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1章 安雅
「唔……」水墨低低地呻吟了一聲,醒轉過來。眼睛剛一張開,只覺得四周彷彿皆是黑暗,一股眩暈隨即襲來。她趕緊閉上了眼,可沉悶的頭痛以及周身肌肉的酸軟讓她很不舒服,也立刻記起之前發生了什麼,這麼說自己沒死?!
水墨下意識去摸自己的手腕,觸手可及的是一片柔軟的布,並非是自己那身粗糙的賤卒「制服」。火辣的痛感隱約還在,但更多的是一種清涼的感覺……「你醒了?」一個聲音在她附近響起,水墨撫摸手腕的動作一滯。
那人沒再繼續說話,但水墨一時間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才對,只能裝做尚未徹底清醒而閉眼不語。他救了自己?這是哪兒?現在什麼時候了?之前的一幕幕迅速從她眼前滑過,被掠走,蛇噬,墜崖,長鞭,那雙眼……
想到這兒,水墨一怔,她忍不住睜開眼眨了眨,頭頂上方依然是黢黑一片,耳邊卻傳來噼啪之聲,偶有亮光跳躍。轉頭看去,赫蘭巴雅生了一堆篝火,手裡正拿著個什麼燒烤著,水墨這才遲鈍地聞到一股肉香。赫蘭巴雅偏頭看了她一眼,臉上淡淡的笑意依舊,那隻異色的眸子被火光映襯得越發深藍。
「你到底是誰?」見水墨看他,赫蘭巴雅微微一笑問道。水墨的心猛地一縮,第一反應是自己露餡了,但她強行克制自己想去檢查衣服的行動,而是默默地感受了一番。
裹胸依舊,那種緊勒的感覺讓她稍感安全,她又假裝難受的去鬆了松領口,手一摸上去,她立刻放鬆了下來。為了安全,元愛給她又逢了幾個背心,穿起來十分麻煩,系帶眾多,但相對安全,除非有人生扯。而且水墨更是多了個心眼兒,最後打結的時候用了一個十分特殊的結,一拉就會散開,但不明白那複雜的步驟和手法,是沒法原樣打回去的。
現在一摸就發現結扣依舊,水墨的心跳慢慢恢復了正常,她這一系列動作想法只發生在一瞬間,赫蘭巴雅依然在觀察著她。水墨啞聲說了句,「一個賤卒而已。」赫蘭巴雅目光灼然,有些玩味的說,「一個賤卒,而已嗎?」
水墨心裡一怔,之前萬分危急之時,自己已近乎昏迷。那個阿七反應迅速,揮出長鞭纏住了自己的手腕,他卻被兩人下墜的力量拖往崖邊,那個時候他的頭盔被甩掉了,漆黑的夜色下,自己只模糊記得一雙黑亮的眸子緊盯著自己,如果不是長鞭斷裂……
「而已,」水墨長呼出了一口濁氣,語氣平和。從某種角度來說,自己並沒有說謊,反正現在說什麼,這個人都會懷疑,多說多錯,不如一默,只要他還沒發現自己是女子就好。
她不再看赫蘭巴雅,而是用力抬起手腕想檢視一下被蛇咬到的地方。入眼就是黑色的綾布層層纏繞著手腕,包紮的很仔細。水墨有點愕然,不自禁地掃了赫蘭巴雅一眼,一身黑色戰袍的他正若有所思地看著自己,水墨習慣性地說了句,「多謝。」
赫蘭巴雅眉頭一挑,暗覺有趣,正要開口,他臉色忽然一變,一個翻身側躍人已經擋在了水墨跟前,手裡的彎刀閃著寒芒。水墨嚇了一跳,跟著猜測難道是那個阿七又追來了?她心跳開始加速,但一聲低吼立刻澆滅了她剛剛燃起的希望。
水墨勉強地坐起來靠在了石壁之上,雖然頭暈腦脹的厲害,可躺著面對野獸實在不是個好主意。一坐起來水墨才看清了周圍的環境,這裡是一個不大的山洞,但空氣很新鮮,既沒有潮冷的味道也沒有野獸的腥臊味。
不容水墨多看,一道正在移動的身影立刻吸引了她的注意力。暗黃色的皮毛隱含著花紋,搖曳的篝火倒映在它金色的眼眸里,身體線條流暢,一舉一動充滿了力量,水墨倒吸了一口涼氣,她脫口而出,「豹子?」「不,是猞猁,」赫蘭巴雅目不轉睛地盯著那野獸,卻還有餘裕糾正水墨的錯誤。
猞猁顯然對火光有所顧忌,而且全神戒備的赫蘭巴雅也讓它覺得危險,但不知為何它依舊不肯離去。小心翼翼地移動著身軀,它似乎根本沒把水墨放在眼裡,只全神貫注地對著赫蘭巴雅,不時呼嚕著表示威脅的喉音。
赫蘭巴雅不為所動,手上的彎刀微微移動著角度,水墨屏息靜氣不敢稍動。那猞猁顯然是不耐煩了,調頭往外走,水墨剛要鬆口氣,就聽見「嗷嗚!」一聲嘶吼,黑影與刀光同閃,血腥味立現。
水墨看不清剛才發生了什麼,只見那猞猁摔落到了洞邊,一個翻滾就要站起。可赫蘭巴雅已然越過火堆,一腳踢上了它頭部,猞猁頓時一聲慘吼,那聲音彷彿能穿透耳膜,水墨很想捂住耳朵,沒等她的手抬起來,就看見正欲一刀劈下的赫蘭巴雅停住了手,那彎刀就頓在猞猁的脖子邊。
方才被赫蘭巴雅一刀傷到腿並被狠狠踢了一腳的猞猁縮緊了身體,嘶嘶地露著牙齒,不知道是準備再度攻擊還是警告赫蘭巴雅不要靠過來。水墨正納悶赫蘭巴雅想要幹嗎,就看他退後半步,腿一勾一揚,什麼東西被他踢到了那猞猁跟前,然後他又退了兩步,持刀戒備。
水墨歪頭看去,那猞猁看著赫蘭巴雅,只略略猶豫了一下,就低頭叼起一物,然後迅速地消失在了洞外。山洞裡又恢復了安靜,要不是有那點點血腥味,水墨幾乎感覺不到,方才那場人獸之爭的激烈。
