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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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氏那聲呼喚之後屋裡一下子安靜了起來,我覺得自己的脊椎彷彿被急凍了一下,動也不能動,隱約間似乎都能聽到關節間那「嘎巴嘎巴」的聲響。一時間連想吐的感覺都沒有了,只有手指僵硬的攥緊了方才下意識抓住的那片衣袖,而四爺身上那淡淡的佛香味道卻在不經意間纏繞了過來……過了一會兒,「寧兒」,胤祥在我身後低低的喚了一聲,聲音聽起來卻有些堵澀之意。

我忍不住哆嗦了一下,猛地驚醒過來,這才發覺屋裡靜得有些嚇人,不用抬頭我也猜得出眾人現在臉上的表情和心裡的盤算,腦子飛快的轉了轉,「哇」的一聲,我又吐了起來,不過這回卻是實實在在的「乾嘔」了,我的嘔吐聲彷彿是一個解咒的衝鋒號,屋裡原本僵直無聲的人們又都活動了起來。

就聽見德妃一邊吩咐人去給四爺取衣裳,又命人去宣太醫,身後一陣紛亂的腳步聲響起,一雙溫暖有力的手臂先環了過來,我藉機鬆了手,依入了胤祥懷中,不知誰遞了塊手帕子給我,我順勢接過來捂住了嘴。一轉眼間,看見那雙修長的手在空中停了停,就緩緩的收了回去,身旁一陣香風掠過,年氏和李氏已靠了過去,半蹲下身要去幫四爺收拾。

四爺站起身來,揮退了一旁的李氏和年氏,略恭了恭身,「娘娘,恕兒子失儀,先換了衣裳再來給您請安」,四爺慢聲說了一句,音調一如既往的低緩卻吐字清晰。

「快去吧,那西屋裡暖和,穿得單薄些也不妨事兒,去那兒換吧」,德妃溫和的說了一句,語調中透著關心。「是」四爺應了一句,一旁的那拉氏只吩咐了李氏年氏兩句,自己卻留在了這裡,鈕祜祿氏也沒動,眼看著四爺腳步欲往西偏房走去,不知為什麼又頓了頓,這才往外走,李氏她們忙得帶著丫頭跟了出去,我別轉了眼。

見我乾嘔不止,胤祥一邊輕輕的拍著我的背部,嘴裡一邊喃喃念叨些「別這麼用力,輕點兒好了,好了,沒事兒了…」等等這樣沒有什麼實際意義,可聽起來卻很熨貼的話。

真的嘔吐固然是件難受的事情,可假裝嘔吐也好不到哪裡去,本來就覺得不舒服,又這麼折騰一下子,不一會兒我就覺得臉上熱的厲害,嗓子也干燒了起來。「還愣著看什麼,快去外頭尋了翠雲,讓她去取我備用的衣裳來,她知道放在哪兒了」,那拉氏有些焦急的嗓音響了起來,一個小太監忙著答應了去了。

再吐下去就真成了表演了,若不是有方才的真吐墊底,估計這些人尖子們,早就看了出來,反正現在眾人的注意力都已經分散開來,氣氛已不若方才詭異,我捂著嘴咳嗽了兩聲,又做了兩個深呼吸,就抬起頭來想說話。

一抬頭正對上胤祥滿是擔憂的眼,英挺的眉頭也皺了起來,見我看他,他卻迅速放鬆了表情,安慰的沖我笑了笑,「這會子覺得怎麼樣」,說完又扯了袖子,來擦我額頭上的汗。我咧了咧嘴,「好些了,許是早上吃的不合適了,你別擔心」,話一出口,這才覺得嘴裡一股嘔吐過後的噁心味道。

「妹妹,給,快漱漱吧」鈕祜祿氏不知什麼時候拿了盅子茶來,這會兒子得了空,忙的給我遞了過來。我趕緊說了聲多謝,沒等我伸手,胤祥早接了過來,先試了試溫度,這才送到我唇邊。我忍不住微笑了一下,才湊了過去漱了幾口,早有那機靈的丫頭,捧了痰盂兒伺候在一邊。

