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3章 美人劫
細長的眉,嫣色的唇,如玉般的臉龐,還有那雙清澈的,不論帶著何種情緒時又總暗含著兩分羞澀的眼…一時間二王子根本分不清自己心中翻滾如岩漿般的感覺是什麼,只能看著那美麗的容顏翩然而來。篝火或許能壓過月色,卻襯得她的容色越發如夢如幻,赫蘭族的戰士們愣愣地看著從來都只可遠觀的女神正從自己身邊經過,冷冽的香氣忽然飄入鼻端,人群忽然如被風吹拂過的麥浪一般,齊齊地低頭彎下了腰。
赫蘭巴雅看著元愛緩步走近,而戎裝的齊格就跟在她身後,一個極淡的微笑悄然浮上了唇角,一直觀察著巴雅的蘇日勒這才鬆了口氣。睿智的殿下果然有後手,幸好殿下有後手,如果今天只把希望壓在了塔罕身上……蘇日勒調轉眼光看向有些愣怔的塔罕,他手中握著的彎刀血痕尚存,蘇日勒心中一痛,眼神越發冷酷。
「安……不,天女,您怎麼來了?」二王子在巴永的悄悄提醒下趕忙收斂心神,勉強笑著迎上前去。看著好似迎接,但恰好擋住了元愛的去路,他根本不想讓元愛靠近高台。元愛順勢停下腳步,纖細的手輕撫胸口,姿態優雅的點頭為禮,頭上戴著金銀珠翠登時發出陣陣清脆的碰撞聲。「克雅殿下,我在祈禱中,忽然得到了長生天的指示,不敢耽擱,只能匆忙而來。」元愛肅容說道。
二王子的臉色登時一變,其他聽到這個消息的人,卻面帶驚喜,長生天又給指示了嗎?當初天女消失,赫蘭族將近二十年沒有得到過上天的指引,只能在草原過著四處遷徙的生活,要不是這次大汗事先找回了天女,得到了神諭,赫蘭族如何能一直打到南人的太平關呢。
大汗突然歸天,群龍無首,現在有了上天的指示,對於那些心懷鬼胎不得不暫時屈從於二王子的部落首領們來說,無疑他們又多了一個選擇。所以這些人雖然不像普通戰士們那樣單純的喜悅著,卻也都恭敬地彎腰撫胸給元愛行禮並有志一同地讓開道路,其中幾個還偷偷看向赫蘭巴雅,做了個彼此間才明白的眼神。看著剛才還對自己畢恭畢敬的首領們如此作為,二王子卻只能在心底咬牙暗恨。
再不管二王子神情如何,元愛略擰身從他身邊走了過去,二王子下意識還想攔,一股子血腥味兒忽然沖鼻而來,也算久經沙場的二王子迅速摸向腰刀,扭頭凝神看去,身材魁梧的齊格正站在他面前。方才眾人雖也都看到了齊格,但目光都放在了元愛身上,這會兒離得近了才發現他黑色的征衣竟然濕透了,而濃重到讓人慾嘔的血腥味就從他身上飄散出來。
得殺多少人,才能讓鮮血浸透厚重的戰袍?眾目睽睽之下二王子只能生生地止住了自己往後退的步伐,雖然貌似勇敢地在跟齊格對視,但誰都看得出他眼中的驚疑不定。巴永和其他近衛也被齊格修羅般的氣場嚇住了,一時竟沒人動彈。齊格卻只微微一笑,極恭敬地彎腰行禮,「殿下。」
「唔!」二王子被齊格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只能從嗓子眼裡擠出了這麼一聲。見自己的「弟弟」已被齊格鎮住,赫蘭巴雅似乎已懶得去關注他的舉動,將全副心神都放在了正走向自己的元愛,計劃了這麼久,只差這一步了,巴雅微笑了起來。
元愛表面淡然從容,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心裡有多慌張無奈。雖然來這裡快三個月了,字字句句都被人尊為神諭,但在她內心深處,還是魯村那個期待著找一個有情郎,過著相夫教子幸福生活的姑娘。她曾以為眉目清秀的水墨是,結果呢?一想到這兒,元愛唯有苦笑,阿墨,父親……她忍不住摸了一下自己的手腕。
一道目光讓思緒有些飄忽的元愛警醒了過來,她凝神看去,赫蘭巴雅正若有所思地看著自己的手腕。雖然二王子的兇殘讓自己懼怕,但這個總是帶著溫和笑容的大王子,才是真正可怕的那個吧,這是父親說的。想到元睿,元愛立刻想起了自己的任務,她悄悄地深吸一口氣,抬頭挺胸地走向赫蘭巴雅。
經過他身邊的時候,元愛極低地說了一句,「成交!」赫蘭巴雅表情不變,只是彎身行禮,「見過天女。」元愛表情有些複雜地看了他一眼,繼續走向高台。赫蘭巴雅看著那優雅苗條的背影,元睿那陰沉的面容立刻浮上心頭,他忍不住暗嘆,這男人野心也許比自己想的還要大,不過……這樣最好,不然怎麼互相利用呢?
高台上的元愛開始姿態優美地敬神,謝神,在四溢的酒香和隱約的血腥味道中開始宣讀神諭,所有的赫蘭人都跪在地上,畢恭畢敬地聆聽。故作恭敬垂下頭的赫蘭巴雅偷眼看去,只見二王子的臉色漸漸變得鐵青繼而又染上了一層灰敗,狗腿子們目瞪口呆又驚惶的樣子,讓他很想放聲大笑。神諭真是個好東西啊,尤其是從「自己」口中說出來的……
草原,夜空,繁星,篝火,一切都沒有改變,改變的只有人而已。一個時辰能變幾回天?人心彷彿比草原上變幻莫測的天氣更不可預知。看似已經平靜的營地里,有的人在帳篷里不安踱步揣摩,有的人則悄然聚在一起竊竊私語,有的人仰望星空想著自己未知的前途,有的人則狂怒的在帳篷里發泄著,所有的傢具器皿都被彎刀砍成了碎片。聽著帳篷里二王子飽含憤懣的嘶吼聲,在外守衛的赫蘭戰士絲毫不為所動,只是更加嚴密地看守,不讓任何人靠近這裡。
「殿下!」蘇日勒皺緊眉頭幫巴雅清理著他身上的傷口,這幾天二王子可沒便宜了他,雖然為了他的「大計」沒有上大刑,但是傷口無處不在。尤其是腿部,細長的刀痕,已開始腐爛的傷口,看來二王子從沒有忘記過,他曾在騎馬賽會上輸給殿下的羞辱。
巴雅仰頭喝了一口酒,那股辛辣的感覺直衝胸臆,非但沒有麻痹傷口,反而讓人覺得更痛,但是這種痛意讓他清醒,他跟著又喝了一口才笑說,「蘇日勒,幾日沒見,你變得女人起來了,快點!」他話音剛落,一聲朗笑響起,「殿下,這傢伙向來就喜歡像女人那樣做事猶豫!」
聽到自己的謹慎的性格被人嘲笑,蘇日勒卻只是翻了個白眼,手裡不停的給巴雅清洗傷口,嘴裡卻說,「慶幸我的猶豫吧,不然我應該毫不猶豫地擰下你的腦袋!」「哈哈哈!」帳篷里響起大笑聲,剛掀簾而入的齊格也不例外。他有些無奈地看向阿濟,「你這小子,受了這樣重的傷,還能胡說!」
阿濟拿著個酒壺正美美的吸溜著殘酒,聞言咧嘴一笑,「半條臂膀而已,只要沒砍了我腦袋,就不能不讓我說話,嘿嘿。」阿濟滿不在乎的表情和他殘缺的傷口所帶來的對比,讓帳篷里一下子安靜了起來,蘇日勒在心裡默念著塔罕的名字,一個字一個字的嚼著。
「殿下,現在您才是天神選中的大汗,而且您還有汗王留給您的金印,不但洗刷了恥辱,現在赫蘭一族也盡在您的掌控了!」齊格看見赫蘭巴雅有些陰鬱的神色,趕忙轉移了話題。「那你還一口一個殿下,應該稱為大汗!」機靈的阿濟立刻跟上。
「不,我還沒有經過儀式,還是叫殿下吧。」巴雅淡淡一笑。「殿下,塔罕就這樣放過他了嗎?」蘇日勒沉聲問。草原民族愛恨分明,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背叛,聽蘇日勒這樣說,齊格和阿濟的臉色也沉了下來。
「暫時先讓他活著吧,二王子那邊也不要動,按照南人的說法,我們要徐徐圖之,」巴雅沉思了一下又說,「還有,塔罕的事情不許傳到妮蕊那裡,以免壞了大事!」「是!」三人齊齊應答。一張嬌柔的臉龐在腦海中一閃而過,巴雅一瞬間彷彿又看到了那個被塔罕撿回來的小女孩兒,不知道她在太平關的行動是否成功了…….
不自覺握緊的手心被什麼東西硌了一下,讓巴雅迅速回過神來,張開手,一條極細的銀色鏈子正安靜地躺在手中,手心的部位因為剛才用力被小小的吊墜硌出了痕迹,雖然模糊,但仍看的出是一個「水」字。
「到底掉在哪裡了?」元愛焦急地尋找著,小丫頭也趕緊幫忙,可兩人找的滿頭大汗,失落的鏈子卻再不見蹤影。元愛差點哭了出來,父親當時把水墨所有的衣飾物品都扔到火里燒掉了,彷彿不想讓她再跟從前有半點聯繫。
這條手鏈還是自己悄悄藏起來的,想著什麼時候還給水墨,讓她對家鄉能有個念想,可一直沒有機會。好不容易在赫蘭遇到她,可為了逃命,根本就沒想起來。那條鏈子又細又短值不了幾個錢,只是兩個用銀絲刻成的水墨兩字分外精巧。元愛並不知道這只是水墨在雲南旅遊時買的紀念品,只當是她家傳之物,現在突然找不到了,元愛心慌不已。
「大殿下!」陪元愛出來尋找鏈子的小丫頭一眼看見巴雅正往這邊走來,忍不住低叫了一聲。彎腰尋找的元愛身形一僵,慢慢直起身,又恢復了從容的樣子之後,看也不看巴雅一眼,慢步走回了自己的帳篷。
被元睿「請」來商討大計的巴雅看著元愛離去的背影並沒有出聲,只是怎麼也想不到元愛居然會和水墨有聯繫,怪不得那天他能逃脫自己的追蹤,不曉得元睿是否知道這件事。巴雅抬頭看了一眼國師大人黑沉沉的帳篷,嘴角翹起,水墨……你到底是誰?