赫蘭巴雅又坐回了原來的位置,撿起之前扔掉的東西繼續燒烤了起來,但水墨感覺的到,他的心思並不在這裡。這可是個逃走的好機會,這個念頭馬上出現在水墨腦海里,可她立刻明白這不可能,除非自己跟那猞猁一樣,四條腿,強壯,而且不要命了,水墨自嘲地想。
「那隻猞猁懷崽了,」赫蘭巴雅淡淡地說。「嗯?」水墨一愣,接著反應過來他發現自己看著猞猁離去的方向,還以為自己在琢磨他為什麼繞那畜牲一命。這樣誤會當然好,水墨「喔」地點了下頭。
「前段時間這裡大旱,看來它是找不到食物,被我打到的那兩隻兔子的血腥味吸引而來,有些不顧一切了。」赫蘭巴雅邊說邊轉動著手腕兒,烤兔子身上的油脂滴落,「刺啦」一聲,火苗猛跳了一下,映得他的表情有些晃動。
水墨心裡有點吃驚,不明白他跟自己說這個幹嗎。不過從被赫蘭巴雅掠走的那一刻起,水墨就知道自己是在刀尖上跳舞,隨時會失去生命。既然現在氣氛貌似比較和平,她不想打破這種平衡,想了想說道,「那是母親的本能吧,哪怕她只是野獸。」
水墨恍惚覺得赫蘭巴雅的手腕頓了一下,可眨眨眼再看,赫蘭巴雅忽然轉頭對她一笑,水墨心跳一頓,可再聽他說的話,又忍不住牙痒痒。「我又救了你一次,」他笑說。水墨心裡很搓火,但表情恭敬地說,「是啊,如果你不把我抓來,連第一次救都可以省了。」
赫蘭巴雅眼光一閃,跟著嘴巴咧開,一口白牙閃爍。水墨腹誹,貴族就是貴族,不管是天朝的還是赫蘭族的,在這沒有牙膏沒有牙齒保健的年代里,只有他們的牙齒才會這麼雪白。正想說句什麼的赫蘭巴雅忽然笑容一收,水墨下意識地開始戒備,但他又笑了,只是笑容與方才不同。
「主人!」一聲呼喚打破了山洞裡平和的氣氛,水墨轉頭望去,那個叫蘇日勒的戰士靈巧迅捷地竄入了山洞。赫蘭巴雅已經站起身來,兩人擁抱了一下,他伸手查看了一下蘇日勒被阿七射傷的臂膀,「沒事吧?」「沒事!」蘇日勒言簡意賅地回答,赫蘭巴雅重重捶了他胸膛一下,「好兄弟!」
蘇日勒瞟了一眼水墨,低聲說了一句,赫蘭巴雅也微笑著回答。水墨自然是有聽沒有懂,只看見蘇日勒好像愣了一下,然後又看了自己一眼,水墨轉開了眼。
蘇日勒又問,「主人,看他的穿著應該就是南人里最低賤的賤卒,那將軍真的曾捨命相救?」「是,所以他肯定不是賤卒,就算是,也是個很特別的賤卒,我要帶他回長生天,一探究竟!」赫蘭巴雅笑看著假裝自己不存在的水墨。心裡的話並沒有全說出來,這小子很有意思,養個有爪子的寵物玩玩也不錯。
「走吧!」赫蘭巴雅走了過來,身影遮住了火光,「去哪兒?」水墨抬頭問,然後看著赫蘭巴雅的笑眼就知道自己問了個笨問題。她不再多說,努力想要站起來。
雖然不知道赫蘭巴雅是怎麼救治蛇毒的,但顯然自己血液里的蛇毒還有效應,剛站起來的水墨就覺得腿一軟,想要支撐住自己的時候不小心碰到了受傷的手腕。嘶……」她眉頭緊皺,要不是赫蘭巴雅扶了她一把,很可能就跪倒在地了。
「你們南人真是軟弱,這麼普通的蛇毒都承受不起,」赫蘭巴雅搖了搖頭,說完一把將水墨抱了起來。蘇日勒眉頭一聳,想要過來接手,赫蘭巴雅一閃躲了過去。
水墨肌肉緊繃地僵在赫蘭巴雅懷裡,他眉頭一揚,「如果南人都像你這般瘦弱,我們可以省卻許多麻煩了,你輕的像個女人!」水墨嘴裡乾的都快裂口了,但依然維持著鎮定的表情不變,淡然地說,「我再瘦也是個男人,是個戰士,請你不要再侮辱我。」
赫蘭巴雅哈哈一笑,「口氣倒不小,可惜憑你現在女人一般的體力能幹什麼?」他故意繼續用女人兩字才刺激水墨。水墨當然不在乎他說自己像女人,要是不像倒麻煩了。
她心裡反駁,能幹什麼?最起碼能像個女人一樣抓花你的臉!幻想完畢的水墨表面上還是裝得像個受辱的男人一樣,只閉目不言,直到她覺得人在空中晃了一下,睜眼看去,赫蘭巴雅已經帶著自己上了馬,雙腿一夾,戰馬飛奔而去。
「主人回來了!」跑了半個時辰之後,因為受傷而感覺很不舒服的水墨忽然發現幾個赫蘭戰士向這邊奔來。借著星光,她認出他們就是之前跟隨赫蘭巴雅一起逃亡的那幾個人。
赫蘭巴雅已一勒韁繩,偏腿帶著水墨跳下了馬。迎上來的戰士立刻看到了水墨,他們的臉色一變,之前那個大嗓門的戰士立刻吼了句什麼,赫蘭巴雅沒說話,蘇日勒沉聲斥了兩句,他才閉嘴,但眼光依舊不善地瞪著水墨。
水墨只能扭頭當沒看見,聽不懂她也明白,之前那是十幾個人估計就回來了這三四個,其餘的應該都被驃騎軍幹掉了。看到身為南人的自己,他們當然不爽。
正說著,忽然悶響聲起,水墨轉回了頭看去,幾個赫蘭戰士正騎馬奔向這邊。赫蘭巴雅挺直了背脊,剩下那幾個戰士也立刻站在了他身後。一個赫蘭戰士離這裡還有數步遠就飛身而下,快步跑了上來,正欲行禮,已被赫蘭巴雅拉住,兩人同樣擁抱了一下。
他們嘰哩哇啦地飛快說著赫蘭語,水墨就看見赫蘭巴雅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他身旁的戰士要麼臉色驚慌,要麼一臉憤慨,他們說話的聲音也愈見高亢。水墨悄悄扭頭看了看身後不遠處的戰馬,估算著如果趁他們不注意,自己逃走的可能性有多大?