我剛把手裡的茶杯遞出去,胤祥已不管不顧的一把將我抱了起來,快走了兩步,將我放在了緊裡頭的暖塌子上。德妃本坐在桌旁,見狀也不禁一愣,原本我正不舒服,也沒想那麼多,可胤祥一起開身子,我的目光與德妃卻對個正著,我臉一紅,心裡卻一冷,德妃看了看我,又看了胤祥一眼,只微微笑了笑。

「福晉,衣裳奴婢已經取來了「一個丫頭的聲音響了起來,鈕祜祿氏忙走了上去,伸手接了過來,那拉氏轉了身對正偏身坐在我旁邊的胤祥笑說,「妹妹的衣裳也弄髒了些,一會兒子太醫就過來了,看著也不好,再說穿著也彆扭,不如先換了乾淨的才是」。那拉氏頓了頓,又對德妃陪笑說,「娘娘,橫豎這飯在這兒是用不成了,不如您先回東暖房,讓十三弟培著您先說說話兒,他一個男人在這兒也幫不上什麼忙」。

德妃微笑著點了點頭,胤祥低頭看了看我,我眨了眨眼示意無妨,他一笑,這才起身來對那拉氏略恭了恭身,「還是四嫂你想的周道,那就麻煩您了」,那拉氏抿嘴一笑,「十三弟你還跟我客氣什麼」,德妃站起身來,對我溫聲說了一句,「小心別再受風了,一會兒再來和我說話」,我忙低頭恭聲答應了。

胤祥扶著德妃往外走去,臨了又回頭看了我一眼,這才去了。那拉氏和鈕祜祿氏帶著丫頭們上來幫我收拾,屋裡的空氣中還漂浮著嘔吐過後的味道,雖說我只吐了些清水出來,可畢竟不太好聞,我喃喃的道歉了幾句。

鈕祜祿氏撲哧一笑,「妹妹可別太客氣了,怎麼跟十三爺一個樣子「,那拉氏一邊我幫收拾一邊笑說,「這才是夫妻呢,自然什麼都一樣的」,屋裡的人都笑了起來,我也乾笑了兩聲。

快弄完了的時候,德妃派個丫頭過來傳話,說是收拾好了就趕緊回東房,一來那裡暖和,而來娘娘不放心,要親自看太醫診脈,那拉氏忙站起身來答應了。過去的女人穿穿帶帶的實在麻煩,饒是弄得簡單,也還折騰了一會兒。

那拉氏原本還要找兩個小太監抱了我過去,我忙的推卻了,只說自己已經好多了,那拉氏也沒再堅持,只是和鈕祜祿氏一邊一個扶了我出門。我原本想拒絕,可仔細想想,不管她們是真的關心我還是只是做給他看的,總比那兩個壓根不管我的要好些,因此也就「弱不禁風」的任她們扶了我出去。

剛走到門口,已經有小太監來回,太醫已經侯著了,四爺和十三爺正陪著德妃。他話音剛落,就聽裡面傳來年氏的一陣笑聲,我倒還好,那拉氏和鈕祜祿氏卻同時皺了眉頭,又都狀似不在意的瞅了我一眼,我只當作不知道。沒走了兩步,正要上台階,聽著裡面的德妃說了句什麼,聽不大清,只聽年氏玩笑著回了一句,「娘娘,您別太著急,肯定沒什麼大毛病,這女人吐了,除了腸胃不適就是有喜了,這才成婚,總不會魚寧妹妹她…」…

她話還沒說完,「啪」的一聲,一個茶碗重重的摔在了地上,我也不禁愣住了,她說什麼,有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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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愣愣的站在原地,猛一聽這消息彷彿是在說別人,心裡感覺一片蒼白,我嫁給胤祥已經快十三年了,從無任何消息。雖然一開始我並不想要什麼孩子,總覺得自己的出現如同一場夢,私心裡不想有著太多的牽絆,而當後來真的想要的時候,卻也沒有什麼結果,也不是不曾胡思亂想過,自己是否也如同項少龍般,於時空轉換間出了什麼問題…