巴雅邁開步堅定地朝帳篷走去,沒人注意到他手指間微閃的銀光。那根極細的鏈子被他纏在了左手指上,水墨兩字的吊墜就垂在靠近手心的地方,只要他略微使力,水墨兩個字就會更加清晰的刻在他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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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嚏!」水墨又打了一個大噴嚏,這什麼鬼天氣,明明都快開春了,居然會下起了雪渣子,難道古代就開始厄爾尼諾了嗎?「阿墨,你沒事吧?」魯維關心地問。從剛才颳風開始,水墨就噴嚏不斷。「沒事兒,冷空氣過敏而已,」水墨吸溜了一下鼻子。「過敏是什麼?」譚九的聲音忽然響了起來,也問出了魯維想問的問題。
「呃,我們家鄉管打噴嚏叫過敏,天一冷就愛打噴嚏。」水墨胡亂找了個借口,然後很老實地把手腕伸了出去,讓譚九進行他的每日一脈。譚九雖然對這解釋有所懷疑,但又說不出什麼來,只能探手按在水墨的手腕上。
還是老樣子,一號脈,譚九的表情就跟便秘一樣,水墨倒也習慣了,不再大驚小怪。等譚九眉頭緊皺,鬆手離去之後,她才玩笑似的跟魯維悄聲說,「不知道我今天是男還是女啊……」「嘎!」魯維笑了半聲趕忙把嘴捂上了,偷眼看去,已走開一段距離的譚大夫好像崴了一下腳,又大踏步地走向顧邊城和謝之寒小憩的地方。
謝之寒咬著一根結了霜凍的松枝,笑嘻嘻地看著譚九一臉晦氣的走了回來,水墨那時陰時陽的脈象實在是讓這位號稱無脈不能診的名醫鬱悶至極。謝之寒也曾懷疑水墨其實是個女人,畢竟弄個喉結出來並非不可能,可這幾日路上,他無意間見過水墨當著魯維的面換衣服。
雖然有樹木遮擋,謝之寒還是隱約看到了水墨白皙的肩頸,不禁大吃一驚。不要說她是女人,就算是親姐弟,也不能如此不顧禮法,沒有遮攔的當面更衣。水墨當然不知道自己已經小走光了一把,對於她而言,露出的部分,還沒有以前穿弔帶露的多,給魯維這毛孩子看看有什麼稀奇的。
當然,她第一次這麼乾的時候,眼珠子暴突的魯維差點沒昏過去,跟著轉身就逃。不過後來實在沒辦法,要不是有魯維幫著遮掩,水墨那「鬼祟」的洗漱更衣習慣早就被人懷疑了。魯維年紀再小,好歹也是個純爺們,所以那些賤卒都以為水墨讀過書,所以禮數多,不習慣當著外人換洗罷了。
「你說酒罈子怎麼還不肯放棄呢?」謝之寒笑得調侃。據地而坐的顧邊城淡然說,「他是醫者,要是對於任何疑難雜症都不感興趣,就不會是個好大夫了。」「是嗎?那你說,水墨那小子究竟是男是女?」謝之寒歪頭問。顧邊城頭也不抬地擦拭著手中長刀,「應是男子,你不是看見了嗎?」謝之寒眉頭一挑,心知那日的「偷窺」被他發現了,正想開口,顧邊城下一句話卻讓他「咔吧」一聲,將口中的松枝給咬斷了。
剛才被水墨小小鬱悶了一下的譚九走回來時正好聽見顧邊城說,「若他非男人,你豈會轉身就走,不再多看半眼?」看見謝之寒古怪的表情,譚九故意大笑了起來,因為這些日子總被謝之寒笑話,現在尋了取笑他的機會,如何肯放過。
譚九的笑聲驚動了樹林里的飛鳥,鳥兒撲稜稜地四下飛走,周圍散坐的驃騎戰士卻眉目不動,除了巡邏的哨位,其他人都充分利用這短暫的停留時間休息。水墨自然也聽到了譚九的笑聲,她沖魯維做了個鬼臉,彎腰繼續檢查馬蹄,魯維擔心地問,「譚大夫不是氣瘋了吧?」水墨差點笑了出來。
算算日子,離開太平關已經五日了。與赫蘭之間的戰爭已告一段落,赫蘭使者帶著降表和無數貢品,美女前來求和,燕秀峰和皇帝派來的一位尚書則作為天朝代表和赫蘭進行談判。看見戰事已定,顧邊城立刻上表懇請率兵回防。
驃騎軍本來就是被皇帝派來救援的,對於黑虎軍和常勝軍而言,驃騎的存在就是一根刺,隨時提醒他們曾經的失敗。雖然燕秀峰表現的既感激又大度,但精明如顧邊城自然不會給任何人留下把柄。聖旨跟隨尚書大人一起來到了邊關,大肆褒獎三軍,就連剛剛脫籍成為士兵的水墨,也小小的提升了一級,晉陞成了兵衛,名義上也是可以統領十員兵卒的小官了。
當著各路人馬,楊尚書宣讀了皇帝旨意,除了升賞,特允許驃騎撤軍回防,顧邊城等人跪下謝恩。可在為特使接風的宴會上,尚書私下裡宣讀了皇帝的密旨,命顧邊城回京述職,其餘人馬自行回防。顧邊城當時就算是吃驚也沒有表現出來,只是恭敬接旨。宴后謝之寒曾猜測皇帝的用意,但當顧邊城拿出楊尚書轉交的一封信之後,謝之寒臉色微變,只冷笑了一聲。
當時伺候在一旁的水墨什麼也沒看清楚,就被謝之寒喝令出去伺候,但那股隨信飄出的香氣卻一直縈繞在她鼻端。味道非常淡,若有似無,但偏偏有黏性一般,彷彿粘在身上就久久不能消退……就這樣,大部分人馬跟隨顧邊城手下鋒將張啟先行迴轉漠北邊境,而顧邊城,謝之寒則帶領各自親衛趕往京城面聖,水墨自然隨行。
「嘭,嘭」兩聲輕響,水墨拿小油錘將蹄鐵又固定了一下才站起身來,她摸了一下馬鬃,戰馬親昵地用鼻子蹭了她一下。這幾日一路都是急行軍,因為路況不佳,有幾匹戰馬的蹄鐵出了問題,需要修理。羅戰知道水墨曾在牧場工作過,反正這小子身瘦體弱,武藝低微不能站崗執勤,所以毫不猶豫地將這個任務交給了水墨。
「阿墨,用不著每次都敲打吧?你也太過認真了。」魯維咕噥了一句。不論水墨幹什麼,他都會陪在身邊,所以水墨勤於工作的話,他自然也不能休息。水墨心說倒不是我多認真負責,只是萬一哪匹戰馬因為蹄鐵的關係摔斷了腿,下一個斷腿的肯定是我!
一想起羅戰那雙比泰坦尼克撞上的冰山還要冰冷堅硬的眼睛,水墨就想打哆嗦。羅戰不光是顧邊城麾下一員猛將,還是驃騎軍里負責執掌刑罰的監軍,而且對於犯錯之人,絕對是男女平等,童叟無欺,出了名的冷酷無情。自己那不男不女的脈象和能逃過木石姻緣的神秘體質,在譚九眼中無異等同於大熊貓的存在,可在羅戰眼裡,只要有個能挨揍的屁股就足夠了。
這話當然不能說出來,見魯維不耐煩,水墨也想壓壓他浮躁的性子以免他將來惹禍,故意淡然地說,「我曾經聽過一句諺語,斷了一個蹄鐵會絆倒一匹戰馬,絆倒一匹戰馬會摔傷一位將軍,摔傷一位將軍會輸掉一場戰爭,輸掉一場戰爭最後可能會亡了一個國家……所以,蹄鐵不重要嗎?」
魯維張大了嘴說不出話來,見他被自己的話鎮住又滿眼的佩服,水墨不免有些得意。忽然感覺有點不對,她下意識回頭去找,只見不遠處的顧邊城一翻手腕,被擦拭得雪亮的刀刃映著日光瞬間有些刺目,水墨趕忙眯眼轉頭,竟沒看到顧邊城嘴角的微笑和謝之寒若有所思的表情。
「噠噠噠」,馬蹄踩在堅硬土地上的聲音顯得很空遠,天色漸暗,騎士們的速度也開始放緩。一想到今晚能夠睡在房子里而不是寒風如刀的荒林野地,水墨就覺得自己已經開始暖和起來了。策馬前行的顧邊城無意間餘光掃到水墨唇邊的笑容,心裡大概猜得出他的想法,不禁有些好笑。
這幾天都睡在野地荒林里,每人均是一襲毛氈,顧邊城和謝之寒也不例外。但每晚都可以聽到水墨牙齒相撞的響亮聲音,就算挨著魯維睡也不行。一個親衛曾無奈地說,有了水墨晚上就不用派斥候出去警戒了,反正不論多遠,敵人都聽得到他製造的響動。
但昨夜水墨難得安靜了一晚,戰士們今早還有人打趣說以為水墨被凍死了,他們才得以睡了個安穩覺。一想起水墨當時的面紅耳赤,顧邊城就感到昨夜的清瘦溫暖恍若還留在懷中,他忍不住皺了下眉頭……
「阿墨,估計再過半個時辰就到松岩城了,我聽親衛們說,這座城池雖然不大,卻是很多往來客商必經之處,有很多新奇玩意兒和吃食。還有,聽說守城的將軍是石老將軍,他是平湖人,離咱們家鄉不過十數里,是咱們那裡出的最大的官兒!州官經過他家門前都要下轎馬。」有些興奮的魯維邊說邊吸溜著鼻子。他雖然不像水墨那樣怕冷,但畢竟年幼,這些天的陰寒也著實讓他吃了不少苦頭。
「是嗎……」鼻頭通紅的水墨話音未落,就聽見不遠處蹄聲驟起,騎行在最前方的羅戰立刻伸直手臂重重一握拳,戰士們隨即勒韁住馬然後迅速卻有序地布成防守陣型,武器出鞘,將顧邊城等人包圍在中間。一時間除了偶爾馬匹的噴氣聲,再無半點聲音。
馬上之人來得極快,還沒到跟前已飛身而下,水墨認出來是派去前方探查的斥候頭目。他雖呼吸粗重但絲毫不見紊亂,恭敬地單膝跪地抱拳說,「將軍,屬下奉命探路,在距松岩城三十里之處險被人偷襲,所幸無傷。」「唔,偷襲之人呢?」顧邊城點點頭,沉聲問。
斥候頭目向後一揮手,其餘斥候立刻將兩個看起來半死不活之人拖到了陣前,一股子血腥味沖鼻而來。水墨微微皺了下眉頭,儘管這味道已經太過熟悉,但她始終不能適應。好在死得再奇形怪狀的她也見識過了,因此被拖倒在地的兩人雖然血污滿臉,她還是上下打量了一下。
兩個精壯男子,一個眼見氣息微弱,眼闔頸歪,另外一個卻不遜地掙扎著,直到被斥候一拳打在臉頰上,他才不再叫喊,被斥候抓住了頭髮將他的臉仰起。就長相而言倒算普通,水墨心想那雙眼睛還算是精光四射,只是著實小了點。顧邊城策馬前行幾步,略低頭看著地上的俘虜。