「想跑?」赫蘭巴雅的聲音忽然響起,水墨脖子一僵,慢慢轉回頭來,赫蘭巴雅微笑的面龐就近在眼前,但他的眼睛沒有笑意。水墨吞咽了一下,本能地察覺到危險,乾脆咬牙實話實說,「是。」
赫蘭巴雅不免一愣,看了水墨兩眼,突然笑了起來,原本冰冷的異色雙眸也似乎變得溫暖起來,水墨偷偷鬆了口氣。他一把拉過水墨帶著她往前走上了馬,赫蘭戰士們也紛紛上馬,揚鞭前行。沒走多遠,水墨就發現他們似乎來到了一個駐營地,數百赫蘭戰士正等在這裡。
見他們到來,幾個領頭的赫蘭戰士立刻迎上前,畢恭畢敬地跟赫蘭巴雅報告著什麼。一下馬,水墨就被赫蘭巴雅推給了蘇日勒,蘇日勒顯然沒有惜香憐玉的愛好,更何況水墨現在是男人,更是敵人,水墨的臂膀雖然被他掐的生疼,但還是一動不敢動。
「主人,這回是由二王子的心腹特蘭格親自前來,大概有三個百人軍,兵力是我們的三倍!可如果天亮之前我們還回不去大營,立過誓言的我們一定不會被大王輕饒,軍規森嚴啊!」赫蘭巴雅手下大將齊格悶聲說,他表情極為嚴肅。
「我聽阿濟報告了,」赫蘭巴雅告訴自己一定要鎮定,如果自己亂了,那跟隨自己的戰士們就真的沒有活路了。「除了經過那片樹林,還有其他路可以走嗎?」他問。
齊格搖搖頭,「草原大路我們不能走,那就成了箭靶子,倒是有一條羊腸小路,可極為彎曲難走,我看過,有些地方甚至不能過馬,等我們穿行過去之後,也已經過了時間,違了王令了,結果還是死!再過兩個時辰就該天亮了!」
「該死的二王子!」粗漢痛罵了一聲,「你閉嘴!」齊格喝罵了一聲。赫蘭巴雅眉頭緊鎖,迅速思考了一番,眼下沒得選擇,他必須回去大營見到父王,不然一切就都完了,就算死也會落個懦夫的名聲,不能以戰士之禮下葬。他握緊了拳頭,決不能再受污辱,之前的已經夠了。
「就走樹林,大家小心,不論是誰,一定要想盡辦法回到王帳,見到大王,說明情況,明白嗎?」赫蘭巴雅語調低沉但表情沉穩,二王子早就算定了吧,自己明知不能行動,卻不得不行動。齊格即刻下令,所有等待著命令的戰士們都開始行動。
等身邊只剩下齊格和蘇日勒的時候,赫蘭巴雅沉聲問,「消息怎麼會傳得那麼快?我帶了兩個百人軍出發做斥候前鋒,一半多折於牧場,二王子只派了三個親信百人軍,就是明白我軍所剩無幾,才敢如此。」
齊格和蘇日勒對看了一眼,一起點頭,齊格說,「我也是這麼懷疑的,可現在沒時間找那個叛賊了。」「也罷,願長生天保佑我們!如得活命,定當報復!」赫蘭巴雅說完拍了拍他們的肩膀,轉身上馬。「呀!」一旁的水墨驚叫了一聲,人已被他抓上了馬。
「呵呵,如果能逃過這一劫,或許我會考慮放你走,」赫蘭巴雅對水墨微微一笑,揚鞭躍馬。水墨聽不懂他們之前在說什麼,但那緊繃到隨時會斷掉的氣氛卻讓她明白大事不好。
她不禁暗暗咒罵自己的背運,你說在天朝就被人逼著玩命,怎麼貌似出了國,還是這麼個結果?她沒有時間多問,赫蘭巴雅帶著戰士們如同趕命一般策馬飛奔,跑了沒多遠,前方不遠處已是一片樹林,他勒住了馬,定定地看向那裡,容色冷峻。
穿過那樹林之後的河邊就是大營,可樹林後方埋伏著敵人,而且是自己同父異母的弟弟派來的。赫蘭巴雅冷冷一笑,克雅,你就這麼恨我嗎?
正想著,突然感覺坐在他身前的水墨正在哆嗦,他低頭問,「怎麼,害怕了?」自覺大禍臨頭的水墨很想罵人,但還是勉強問了一句,「樹林里有埋伏嗎?」赫蘭巴雅笑問,「你怎麼知道?」水墨翻了個白眼,「你手下人刀箭出鞘,分明是準備戰鬥了!」
赫蘭巴雅一哂,「你頭腦真的不錯,可惜,我沒有放你回去的理由!」水墨心說你就想拉個墊背的當然不會放我走了!「你是有十足的把握還是打算拚死一搏?」水墨又問。不管怎樣,她都得為了自己爭取一下,沒道理經過了這麼多,臨了還得做個糊塗鬼。
「哼,樹林里埋伏著三倍於我的敵人,等我進入樹林之時,就是他們攻擊開始的時刻了。可不經過那樹林我無法回到大營,不能按時交回軍令,我一樣是個死!」赫蘭巴雅雙眸閃著光,嘲諷地問水墨,「還有問題嗎?」
水墨先是吃了一驚,她下意識追問,「沒有其他路嗎?」「有啊,樹林的外圍就是草原,可從那裡走過,不是死的更快嗎?」赫蘭巴雅搓了下臉,他真的很不甘心,可眼下除了搏一搏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自己或許能活著回去,但是這些戰士,他面無表情地環顧了一下正在做戰鬥準備的戰士們,心裡登時一疼,更是大恨。
水墨伸脖子瞭望了一陣,難道今天就真的交待在這兒了?急得一身燥汗的她腦中靈光忽現,她猛地用手推了下赫蘭巴雅,「草原距離樹林有多遠?」赫蘭巴雅長眉一揚,「何意?」「我是說,那些埋伏的人能看清我們有多少人嗎?」水墨急急地問。
赫蘭巴雅看著焦急的水墨,「齊格!」他回頭叫來領頭赫蘭的戰士低聲問了幾句,又轉頭對水墨說,「不過五里,可就算一時他們看不清我們人數,一個衝鋒不過多久即到眼前,還是能截殺我們於前方,而我們只能前行。」
看不清是嗎?那就應該有機會。水墨舔了下乾澀的嘴角,鼓起勇氣說,「你剛才說如果能逃過這一劫,會讓我走是吧?我們做個交易吧」
一個黑影急速地借著牧草的隱藏而奔跑著,他的目標是樹林,大王子改變了行進方向,而且他們還有圖謀……自己必須儘快去報告主上!「唔!」忽然一股力量向他襲來,不等他反應,人已經被掀翻在地,那聲驚叫也被捂回了嘴裡。
這人知道不好,猛力一個后肘,想要借力逃脫,手臂卻被人一扭,胸肋之際已狠狠地挨了一記膝撞。這下讓他痛徹心肺,原本那聲呼喝也悶在了喉嚨里。
「主人!」蘇日勒一甩手,那人幾乎翻滾著摔到了赫蘭巴雅的跟前,正忙著指導如何捆樹枝的水墨聽到動靜,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地上一個人雙手被縛,半伏半跪地正在掙扎,而赫蘭巴雅正慢慢地擦拭著他的彎刀,面色淡然。
雪亮的刀刃同時刺激到了水墨和那個人,水墨「唰」的扭回了頭,而那人也不敢再掙扎了。雖然赫蘭戰士們依舊忙碌,細細嗦嗦的聲音從無間斷,但水墨就覺得自己身後安靜若死,她甚至能感覺到那個被抓之人的不甘,恐懼,還有絕望。