「妹妹,咱們先進去吧,你剛才好些,別又吹了風」,身旁的那拉氏輕聲說了一句,語氣里卻有了幾分心不在焉。我扭頭看了她一眼,她略沖我笑了笑,就率先抬腳往屋裡走去,只是眼中有著掩不住的思疑揣測,臉上表情雖還鎮定,可卻連扶著我走都忘了,門口守著的小太監忙得掀起了門帘兒。

倒是一旁的鈕祜祿氏默默無聲的站立了一會兒之後,繼續扶著我往上走,我心裡一時間也說不清是什麼滋味,只是下意識的轉頭想對她笑笑,以示感謝,卻看見她正低著頭,眼光卻彷彿放在了我的腹部。

一進門,就覺得屋裡的空氣彷彿是一鍋放了太多調料的高湯,又熱又粘,五味雜陳,方才進了門去的那拉氏正陪笑著跟德妃說,我已經好些了云云。鈕祜祿氏放開了手,只默默的行了個禮,就自走到李氏年氏身旁,侍立站好。

我還來不及去看眾人的表情,德妃已暖聲問道,「怎麼樣,你這會兒子可覺得好了些」,我忙福下身去,「回娘娘的話,已然好多了,方才真是失禮了,擾了娘娘的席」。

德妃輕咳了一聲,「你這孩子,快起來,人都不舒服了,還在乎這些,來,過來給我瞧瞧」。「是」我應了一聲,正要站起身往前走,一陣虛弱夢的襲上了膝頭,身體不禁一晃,一個人影兒罩了過來,胤祥的大手緊緊地握住了我的手。

「寧兒,小心些」,胤祥的聲音壓得極低,彷彿在努力剋制著什麼,手熱的如同著了火,我不禁抬頭看了他一眼,又低下了頭,眼眶一陣酸熱。若說方才聽年氏那樣信口一說,我還只是有些驚異不定,那現在我寧願被人說婚前不檢點,也希望她所說的是真的…

沒走兩步就到了德妃坐著的暖炕前,胤祥小心翼翼的讓我坐好,又有些手腳無措的想幫我整理,可手伸了伸終還是克制著縮了回去,他轉身往一旁的太師椅的走去,我順勢看了一眼,一雙天青色的麂皮靴子瞬時映了眼帘,胤祥的腳停在了那雙靴子旁邊,他一撩衣襟兒坐下了。

我不露痕迹的轉回了眼,稍稍吸了吸鼻子,這才抬頭看向德妃,心裡不禁一激靈,可又強自鎮定地與德妃對視。她定定地看了我一會兒,緩緩垂下目光瞟了一眼我的腹部,又抬眼看向我的臉。雖然是在看我,可她眼中卻有些迷離,彷彿一時間陷入了對過去什麼事情的回憶中去了。

對於德妃,一直有一份隱隱的畏懼存在於我心底,我對這個看似溫和的女人,向來是能躲就躲。可方才胤祥的表情卻給了很大的勇氣,我的手情不自禁的放在了肚子上,背脊卻挺的越發的直了。

屋裡眾人也都不敢發出任何聲音,只是種種揣測的目光,像X光機一樣,在我周身掃描著。估計年氏方才那番自以為是的笑話,也都把她們驚到了,在這些女人眼中,我大概就是一隻不會下蛋的母雞,雖然我自己對於能不能的問題,也一直懷疑著,但我並不在乎。

可方才那拉氏,鈕祜祿氏還有德妃的眼光表情才讓我切身體會了,胤祥這些年所受的壓力和閑話…心裡不禁泛起一種類似於委屈的情緒,讓我的眼眶越發的熱了起來。

德妃突然輕輕嘆了一口氣,眼神也漸漸恢復了清明,正與我的目光一對,她明顯的微微一愣。我雖不知道自己目光里到底包含了些什麼,但是為胤祥心疼的感覺超越了一切,我直直的看著德妃,臉上雖恭敬,眼光卻毫不退讓。