那人原本一臉的桀驁,但跟顧邊城的眼神對視半晌,他忽然變了臉色。只覺得眼前的天朝將軍雖然沒有半點殺氣,但那平靜如水的目光卻讓人從心底里發寒。水墨正打量著俘虜覺得哪裡看起來有點怪異,就聽身旁的謝之寒森然地說了一聲,「高句麗!」
「啪」,一滴寒露忽然跌落在了水墨的睫毛上,她不自覺地哆嗦了一下,緊緊伏在她身旁的魯維感覺到了,關心地扭頭看她。水墨正想笑笑表示沒事,忽覺一股大力傳來,她的臉立刻被按進了草地里,被又冰又刺的草葉扎到了的眼角,但她只能咬牙忍疼,一動也不敢動。沒一會兒就聽不遠處急促的馬蹄聲響起,「喀噠,喀噠,喀噠……」彷彿如潑雨一般從藏身在坡下的眾人頭上灑了過去。
又等了半晌,羅戰才小心翼翼地探出頭去觀察,枯黃的荒草被風吹得唰唰作響,除此之外再無半點聲音。羅戰高大的身軀極輕巧地一躍而出,同時做了個揮手的動作,魯維趕忙拉起還埋頭在草坑裡裝死的水墨從藏身之地爬了上來。
「呸,呸!」水墨小聲吐著嘴裡的泥土和草屑,她的臉上粘著些許乾枯破碎的雜草,一根草葉就黏在鼻孔邊,正隨著她的呼吸一起一落,樣子甚是狼狽,魯維忙忍笑幫她收拾了一下。羅戰對水墨的眼刀根本熟視無睹,他低聲和兩個軍校商量了幾句,點點頭,回頭做了兩個手勢之後大步向前跑去,默不作聲的驃騎戰士們隨即跟上。
肺部的燒灼感讓水墨很想咳嗽,但她知道,如果自己敢發出這樣的聲音,羅戰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將自己的脖子扭斷,她只能勉力壓抑著跟上隊伍。魯維雖然也是呼吸急促,但比水墨拉風箱一樣的表現要好多了,他一直跟在水墨身邊,生怕她被落下。
要說水墨來到天朝這幾個月也算的上是逃命經驗豐富,但基本上都是被人當米袋子掛在馬背上,胸疼肚疼屁股疼,苦不堪言。今天這一徒步急行軍才知道,能被掛在馬背上有多幸福。水墨看著側前方魯維瘦小的身影,手心汗津津地卻死死拉著自己的手,知道他不會撇下自己獨行。但現在是行軍,一旦出了什麼問題,按軍律唯死而已,她不想拖累魯維,只能拼了老命往前跑。
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這支安靜的隊伍在山間穿梭著,越林趟河,昏暗的環境對羅戰並沒有什麼影響,他小心卻快速地辨認著周邊的環境,而其他戰士也毫不猶豫地按照他的指示前進,沒有半刻休息。就在水墨感覺自己噴出來的氣息熱的都可以燒水之時,羅戰終於停住腳步,手掌一握,戰士們馬上熟練地分散開來,悄然無聲地選擇各自的警戒位置。
「呼,呼……」水墨幾乎是踉蹌著跪倒在地上,魯維也是滿頭大汗,羅戰眉頭緊皺回頭看了他們一眼,卻發現水墨將臉埋在了土裡,顯然是不想讓自己劇烈的呼吸聲被敵人發現。看著水墨急促聳動的肩膀,羅戰終是沒有說什麼。這時一個已爬上山崖的戰士學著夜鷂的聲音「咕咕」叫了兩聲,羅戰小心翼翼地爬了上去,伸頭向下一看,「嘶,」他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
印象中安靜有序的松岩城現在被片片火光包圍著,東城門前尤其混亂,人影憧憧,兵器碰撞的聲音,廝殺怒罵的聲音,還有城牆被撞擊的悶響交織在了一起…….就算這麼亂,水墨還是能清楚地聽到自己吞咽口水的聲音,雖然剛才還覺得自己已經沒有半點力氣了,可如果現在允許逃跑的話,她甚至可以用比來時更快的速度退回去。
「阿墨,高句麗人為什麼要攻擊我們?他們不是歲歲進貢嗎?」魯維壓低聲音問。水墨苦笑,要是不歲歲進貢大概還不會打起來,有誰願意永遠低人一等呢?印象中,在隋朝的時候,皇帝曾率數十萬大軍攻擊高句麗,但最終因為天氣,補給還有戰略上的疏忽而以失敗告終。可現在不是已經穿越了嗎?為什麼高句麗還會存在?對於天朝地理一無所知的水墨,徹底昏了頭。
之前抓到的兩個男人正是高句麗的斥候密探,雖然他們擅長隱藏行蹤,但如何是驃騎斥候的對手,原本想偷偷退走的高句麗人三死兩傷,沒有一人逃脫。一想到方才羅戰審訊高句麗俘虜的手段,水墨忍不住哆嗦了起來,魯維還以為她是害怕,低聲安慰說,「阿墨,你放心吧,神將大人的計策肯定是萬無一失的。」水墨只能幹笑了一聲。
「死可殺,生可虜,」殺掉不怕死的,俘虜貪生怕死的,這句話放在戰場上果然沒錯,怕死的那個俘虜在羅戰的手段之下終於還是開口了。松岩城與高句麗疆土隔岸相望,平日里高句麗商人與天朝貿易基本上都在松岩城完成,因此城裡除了了有高句麗的驛站,往來的高句麗人也不少。
二十年前,高句麗曾與天朝一戰,但最終百萬人口因為戰火銳減為一半,首府寒枝城也被天朝元帥燕北方率兵攻破,燕北方就是燕秀峰的父親。高句麗大君李亨自殺殉國,之後國舅車永申代表年僅六歲的皇太子李振與天朝議和,自認為從屬國,歲歲朝貢,永不再戰。這是水墨在羅戰審訊俘虜的時候,聽譚九說的。
現在看魯維一臉的憤怒,水墨只能低聲說,「沒有永恆的朋友,也沒有永恆的敵人,只有永恆的利益,國家之間,歷來如此。」魯維不明所以地看著水墨,「都安靜,按照計劃,準備行動!」羅戰的聲音突然在他們背後想起,水墨一回頭,只看到了羅戰匆匆離去的背影,魯維后怕地咧了一下嘴。
在一邊做著準備,水墨忍不住又看了羅戰一眼,沒想到松岩城竟然是他出生的地方,之前一點也看不出他就要回到家鄉的喜悅。按照俘虜所交代,這回對松岩城的攻擊乃是突襲,高句麗第一大將文智借著歲貢的名義想要騙開松岩城的城門,沒想到被謹慎的石老將軍看破。雖然城門一度失手,但最終還是關上了鐵柵,將高句麗士兵拒之門外,文智無奈只能將松岩城團團圍住。
城中的高句麗人有的早已逃走,剩下的雖然被關押了起來,但石老將軍也不敢輕易傷害。他雖然想方設法欲派人通知朝廷,但皆被足智多謀的文智阻攔,因此只能困城死守。但今夜,文智突然開始攻城,內情斥候自然不知道,但顧邊城和謝之寒都判斷,文智一定是有了必勝的把握才作此決定。
松岩城既然是羅戰的出生成長之地,他自然對那裡的一草一木都很熟悉,雖然有將近十年沒有回去了,但城內的布局他依然記得清清楚楚。顧邊城曾去過松岩城兩次,身為武將,他自然而然地對松岩城的攻防設施印象深刻,因此立刻做了決定。
因為是回朝述職,身為邊關大將,顧邊城是不能帶軍隊回都城見皇帝的,所以他身邊只有五百近衛。五百驃騎固然勇猛無比,但面對數萬敵軍,依然沒有半點勝算。顧邊城和謝之寒還有羅戰等人迅速商量一番之後,決定只有智取,同時報告朝廷支援才可以擊敗敵軍。隱忍了這麼多年的高句麗既然敢主動挑釁出擊,背後一定有更大的陰謀才是。而且斥候久久不歸,一定會引發高句麗人的懷疑,所有行動必須要快。
謝之寒雖然萬分不願,但只有他的身份才會讓邊府文官武將相信他並聽從他的命令,因此謝之寒帶領十人飛馬馳向陽盛府求援;顧邊城則率領四百餘人埋伏在松岩城西側通往陽盛府的路邊,準備隨時接應或擾亂敵軍;最重要的一部分工作卻落在了羅戰的身上,他必須要潛入城中,和石老將軍取得聯繫,以便裡應外合,因為只有他對城裡最熟悉。
按理說水墨應該是跟隨顧邊城行動的,甚至如果允許報名的話,她更想跟著謝之寒去干報信的活兒,可魯維的一句話就把她的去向給定性了。無他,羅戰要想進城,必須從水路走,那裡有一條只有他知道的隱秘水道。這就要求跟他而去的人水性一定要好,而當初水墨差點逃離了元睿的魔爪,也是因為潛泳,雖然最後還是被發現了。驃騎軍雖然英勇善戰,但大多是北方人,水性不佳。
更何況那條水道狹窄,當初是一個少年的羅戰能從空隙間穿過,現在已成為彪形大漢的他也許很難再度穿越,為防萬一,身材細瘦且水性上佳的水墨光榮的被選進了敢死隊。軍令如山,看著欲哭無淚的水墨,魯維再後悔自己的多嘴也沒用了,只能死活都要跟了來。
這邊群山林立,高句麗人大部分人馬將城圍困了起來,其餘兵卒都派往通向陽盛府的主路上監視著,以免被人發現這裡的戰事。熟知周邊環境的羅戰特意選了一條小路,避過高句麗的巡邏兵,悄然地向水道邊行進。水墨邊走邊想,這就是古代,周邊的環境變化緩慢,這要是換了現代的建設速度,別說小路了,估計羅戰連松岩城在哪兒都找不著了。
水墨雖然拚命用胡思亂想來減緩自己的恐懼,但還是覺得手腳僵硬,渾身發麻。羅戰忽然做了個手勢,水墨一僵,立刻跟著蹲了下來,已經到了嗎?她下意識地伸頭看去,夜色之下也看不到水光反射,卻隱約有一股臭氣隨風飄來。