赫蘭巴雅終於開口了,水墨聽不懂他在說什麼,而那個人一直沒有開口說話。過了半晌,赫蘭巴雅慢悠悠地說了句什麼,那人突然大喊了起來,但幾乎立刻被人按住了。水墨聽見他被拖走的聲音,忍不住打了寒顫,「怎麼了?進展不順利?」赫蘭巴雅的聲音近在耳邊,熱氣吹拂。
「啊?」水墨猛地往前跨了一步,鎮定了一下才搖搖頭,「沒有,暫時還算順利。」赫蘭巴雅一挑眉頭,微笑著說,「那就好,我們的性命可都系在你身上了。」水墨看了他一眼,清了下嗓子才說,「儘力而為,聽天由命。」
赫蘭巴雅一笑沒再講話,而是做了個請繼續的手勢,看著水墨強自鎮定地轉身離開,他若有所思看著她的背影。「主上,這小子的長相真像女人,不過腦子很好使,您真的要放她走?」齊格走過來沉聲說。
赫蘭巴雅不答反問,「解決了?」「是,我廢了他的手腳,留他一口氣,帶回去給大王!」齊格恨聲說。這人居然是他的手下,雖然赫蘭巴雅根本不會認為自己也有問題,但他仍然感到羞辱。
赫蘭巴雅了解的拍了拍齊格的胸膛,他還有蘇日勒都是從小和自己一起長大的,歷經生死,榮辱與共。如果連他們都不相信了,那這世上不知道自己還能相信誰。想到這兒,赫蘭巴雅忍不住看了一眼不遠處水墨纖細的身影,眉頭一皺。
不容他多想,阿濟跑過來報告,一切準備完畢,可以出發了。看了看天邊,啟明星已經露頭,那就說再過一個時辰天就要亮了,把戲也玩不成了。赫蘭巴雅收拾了一下自己複雜心情,慣常的微笑又浮了面容,「好,我們走!」
水墨沒有選擇的上了赫蘭巴雅的馬,赫蘭戰士們在背山處點燃了火把,然後才策馬前行,速度很快但很從容的樣子,火把頓時在草原上形成了一片火龍。
「隊長,你看!」一個潛伏在樹林里負責瞭望的赫蘭戰士立刻就發現了這個很「顯眼」的隊伍。小隊長皺眉看了一會兒,他轉身往樹林深處跑去。「啪!」的一聲響,赫蘭將軍特蘭格狠狠地甩了一下馬鞭,「你說什麼?!」
來報信兒的小隊長頓覺臉上被鞭梢掃過的地方火辣辣的疼,但深知將軍性格的他連傷口都不敢摸,只是埋頭繼續報告,「大王子他們並沒有穿越樹林,而是走了大草原,火把燃起,還有……」他猶豫了一下。「還有什麼?」特蘭格陰惻惻地問。
小隊長打了哆嗦,再不敢延遲,「還有他們的人數看起來將近五百人,應該是大王子帶出去的兩個百人軍。」「怎麼可能?!探子明明傳來消息說,他們被南人伏擊,沒剩下多少人!」特蘭格身旁的一個戰士脫口而出。
特蘭格拿馬鞭搔了搔濃密的鬍鬚,回頭問,「我們的探子有新消息嗎?」手下搖了搖頭。特蘭格一偏下巴,「走,過去看看!灰狼,你們做好攻擊準備!」說完,帶著幾個親衛向樹林邊馳去。
果然,一到林邊就看見草原深處撲呼閃爍的火把正快速前行,特蘭格濃眉登時皺起,他眯起眼細看。對面騎兵的速度比較快,但看起來從容不迫,看起來就像是正在回家的戰士,到了自己地盤,雖然心急卻不慌亂。
特蘭格大致地數了一下火把,果然有五六百數。雖然離營地不遠,打他們依舊保持戰鬥隊形,成包圍之勢,想來赫蘭巴雅就被保護在最中間。特蘭格雖然極力遠眺,但距離有些遠,看得不是很清楚,但是火把的數量已經說明了問題,而且看火把的高度和火焰跳躍的狀態,可以肯定是被人持在手中,而不是綁在馬上。
特蘭格猶豫了起來,他身後的親信們也不敢打擾他,只能跟著探頭張望,就這麼會兒功夫,他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敵人快速前行。主人們的煩躁影響了戰馬,它們也揚蹄甩鬃,躍躍欲試,但立刻被戰士們制止了。
一言不發的特蘭格心思電轉,如果現在衝殺出去,自己手下就算能跟赫蘭巴雅的兩個百人軍戰成平手,也是兩敗俱傷,而且很有讓赫蘭巴雅逃脫,甚至與二王子對質於大王面前。
那樣的話,對二王子就太不利了。就算二王子乃大妃所出,一向為大王寵愛,意圖謀害大王子仍是一個不能饒恕的罪行,更何況一些部族長老還是很欣賞赫蘭巴雅的智慧,而不喜歡二王子的跋扈。
可如果讓赫蘭巴雅回去了,再找機會收拾他就難了,而且探子為何沒有再傳來訊息?難道說他背叛了,還是原本這就是個圈套,是赫蘭巴雅用來設計二王子的?特蘭格越想越不對勁兒。
「哼,你說特蘭格會不會上當?」阿濟歪了身體問蘇日勒,蘇日勒點點頭,言簡意賅地說,「特蘭格性子暴烈卻天生多疑,拿不準的事情他輕易不會動手。」阿濟看了一眼前方同樣舉著火把的赫蘭巴雅,大王子一定也算準了特蘭格的性子才聽從那個南人小子的主意的吧。
從他的角度只能看見水墨一晃一晃的腳,相對於赫蘭巴雅的戰靴,可以稱之為小巧。阿濟咧了下嘴,這南人的身材就是瘦弱,不過腦子倒很好使,鬼主意多的很。想到這兒,他忍不住又問蘇日勒,「你說,主上真的會放那小子走嗎?」「當然!」蘇日勒斬釘截鐵地說,「主上一向信守諾言!」說完他瞪了阿濟一眼,阿濟做了個鬼臉兒,不再多言。
赫蘭巴雅微微一笑,他耳音靈敏,跟在身後的阿濟和蘇日勒的談話他也聽到了,放他走嗎……低頭看了一眼水墨頭頂的發旋,水墨正努力挺直身體坐在馬上而不是靠在他懷裡,赫蘭巴雅只認為這是水墨無聊的男人自尊倒也沒有多想。
他抬眼看了一下手中的火把,火把由交叉的樹枝組成,看起來像個巨大的米字,上面三頭點燃,下方握在手裡。如果不靠近去看,一個火把就能讓人感覺是三個,赫蘭巴雅忍不住笑了起來,特蘭格一定正在煩惱吧。
幸好來的是他,如果是自己那個弟弟親自帶隊,估計早就不顧一切地衝過來了。想到這裡,赫蘭巴雅低頭又看了水墨一眼,笑容滿面,放你走?我當然會放你走……「哈!」赫蘭巴雅一聲呼喝,戰馬立刻加快了速度。
「將軍,我們再不攔殺,大王子他……」一個赫蘭戰士實在忍不住了,戰機稍縱即逝,如果現在再不行動,這就追不上了。特蘭格猛一回頭瞪視那戰士,那人瑟縮,他這才從牙縫裡擠出了幾個字,「派斥候一探,小心不要被人發現了,任何情況立刻通傳,其餘人做好攻擊準備。」
斥候放出去了,他們小心謹慎地靠近著馬隊,閃耀的火把越來越近,其中一個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就問同伴,「火把有些不對,你看見沒有?我們再靠近一些看看。」同伴正點頭,就聽見「噗」的一聲響,那說話的斥候兩眼暴突,一隻利箭從他脖頸上穿透而出,幾滴熱血登時濺了過來。