屋裡越發的安靜了起來,就這麼過了會兒,德妃突然微微一笑,表情有些無奈又彷彿有些憐惜,只是看起來朦朦朧朧的並不真實,恍若罩了一層薄霧。我不自禁地怔了怔,眼看著她慢慢伸出手來拽過了我的手,手指有些冰涼,不緊卻令人不敢掙脫的握了起來。

她用另一隻手在我手背輕拍了兩下,突然若有所思地說了一句,「你這孩子,一直都是這個樣子」…我低低的吸了一口氣,不禁有些驚訝,除了康熙皇帝與我那次密談之外,德妃是第一個表現出在跟「茗薇」說話的人,底下也隱約傳來了一絲抽氣聲,我偏了眼去看,卻看見了那拉氏那因為某些事情吃驚而張大的眼,她正有些呆愣的看著德妃。

我忍不住眯了眼,可沒再等我細看,她表情一滯已迅速的低下頭去,只是拿手帕子掩飾的沾了沾唇邊兒。我不經意卻快速的調轉了眼,正好看到德妃從那拉氏身上收回的眼光,眼底的壓力一如她同我「談心」的那次,我忍不住手心一涼,冒了些虛汗出來。

德妃表情如常,彷彿剛才什麼也沒發生,手還是牢牢的握著我的,她正要開口,門口帘子一掀,一個中年太監走了進來,一個千兒打下去,「奴才何義給德主子請安,太醫已經侯著了,您看…」,德妃點了點頭,「起來吧,今兒是那位太醫當值呀」,那太監一躬身,「回主子話,是太醫院醫正林德清」。

「唔」,德妃揮了揮手,「你去讓他來吧」,又回頭對我笑說,「寧兒,先讓丫頭們扶了你去裡屋」,她頓了頓,又說,「不管怎樣,看看總是好的,嗯」,我一低頭,低聲應了句,「是」,心裡卻想著,不管怎樣嗎

一旁的丫頭們早已走了過來,伸手扶了我往裡屋走去,胤祥身子一動就想站起身來,我對他笑了笑,示意無妨,胤祥一頓,想了想,就對我暖暖一笑,又坐了回去。可身後那道炙熱的視線直到門帘放下,彷彿還緊緊地貼附在我身上,至於另一道…我微用力的搖了搖頭,讓自己不再去想,一旁的丫頭有些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卻也不敢多問,只是伺候著我躺好,又放下了帘子。

就聽著屋外的德妃跟那拉氏她們說,讓她們去另一旁的耳室先迴避一下,雖然這是規矩,可經過方才那一陣,我隱隱覺得德妃似乎是做了什麼決定,一個跟我來之前完全不同的決定,方才那拉氏的表情也說明了一些…只是不知道這決定對於我而言,是好是壞罷了。

聽著屋外唏唏嗦嗦的一陣衣物摩擦的聲音響過,想必那拉氏她們已經都退下了,不管她們心裡怎麼想,德妃顯而易見的不想讓她們知道看診的結果。「臣,林德清給德主子,四爺,十三爺請安」,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響了起來,聽起來有些耳生,過了這麼些年,想必太醫院的醫正也換過好幾茬兒了。

「林太醫,快請起,這也有些日子不見了,上次你開的方子我都照服了,可感覺好多了」,德妃溫和的說了一句,那林太醫忙的自謙了兩句,德妃笑說,「既然這樣,你就先去診脈吧,有什麼結果,立刻來告訴我」,說完就使喚人帶他進來給我診脈。

丫頭們把我的手從簾帳里拿了出來,又用帕子蓋了,這才有幾隻手指輕輕的按在了我的脈絡上。我心裡也不免有了幾分緊張,只聽林太醫在帳外恭敬的笑說,「夫人不要緊張,放鬆才好,不然脈象亂了,臣下不好診治」。

