星還是這兩個字,腦子卻飛速回想,似乎隱隱也覺出了哪裡不對,卻還不能具體把握住。
「一個頭,一石米,要是三五百石甚至三五千石,都正常,可你總共叩來了多少,幾十萬石啊,嘿嘿,你的頭可真值錢。」
「人家願意,你管得著嗎?」
「可人家為什麼願意?如果只是連甲城一個,還說他發神經,後面那些呢,化州專出神經病?」
陳七星哼了一聲,這裡有破綻,但不是什麼把柄,陰陽臉卻又笑了:「不賣,不要錢,不借,不要人情,不要朝廷嘉獎,不要功名,嘿嘿,為什麼這麼傻,只要你叩頭,你的頭就這麼值錢?大破綻啊,這裡面明顯另有貓膩。再查一下,包括連甲城在內,所有送萬石以上的糧商,他們有一個共同點,都是新來化州的。那說明什麼?是不是說,他們本就是一個主人呢?背後的主人一傢伙送出數十萬石糧食,什麼都不要,只要你叩頭,真的是你的頭值錢,還是根本就只是借叩頭這個幌子,把糧食送給你,讓你沽名釣譽?」
陳七星背心冷汗直冒,先只覺得有破綻但破綻不大,給他這麼細細一分析,才知道破綻是如此之大。是啊,不要錢不要名不要人情不要朝廷獎勵,幾十萬石糧食真就只是想要換他叩頭?他的頭是金頭啊,叩一個一塊金子?這也太不可思議了。再把連甲城在內幾個糧商一查,稍有腦子的人就會得出結論,這裡面有古怪。
陰陽臉又道:「這世間想要沽名釣譽的多,但一出手幾十萬石糧食,這實力也太驚人了。你小陳郎中名頭雖響,治病好像是不收錢的,你哪來這麼多錢?那就只有一個可能,另有出錢的主。誰這麼有錢,誰又這麼捨得?上次宮九出關,是孤絕子護送,那麼暗賬是不是落到了孤絕子手裡呢?也只有老親王暗中產業的實力,才有如此大的手筆。」
抽絲剝繭,這人的分析推理能力實在太可怕了,看著這人的眼睛,陳七星只覺背心一陣陣發涼,面上仍是不動聲色:「閣下真能扯,可你沒有證據。」
「是沒有證據。」陰陽臉點頭,「即便暗賬真是落在孤絕子手裡,也沒法證實孤絕子就是陳七星,因為孤絕子在幫陳七星,天下皆知。」但他突然就笑了,「所以我剛才試了一下。」
陳七星這才知道,這人突然偷襲,竟然是打的這個主意。這心機,太可怕了,陳七星慢慢吸氣,但動手之先,還有問題要問明白:「那你又怎麼證明我和玉郎君、幻日血帝的關係?」
「我不需要證明。」陰陽臉搖頭,「而且就算我說出去,你陳七星就是幻日血帝重生,也不會有幾個人相信,尤其是有了化州這件事後。」
是啊,化州叩頭換糧之後,陳七星身上已籠罩了一層類似於神佛般的光環,任誰想說他的壞話,無論真假,都只會換來無數憤怒的拳腳,想到這一點,陳七星心中竟也微微吁了口氣。是,這陰陽臉聰明絕頂、心機深沉,無意中一下就試出了他假扮孤絕子的真實面貌,可只要他自己不認,陰陽臉便喊破天,也沒人相信。
陰陽臉緊盯著他的眼睛,似乎看破了他的心思,突然就又笑了:「但有一個人會信——關山越。」
陳七星身子猛然一僵:「你沒有證據。」他確定陰陽臉拿不出證據,卻仍覺喉頭髮緊,聲音微澀,陰陽臉的表現,實在過於可怕。
「還是那句話,我不需要證據。」陰陽臉笑意更濃,「只要我跟關山越說,讓你回松濤城,到天魄鏡里照一下,就可照出你的原形。」
恍如一個驚雷,猛轟在陳七星頭頂!天魄鏡,是的,那個照出他一個魄的天魄鏡,可以照出他的幻日血斧,只要他到鏡前一站,一切便將現出原形。
「而祝五福是關山越的師父。」陰陽臉看到他慘白的臉,知道踩中了他的痛處,毫不留情地加力往下踩,「別人就算知道你是幻日血帝,也不會在乎,或許不敢在乎,不會要求你去天魄鏡中照,可關山越不會,殺師之仇,他一定會報,一定會要求你站到天魄鏡前,所以你逃不掉。」
「你……你……」陳七星胸前發緊,耳中嗡嗡亂叫,想說什麼,卻又說不出口。是的,即便世間所有的人都不信不在乎,關山越也一定會在乎。
陰陽臉卻又再給了他一棒:「其實我好長一段時間都沒想明白,你為什麼要殺祝五福,後來突然有人說紀元的臉給你治好了,我才猛然想到,你是為什麼:紀元想娶關瑩瑩,所以他遭了鬼打臉。祝五福白天將關瑩瑩許配給紀元,晚上就遭了毒手,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一個名字,關瑩瑩,而所有的一切,也就真相大白,欺師滅祖,沽名釣譽,鬼鬼祟祟,為的,都只是一個女人。」