斥候一時魂飛天外,接著一個側撲,另一隻箭險險擦著他的頸側飛過。這斥候身手靈活,迅速翻滾著沖向牧草密處,妄圖藉機逃跑,可那箭彷彿長了眼睛一般追逐著他。
赫蘭斥候拚命地跑著,直到他感覺身後已經沒了追兵,這才鬆了一口氣,讓自己火燒一般的肺有個喘息的機會。氣息稍平之後,他直了一下身體,點燃火箭,準備給將軍報信。
「噗……」一聲勁風傳來,這斥候的聲音頓時被箭封在了喉嚨里,他死不瞑目的倒了下去,最後時刻,他勉力扳動了機弩,已被點燃的火箭嗖的飛了出去,雖然因為斥候倒下去的角度飛的不高,但足以被人發現了。
幾個黑影隨即追尋而來,一個人迅速蹲下。「怎麼樣?」另一個人問,「是赫蘭斥候,但看起來不是赫蘭巴雅的人,他們腰間帶飾不同,為狼頭,赫蘭巴雅的手下皆飾獵鷹,」蹲下那人仔細檢查了一番說。
「不管怎樣,他們報信的火箭已經射出,這裡不安全,我們還是迅速報告將軍大人為好,走!」一個嗓音低沉之人做了決定。幾個人如同來時一樣,迅速地消失在了草原深處。
赫蘭巴雅他們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現在路程已走了三分之二,就算這時候特蘭格追來,也很難……他正盤算著,忽然聽見一聲呼嘯,回頭看去,一個赫蘭人用來聯絡的火箭歪斜著飛了一段距離之後,掉落在草叢裡,頓時火焰升起。
「糟糕!」赫蘭巴雅暗叫一聲不好,他嘬唇打了一個唿哨,齊格,蘇日勒和阿濟立刻發出了命令,所有的赫蘭戰士都開始策馬狂奔。「見鬼!」埋伏在樹林里特蘭格也看見了火箭,他怒罵了一聲,咆哮著一馬當先地沖了出來,自己竟然被赫蘭巴雅算計,誤了大事!
水墨只覺得臉如刀割,草原上的風吹得她睜不開眼,但還是發現赫蘭人很奇妙地熄滅了手中的火把之後,才將它扔掉,全力逃跑。本來超近包圍過來的特蘭格還有一點點優勢,但沒有想到有一些悍不畏死的赫蘭戰士竟然掉頭向自己跑來,意欲拖延時間。
一陣糾纏之後,赫蘭巴雅的戰士們盡數陣亡,特蘭格卻只能眼見著赫蘭巴雅愈逃愈遠,奔向了大本營的方向。「啊!!!」特蘭格狂怒地大吼了一聲,但卻無可奈何了。
「赫蘭巴雅還有這等智慧……」阿七聽著手下斥候帶回的報告,他搓了下鼻樑,有些無奈地說,「又被城哥料到了,沒想到,最後還得這麼辦!」說完他翻身上馬,「我們走,按照原來的計劃準備,如果一切順利,赫蘭十年之內,再無能力犯我國土!」說完,他掉轉馬頭,帶著手下人迅速地離開了。
被疾風吹得睜不開眼的水墨被那聲從遠處傳來的怒吼嚇了一跳,正策馬揚鞭的赫蘭巴雅哈哈一笑,「不用怕,他追不上了!」他聲音里充滿了快意,原本以為要傷亡慘重的夜晚,竟然如此輕易地逃了出來。不過,那些英勇獻身的戰士卻不能白死,赫蘭巴雅心中冷笑,克雅,好兄弟,我們很快就可以見面了。
閉著眼被赫蘭巴雅護在懷裡,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的水墨,突然覺得赫蘭巴雅的速度慢了下來。她張眼看去,立刻倒吸了一口涼氣,山下白色的帳幕如雲,人噪馬嘶,顯然是到了赫蘭人的大本營。
水墨愣了一下之後,迅速轉頭問赫蘭巴雅,「我們這算是成功逃出來了?」正瞭望營地的赫蘭巴雅聞聲低頭,看著水墨亮晶晶的眼眸,他一笑,「是!」「嗯哼,」水墨清了下嗓子,「我實現了自己的承諾,你呢?」
赫蘭巴雅眼睛都笑得眯了起來,他突然把水墨一抱,放在了地下,對僵在原地的水墨一揚下巴,「你可以走了。」水墨真的有些吃驚,之前會這麼問,實在是因為抱了那一點點希望他會守信,但現在赫蘭巴雅痛快地兌現諾言,反倒讓她不知所措。
「怎麼,不想走了?」赫蘭巴雅好笑地說,蘇日勒天生嚴肅,齊格性格沉穩,但阿濟卻哈哈笑了一聲。水墨臉一紅,以南人禮節微微彎身,「多謝,告辭!」赫蘭巴雅很認真地說,「不用謝!」
水墨掉頭就往回走,她根本不敢想什麼要水要吃的,先跑了再說。看著水墨離去的背影,齊格問,「主上,我聽蘇日勒說了,這小子詭計多端,我們在牧場的失敗也是因為他的計策,您就這麼放他走了?」
赫蘭巴雅正欲開口,山下營地號角突鳴,他一皺眉,對齊格說,「你們先走,我馬上就到!」齊格等人呼嘯而去,正往山林里跑的水墨情不自禁地回頭看了一眼,卻發現赫蘭巴雅正朝自己賓士而來。
「靠!」水墨低罵了一句,剛才還想著古人果然比現代人守信,現在才知道,不管古人今人,天朝人還是赫蘭人,只要是人,就沒有守信用的!第一反應自然是加速狂奔,但她明白跑也沒用,兩條腿怎麼也跑不過四條腿,因此反而鼓起勇氣站住了。
「怎麼不跑了?」追到跟前的赫蘭巴雅一拉韁繩,戰馬幾乎優雅地圍著水墨踏著碎步。水墨勉強一笑,「為什麼要跑,您不是答應放我走了嗎,身為一個男人,總不會言而無信吧?」
赫蘭巴雅趴在馬頭上與水墨對視,現在朝陽初升,天邊的霞光映照在了水墨的臉上,赫蘭巴雅的心突然一動。早就知道這男子長得秀氣,現在看起來,他幾乎是漂亮的,尤其是那雙清澈的眼睛,雖然害怕卻依舊堅強。
「我當然言而有信,但沒說不能再把你抓回來呀?」赫蘭巴雅的笑容在水墨看來簡直就是無賴。她再也剋制不住內心的怒氣,冷笑著說,「原來如此,你們赫蘭人發誓如同放屁!」赫蘭巴雅笑容一頓,滿腦門子火的水墨毫不示弱地瞪著他。
赫蘭巴雅想了想又笑了,「也罷,你的智慧可以讓你活久一點,但是要管好你的嘴。」說完他一彎腰將水墨拉上了馬。水墨僵直地坐著,維持著最後的自尊。她暗自後悔,如果不是剛才看見赫蘭人的大營而慌了手腳,自己應該尋找機會逃走而不是傻乎乎的讓赫蘭巴雅戲耍才對。
「怎麼不說話了,聰明人?」赫蘭巴雅這會兒心情很好,長生天果然是看照著自己的,就像母親說的那樣。心情與他截然相反的水墨沒好氣地說,「你實在過獎,其實我是我們那兒最笨的!」被她暗諷的赫蘭巴雅非但沒有生氣反而哈哈笑了起來。
「阿墨?」他試探著叫這個名字,就覺得水墨身體一硬,他開心地笑了,「你姓什麼?」水墨沉默著,就在赫蘭巴雅以為不會得到回答的時候,水墨轉頭對他說,「我大爺。」「我大爺?」赫蘭巴雅下意識地重複了一遍。水墨點點頭,「複姓!」心裡卻在翻白眼,對,我就是你大爺!