我忙的深呼吸了兩下,穩定了一下,就輕聲說,「那麻煩您了」,林太醫忙道不敢,又細細的切起脈來。我仰望著帳頂,心裡不停的默念著九久乘法表,讓自己不要再胡思亂想。

這麼診了一會,林太醫又要求換隻手,一番折騰之後,太醫大人又細細的號了一遍脈,就在我不知道背了幾遍九九八十一的時候,他突然收了手。我心猛跳了一下,嘴巴張了張,卻什麼也沒問出來,只是任憑丫頭們把我的袖口挽好,又放回了帳里。

耳聽著林太醫的腳步聲往正屋走去,我忍不住豎起了耳朵,只聽他剛說了一句,「回娘娘的話…」,「林太醫」,德妃輕喝了一聲,那屋裡立刻沒了聲音,我只覺得自己的耳朵再用力豎的話,恐怕就會掉下來了,可還是什麼也聽不見。

「呼」我長出了一口氣,算了,不想了,愛誰誰吧…攤開了手臂四仰八叉得躺在了床上,心裡拚命的讓自己想些別的事情,可滑過腦海的還是…

「唰」的一聲,簾帳突然被扯了開來,日頭一下子照了進來,我眼前一刺,忍不住用手遮住了眼,「怎麼回事兒…」,話還沒說完,人已被一股大力拉住了一個懷抱中,我大吃一驚下意識地想掙扎,可那熟悉的體味立刻就飄入了鼻中。

我手一頓,顧不得被晃得金星亂冒的眼,忙抱住了胤祥,只感覺到他的頭深深的埋入了我的頸窩,「胤祥,怎麼了,你」…我話沒說完就頓住了,因為一股熱流正順著我的脖頸淌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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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頓了頓,下意識的伸出手,去輕輕的拍著胤祥的背部,他卻只是密密的攏著我,頭埋在我肩膀也不說話,我心裡隱隱的猜到了是為什麼,一時也說不清是什麼滋味,只有一種好像突然中了大獎,卻被告知在這段時間,中了獎要拿百分之九十去交稅的感覺,時機好像不太對。

屋裡的氣氛卻很安逸,只有一個自鳴鐘發出『咔噠咔噠』的搖擺聲,窗外的陽光薄薄的灑了進來,外屋也是一聲不聞。我也不想說什麼,只覺得上次這樣拍撫著胤祥的時候,好像還是十幾年前,他跟人干架的那個夜晚,那晚我的存在對於他來說,就是全部吧,心裡一陣溫暖。

感覺著胤祥好像慢慢的平靜了下來,卻還是不抬頭,我不禁猜測著他是不是因為方才太過激動而不好意思抬頭看我,可不管他好不好意思,我的肩膀已經有些承受不住了。

我翻了翻眼皮,就笑說「你最好是有什麼好消息告訴我,也不枉費我溫柔的拍了你這麼久」。胤祥「哧」的一笑,一股熱氣直直的噴進了我脖領子,我情不自禁的扭了扭脖子,他順勢抬起了頭,手略微放鬆卻依然環著我,又笑問了一句,「要不是好事兒,你又怎樣呢」。

我裝作不在意的看了他一眼,還好,雖然眼圈有些微紅,但眼裡的神采卻是我從沒見過的,有著滿足,有著喜悅,還有著更多的驕傲。我心裡不禁嘆息了一聲,我們那次大婚的晚上,胤祥也是一付心滿意足的樣子,卻沒有這樣驕傲的感覺,也許一個再出色的男人終還是需要兒女來證明的他的「驕傲」吧,至少在現在這個朝代…

雖然心裡各種念頭兒翻攪著,我嘴裡卻只是笑著說,「要是不好,那就捶,雖然拍了半天已經有些累了,但這點子力氣還是有的」,胤祥咧嘴一笑,沒說話,只是又上上下下的仔細打量起我來。

被他看得有些毛,我咽了口乾沫,剛要張口,胤祥突然伸長了手臂,一隻大手就那麼輕輕的覆在了我的腹部,感覺好像暖暖的,我下意識的去看他的手,他湊在我耳邊,輕聲說了一句,「兩個月了」,我只覺得一股熱血猛地衝上了心頭,燙的彷彿心都疼了,眼淚卻唰的一下流了下來。