「啊!」陳七星失聲尖叫,身子猛然縱起,幻日血斧疾射出去,他不能再聽了,再聽,他真的會崩潰。這個人,不是人,是鬼,所有亂七八糟的線索,居然都能被他串到一起,最終理出真相,太可怕了,直若鬼神。
陰陽臉卻又先算了一步,陳七星身子才一動,他已閃到了岩石后,岩石后同時一物射出,陳七星全力出手,不管什麼.都是一斧猛劈過去,卻軟綿綿的全不受力。那物原來是一張絲網,陳七星心中驚怒,急躍上岩石看時,陰陽臉借著岩石攔著他眼光的機會,矮著身子溜到了五十餘丈外,卻是倒退著走的,面孔向著陳七星。陳七星在岩石上一露頭,他哈哈一笑:「小陳郎中,你太性急了吧?怎麼就沒問問,我要什麼呢?難道我費盡心機揭穿你就是結下重生的幻日血帝這個死仇?」
陳七星一愣,也是啊,既知他是重生的幻日血帝,就該知道他的可怕,這陰陽臉跟他往日無怨近日無仇,費盡心機揭穿他,有什麼好處?
「我要老親王的暗賬。給我暗賬,我什麼也不說,否則就算你殺了我,這事還是會傳到關山越耳中。」陰陽臉邊說邊往後掠,眨眼到了百丈開外,閃入林中,身影消失之前,留下最後一句話,「你叫七星,我給你七天時間考慮。」
陳七星沒有追下去,陰陽臉雖然心機詭詐,可明顯只有四魄師的實力,陳七星真要鐵心殺他,他無論如何也逃不掉。在絕對的實力面前,再詭詐的智謀也沒有用,阻止陳七星腳步的,是他那句就算殺了他風聲也會傳到關山越耳中的話,以這人的心機,必定留有後手,則確實如他所說,就算殺了他,又能起什麼作用?
陳七星站在岩石上,看著陰陽臉的身子消失在林子後面。林子攔住了他的眼睛,可他還有血鷹靈目。陰陽臉明顯也知道他的血鷹靈目,穿過林子,飛快地往遠處掠去。看著他極力狂奔的身形,陳七星突然又知道自己上當了。陰陽臉為什麼這麼極速狂奔,就是怕陳七星殺他,他不是有手段威脅住陳七星嗎?為什麼還怕,那就說明,他的後手其實不存在……只要殺了他,那就一了百了。
「那你還是漏算了一著啊。」想到這裡,陳七星忍不住笑了起來,陰陽臉跑得再快,可陳七星有鷹啊,兩隻腳再快,快得過巨鷹的翅膀嗎?
除非特別打了招呼,否則無論陳七星到哪裡,無論白天黑夜,一定有一到兩隻巨鷹在他頭頂盤旋。陳七星血鷹靈目放開,一面盯著陰陽臉,一面尋找巨鷹,身子卻突然猛地一震。
他所處身之地,其實是一個小小的山坳,五六十丈外,往化州城的方向,是一個山包,在山包的後面,大路的正中,站著一個人。
關山越。
關山越定定地站在那裡,站在路的中間,一動不動,彷彿石化了,又彷彿就是一個樹樁子。但他不是樹樁子,也沒有石化,血鷹靈目銳利非常,雖然是夜色中,血鷹靈目仍能清晰地看到他臉上的神情:震驚,憤怒,悲痛,絕望……
陳七星找不到那麼多詞來形容,他只知道一點,關山越明顯聽到了他和陰陽臉的對話,知道了一切,所以才有這種反應。
腳底下似乎突然給人打了個洞,陳七星的感覺中,全身的血液突然就急速地流了下去,湧出了體外,整個身子一片冰寒,似乎被萬丈的寒冰包裹了,再感受不到半絲的熱氣。
「難道那人和師父一路的?」這個念頭只是在陳七星腦中閃了一下,隨即就被他自己否決了。陰陽臉絕對和關山越不是一路,更不可能是關山越指使的,關山越是不會作假的,這些日子他眼中的溫情,絕不可能摻有半點兒虛假。
「那師父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關山越出現在這裡,有很多種可能:城中變故,朝廷突然來了什麼旨意,或者突然有什麼急診病人,都有可能。
然而是哪種可能不重要,重要的是,關山越恰好在這個時候出現在了這裡,並聽到了陰陽臉和他的對話。
這是天意。
陳七星一點點抬起頭,群星閃爍,這夜的天空,和那夜化州城外的天空一模一樣,但那夜的天空充滿溫情的笑意,給了他新的希望;這夜的天空呢?也在笑,惡毒的笑,讓他徹底絕望。
而這些年所有的日子,也全在這雙眼睛里幻現出來,所有的一切,都是這幕後的黑手在撥弄:天意弄人,這就是天意弄人嗎?