正在納悶,羅戰飛快地指了指右前方,幾個人貓著腰,小心地往那個方向蹭了過去。越接近,臭氣越重,水墨忍不住閉氣改用嘴巴呼吸。好不容易等到了跟前,羅戰停下示意水墨上前,水墨湊過去仔細一看,差點沒吐出來。這就是你說的水道?!少了一個「下」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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趟著齊膝污水,摸黑艱難行進的水墨踉蹌地跟隨著羅戰的腳步。原本還想儘力不去碰任何地方的想法在走了十幾米之後,就徹底報廢了,羅戰雖然是在黑暗中,可動作依然迅速。水墨曾去過鄉下路邊老百姓用來積肥的茅廁,她以為那是自己去過最臭的地方,可當她進入這個古代下水道后才感慨,那小茅廁的味道如同撒過空氣清新劑,懷念
強迫自己不要去細琢磨到底摸到了什麼,踩到了什麼,身上沾到了什麼!水墨只能瞪大了眼睛盯住羅戰寬厚的背影,不被落下。也不知道走了多遠,漸漸的,只感覺到腳下開始泥濘,污水慢慢地沒過腳面,然後到達膝部,而羅戰的行進速度越來越慢,走不了多遠就要觀察一下。
「到了!」已被臭氣熏得不知今夕何夕之際,水墨忽然聽到這句話,頓時精神一振,同時空氣中飄過一股清新空氣的味道。「上帝啊……唔!」她忍不住低吟了出來,可立刻就被羅戰用手緊緊地捂住,不得動彈。
見鬼!停住腳步的羅戰忍不住在心裡罵了一句,剛才就覺得不對,為什麼污水這麼少。原本應該封閉的洞道,不知何故,竟然坍塌了一塊兒。雖然隔著茂密的野草,但月色依舊淺淺的映了進來,不知道從外面看起來如何,可如果有人仔細觀察的話,應該還是會發現這裡的隱秘吧。但也不是全無好處,原先被污水淹沒的水閘因為出現了這樣破損或者其他原因而導致水位下降,現在大半都露在水面上。
難道這條水道被廢棄了,那是否還能通向那個地方呢……眉頭緊皺的羅戰盤算著眼前的狀況。忽然覺得自己的手背有些疼痛,他一扭頭,才發現口鼻都被自己捂住的水墨正翻著白眼抓撓自己的手背,趕忙鬆開手。現在也顧不得臭了,水墨大口地呼吸著洞中的加料氧氣。
「噓!」羅戰頭也不回地示意她安靜,身處危險之地,水墨本能地服從命令,按住了自己的嘴,可手上那些滑膩膩的東西立刻沾在了唇上。她下意識地舔了一下,一股難以形容的滋味頓時猛烈地衝擊著她的口腔。不用想象嘴中何物,「嘔……」水墨開始無聲地乾嘔,但除了一點酸酸的胃液,她已經什麼都吐不出來了。
驃騎一路行軍只有早晚兩頓飯,水墨大概在早上九點左右,就著冰水啃了一個硬的可以用來雕刻的麵餅,除此之外,到現在什麼都沒吃。出發之前,所有戰士為了保證體力都補充了口糧,只有水墨被禁止用餐。當時水墨還不明白為什麼只有自己要被迫減肥,難道羅戰嫌自己胖,生怕鑽不過水閘?可等到她一進下水道立刻明白了,就算方才吃的再多,她也都得貢獻出來。
新鮮嘔吐物那刺鼻的味道可以飄出很遠,在戰場上,不怕做不到,就怕想不到。生性謹慎的羅戰自然知道水道里是什麼狀況,生怕這細皮嫩肉的小子也許忍了一路,卻在最後關頭嘔吐引來高句麗士兵就糟了,所以才和水墨一同禁食。可就算是這樣,進洞沒多久,羅戰就發現自己還是高估了水墨。聞著在臭氣中新加入的酸臭氣息,羅戰只能安慰自己,早吐早了,也好。
嘴中因為胃液的關係有些發苦,水墨勉強吞咽著口水,讓刺痛的喉嚨舒服一點。羅戰已仔細觀察了半天,貌似這裡還沒有被人發現,現在高句麗正在進攻松岩城,也不知道官軍還能支持多久,沒有時間猶豫了,羅戰決定不管有什麼變化,還是先潛進城去再說。
「走!」羅戰自己先趟水走向水閘,水墨忙跟了上去。到了跟前,水墨發現柵欄上下沾滿了污泥但還都算新鮮柔軟,有點奇怪。可不容她多想,羅戰一拍她肩膀,「你看!」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在有自己小臂粗的柵欄中果然有一處已經彎曲了,形成一個不大不小的空隙。雖然自打來了古代,水墨消瘦了許多,這個空隙對她而言仍然不算大。當初羅戰就是從這裡出去的,或者說逃走的?水墨瞄了一眼羅戰,昏暗之下,也看不出他什麼表情,只是一雙眸子閃著微光。
羅戰彷彿沒有注意到水墨的眼光,上下打量了一遍,發現沒什麼古怪的地方,「來吧,從這穿過去,牆的左面下方有一個手閘,你將鎖鏈繫緊,我來用力,水閘就會升起,不用擔心,快!」第一次聽羅戰說這麼多話,水墨有點不適應。
事到眼前已容不得猶豫,水墨知道自己沒有退路,一琢磨,先把腦袋擠過去試試,還好,鼻樑矮也有矮的好處……再伸腿,也能勉強過去。水墨深深吸了一口氣,恨不得縮成相片,然後側身用力向前擠,「靠!」她頓時卡在了當中進退不得,還是羅戰伸手將她拽了出來。見寬度差了些,羅戰運足力氣去掰那兩根欄杆,想要把空隙弄得再大一些。可這扇閘門是生銅鑄就,就算羅戰天生神力,也見不了多大成效。
水墨正想著要不要再試一次,隨風飄來的隱約聲音卻讓她和羅戰同時僵住不動,羅戰示意水墨別出聲,自己極小心地走到破洞的地方探查。觀察了一會兒,他快速地走了回來,也不在乎行動間帶出的水聲,「有人正騎向這邊,數目不明,但應不下百人!也不像自己人!」羅戰沉聲說道。
「啊?!」水墨大吃一驚,「那怎麼辦,咱們回去?」她立刻就想到逃跑。「不行,我們必須進城,刻不容緩,這是軍令!」羅戰想也不想地否決了,「如果這些人知道了水道的秘密,是是奔此而來,現在就算退回去也跑不掉的,如果不是,又何必退?」羅戰目光炯炯地與水墨對視。
這話聽起來是有些道理,但水墨依舊感到很不安,但也知道如果自己堅持逃跑,羅戰非把她大卸八塊不可。與其一塊塊過閘,還不如整體過去比較划算……蹄聲漸近,欲哭無淚的水墨摸摸自己厚實的胸膛,一咬牙,拼了。「那個,你能不能?呃……」看水墨吞吞吐吐的樣子,這娘們唧唧的小白臉又想怎樣?羅戰強壓住火氣問,「如何?」「算了,沒什麼!」就看水墨面目猙獰地一甩頭,開始脫衣……——
天氣尚寒,水墨又怕冷,裡外不知套了多少層,從軟甲開始,一層層的往下扒。剛被水墨脫衣動作嚇一跳的羅戰立刻明白了她的想法,本想幫忙,可不知為什麼就是沒能伸出手去。水墨本來就苗條,多穿幾件外衣也不顯臃腫,但落在羅戰這樣的鐵漢眼裡難免會腹誹這小子果然像個娘們般沒用。
下水道中的氣味依然難聞,兩個人卻誰也顧不上那臭味了,一個費勁巴拉的脫,一個瞪圓了眼睛看,心裡盤算著這小子到底穿了多少件衣服。水墨好不容易脫下了那件綳得緊緊的厚背心,這是元愛幫她縫製的,她小心地交給羅戰,「千萬拿好啊!」現在她上身只剩下了白布內衫還有裡面貼身裹得厚布條。
看看自己的身板再比劃一下欄杆縫隙的寬度,水墨感覺差不多了,一開始她就沒想過把布條也解掉。一來羅戰就在身旁,就算視線不佳也太容易露餡了;二來雖然自己不是什麼波霸型戰鬥機,可解了布條也還算得上山巒起伏,鑽欄杆的時候更麻煩,還不如現在裹得跟平板電視似的方便。
活動了一下肩膀肌肉,水墨把腿伸入欄杆準備開始鑽桿大業,扭頭想讓羅戰來幫忙,卻發現他正拿著自己那件背心摩挲個不停。水墨臉不禁一熱跟著又白了,生怕羅戰看出個所以然來。羅戰雖然在思考,但久經戰場的他立刻感覺到了水墨的視線,抬頭沉聲說,「你這內甲不錯,貼身輕便又有厚度,很適合近戰保護!
「啊?」水墨一愣,心裡這才鬆了一口氣,但對於羅戰的判斷不知該哭該笑。走上前來的羅戰又追問了一句,「誰設計的?」她下意識地答了一句,「我!」羅戰沒有作聲,開始幫助水墨往對面擠,這時馬蹄聲已經開始變得清晰了。一上手,羅戰眉頭微蹙,這小子怎麼這麼瘦,而且很軟?事態緊急,羅戰也沒再多想,只拚命用力推水墨。
「嗯!!!」水墨拚命吸氣,把吃奶的力氣都使出來了往對面擠,就那麼一寸寸地蹭著,冰冷的青銅欄杆帶著異味緊緊地卡入了她肉中。有那麼一瞬間,水墨真覺得自己會被卡在當中,直到天荒地老……外面的馬蹄聲越來越響,然後又消失了,羅戰暗叫不好,敵人已經到了,應該正在下馬搜尋。
「啊!」正玩命擠的水墨忽然低促地尖叫了一聲,她只覺得一股大力猛然傳來,自己的身體瞬間就被解放,跟著她一屁股坐進了水裡,污水立刻蕩漾了她滿臉,「呸,呸!」水墨噁心的要命。剛剛收回腳的羅戰眉頭一皺,「安靜!」水墨立刻噤聲,但身上的單衫已被水浸濕,一股小風刮過,她再想捂嘴已是來不及了。「阿嚏!」一個超級響亮地噴嚏立馬迴響在了水道里。
雖然看不太清羅戰的表情,但聽到他捏的喀吧作響的拳頭,水墨剛才還憎恨不已的水閘突然變得可愛可敬起來。好在羅戰已顧不上收拾水墨,忙指揮她尋找水閘絞鎖的位置。水墨在污水中摸了半晌,果然摸到了一根冰涼的鐵鎖,但已經很久沒有使用的鐵索顯然被污水泡的有些生鏽,水墨拽了幾次都沒有成功。
好在水墨出發之前想到了這種可能性,特意向一位戰士借了他的鐵棍,讓羅戰背上。現在她拿鐵棍當成了撬棍,找准位置讓羅戰使力。雖然鐵索有銹但顯然敵不過羅戰的天生蠻力,盤結在上面的鐵索漸漸鬆脫,水墨又埋頭在水裡找到鐵索將其遞給羅戰,讓他用力好將水閘拉起。