雖然方才已經猜到了,可現在親耳再聽到,感覺是那麼的不同,我不想哭,卻彷彿身體了所有的水分都變成了眼淚,就這樣不停的流淌著。胤祥拿手帕子擦了又擦,見還是止不住,乾脆將手帕扔到一邊兒,反過手來輕拍著我,嘴裡又習慣性的開始嘟噥著一些言不及義的安慰之語。

淚眼朦朧中,看著胤祥溫柔的臉,溫暖的眼,還有那輕柔的拍撫,我突然明白了過來,自己這麼多的眼淚,是在替他流著,這麼多年,胤祥心裡一定有太多哭不出來,又不能哭的眼淚了吧…

當我在胤祥的肩頭開始打嗝的時候,他的外衣已經被我的眼淚浸透了,有多久沒有這麼痛快地哭過了?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能夠放縱的表達自己的情感,也變成了一種奢侈。

一塊手帕遞了過來,看著胤祥的笑臉,我有些不要意思的沖他笑了笑,伸手接過來抹了抹臉,又擤了擤鼻涕,胤祥低笑著說了一句,「要不要洗把臉」,我忙搖了搖頭,「不要,沒的叫人笑話」,他輕笑了兩聲,也沒再堅持。

哭過之後,心裡也清爽了起來,眼下能想到的問題立刻冒了出來,我忍不住轉頭往外屋看了一眼。沒等我說話,胤祥已在我耳邊輕聲說,「你放心,娘娘既肯在她屋裡找太醫來診脈,心裡自然有數兒,更何況,原本叫的不是這個太醫」。

我一怔,轉過眼來看向胤祥,他翹了翹嘴角兒,眼裡閃過了些什麼,又低聲說,「方才娘娘見你吐得這樣厲害,就打發了人,專門請的這個太醫來,這姓林的做了醫正,可是四哥保舉的」。

「唔」,我下意識的點了點頭,臉上也不知道該做什麼表情,一時間也想不清這之間的利害關係,或者說不想去深想…「嗯哼」屋外突然傳來了一聲輕微的咳嗽,我立刻就聽出是德妃的聲音,雖然她一直都有痰症,但這聲聽起來實在是刻意無比。

胤祥也站起身來,對我做了個安撫的眼神,我點了點頭,他轉身往屋外走去,聽著屋外傳來了低聲交談的聲音,我也沒有刻意去聽,心裡頭已壓了太多的事兒,不想再去猜東想西的,眼神卻情不自禁的落在了自己的肚子上,孩子嗎…

門口帘子一動,一個人低頭走了進來,我沒抬頭,只是緩緩的做了個深呼吸,心知肚明德妃一定會跟我說些什麼吧。一抹冷笑情不自禁的浮上了嘴角兒,又忍不住摸了摸肚子,定了定神,才以一種可以稱之為毅然的表情抬起頭來向她看去…一雙烏眸卻正正的撞進了我的視線,「啊」,我忍不住低呼了一聲…

四爺踱了兩步,負手站立在了窗邊,一言不發只是靜靜地從頭到腳掃視了我一扁,眼光又落回了我的臉上,冷靜的眼,平淡的臉,被遮擋住的日光,在他臉上折射下了不明的陰影…可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覺得他的思緒彷彿並不在眼前,而是飄搖在一個我已無法觸及到的地方。

屋裡安靜的好像連呼吸聲都聽不到,我低垂下眼睫,沒有勇氣也沒有力氣再去與他對視,四爺的存在對於我而言,就像一道膝上的傷口,不論表面的皮膚看起來恢復得有多平滑,可一遇到陰天下雨或疲勞的時候,內在的傷處總是會隱隱作痛,而且會這樣伴隨一生。