「為什麼?我前世到底做了什麼孽,我和你到底有什麼仇,你要這麼折磨我?」陳七星無聲狂叫,心若瘋狂。
血鷹靈目突然看到關山越動了一下,沒往這邊來,卻是緩緩轉過身,竟是退回去了。
「師父,你怕我殺了你嗎?」最初那一剎,陳七星有些沒反應過來,不過隨即就失聲笑了出來,越笑越大聲,最終變成狂笑,淚水在瘋狂的笑聲中飛濺。
仰望夜空,他久久不動,到這一夜,他已徹底死心。
他的雙眼,發射著奇異的紅光,似要把天看穿。
天欲我成魔,我毀天滅地。
口中發出鷹哨,巨鷹落下,陳七星坐上巨鷹,飛往魄京。同時發出指令,讓血影在化州發出消息,說小陳郎中出診時突遇山洪,與病人同時被沖入了山澗中。
關山越為什麼要退走?因為他知道憑他一個人殺不了陳七星,要找幫手才行。找誰做幫手?三義肯定不行。以陳七星現在的名聲,雖然關山越是陳七星的師父,但他若說陳七星的壞話,照樣沒人信。若他敢說陳七星是什麼殺師滅祖的大惡魔,弄不好,三義就敢把他抓起來,請陳七星給治治腦子。關山越唯一能找到的幫手,只有尚方義,因為唯有尚方義才有可能相信關山越的話。陳七星並不怕關山越與尚方義聯手對付他,他是不會跟關山越動手的,無論如何不會。他怕的是,關山越若先返回京師,跟關瑩瑩說了,那就一切都完了。他要先趕回京師,先找到關瑩瑩。
有一點,陳七星可以肯定,他的事,關山越只會對關瑩瑩和尚方義兩個說,不可能到處宣揚。一則家醜不可外揚,陳七星這個三代弟子居然大逆不道殺了祝五福,不管別人信不信,首先松濤宗的臉就沒了;二則以陳七星今天的名氣,關山越說出來也實在沒人信。但也因為他名氣太大,突然失蹤,必然引起轟動,所以一面搶在關山越前面趕往京師,一面就讓血影放出消息,那麼他的失蹤,在外人眼裡就有理由了,至於關山越怎麼想——雖然他很想在乎關山越的想法,可還有必要嗎?
巨鷹飛行的速度很快,堪堪日落之時,陳七星看到了魄京城。
雖然僵立一夜,以後到底要怎麼辦,陳七星也沒完全想好。但有兩點至少是想好了:一,這一世做不了好人了,這賊老天和他有仇;二,他已經徹底失去關山越了,絕不能再失去關瑩瑩,無論用任何方法。
陳七星沒有直接進城,先到南山,幻成孤絕子的樣子,再配了點兒葯。夜入三更后,估算關瑩瑩已經睡下了,他翻城入宅,到關瑩瑩屋后,關瑩瑩果然已經睡下了,熄了燈,屋子裡靜悄悄的,只有細細的鼻息,一外一內,凶丫頭荷葉睡在外間,內間的是關瑩瑩。
天熱,窗子半撐著,打著紗簾兒。陳七星從窗縫裡看進去,紅紗帳里,關瑩瑩側身向外睡著,上身一個肚兜兒,下身一條淡粉色褻褲,只腰間搭著一點點薄被,雪白的膀子耀得人眼花,妙曼的曲線更讓人情不自禁地血氣沸騰。
「我的瑩瑩,你是我的,誰也搶不走,那賊老天也不行。」陳七星咬牙低叫一聲,以一縷魄光將配好的迷藥託了送到關瑩瑩鼻端。關瑩瑩打了個噴嚏,睡得越發熟了。
陳七星穿窗進去,跪在床前,細看關瑩瑩的睡姿。那輕閉的眼帘,微抿著的紅唇,肉肉的尖尖的下巴,白白的膩膩的鎖骨,還有露出半截的圓圓的腰肢兒,纖纖嫩嫩的小腳丫,全身上下,無一不可愛至極。細細地看著,陳七星心中沒有丁點兒慾望,卻只有深入骨髓的愛,那種喜歡,怎麼形容也不為過。
外面荷葉突然笑了一聲,那凶丫頭不知在做什麼夢。陳七星不再拖延,抱關瑩瑩起來,幫她穿上衣服,又拿了幾身衣服,薄被也帶上,又寫了一張字條:荷葉,我從孤絕子處聽到點兒消息,去查一下,幫我瞞著,很快就回來。