羅戰此番帶上水墨實出無奈,但現在水墨的表現讓他感覺還是帶對人了,這小子雖然身子骨弱,但腦子著實好用,怪不得將軍會將他脫籍並帶在身邊。不論心裡怎麼想,羅戰用盡全力將水閘升起,可不管他動作如何小心,嘩啦啦的水聲還是照樣響起,但現在也顧不得了。
「主人,地下有動靜,彷彿是水聲,就在東北方半里左右,」一個長相枯乾的老人貼耳在地面上聽了半晌之後抬頭說道。「唔,看來這南狗沒有騙我,」一個穿著斗篷並將兜帽帶起的男子淡淡說了一聲。他身旁不遠處站著一個明顯天朝村民打扮的男人,雖然聽不懂那兩個人在說什麼,但那男子森冷的聲音還是讓他打了個哆嗦。只是想到黃燦燦的金銀就要到手,他才勉強克制住自己轉身就跑的意願。戴著兜帽的男子做了個手勢,原本無聲圍在四周的男人們立刻行動起來,村民也被其中一個人踢了一腳示意跟上,他趕忙顛顛地跟了過去,心中卻暗罵這些粗魯的高句麗人,一時間心中不免有些後悔,但事已至此,已經由不得他了。
「你快點……」水墨臉憋得通紅,她正努力幫羅戰抬水閘,好讓他從下面鑽過來,雖說她那點力氣幾乎沒用,但也聊勝於無。羅戰終於鑽了過來,謹慎的他小心翼翼地放下了水閘,同時將鐵索卷了回去,這樣除非有人像水墨一樣鑽過來開鎖,不然休想通過這道閘門。
水墨累得一身臭汗,剛想鬆口大氣,羅戰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側耳聽了聽,然後在水墨耳邊近乎蚊蚋地說道,「有人來了,就在附近,安靜,跟我走。」水墨不敢開口,只點點頭表示明白。她躡手躡腳地準備跟羅戰開溜,剛一轉身就聽到,「嘶啦!」一聲響,分外刺耳。羅戰猛地回頭怒視水墨,水墨卻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己被欄杆上什麼東西剮破的內衫。
羅戰從十歲起就沒再哭過了,現在拜水墨所賜,他很想嚎啕一場,剛才還覺得這小子有用武之地,轉眼他就給自己惹了個大麻煩。羅戰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鎮定下來,然後一把抓住還在發愣的水墨迅速向黑暗中前進。沒過了多久,幾個黑影突兀地出現在了破洞的上方,探查一番之後,他們跳入了水道之中。
「果然有這個水道,看來是城裡通向城外的,把那人帶下來,讓他確認!」戴著兜帽的男人在手下確認安全之後也跳下水道查看。村民踉蹌著跌入水道,污水濺了他一身,那股陳年惡臭登時讓他作嘔,他用手緊緊捂住了鼻子。戴著兜帽的男子卻彷彿沒有聞到任何味道似的,只是仔細地觀察著水道四周,在火把的映照下,一切都無所遁形。
「只有這一條秘密水道嗎?」男人低聲問。他的漢話講得很標準,但口音卻有一點點特別。村民見他發問,點頭哈腰地說,「只有這一條,要不是小人的祖上修過這條水道,留下兩句話來,小人也是不知道的,請您放心,絕對沒有外人知道!」
不顧他人阻攔,趟著污水靠近閘門的男人忽然喃喃地說了一句,「絕對沒有外人知道嗎……」他小心地從水閘的夾縫處揪出了一絲細小的白布條。雖然有些地方已被污垢染上,但大部分還是保持的原來的雪白,這就證明,這個布條絕不是以前留下的。想想方才接近這之時,老耳曾說過附近有動靜,男人不禁皺起了眉頭。
「主人,就算有人曾經過這裡,按照時間和水道長短推斷,他們也絕對逃不脫的,」老耳嘶啞的聲音在水道中響起。村民覺得那聲音彷彿帶著撕裂的力量,他不自禁地揉了一下耳朵。「唔,」男人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按照文大將軍的指示,城中之人應該開始裡應外合了,自己是無意間聽說這裡有條秘密水道,為了以防萬一,他才親自過來查看一番。
正想著,水道里的臭氣忽盛,迎面嗆得人想咳嗽,可最終咳嗽的只有村民一人,其他人都安然不動。老耳眼睛一亮,乾癟的嘴咧出了一道弧度,「終於來了!」跟著就聽得水道深處傳來隆隆之聲。「好,走!」男人立刻下令,眾人都跟著他爬出了水道。村民落在最後,原本淹過膝部的污水,已經迅速漲到了腰部,雖然害怕,他還是不敢叫喊。眼見著只剩下最後一個高句麗人,他趕忙上前,準備跟著往上爬。
一把雪亮的長刀擋住了他的去路,村民一怔,脫口問了句,「大人,您不上去嗎?」那高句麗人微微一笑,「我當然上去,你還是留下來拿你的黃金吧。」一聽黃金,村民的心登時一跳,竟沒聽懂高句麗人話中的意思,還想諂笑著說句什麼,但只覺得眼前白光一閃,最後看到的就是高句麗人爬上去的背影。
看見手下戰士一個人鑽了出來,男人連問都懶著問,只是帶領眾人站到高處。沒一會兒,一股大水從破損處噴涌而出,原本不算大的缺口登時又擴了些許。男人滿意地看著水流湧出,又望向前方已經燒紅了的天際,嘴角露出一絲笑容。
天朝的那些南狗們,二十年前屈辱,從現在開始,我要一件件的讓你們償還……
怎麼會這樣啊?!!水墨在心裡哀嚎,不帶這樣的,就算要倒霉,也得取號,排隊來吧。原本羅戰正拉著水墨在水道里拚命向前,忽然間水位就漲了起來,遠處還傳來了轟隆的聲音,羅戰也變了臉色,幾乎是拽著水墨前進。
就算這樣,前進了沒有多久,羅戰剛說了一聲,「就到了!」水已迅速地淹過了水墨的脖子,兩人只能開始踩水,讓自己露在水面上呼吸。水墨第一次覺得爹媽給自己取的名字有問題,水沒,水沒,不就是說要被水沒過去嘛,以後打死不下水了!羅戰自然不知道水墨的胡思亂想,只是示意她跟緊,自己則在水道牆壁上摸索著什麼。
「找到了!」羅戰的聲音在這樣的境地里依舊沉著,他忽然深吸一口氣消失在水裡,水墨大吃一驚,忍不住驚叫,「羅戰!你去哪兒?」四周除了冰冷的,越升越高的水就是黑暗,驚惶失措的水墨緊摳著牆壁,眼淚頓時就流了下來,變了聲的叫喊著,「羅戰!羅閻王!你個生兒子沒XX的混……」那個蛋字還沒出口,就被突然從水中冒出人影給嚇了回去。
「深吸一口氣憋住,側面就是出口,跟我來!」言簡意賅的說完,羅戰緊握住水墨的手,示意她吸氣,然後拉著水墨潛進了水裡。黑暗,水下,水墨雖經歷過數次殺戮,但沒有一次讓她這麼恐懼,只能緊緊地拉住羅戰的手,聽天由命。
黑暗混亂中,水墨感覺到羅戰在將自己向一個地方推,順著水流水墨鑽了進去,周圍什麼都看不見,貌似是另一條水道,但比較窄,水墨只能被水推著往前流動。之前那口氧氣漸漸消失,水墨拚命划動手臂向前,她不想死在這裡,可無論她怎麼划,彷彿前方永遠是黑暗。
就在她絕望之際,身體忽然一輕,「撲通」一聲,她再度落入水中。水墨憑藉本能,用最後的力氣向上游,冒出了頭。「呼!」的一下,新鮮空氣瞬時就湧入了肺部,水墨趕緊捂住自己的嘴,以免咳嗽出來。等順過氣來之後才發現頭頂上是微紅的天,隱隱的喊殺聲不斷從上方傳來,原來自己掉到了一口井裡。
真不知道當初羅戰怎麼找到這個秘道的……羅戰?!水墨發現羅戰並沒有跟著掉落井裡,水墨的心立刻又揪緊了。她強忍著寒冷窩在水裡等待,心中瘋狂地祈禱羅戰平安,下一刻就會出現在眼前,對自己冰冷喝罵。可等了半天,依舊只有她一人,水流也漸漸地消失了,水墨這才絕望地相信,羅戰不會出現在她面前了。一時間,水墨很茫然,不知該何去何從,黑暗的井中,只有她牙齒輕微撞擊的聲音。
「你不要怕,大君一定會來救我的,你是個好姑娘,我會帶你走的,現在沒人敢傷害我們。」一個柔柔的聲音從井口飄過。正在發獃的水墨立刻警醒過來,她小心翼翼地靠向水井邊壁陰影處。「公主,我雖然是南人,但你一直對我很好,可是,能不能不要打仗,雖然我家裡沒人了,但還是有很多鄰居就生活在這裡的,」一個女孩兒抽泣著說。
先前聲音柔軟之人嘆了口氣,「小桔,可惜這一切不由你我,我們女人,只能聽天由命,任由男人支配。」話音落下之後,再無聲響,只有女孩兒偶爾的哭泣聲傳來。凍得發抖的水墨咬牙忍耐,直到聽見兩人離去,外面沒有一絲聲響之後,才藉由躲藏時發現的井壁上的石階開始往上爬。石階又淺又滑,一不小心就會滑落井底,真不知道這是不是羅戰當初鑿出來的。
一想到生死未卜的羅戰,水墨彷彿又有了勇氣,儘管手指劇痛,她還是努力的向上爬著……老天爺,水墨在心裡大叫了一聲,幾乎化身蜘蛛俠的她終於探出了頭,再一用力,她半個身子爬上了井口,「呼,呼,呼,」水墨劇烈的呼吸著。她一邊喘氣一邊想,如果還有命回去,一定要鍛煉身體,這喘氣聲也未免太大了,怎麼都剋制不住。
剋制不住?水墨呼吸一滯,聽著自己腦後的呼氣聲,甚至能感覺到那股暖風正拂過自己的後頸。僵硬了半晌,水墨慢慢地回過頭去,可惜維持四十五度角的她看見的並不是憂傷明媚,而是一對烏溜溜的大眼睛和大耳朵。
「Hi,」水墨強笑著打了個招呼,那傢伙顯然並不領情,而是不高興地叫了起來,「嗚昂,嗚昂。」大驚失色的水墨還沒想好該怎麼辦,就聽見旁邊傳來拉門滑動的聲音,「小驢,你安分一點好不好,不要打擾公主休息!啊!」原本小聲埋怨的女孩兒忽然驚叫了一聲。