午後的陽光漸漸的西移,離床塌不遠處,四爺的身影被拉得有些歪斜,我下意識地盯著那道影子,看著它被拉得越來越長,也彷彿離我越來越遠…「太醫囑咐過了,你要多休息」,四爺那冷靜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我微微偏了臉,不想去看他,只覺得自己的嘴唇兒動了動,卻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你身子太虛,心血太虧,太醫已開了方子出來,切記按時服用…」,聽著四爺乾巴巴的轉述,我心裡突然泛起一種奇怪的預感,彷彿這是一種告別,以後很難再有相見的感覺了。

按理說他不應該出現在這兒,這些泛泛的醫囑,不論誰來告訴我也用不著四爺他親自…思緒翻轉間,也不知道他說了多久,我忍不住抬起頭來,看向立在窗邊的四爺,這才發現他已停了口。光影搖曳間,四爺的表情有些模糊,我下意識的眯了眯眼想看清楚。

四爺突然往前跨了一步,他身後的原被擋住的日光一下子刺了過來,我下意識地伸手擋了一下,眼睛猛地受了刺激,只覺得一些光點不停的在眼前飛舞,不禁伸出手去揉了揉。

我努力的想睜大眼睛看清楚,可滿眼的光影卻讓四爺的表情在我眼中依然模糊,恍惚中只看到了一雙彷彿如海浪拍岸般,翻騰著萬千情緒的眸子。隱約間一隻修長的手抬了起來,微張的手指隔著空氣順著我臉部的輪廓,緩緩地滑了下去,一瞬間,我彷彿感覺那冰涼的手指,就在我頰邊掠過…

我用力地眨了眨眼,再睜開,眼前的圖像彷彿被拍打過的電視機,嘈雜的雪花一下子變得萬分清晰,四爺看向門外的眼,以及那淡淡的表情,都清楚地定格在我眼中,而方才那樣的火熱情緒好像從沒出現過似的,一切都只是我的幻覺,耳邊卻傳來一句再淡漠不過的吩咐,「不管怎樣,你好自為之吧」。

我一怔,還來不及說什麼,四爺已轉身向屋外走去,眼看他伸手要去掀門帘,卻半截停住了,「我定會…」,四爺突然極低的喃語了一句什麼,一個念頭突然電光火石般的劈進我心裡,儘管腦子裡還有些混亂,我猛地打斷了他的話,嘴裡恭敬卻也淡漠的說了一聲,「謝四爺關心,魚寧恭送四爺」,聲音清晰穩定。

四爺背脊硬了硬,微微的側了頭,卻終沒有回過頭來來再看我一眼,就這麼站了一會兒,只是一掀帘子邁步走了出去。門帘兒飄落的瞬間,德妃端坐在外屋暖塌上那有些單薄的身影兒現了出來,她臉色蒼白地彷彿有些透明,怔忡的不知在想些什麼,見四爺出來,她作勢要站起身來,四爺向她走了過去。

屋外傳來了一聲兒關門的聲音,顯然德妃和四爺離開了這間屋子,也許他們之間的交談不想再讓我聽到吧。愣愣的看了會兒不再飄動的帘子,我緩緩地調回了眼光,一時間只覺得方才四爺那彷彿火熱的眼光和冰冷的話語,不停在我胃中翻攪,剛想靠回軟墊,突然覺得自己的背脊有些酸痛,這才發現自己一直在挺著背脊,伸手先去後背揉了揉,這才再靠了回去。

我閉上了眼睛,方才的一幕幕的走馬燈般從腦海中滑過,德妃,那拉氏,胤祥,還有四爺……看起來德妃原本對我是有什麼打算的,那拉氏也知道,而胤祥和四爺顯然也猜到了什麼,不然就不會有瑞寬那句我沒有聽明白的警告,可我突如其來的「喜訊」,顯而易見的打破了某種平衡,而德妃也改變了主意。

我情不自禁的用手摸了摸肚子,在外頭飄泊的那幾年,因為我身體虛弱,經期不準,福嬸兒曾請了兩個大夫來給我看診,雖然是鄉野大夫,但他們的答案基本趨於一致,那就是我的體質極寒,天生的氣血不足,總之一句話,不太容易受孕。