關瑩瑩的字他很熟,而幻日血帝有著超強的模仿力,他學關瑩瑩的字,居然也似模似樣,估計短時間內,荷葉不會嚷出來——除非關山越回來。
抱了關瑩瑩出來,坐上巨鷹,飛出魄京城。雖是夏日,天上風大,陳七星用薄被包著關瑩瑩身子,緊緊抱在懷裡。
「師姐,你是我的了,我的,除非我死,絕不放手。」臉貼著臉,陳七星在關瑩瑩耳邊低聲嘀咕著,細吻關瑩瑩的嘴唇。關瑩瑩的唇肉肉的嫩嫩的,含在嘴裡細細地吮吸著,味道非常美。
到第二天下午,在一頭巨鷹的引領下,陳七星乘坐的巨鷹才在群山中落下。屍靈子早在等著,陳七星落下來,屍靈子率雞蛋兄弟和九大猿魄迎上來:「帝君。」
陳七星問:「都準備好了嗎?」
「是。」屍靈子恭聲答應,「一切都照帝君吩咐的準備好了。」
「很好。」陳七星點點頭,想起件事,「對了,以後只叫主人。」
「是。」屍靈子毫不遲疑地答應。
陳七星抱著關瑩瑩,到了選定的地點,把關瑩瑩放下,嘴對嘴餵了葯:「師姐,你的小嘴兒可真嫩。」忍不住又狠狠地吮吸了一會兒才鬆口。
過了一會兒,關瑩瑩嘴中嚶嚀一聲,似乎要醒了。陳七星知道差不多了,對屍靈子做個手勢。屍靈子與雞蛋兄弟帶上面具,三面向陳七星圍攻上來。
「用全力!」陳七星低喝。
雖然是設定好的,但無論是屍靈子還是雞蛋兄弟都不敢用全力。陳七星擔心關瑩瑩看出來,雖然以關瑩瑩大大咧咧的性子,不一定看得出來他們是演戲,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關瑩瑩是他最後的底線,他再也輸不起了。
屍靈子三個被他一喝,全力攻上。三人都是四魄師,陳七星雖然修成了天刑斬,但對上三個四魄師的全力進攻,也是非常吃力。而在魄勁激轟中,關瑩瑩醒了過來。
「荷葉,荷葉,給我倒杯茶來。嘴巴木木的。」關瑩瑩雖然醒過來,眼睛還是半睜半閉,腦袋更是迷迷糊糊的,以為還是在家裡睡在床上呢。聽到她說嘴巴木木的,陳七星心中又情不自禁回味起她嘴唇甘甜的美味,心中想:「用力太大了。」
不過下一刻,關瑩瑩就被激轟的魄勁撞擊聲徹底驚醒了:「孤絕子,你怎麼在這裡?我來幫你!」
陳七星擺出的架勢,是攔在關瑩瑩前面,竭力擋住屍靈子三個的樣子,所以關瑩瑩有這麼一說。可是身子一撐,卻站不起來,陳七星后給她服的葯另有妙用,雖然讓她清醒過來,身子卻軟綿綿的沒有力氣。
「師姐,你醒過來了,沒事吧?」陳七星裝出吃力的樣子,喘著氣叫。
「這是哪裡?我怎麼在這裡?他們是什麼人?」關瑩瑩看清了身處的情況,心中驚怕,一迭聲地問。
「是他們綁架了你,我得到?肖息追過來,也不知這是哪裡。」說話間雞蛋兄弟雙叉齊刺,他花拳一架,彷彿受不住力,往後連退數步,退到了關瑩瑩身邊,道,「師姐,你怎麼了?站不起來嗎?」
「我一一我也不知道,身上軟綿綿的沒有力氣。」關瑩瑩竭力站了起來,卻只能扶著樹,感覺一鬆手就會栽倒。一運魄力,五臟中也是空蕩蕩的,醉芙蓉根本運不出來,一時急得要哭起來,「我一一我怎麼了?」
「師姐莫急,你是中了他們的迷藥,可能藥力還在。」陳七星一邊安慰她,一邊猛然發勁,屍靈子三個藉機退開,陳七星身子一閃,一把抱起關瑩瑩,道,「師姐,我帶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