水墨一回頭,和她睜大的眼睛對個正著。水墨既不會飛刀殺人也不會隔空點穴,無計可施的她只能苦笑著想,自己辛辛苦苦的鑽洞之旅大概算結束了,黃泉路上不知道會不會碰到羅閻王。忽然一股淡淡的香氣飄入了水墨鼻端,跟著就有人幫自己從井裡爬了出來,看著鼻尖冒汗的小姑娘,水墨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那女孩兒用袖子擦了擦汗,又觀察了一下四周,才帶了點興奮地小聲說,「你可算來了,公主等你很久了……」
水墨默然地看著女孩兒表情多變的小臉兒,那雙圓圓的眼睛里竟然能流露出那麼多的內容,期盼,驚喜,還有不安。但不論她想要的是什麼,都跟自己無關吧,水墨很想苦笑。這個時候多說多錯,她只能面無表情的裝酷,試圖從小姑娘的隻言片語里聽出些有用的線索來……
「其他人呢?不是說閔大人會去后城門那裡接應你們嗎?」連連發問卻得不到回應的小桔開始不自覺地揉捏著衣帶兒,這個一直默不作聲的男子讓她感到緊張,也許是女人的本能讓她感覺到有些不對勁,鼓起勇氣,她略抬頭偷覷了對方一眼。
不遠處的火光映著月色,襯得對面年輕男人的臉色忽明忽暗,被水浸濕的黑髮緊貼著他的臉頰,雖然臉色青白,卻越發顯得清秀,一雙烏黑的眸珠定定地正看著自己。小桔只覺得臉忽然就燙了起來,心跳開始加速……「阿嚏!」一個響亮的噴嚏打破了寂靜,錯愕的小桔看見水墨正吸溜著揉鼻子,表情有些尷尬,原本的羞澀頓時消失的無影無蹤,忍不住撲哧笑了出來。她抬腕用袖子遮掩了一下笑容,然後才悄聲說,「你隨我來。」
轉身走了兩步卻發現水墨還呆立在原地,小桔回身想拉她,一碰到水墨冰涼的手,小桔想起了男女授受不親,手一滑,慌張之下卻抓住了水墨的袖子,她紅著臉,扯著水墨往屋裡走。無奈前行的水墨迅速觀察了一下四周,雖然天色黑暗,但看得出這是座不小的宅院。雖然不知道具體情況如何,可那高高的圍牆就讓人泄氣。
水墨正琢磨是打昏這小姑娘然後逃走比較靠譜,還是說走一步看一步,抓個什麼公主當人質更安全的時候,隱隱的馬蹄聲從牆外傳來。俗語說久病成醫,大小也歷經數仗的水墨立刻判斷出,馬隊人數不少,方向不明,再過個二十來分鐘,應該就會到達這裡。
小桔彷彿也感覺到了什麼,腳步頓了頓,跟著就拉著水墨快步往屋裡走。「嘩啦」聲響,紙門打開又合上了,撲面而來的暖意登時包圍了水墨。屋內沒有點燈,只在中間放著一個銅質的炭盆,木炭已被燒得發紅,裡面顯然加了香料,水墨自然聞不出是什麼味道,但從那下水道出來之後,她聞什麼都是香的。
「公子,你先稍待,奴婢去請公主,」小桔碎步走了過來,送上一壺熱茶,干巾,還有一件半舊的大氅。爐火映著她紅撲撲的臉龐,看水墨捏著那件斗篷,她低聲說,「這是奴婢的,公子別嫌棄。」說完不管水墨如何反應,她低頭膝行到拉門邊,動作輕巧地離開了。
「呼……」貼在門邊的水墨確定小桔離開之後才放鬆地喘了口大氣,抄起茶壺試了下溫度,就咕嘟咕嘟地喝了起來。溫熱的茶水瞬時讓身體暖和不少,水墨來到火盆邊,一邊用干巾擦拭著自己,一邊打量屋裡環境。
方才一直在戒備著小桔,她並沒有仔細看,現在才發覺這屋裡雖然裝飾簡單,但一看就是異族風情。想想之前小桔的膝行和這些拉門,還有公主和她們提到的那個大君,難不成,自己鑽出來的地方會是……
不容水墨多想,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傳來,她一個翻滾躲到了拉門邊,順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后腰,翻滾之時感覺被什麼東西別了一下,挺疼。「嗯?」水墨的手一頓,她感覺自己竟然摸到了一把匕首似的東西,這玩意兒什麼時候掛上的?之前為了能鑽過水閘,明明把那些零碎都解下交給羅戰了。後來為了躲避敵人,也沒來得及再穿上就拚命地跑,然後又趕上發大水,別的不說,自己那件「軟甲」都跟著羅戰一起不知所蹤了。
「公子!」小桔一開拉門發現沒人不禁驚叫了一聲,一扭頭看見水墨正蹲在門邊看著她,她臉一紅,頓時鬆了口氣,「公子,請隨我來,公主殿下要見你!」水墨還是一聲不吭,只是安靜地站起身來跟著她走,暗自盤算著,看來這院子里的人很少,如果只是個弱不勝衣的公主,自己應該是有很大機會制住她的,然後再……
再什麼呀,水墨苦笑著想,前提條件自己就弄錯了。「嘶……」她下意識地想縮一下脖子,可跟隨而來的壓迫卻更讓人膽寒,水墨都能感覺到那鋒利冷銳的彎刃已經割破了自己的皮膚。「公主!」小桔被眼前的一切嚇到了。這個人不是來拯救公主的嗎?為什麼那人剛一低頭進門,就被公主用長刀抵住了喉嚨。
小桔本能地往前膝行了一步,伸出雙手,不知道是想阻止還是想求情,但公主一聲低喝,她立刻跪坐了回去,低下頭,一聲不吭,只有頭上輕微晃動的步搖讓人知道,她在發抖。雖然被人掐住了要害,水墨也還算鎮定,畢竟類似這樣的危險經歷的多了。倒不是說水墨膽子變得有多大,而是情緒上產生了一種麻木,對危險,甚至對死忙降臨的麻木。
很多久經沙場的老兵似乎都有這樣的傾向,所以當他們經歷一場搏殺還能活著回來的時候,他們會喝得酩酊大醉,嫖女人,賭博,花光所有的餉錢,不去想明天該怎麼過。水墨初臨戰場之時,曾經厭惡甚至恐懼這些似乎永遠臭乎乎,醉醺醺,動不動就翻臉見血的粗魯漢子。可當她經歷了幾次可怖的戰鬥之後,她才明白為什麼這些人不想明天,因為沒人願意去想明天我會死在哪裡……
麻木歸麻木,水墨可半點也不想死,她甚至慢慢抬頭看向那個公主,既然這女人沒有當頭一刀殺了自己,那就是說還有圜轉的餘地。水墨的眼光對上了一雙丹鳳眼,很美,也很冷,公主高月俯視著水墨。高月十二歲的時候做為高句麗的人質來到了松岩城。本來她應該會被送到京城,成為天朝皇帝的嬪妃,但不知為何一直沒有成行,沒人告訴她理由,她就樣在松岩城年復一年的等待著,被送往京城,或老去……
跟大長今里的穿著打扮也不是很像啊,但多少還是看得出未來韓服的樣子,水墨在心裡撇了下嘴。「你到底是誰?」高月原本柔軟的聲音彷彿結了冰。眼前的男子長得十分俊秀,若不是看到他有結嗉,定會認為他是女子。莫名其妙的就從井中爬了出來,而且就他一個人,高月覺得不對勁,這回之前說過的不一樣啊。
水墨眨了眨眼,暗叫壞菜,盤算了半天,卻忘了這高句麗的公主是講外語的!心思電轉中,水墨已經感覺到了脖子上的壓力越來越重,對方眼中的殺氣也愈發濃烈,實在沒轍,她下意識地抬手想指指喉嚨裝啞巴,手剛抬起一半,就覺得脖子劇痛,小桔哭喊了一句「公主,不要!」
「小桔!」高月冰冷的聲音裡帶了幾分憤怒,這些年寂寞生活,因天朝不肯讓高句麗人來服侍自己,而那些天朝女人對自己有的只是不屑和仇恨,除了小桔。所以自己也打算,只要能離開這裡,一定帶著她同回寒枝城,可她現在……
脫口而出的小桔立刻感到了公主的不滿,她靈機一動,指著水墨手指的位置,「公主,他好像是要拿東西給你看!」高月細長的眼睛一眯,「你去拿來!」說著又重了下手中長刀,示意水墨別動什麼鬼心思。
小桔不敢多看水墨蒼白的臉,還有頸上流下來的鮮血,她哆嗦著手,半天才將匕首從腰帶扣里拔了出來。「公主,您看,」小桔雙手將匕首送上,高月低頭看去。假裝虛弱的水墨蓄勢待發,她早就看到這個公主所用的是長刀,也就是說只有一面開刃,如果時機抓的好的話,還是有機會的。
等待中的水墨突然感到脖子上壓力一松,她大喜,立刻長身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去奪刀。「嘭」的一聲悶響,長刀掉在了地上,一旁的小桔張大了嘴巴,看著水墨怪異的姿勢和更加怪異的表情。
「嗚……」原本冰冷如霜的高月已撲倒在地,雖然自己用手捂住了嘴,可還是能聽到她嗚咽的哭聲。小桔顧不得水墨,趕忙貼了過去,驚慌地拍撫著高月的肩膀,「公主,你怎麼了?!」水墨只覺得嘴裡乾巴巴的,她吞咽了一下,收回手,挪開腳,然後小心翼翼地活動了一下腳趾……還好,感謝上帝,五個腳趾都在。
水墨鬆了一口氣,這狗屁公主,你說你扔刀就扔吧,幹嘛往我腳面上扔啊,幸好我躲的快!「告訴我,他在哪裡?!他現在好不好?!他說過什麼?!」正在哭泣的高月忽然抬起頭,一把抓住水墨的手臂大聲問道!聽著她一連串的嘰里咕嚕,水墨哪裡知道她在說什麼,只能還是老辦法,指了指自己的喉嚨,示意不能講話。
高月一愣,緊抓著水墨衣襟的手慢慢鬆了開來,人又滑落地跌坐在地上,表情有些怔忡。小桔慌張地看一眼高月,又憐惜地看了一眼水墨,這樣一個人,竟然是啞巴。在一旁裝雕像的水墨眼光落在了被高月緊抓在手的那柄匕首上,暗銅色,毫不出奇,但水墨堅信,自己以前從未見過這匕首。
只有羅戰……水墨想著那個不知所蹤的大黑臉,他身上,到底藏著什麼樣的秘密?