赫蘭巴雅覺得有點不對,但他來不及多想,已經看見不遠處正在等著他的蘇日勒。到了跟前,蘇日勒接過了水墨,赫蘭巴雅對水墨說,「我要離開一下,在赫蘭大營里我勸你還是別動歪腦筋的好!」說完他策馬而去。
蘇日勒冷著個臉,馱著水墨向大營的另一個方向走去。水墨一時間也沒了主意,只能被動地被帶往赫蘭大營深處。漸漸地,人越來越多,他們都是一身異族打扮,很多人卻沒有穿戰袍,甚至還有女人出現,水墨驚訝地看著她們,她們也瞪著水墨。
軍妓嗎?水墨懷疑著,在天朝她非常不能接受的,就是有軍妓的存在。好在賤卒是沒有資格也沒有錢去找軍妓的,水墨大為慶幸,但這也止不住其他男人如王大之流對那些女人的渴望和想象。看著那些身材壯碩,面容粗糙的赫蘭女人,水墨忍不住咂舌。軍隊能力暫且不提,若只比軍妓,赫蘭的戰士們幾乎可以用可憐來形容了。
「駕,駕!」幾聲吆喝瞬時讓水墨自胡思亂想中醒來,她飛快地轉頭看去,這地方竟然有人講漢語而不是赫蘭語。不遠處塵煙四起,一個規模不小的馬隊正賓士而來,他們帶著數量大車,好像拉著貨物。
水墨目瞪口呆地看著那些穿著天朝服飾的人來到營門前,兩個粗豪大漢跟迎上去的赫蘭戰士說了幾句,營門就被打開了。一隊赫蘭戰士聞訊跑了出來,開始檢查那些人以及他們所帶的貨物。
「他們是天朝人?」水墨忍不住低喃了一句,蘇日勒不言不動,彷彿沒聽見一樣。水墨多少也有點明白了,顯然這些天朝人在跟赫蘭人做生意,赫蘭人為游牧民族,很多生活必需品都不出產,除了劫掠,也需要購買。在那些重利的商人眼裡,顯然沒有什麼家國情仇之分。
一陣喧囂打斷了水墨的思緒,她探頭張望,發現一個身材高大的漢子被赫蘭戰士拉了出來,嘰里呱啦地說些什麼。旁邊某個身材圓滾滾的男人立刻跑了過去,他邊說邊讓一個手下幫忙翻譯。
因為隔的有段距離,水墨只聽見幾句,大意是說有人受傷了,所以這回讓我侄兒來幫忙送貨,所以你們才看著眼生云云。水墨看向那個高大的男人,他似乎毫不慌張,也不想那個胖男人那樣點頭哈腰帶著商人特有的討好,就安靜的站著。
他彷彿感覺到了水墨的目光,轉頭向這邊看來,因為有些逆光,水墨看不太清他的面容,只能看見他臉頰上有一道長長的疤痕……
「喔!」蘇日勒低喝了一聲,戰馬繼續前行,那個男人的輪廓漸漸淡出了水墨的視線。水墨偷偷深吸一口氣,讓自己突然亂跳的心平靜下來,雖然那個男人的身影很模糊,但就是讓她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她不想讓蘇日勒有所察覺,依然保持著僵硬的坐姿。
一路沉默不語的蘇日勒策馬來到了一個裝飾著黑色尾貂的帳篷跟前停住,水墨就覺得自己肩膀處一緊一松,人已經站在了地上。對於蘇日勒的粗魯,她只能在心裡腹誹了兩句。「蘇日勒!」一個胖胖的赫蘭女人驚喜地從帳篷里跑了出來,蘇日勒沒有下馬,人卻彎下腰抱了一下那個女人。
水墨有些吃驚地看著,蘇日勒雖然冷峻的表情依舊,但眼神卻帶了幾分溫暖。那女人唧唧呱呱地說著,水墨一句也聽不懂,蘇日勒言簡意賅地回答了幾句,那女人好像吃了一驚,就扭回頭來打量水墨。水墨故作鎮定地跟她對視,忽然發現這是個上了年紀的赫蘭女人,雖然她臉色紅潤,但眼角的皺紋以及鬢邊的星星點點還是表明了她的年紀。
這女人的目光直率,但沒有赫蘭人通常對天朝人抱有的敵意,更多的是好奇,還有一點點……不容水墨多想,女人笑呵呵地回頭跟蘇日勒說了句什麼,蘇日勒一點頭,轉眼對水墨冷漠地說了一句,「不想死就老實一點,別耍花樣!」
耍花樣?!方才被赫蘭巴雅擺了一道水墨本來就很不爽,聽著蘇日勒意有所指,她同樣冰冷的回了一句,「放心,被騙一次已經夠了,我沒那麼多花樣浪費在白眼狼身上!」蘇日勒一愣接著表情有些詭異,雖然不解白眼狼是什麼意思,但鐵定不是好話。
他知道水墨詭計多端,這裡不是戰場,如果這小子惹了什麼麻煩,殿下非但保不住他,而且很可能會連累殿下,所以他才多囑咐了這麼一句,畢竟他算是殿下的「救命恩人」。沒想到水墨誤會了他的意思,蘇日勒不想解釋,他眯了下眼,又囑咐了那女人兩句,立刻調轉馬頭,飛馳而去。
「咳咳,」不防備的水墨被揚塵嗆得咳嗽了幾聲,心說這報復來得真快。她再一抬眼,一個紅潤的胖臉近在眼前,呼吸可聞,水墨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啊!」她不知道絆到了什麼,人踉蹌著滾進了帳篷,頓覺眼前暗了許多。
狼狽站起來的水墨迅速打量了一下四周,幾個赫蘭女子正吃驚地看著她,帳篷中有一個燃燒的火盆,水墨僵在了原地,一動不動。帳篷簾一掀,那個胖胖的女人走了進來,她顯然覺得方才水墨的「后滾翻」進入很有趣,一臉的笑意。她高聲說了句什麼,那些赫蘭女人放鬆了下來,探究地眼神登時掃遍了水墨的全身,聽著那些不明其意的竊竊私語,水墨萬分不自在,也只能忍著。
一個戴著面紗,但看著就很年輕的赫蘭女孩兒跑到胖女人身邊詢問著什麼,胖女人很有耐心地回答著。看得出那女孩兒對自己很好奇,可那胖女人一直禁止她靠過來,雖然她的動作很隱蔽。水墨根本不在意她的防備,她只想知道這些赫蘭人到底想幹什麼。雖然眼前都是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但是蘇日勒敢把自己一個人留在這裡,就證明他有把握自己逃不掉。