這些話的前半部分,以前來給我看診的太醫們都曾說過,可那最後一句,卻從沒傳進我耳朵,我忍不住咧了咧嘴,胤祥的笑臉在我腦中一閃而過…而四爺又和德妃做了什麼樣的承諾或者是交易呢,我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想著四爺方才那奇怪的表現,我之前那種感覺越發的強烈起來,以後我可能再也看不見他了,方才他進來說那些沒什麼意義的話,彷彿就是一個告別,一個在德妃監督下的告別。

眼底不禁一陣酸澀,很熱,卻沒有半滴淚水流出來,只是覺得眼角兒漲漲的…我忍不住低低的嘆了一口氣,雖然今天我和四爺進行了彼此相識以來,語氣最冷漠距離最遙遠的一次談話,但是卻感覺彼此的了解從沒有這樣深…所以我能理解他莫名的出現與冷漠的理由,他也一定明白我那時之所以會打斷他的原因……

我用力的呼了口氣出來,真想把心中所有壓在心頭的沉重,一股腦的傾瀉出去。眼睛有些酸痛,我伸手捏了捏鼻樑,突然覺得身下有些硌,到墊子下摸了摸,這才發現是一面小小的銅鏡,不曉得什麼時候被落在了這裡。

順手抽了出來,枝葉繁複的花紋覆蓋了整個鏡子,做工甚是精良,我下意識的照了照,不知怎的,腦中突然想起紅樓夢中的那個風月寶鑒,不知道會不會照個骷髏頭出來,「嗤」,我輕哼了一聲,好笑的搖了搖頭。

一張雖有些模糊卻很淡漠的臉孔映了出來,我不禁一愣,忽然發現自己的表情看起來很像一個人,也是那樣淡淡的眼,平白的表情,是那麼熟悉…我愣愣的看了一會兒,慢慢的把鏡子放了下來,只覺得心裡堵得要命,原來那人不是天生的一付淡漠表情,他不哭不笑是因為他不能哭,也不能笑,就一如我現在…

我用手背覆住了眼,腦子裡彷彿被壓了塊腌菜石頭,冰冷沉重卻什麼也不能想…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覺得不對,拿開手張眼看去,胤祥正默默地斜靠在門邊看著我。

靜靜對視了一會兒,胤祥突然咧開嘴沖我做了個鬼臉兒,我情不自禁笑了出來,剛要說話,卻看見胤祥的眼神轉到了我手中,我下意識的順著他的視線低頭一看,握著的銅鏡中,卻閃爍著一雙來不及收回的笑眼,忍不住用力握緊了鏡子

「呼」,我輕吁了一口氣,放下了手中的鏡子,抬起頭對一直盯著我的胤祥笑說,「我想回家,現在可以了嗎」?胤祥微微一笑,邁步走了進來,我這才看見他手裡拿著一件貂皮外氅。

他彎下腰幫我將外氅裹緊,一把將我抱了起來,這才對我笑說,「放心吧,娘娘說,讓你回家好好休養,一切有她」,他對我眨了眨眼,又低聲說,「別擔心」,我點了點頭,閉上了眼睛,這些日子的經歷讓我疲憊不已,我現在只想回到那個熟悉的地方,那個唯一讓我感覺溫暖的…

胤祥抱了我剛要走,突然又停下了,我不禁有些奇怪,睜眼看向他,胤祥卻往床上看了一眼,轉眼笑問我,「那鏡子,你不要了」,我一頓,眼光不禁轉到了那面鏡子上,那淡漠的表情一滑而過…

我搖了搖頭,「不要了」,我頓了頓,清晰又堅定地說了一句,「本來就不是我的,不能要」,胤祥一愣,沒說話,只是若有所思的看著我,我只笑了笑,「這屋裡,除了你,沒什麼是我的」。

胤祥聞言一怔,「哈哈」接著就放聲大笑,我的耳朵緊緊的貼著他的胸膛,感受著那無比熟悉的震動…胤祥低下頭來,眼中閃爍著愉悅的光彩,他低聲說了一句,「咱們回家」,我點了點頭,「好,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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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回大清(金子)終結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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