「那個女人是那樣的狠毒,難道連他也學會這一套了嗎……」高月喃喃地說了一句,講的卻是漢語。水墨雖然聽懂了,卻全無頭緒,但她看得出,高月好像受了很大的打擊一樣,正想著要不要利用這個機會反制,就聽屋外不遠處「轟」的一聲,人聲馬嘶頓起。高月臉色大變,「糟了!」她一把抓起了地上的長刀,那把匕首也被她塞入了懷中。
高月迅速恢復了平常,若不是眼角隱約的淚痕,水墨真不相信眼前冷肅的女子方才還在哀哀哭泣。「小桔,先將他藏起,速去!」小桔怔了一下,但立刻將有聽沒有懂的水墨推了出去,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我們等著你喔!」小桔低聲又囑咐了一句,然後對水墨一笑,這才將蓋子蓋上了。水墨彎曲著身體躲在地板之下,一瞬間,外面的聲音變得模糊起來,根本就聽不清。小桔剛回到高月身邊,對她點點頭,就聽見繁雜的腳步走近,跟著震得人耳朵嗡嗡的笑聲響起,「高月公主,下官打擾了!現在戰事煩亂,為了保證您的安全,請您隨我去行轅暫時休憩如何?」
高月跟小桔對視一眼,她柔聲說道,「原來是傅將軍,請稍待,容我收拾一下!」「哈哈,好,公主殿下果然識大體,來人,小心送公主移駕!」藏在密室里的水墨耳朵都快立起來了,可還是什麼也聽不清。一時間也不知道外面來的是敵是友,水墨決定再等等。
「將軍,這高句麗娘們倒是識趣,原以為還得綁她走!」一個嗓音粗豪的漢子說道,聲音也沒壓低多少。留了一把長髯的傅友德瞪了他一眼,卻沒了之前的笑容,「老彪,如果我們不能將戰況通知陽盛府,不知還能再守多久,再過數日,天氣就會轉暖,松瀾江一旦化凍,我們跟後方就會被這天塹隔開,就算邊府派兵過來,也是沒用!」
「哼,我就不信這些高句麗狗還能玩出什麼花樣來,今天的水攻還不是被石老將軍識破了!」被稱為老彪的漢子混不在意地說。傅友德搖了搖頭,「我總覺得有點不對勁,城裡的高句麗人我們也未必抓乾淨了,但願這個公主能延緩一下高句麗攻城的速度。」
「拿個娘們當擋箭牌,傳出去真真讓人恥笑!」老彪一臉的不自在,雖然他提出了反對意見,但沒人聽他的,尤其是那些嚇破了膽的文官,我呸。「高月公主雖然出身皇族,但高句麗既然敢攻城,就未必在乎她的命……」話未說完,高月都帶紗笠,扶著小桔走了出來。院中的火把讓她藏在紗下的面容愈發神秘,就連老彪也歪頭看了她兩眼。
傅友德恢復原來的表情,客氣地請高月上了馬車,帶著兵卒護送著高月呼嘯而去。水墨直到院里變得安靜起來,才悄悄地打開地板往外窺視,烏漆墨黑的人影皆無,就連剛才還在燃燒的火盆也熄滅了,只有暗香猶存。
小心翼翼地探察一番之後,水墨確信院里再無他人,她批起斗篷趕忙出了屋子,向大門的方向跑去。沒跑幾步就覺得有些不對勁,回頭一看,呃……
這時高月坐在馬車裡望著窗外,借著火把看的到家家門戶緊閉,不時匆匆跑過的只有士兵。戰事一起,高月就被監禁在院中,但在此之前,她已得到消息,他會派人來帶自己離開這裡,之後任何消息全無。自己一直在盼著這一天,直到今夜水墨的出現,可沒想到,南人居然將她轉移了。高月握緊了拳頭,現在只能指望那個啞巴了,既然是他派來的,那一定是個可靠的人吧……
「駕!」「啞巴」水墨用力夾了一下腿,小毛驢跑的越發快了起來。沒了羅戰,水墨也不識路,而且這裡人人敲門不應,不知是因為害怕,還是有人囑咐過戰時宵禁,實在沒了辦法,水墨只能看著哪裡有火光就往哪邊騎去。
別看這驢小排氣量低,速度可不慢,沒一會兒,水墨就看見不遠處火光閃爍,人影憧憧。再近些,水墨張大了嘴,空氣中的熱度和鮮血味道混雜在了一起,明顯穿著不同的兩彪人馬正在廝殺中,巨大的城門正在半開半合之中,城裡的人拼了命的向前擠,不想讓城外的人殺進來。
要光是這樣也不至於讓水墨吃驚萬分,重要的是守城的士兵裝束奇異,攻城的看起來卻像是天朝士兵打扮。不是吧……水墨趕忙勒住小驢,想要下驢仔細觀察一番。忽然「嘭」的一聲巨響,好像什麼東西炸上了城門。城門登時破了一塊,推擠城門的士兵也被那股力量傷到,但立刻有更多的士兵衝上去繼續堵住城門。
「你給我站住!吁!停!STOP!」水墨都不知道自己在喊什麼,她拚命地扯著韁繩,但受驚的小驢同志根本就是不管不顧,一路嚎叫著沖,沖,沖!「啊!「水墨大叫了一聲,只見當頭一槊直奔面門,她一個翻身跌下驢,然後立刻滾到路旁。只覺得肩膀有些痛,這時才看見,一隻羽箭斜插在肩頭,顯然是被厚重的斗篷擋了一下。
謝謝小桔,水墨默念了一聲,躲在個水槽后看去,再次確認守城的應該是高句麗人,那攻城的豈不就是天朝人。真是見鬼了,怎麼都反過來了?城裡其他士兵呢?難道不知道這裡出事了?水墨覺得腦子亂成了漿糊,這時一個天朝士兵踉蹌著摔倒在不遠處,他身上插著數只羽箭,卻仍勉力爬起來奮戰,直到被人一刀砍成兩段。
水墨這才發現,離這不遠處,數根擰纏在一起的粗大纜繩正在燃燒著,而它連接的就是千斤閘。水墨立刻明白了,高句麗人用火想燒斷纜繩,放下千斤閘,阻礙城外的天朝人入城。一個個的天朝戰士為了阻止千斤閘落下而拚死攻擊,其中一位被馬槊當胸擊穿,也不知道是內臟還是肉屑崩到了水墨的臉上,同時高句麗人也發現了她。
「該死!」水墨低罵了一聲,只覺得自己眼前一片血紅。一個天朝戰士擋住了正欲攻擊水墨的高句麗人的去路。水墨迅速脫下斗篷,還好,飲馬的槽里還有些水,沾濕了斗篷,水墨算計了一下路線,找準時機朝著纜繩就沖了過去。
「咳咳!」水墨大聲的咳嗽著,她的方法只能管了一時卻不能管一世。耳邊的金屬撞擊聲音簡直能撕破耳膜,所剩不多的天朝戰士發現了水墨的動作,都豁出命的去保護她,水墨一時才沒有被人擊倒。水墨正想尋找什麼東西來卡住輪軸,一個戰士推了她一把,羽箭瞬時擦著她臉頰就飛了過去,水墨剛好摔在了一把馬槊上。
她連忙撿起馬槊,使出吃奶的力氣將它插在身後的絞盤裡,這樣就算纜繩燒斷了,也能保住千斤閘不墜。搖搖晃晃的水墨對自己的成果很滿意,擦了一把有些模糊的眼,手上粘糊糊的卻都是鮮血,四周躺滿了天朝戰士和高句麗人的屍體,水墨忽然覺得腹部有些絞痛。
「轟」的一聲傳來,水墨身後的聲音一滯,接著就是高句麗人在驚惶地喊叫著什麼,她轉身想看看發生了什麼。「小心!」一聲嘶吼讓水墨定在了原地。一個滿臉血污的高句麗人猙獰著舉起一把長刀正向自己砍來,水墨甚至能清晰的聽到刀刃破風的聲音。「啊!!」的一聲慘叫,眼前的高句麗人突然消失了。
一匹紅色的戰馬毫不留情地踩踏著摔倒在地的高句麗士兵,衝破火光向自己沖了過來,水墨只能愣愣地看著那閃爍著銀光的戰甲,和他手中揮舞的長刀,擋在他面前的敵人如同麥子一樣紛紛倒地,沒人能阻止他,哪怕一瞬。
顧邊城縱馬而來,先俯身從剛才襲擊水墨的那個高句麗人屍身上將自己的銀槍拔起,然後騎到水墨跟前將她一把拉上了馬。「是否受傷?」他沉聲問,水墨下意識地搖了搖頭,她還沒從顧邊城的突然出現中回過身來。「坐好!」顧邊城一聲低喝,赤鴻再度開始奔跑,殺向敵陣。
方才一進城門顧邊城就看見水墨正在將馬槊插入絞盤,而他身後一個高句麗人正揮刀殺去,他卻一無所覺,顧邊城想都沒想,就將手中長槍擲出,將那人釘在了地上。原本守在路邊的顧邊城發現高句麗人竟然裡應外合打開了城門,他當機立斷,立刻率兵殺入。雖然高句麗士兵是驃騎的三倍,但最後的結果卻是不敵驃騎軍的高句麗人跑進了城裡守城,而顧邊城卻帶人攻城。
顧邊城一直在擔心千斤閘落下,直到攻破城門才鬆了口氣,卻沒想到阻止閘門落下的卻是水墨,幸好,幸好自己來的及時……
「將軍,石老將軍已經找到,高句麗人也已鳴金收兵,他即刻過來!」跑去聯絡守城將領的戰士飛馬而回。此時天邊已經有了亮色,攻進城裡的高句麗人也被驃騎殺了個精光,顧邊城率人守在了后城門,以防再生變數。
「唔!」顧邊城點點頭,戰士抱拳行禮退下。水墨披著借來的氈子坐在一旁的石階上休息,只覺得自己全身上下都酸痛不已,沒有一個地方時舒服的。但不管怎麼說,好歹是活下來了。「水墨,來點酒,去去寒氣!」一個驃騎戰士招呼著水墨。他們都知道了水墨之前的舉動,想不到這這小白臉這麼有膽量,驃騎戰士開始拿他當自己人,這才招呼他同飲。
水墨雖然不喜歡喝酒,可她知道不能拒絕戰士們的好意,再說喝點酒去去寒氣也好,反正古代的酒度數低,水墨微笑著站了起來朝戰士們走去。旁觀的顧邊城微微一笑,正想回頭吩咐親衛些什麼,他瞳孔一縮,翻身下馬走到了水墨剛才坐的地方。
接過酒壺正想喝的水墨突然被人抓住了手臂,一回頭,顧邊城眉頭微蹙地問,「你受傷了?」「啊?」水墨一愣,「沒有啊。」顧邊城沒說話,一把掀開了她的氈子,「水墨,你褲子上有血!」一個親衛指著她說道。其他戰士聽說,也紛紛關心地圍了過來。
褲子?水墨順勢一摸,屁股上果然有些濕冷。怎麼會……不會吧!!!水墨突然明白了這是什麼。自從吃了元老頭的葯,唯一的好處就是省了這一關,水墨私下裡還曾擔心過自己會不會徹底變男人。
現在這個擔心顯然是多餘的了,但是……水墨瞠目結舌地看著團團圍住自己的驃騎戰士,還有拉著自己的顧神將,忍不住在心裡哀嚎,親愛的大姨媽,您怎麼這個時候來了……——
「呃……」一群大男人就看著水墨表情極其詭異地摸著自己的屁股不動。盯著那半片血跡的顧邊城心中忽然一動,他原本抓著水墨小臂的手不經意似地一滑,登時落在了他的手腕上。入手的肌膚已被清晨的空氣浸濕,帶著微凉,顧邊城卻彷彿被火燙了一樣,猛地鬆開了手,眉頭蹙起。
他這一番動作頓時驚醒了因為太過尷尬而失去了思考行動能力的水墨,掃了一眼周圍如鐵桶一般將自己包圍起來的彪形大漢們,人人表情不同。有人擔心,有人好奇,有人卻帶了點若有所思的樣子……水墨的眼光不經意與顧邊城一碰,心頓時嘭的一跳,她本能地感覺到了「危險」,突然帶了七分苦笑三分調侃地說,「我說我月事來了,你們信不信啊?!」