胖女人笑眯眯地遞了一塊柔軟的濕布給她,「先擦擦吧。」水墨一愣,「你會講漢話?」「會一些,擦呀,」胖女人漢話聽起來有些僵硬但還算流利,她做了個擦臉的動作。水墨能感覺到她沒有惡意,雖然不想擦臉,可又不想把如蘇日勒那樣的人再招來,只能遲疑地開始擦臉。
胖女人又從一個大木箱里掏出了幾樣東西,遞到了水墨跟前,「換吧。」水墨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東西,她立馬一僵,手中是幾件赫蘭族的服裝,雖然看不出男女式樣,但當著這些女人換衣服無論如何不是個好主意。
「快換呀,」胖女人又催促了一聲,水墨搖了搖頭。「為什麼?你的衣服,很破了,」胖女人指指水墨因為這一晝夜逃亡而變得破爛的衣物。水墨腦筋飛轉,嘴上卻說,「我是天朝戰士,不能穿你們的衣服。」胖女人聽懂了,但臉上都是不以為然,「什麼戰士,你看起來還是個孩子。」
「呃,」水墨噎了一下,立刻又想到了一個理由,「男女授受不親,我不能當著你們的面換衣服!」胖女人沒聽懂前半句,後半句很明白,她一怔,接著嘎嘎的笑了起來,她回頭跟女人們說了一句,那些赫蘭女人頓時開始哈哈大笑,水墨的男女之說在她們眼中顯然很好笑。
正笑著,「刺啦」一聲,帳篷簾被人扯爛了一塊兒,一個體形壯碩的男人闖了進來,水墨立刻聞到了一股沖鼻的酒氣。帳篷里忽然變得鴉雀無聲,胖女人也沒了笑容,看著很勉強地過去招呼那男人。那男人卻醉醺醺地一把推開了她,搖晃著掃了一眼屋裡,踉蹌著沖向了那個年輕的赫蘭女孩兒。
屋裡尖叫四起,那個年輕女孩兒拚命掙扎著,男人跟拎小雞似的把那女孩兒攥在手裡胡亂摸著。女孩兒越掙扎他越高興,還伸著毛乎乎的嘴巴去親她。水墨心裡打了個突兒,難道這裡是赫蘭人的軍妓帳篷?!為什麼赫蘭巴雅會把自己送到這兒來?他想幹什麼,他知道自己是女人了?不可能啊,難道他喜歡……
一個女人想去保護那女孩兒,卻被那男人一腳踢了個大跟頭,慘叫著跌倒在地,胖女人憤怒地尖叫著撲過去,查看那女人的狀況。「唔!」那男人突然悶哼了一聲,年輕女孩兒正狠狠地咬著他的手腕,他發狂般地將那個女孩兒摔了出去。
眼瞅著女孩兒就要摔到在火盆里,「小心!」水墨下意識地飛起一腳踢向火盆。「噹啷!嘶!」水墨倒吸了一口氣,她實在是高估了自己的腳力也低估了那個火盆的重量。雖然火盆是踢飛了,但她的腳趾頭也疼的骨折了似的。逃過一劫的女孩兒翻身爬起,她想都沒想,就躲在了水墨身後抽泣著瑟瑟發抖。
發酒瘋的男人彷彿這時才發現水墨的存在,他睜大了眼睛,看著一身天朝打扮的水墨。水墨的心臟開始縮緊,男人眼中的興奮和瘋狂讓她恐懼。「你幹什麼!」水墨大叫著掙扎,醉鬼的力量非常大,她只覺得那股熏人慾嘔的酒味劈頭蓋臉的包圍著她,而那個混蛋竟然伸手在她身上亂摸。
也許是水墨經過改造的胸部太過平坦,這醉鬼有點奇怪,可被酒精浸泡過的思維又讓他無法思考原因,所以他做出了一個讓水墨再不能容忍的動作。他摸索著水墨的大腿,並開始撕扯她的褲子。「嘶啦,嘶啦」,在布料撕裂的聲音過後,水墨就覺得一隻熱烘烘又濕乎乎的手正貼在自己腿部的肌膚上遊走,那種噁心的感覺簡直要讓她發瘋。
一股熱血直衝腦部,「王八蛋!」水墨掙脫出一隻手,一拳打向那傢伙的太陽穴,同時狠狠地給了他下身一腳。「嗷!」那男人頓時一聲慘叫,但戰士的本能還是讓他作出了反應,水墨那腳並沒有踢實,不然赫蘭族歷史上第一位公公可能就此誕生了。
因為疼痛而狂怒的男人反手去勒水墨的脖子,「咯,」不及逃走的水墨被他勒個正著。脖子上的壓力越來越大,水墨幾乎都聽到了自己咔咔作響的頸骨,眼珠子又熱又疼,好象馬上就要從眼眶裡被擠出去了,水墨眼前開始發黑,但她依舊不放棄的掙扎著。
「咳咳咳!」突然湧進胸腔的空氣讓水墨急速地咳嗽了起來,那個赫蘭女孩兒幫她輕輕地拍著背。眼前一片金星的水墨漸漸恢復了視力,她目瞪口呆地發現,胖女人一手拿了個布袋,另一隻手裡拿著口長柄鍋樣的東西,正怒視著軟倒在地抱頭呻吟的醉鬼,她胸口劇烈起伏著,看樣子很想再給那傢伙幾下子。
「你還好?」胖女人發現了水墨的目光,趕緊跑過來問。水墨摸著脖子點了點頭,胖女人做了個雙手合十的動作,水墨知道這在赫蘭是表示感謝的意思,果然,她感激地說,「謝謝你,幫了圖雅。」圖雅?水墨馬上意識到是那個差點跌到火盆里毀容的年輕女孩兒。
不等水墨說話,帳里其他的女人又尖叫了起來,水墨還以為那醉鬼又「復活」了呢,可一股子糊味飄了過來。水墨轉頭看去,之前被她踢飛的那個火盆,無聲無息間把帳子里的一些布帛點燃了,現在已經蔓延到了帳篷邊緣。
這幫女人趕緊拿厚墊子拍火,水火無情,沒一會兒火焰騰的一下就燒了起來。胖女人一看事態不好,趕忙催促著女人們逃出了帳篷,附近發現火情的赫蘭人立刻衝過來幫忙救火。好不容易火焰被熄滅了,那個被敲昏的醉鬼也讓人拖了出來,胖女人還沒來得及鬆口氣,就聽見馬蹄聲響。
「安瑪!」赫蘭巴雅一勒韁繩,戰馬還在長嘶之際,他已經跳下馬來,迅速來到胖女人身邊。「我的殿下!」安瑪驚喜地叫了一聲,趕忙彎腰行禮,赫蘭巴雅阻止了自己的奶母,「嬤嬤,這是怎麼回事?」跟隨他一同回來的蘇日勒和阿濟也下馬跑了過來,「阿娘?」蘇日勒看見一臉黑灰的安瑪嚇了一跳。
安瑪看見主人和兒子都回來的,心神安定,立刻把剛才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殿下,我用藥粉將這個傢伙迷倒又給了他一下子,才救下那個南人,要不是他,圖雅……」「圖雅沒事吧?」赫蘭巴雅略偏頭一看,阿濟正在查看昏倒在地的年輕女孩兒,他微微搖了下頭,表示沒事。
「他人呢?」赫蘭巴雅臉色變得很難看,原本清澈的藍色眼眸也暗了下去。「誰?」安瑪有些心慌,殿下很生氣。「阿娘,那南人呢?」蘇日勒接了一句。
安瑪一怔,迅速轉頭去找,「咦,剛才他還在的,幫我們救火……殿下,我……」安瑪驚慌失措地看著赫蘭巴雅,剛才兒子就說讓自己看好那年輕人,說他對殿下很有用處,可現在竟然不見了。蘇日勒眉頭緊皺,「主人,我去找!」「別讓其他人先發現他!告訴齊格一起。」赫蘭巴雅聲音低不可聞,蘇日勒躬身而去。
「嬤嬤,沒事,」赫蘭巴雅安慰了一下自責的老婦人,憤怒過後,他突然有點想笑。阿墨……要是不趁亂逃跑,他就不是那個讓自己這麼感興趣的人了,不過這回抓到他,一定要給這小子一點教訓。赫蘭巴雅期待著水墨再度被帶到他面前,蘇日勒追蹤的人,從沒有一個能夠逃脫。想想接下來的馴服,赫蘭巴雅心滿意足的笑了,那過程一定比馴服最強悍的野馬還有趣,只屬於自己的野馬。
「巴雅!」醒過來的年輕女孩兒一眼就看見了赫蘭巴雅頎長的身影,她哭喊著撲了過來,赫蘭巴雅順手抱住了她。聽著女孩兒抽噎的敘述,赫蘭巴雅漠然地看著那個已經醒來的醉鬼,他是二王子克雅的手下,出身部族,他的叔叔是想要把克雅推上汗位的主力。
「大……王子,」醉鬼終於清醒了過來,他恐懼地看著面無表情的赫蘭巴雅。不是說他今夜難逃一死嗎?怎麼會活著回來?現在可如何是好,自己以為他死定了,才跑來他的篷帳……
「扎迪力,你碰了圖雅?」赫蘭巴雅笑得溫文爾雅,那男人卻駭得心膽欲裂,他知道赫蘭巴雅看著越溫和,下手越狠毒。「大王子,我喝醉了,請看在克雅王子和我叔叔的份上,原諒我這一回,我願意向圖雅公主送上大禮賠罪!畢竟我是個貴族!」他勉強壓制了自己聲音的顫抖。
圖雅難壓受辱的憤怒,她「呸」的朝扎迪力吐了一口吐沫,「無恥的傢伙,你連那個南人都不放過,還敢說自己是貴族?!」赫蘭巴雅眯了下眼,輕聲問,「圖雅,你說什麼?」圖雅狠狠地說,「我親眼看到,他撕了那個南人的褲子,想要……呸!」圖雅又狠狠地啐了一口。
「那只是個下賤的南人,我……」正在爭辯的扎迪力突然瞠大了眼睛,「嚓啷」一聲,赫蘭巴雅的彎刀緩緩地從刀鞘里被抽了出來。「不,不,你不能……」葯勁未過,扎迪力只能在地上往後蹭著,他臉色青白,一邊拚命想要逃走,一邊威脅赫蘭巴雅,「你不能,你不敢,你……」
赫蘭巴雅微笑逼近,「我不能?我不敢?」
「啊……」遠處傳來的慘叫聲讓水墨打了個冷戰,可她根本就不敢回頭,繼續小心翼翼地前行著。剛才趁亂跑了出來,如果這回再被赫蘭巴雅抓回去,他不生吃了自己才怪。
「咵咵,」前面傳來一陣腳步聲,躲在草垛后的水墨偷偷窺視,是一隊巡邏的士兵,她趕忙縮頭,轉身想要離開這裡。「哈輝?」一個異族口音響了起來,水墨身體一僵,突然拔腿就跑。然後她不意外地聽到後面亂了起來。
大嘆倒霉的水墨只能拚命逃走,現在天色已經亮了,如果再找不到躲藏之處,估計自己的古代之旅馬上就要結束了。雖然也想過,是不是人掛了,就會掛回現代。可想歸想,總是沒有勇氣拿自己的小命來做實驗。
赫蘭人對俘虜的手段,她不但聽說過,而且親眼看過。一想到那恐怖的景象,水墨立刻平增無限力量,就算要死,也決不能死的那麼悲慘。「啊!」水墨低叫了一聲,剛才她想要翻身躲到一個土推後面,可慌不擇路的她卻不知道土堆後面是個山坡,她立刻從上面滾了下來,直到撞上一個柔軟的東西,才阻擋了她。
頭暈眼花的水墨搖了搖頭才看清自己撞上的是一個帳篷,她貼上去聽了聽,還好,裡面沒有任何動靜。她搖晃著站起來想要繼續逃跑,就聽見山坡上面傳來了追兵的聲音。顧不得許多,水墨用剛才從那醉鬼身上摸來的匕首把帳篷割開了一道縫隙鑽了進去。
帳篷里有些黑,水墨閉眼適應了一下才繼續觀察。火盆就放在帳篷中央,但火焰已經熄滅,只隱約帶來了一些熱力。一個造型別緻的燈燭擺在案上,燈中安靜的火焰突然跳躍了兩下,燈影搖曳,一個原本正在伏案休息的人慢慢坐直了身體,伸手去攏燈。
帳篷里有人,水墨再一次咒罵了自己的背運,但好在那人背對自己,而且看身影是個苗條的女人。這時帳外傳來了嘈雜的聲音,水墨正不知該如何是好,那女人彷彿感覺到了什麼,突然就轉過了頭來,跟水墨眼神對個正著。面紗掩蓋了她大部分的面容。水墨只看見她眼睛瞪得越來越大。
見鬼!水墨一咬嘴唇,抄起匕首正要撲過去,那女人忽然試探似的叫了一句,「阿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