驃騎戰士們先是一愣,面面相覷又看了眼「一臉晦氣」的水墨,「哈哈哈!」他們都大笑了起來,顯然認為水墨在鬼扯。其中一個體型精瘦的漢子更是笑說,「水墨,就算是痔疾犯了也沒什麼丟人的,不是受傷就好!」眾人笑得更是大聲,水墨也應景的做出了生氣狀。顧邊城抱臂站在圈外不發一語,水墨雖然背對著他,但那目光讓她身上的汗毛早已豎起,但只能裝作不知,依舊大大咧咧地和戰士們笑鬧。
「咔噠,咔噠,咔噠」一陣急促地馬蹄聲從對面傳來,聽得出來人不少,戰士們立刻停止了打趣,迅速地回到了各自的位置,翻身上馬戒備著。剛才還被人圍得密不透風的水墨頓時暴露在了空氣中,旁邊只剩下了讓她心神不定的顧神將。實在無法逃避,水墨只能討好地對他笑了笑,顧邊城的表情一哂,又恢復成了平時的溫和,他略轉身面向來客。
那讓人無法喘息的壓力隨之消失了,水墨稍稍鬆了口氣,看來置之死地而後生這招還是管用的,但不能常用,太受刺激了。現在就算顧邊城有所懷疑,只要他不來扒衣服,自己就算暫時安全,幸好那酒罈子跟著謝之寒去搬救兵了。元老頭的葯還剩兩粒,本來打死不想再吃的,可現在這種狀況,不吃也不行了。可如果再服一粒的話,不知道自己體內的木石姻緣還能不能解。如果不能,難道要去懇求風娘再給自己下一次毒不成?聯想到自己哭著喊著求風娘下毒的樣子,水墨唯有苦笑。
心中胡思亂想,摸向胸前的手卻一頓,水墨雷噬般低頭看去,瓶子呢?!一直掛在她脖子上的瓷瓶不知何時不見了。水墨大驚失色,又是摸脖子又是扯衣襟往裡看的翻找著。驃騎戰士們雖然都關注著來客,可水墨全身「自摸」的動作實在誇張,那精瘦漢子忍不住跟旁人低聲說,「我說,那小子怕不是傷了屁股而是傷了腦子吧?」
「顧將軍!老夫來遲!」爽朗的大笑聲讓水墨從慌亂中警醒過來,她立刻肅手站立,抬頭看去。一匹白馬越眾而出,殘留的處處火光將馬上將領的金甲映得愈發耀眼。馬上之人面紅須白,身材高大。雖已年近花甲,但神色行動之間,仍透射著威儀。
見顧邊城大步迎向自己,老將軍心中滿意地一笑,不等到跟前,一個翻身下馬,自行走向顧邊城,那戰馬兀自向前跑了幾步,方才停了下來。顧家先輩在軍中與石老將軍有所交情,因此顧邊城微笑著行子侄禮,「石老將軍,幾年不見,您風采依舊啊!」「哈哈哈!」老將軍的笑聲震得水墨的耳膜嗡嗡作響,她勉強克制了自己掏耳朵的慾望。
「顧家二郎,老朽在你面前哪裡還敢說什麼風采,今次多虧你及時趕來,不然若真的被那些高句麗狗攻入城內,某唯有一死已謝皇帝天恩了。」石老將軍抓住顧邊城的手重重一握。顧邊城微笑著說,「老將軍太過謙虛,邊城不過適逢其會,想來老將軍早有安排,沒有壞了您的大計就好,還望您在軍報里為邊城解說一二!」「哈哈,二郎客氣,來,讓我來給你介紹一番!」石老將軍大笑著點了點頭,豪氣地一伸手,早已等候在一旁的各路官員趕忙按照品級順序,依次上前跟顧邊城行禮問候。他們或好奇或激動,沒想到自己竟有緣見到這天朝第一戰將。
驃騎戰士除了留下幾人,幫忙交接城防,其餘皆隨顧邊城前往將軍府。水墨自然不能不例外,她原本還心存僥倖,也許瓷瓶因為之前的打鬥掉落了,想在附近找一找,現在卻只能上馬離開,水墨忍不住回頭張望。顧邊城一邊策馬與石老將軍談笑,一邊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城中的情況。他這次帶兵阻止了高句麗軍隊的破城,按說是大功一件,可對於守城的將領來說,那就是絕對的失職。
在朝中,石老將軍表面上只是個戍邊守將,但自己卻知道,他的孫女嫁入了燕家,那男子也算是燕府的直系親屬。因而他應該是燕秀峰的人。燕家乃是武將世家,天朝立國以來,已有了三位兵馬大元帥,偏偏在今朝又天降祥瑞,竟然讓他家出了一位皇后——燕秀清。
皇帝對這位皇后說不上喜愛,卻很尊重。想到這兒,顧邊城微微垂下眼帘,不想讓人看見自己眼中透露的信息。他不尊重也不行吧,天下半數兵馬都掌握在燕家手中,生性溫柔多情的皇帝怎麼可能不怕呢。姐姐要不是因為有自己的存在,恐怕也……顧邊城心中有些憋悶。
他命令自己不要去想這些,而是專註在城中戰況上,可餘光卻不經意掃到了表情不安的水墨,頓時以為她還在為了那事煩惱,顧邊城下意識地揉搓了手臂幾下。一瞬間,從初始水墨那天起,歷經的種種都飛快地滑過了腦海,顧邊城不自覺地一笑,卻沒注意到自己心中的煩悶也暫時拋到了腦後。
「二郎,你感覺如何?」石老將軍詢問道。顧邊城一斂心神,微笑說,「老將軍果然布置嚴密,邊城已命人前去陽盛府求援,只要我們能撐過十日,定然有個結果!」「哦?」石老將軍聞言點了點頭,若有所思的樣子,顧邊城只當他在考慮戰況。而其他守城的文官武將聽到這個消息,皆面露欣喜,尤其是那些文官,見到神將本人,彷彿就讓他們感覺到了安全。
石老將軍心裡多少有些后怕,如果不是顧邊城如神兵天降一般保住了城門不失,那自己現在很可能已經身首異處了。天朝以軍力起家,就算在朝中武將也能與文官分庭抗禮,但同時對武將要求更為嚴格。守城者,若城破,唯死。
現在顧邊城算是救了自己一命,雖然這年輕人很識趣,不搶功,也表明態度,如何上報朝廷都由自己來做。可他的功勞無論如何也無法遮掩吧,燕帥來信中曾提過,那謝之寒也隨同返京,現在看來去報信的就應該是他了。一時間,石老將軍只覺得自己彷彿被架在了火上烤,內廷中,皇后與貴妃勢同水火,此番對抗赫蘭,明顯是顧邊城出了風頭,現在高句麗人又來偷襲,若是再讓顧邊城立功,燕家人如何肯放過自己!
該死的高句麗人,既然都忍了二十年,如何不能再多忍幾日?若等燕帥趕來,自己哪裡還用這般煩惱……
石老將軍偷覷了一眼顧邊城,頭盔遮掩了他大部分的面容,看不清表情如何。朝中一些武將總在背後嘲諷,顧邊城的威名不過是靠自己姐姐餘蔭得來的,可那些世家子哪裡知道他的厲害,一想起顧邊城臉上疤痕的由來,歷經戰陣的石老將軍也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將軍,您回來了!」石老將軍聞聲望去,一個面貌斯文的中年武將正飛身下馬,迎向自己。石老將軍微笑著給顧邊城介紹說,「二郎,這是我手下戰將傅友德,友德,見過神將大人!」趕到跟前的傅友德一愣,神將?他抬頭看向顧邊城,果然是赤馬銀槍,只是頭盔遮掩之下也看不清面貌,忽然一股莫名的壓力襲來,傅友德只覺得身子一麻,他不自覺地低下了頭。石老將軍半白的眉頭一動。
之前他去接領高句麗公主,走到半路發現后城門火光突起,正欲一探究竟,沒想到埋伏在城裡的高句麗人又殺了出來。那些高句麗人十分難纏,悍不畏死,最後抓到的兩個活口也服毒自盡了。受了輕傷的傅友德生怕再橫生枝節完不成軍令,只派了老彪去城門查探,自己趕忙帶著公主繞路回了將軍府,沒想到卻跟應在守城的將軍他們迎頭碰到。
「傅將軍!」顧邊城在馬上抱拳行禮,驚醒過來的傅友德趕忙端正回禮,「末將傅友德,見過神將大人!」「友德,事情可曾辦好?」石老將軍沉聲問。精明的傅友德立刻覺察到將軍對他有所不滿,雖不知為何,他態度愈發恭敬,說明事態。「唔,」石老將軍眉頭一皺,策馬走到停在暗處的馬車前,朗聲問道,「高月公主,可安否?」
他這樣一說,人人都轉頭看向馬車,水墨莫名有些心虛,忍不住轉頭他望。「勞將軍掛心,一切安好,」一個嬌柔的聲音傳出馬車。雖然話語標準,但還是能聽出異族口音,卻反而讓她的聲音更迷人。周圍的男人們都情不自禁地猜測著車中女子的美貌。
顧邊城曾聽聞高句麗為了交好天朝,特意將他們血統最高貴的一位公主進貢以示友好,可當時剛剛繼位的皇帝因為種種原因,彷彿將這位公主遺忘了,就這樣讓她留在了松岩城直到今天,那應該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吧……顧邊城看著面帶微笑的石老將軍,這老頭打的什麼主意呢?
正想著,潑喇喇的馬蹄聲越來越響,透出來的那股子急切讓才剛放鬆一些的人群登時又緊張起來。一直躲躲閃閃的水墨也回頭看去,只見一個士卒幾乎是從馬背上翻滾了下來,跌撞著跪倒在石老將軍馬前,喘息著稟報,「報!高句麗人再度攻城!」「什麼?!」石老將軍脫口而出。高句麗人瘋了,剛剛攻打了一天一夜,他們死傷慘重,而且計謀失敗,難道文智那狗賊都不考慮士兵的士氣和身體嗎?還是說……
「老將軍,請允許小侄隨您前去看看情況,」顧邊城看見石老將軍有些愣怔,周圍人群再度騷動,故出聲相詢。石老將軍立刻聽明白了他委婉的提醒,壓下心中疑問,森然道,「亂什麼!諸位請各司其職,二郎,你隨老夫前去查探一番。」停頓了一下又道,「傅友德,帶上!」他下巴一揚。
顧邊城瞳孔微縮,石老將軍竟然打了這樣的主意,但他什麼都沒說,只是低聲吩咐了兩句,就策馬跟上。水墨無奈也被裹在驃騎戰士中一同行進。顧邊城掃了眼眉頭緊鎖的水墨,她的問題暫且不說,倒是羅戰還未出現讓他有些掛心,之前水墨只來得及說了個大概,可顧邊城不相信羅戰會輕易喪命。
「公主,將軍大人帶我們去哪兒?「小桔膽戰心驚地問。高月雖感覺不妙,仍強自鎮定地說,「放心吧,大軍壓境,他們不敢輕易傷害我們!」話雖如此,但方才高句麗死士的失敗已讓高月心灰了一半,現在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那個人身上。
好像沒走多久,馬車猛然停下,小桔的頭差點撞到窗框,還是高月扯住了她。車帘子被士兵毫不客氣地掀開了,小桔戰戰兢兢地保護著高月下了車,看著周圍那些粗魯的,甚至是血腥的天朝士兵,高月不禁慶幸自己帶著紗笠,可以掩蓋內心的恐懼。
高大的城牆頓時映入眼帘……還勉力保持著貴族儀態的高月如雷擊般抬頭看去,牆頭上無數的火把閃爍著,來往穿梭的人影憧憧,刀槍劍戟密如叢林。「嘭,嘭嘭!」熟悉的戰鼓聲突然在牆外響起,這是高句麗表示即將進攻的鼓聲,高月只覺得自己全身的血液瞬間結了冰,她明白了石老將軍的用意。
「公主,你看,那是……」小桔哆嗦著指向對面,剩下的話語破碎得彷彿被風吹散了。身體僵硬的高月下意識地看了過去,美麗的眼睛立刻瞠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