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粉
下意識的尖叫被生生憋了回去,我瞪大了眼睛,一股股的熱氣從翕張的鼻翼急促的噴出,一張端正又不失英氣的臉龐瞬時映入眼底…隱隱只覺得這張臉好像似曾相識,這個人見我滿眼的驚惶,他微微湊近了我的耳邊,聲音壓得極低,「您別怕,奴才瑞寬,是四爺的人」。
我一愣,瑞寬…好像是那日在七爺府門前過來問話兒的那個侍衛首領,後來也曾見過的。仔細地打量了他一下,雖然當時看的不是很清楚,但還是可以認得出來,我命令自己放鬆下來,又沖他微微的點了點頭。
他見我示意明白,輕輕的放開了手,又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自己悄悄地往前挪了一點兒,向兵卒們集中所在的地方張望了一下,正房那邊依然在喧鬧著,聽著彷彿兵卒們在盤問著些什麼,高聲喝問與哭叫討饒聲交織一片。
瑞寬回過頭來,對我輕輕擺了擺手讓我呆在原地,他先低著身子往房後退去,眼見他半截身子沒入房后,低下頭彷彿跟誰說了句什麼,又抬頭示意我過去。我咽了口乾沫,盡量悄無聲息的移動著,至於樣子好不好看,現在卻是顧不得了。
一點一點好不容易蹭了過去,扒著後房檐兒才看見瑞寬站在了一把梯子上,底下有兩個人正牢牢地扶著。我忍不住咧了咧嘴,看來他們想得還真周到,知道我不會高來低去的功夫,轉而又想到若是他們沒來,我自己一個人想要下去還真不是件容易事兒。
瑞寬不知道我在胡思亂想些什麼,見我過了來,先伸手握住了我的手臂,進而將我整個人慢慢的拉了過來,低聲說了句,「奴才失禮了」,就將我半抱了起來放在肩頭,然後小心的下了梯子。
底下的兩個人忙得伸手扶了瑞寬,直到他站定將我放了下來,那兩個人才鬆手,沒說話只是給我打了千兒,我忙得伸手虛扶了一下,瑞寬跟他們做了個眼色,那兩個人點點頭,轉身朝山坡下的小樹林里奔了過去。
「福晉,咱們這就走,有什麼話兒等離開這兒再說」,瑞寬神態恭敬的彎腰說道,我微微福了福身,低聲說「真是有勞了」,他忙又彎了彎腰,「您折殺奴才了」,這才引著我往樹林里走去。
沒走多遠,就聽到了馬匹的噴鼻聲傳來,我張望了一下,方才那兩個人已經坐在馬上了,一輛天青油布的馬車就在他們身後靜靜地停著。瑞寬快走了兩步,將腳蹬放好,又掀起了帘子,我忙地快走了兩步,自己手腳並用的就爬上了車去。
轉回身兒正要坐好,一抬眼看見瑞寬一隻手伸在空中,有些愣地正看著我,我不禁有些奇怪,可轉念就想到方才自己上車的身手好像太麻利了些,我臉一紅,乾咳了一聲,「這個,逃命要緊,咱們快走吧」。
瑞寬臉頰抽動了兩下,一低頭,沒說什麼就放下了車簾,只聽見他輕喝了一聲,馬車晃晃蕩盪的動了起來,馬車裡雖不豪華,卻布置得很舒服。一股讓我異常熟悉的檀香味道隱約浮散在空氣中,我做了個深呼吸,順手拿過一旁的靠枕抱入了懷裡,心裡這才稍微覺得平安了些,一陣疲累傳來,我輕輕地閉上了眼睛…
「福晉,再過一會兒咱們就進皇城了」,瑞寬在靠近馬車朗聲說道,「我知道了」我輕聲應了一聲,冬日早上的北京城分外的安靜,只有馬車車輪壓出的嘎吱生分外清晰。在路上走了整整三天,曉行夜宿,雖然瑞寬一直都是以我的舒適安全為第一位,但看得出來他心裡是很著急返回京城的。
這幾天聽他大概說了一下我離開后京里的情形,有些事他不說,我也沒問,心裡頭兒明白得很,不論是因為他不知道,還是不能說,總之我問了也是白問,但瑞寬卻因我沒有追根究底而鬆了一口氣。
我失蹤的事情並沒有鬧大,康熙皇帝親自下了旨意,表面上婚事一切照舊,對我只是暗裡查訪,一個皇子福晉被人綁走,傳了出去皇家臉上無光,於我的名節也有礙。
就在三天前,胤祥已經成親了,鑼鼓喧天,八抬大轎的把「兆佳氏」娶回十三貝子府了。日子是早就定好的,既然我「沒失蹤」,自然要按照欽天監選的黃道吉日成婚,至於那個「新娘」,隨便找誰都可以代替吧。
胤祥被困在京里騰不出身來,找我的事情自然就落在四爺身上,八爺他們雖然暗地裡明明白白的,可畢竟不能搬到檯面上來說,這回兩邊人馬博弈的結果,在我的自救和趙鳳初有些不明的態度之下,彷彿是四爺贏了這一局。
而瑞寬急著送我回來的理由,就是所謂的三朝回門,今天是面聖謝恩的正日,也是我在各親貴福晉們面前正式亮相的機會,娶親時新娘披著個蓋頭看不見臉面還好,可是親戚見面時總不能還帶著蓋頭出來吧。
雖說能以我身子不爽為由推了這次妯娌相見,可這畢竟是萬不得已的辦法,胤祥被人說天生的晦氣已經說的夠多了,我再不想又因為我而讓人在背後嘲笑他,因此只是催著他們快走。
「呼…」我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只覺得這會兒臉上熱得很,正想伸手摸摸自己的額頭是不是有些燙,卻一眼看見了袖口邊兒滾的水貂皮。愣愣地看了一會兒,才放下手來,今兒一早兒,瑞寬就告訴我,一套正福晉的冬服冠冕就放在馬車裡。
這會兒這套可以稱之為豪華的禮服就穿在我身上,拜之前做側福晉時的經驗所賜,這衣服穿戴起來雖複雜,倒也難不倒我,更好在冬日的冠冕是冠帽而不是扁方兒,只梳個盤髻就是了。
這些都還好說,只是方才進了宮門之後,好像有人來和瑞寬說了幾句,過了會兒他才來跟我講,今兒皇上身子不爽,特旨免了晉見,而胤祥正往我這邊兒來。我心裡一喜,雖不知道康熙是真的身子不好還是他不想相見我,這個結果對於我都是求之不得的。
可我咧嘴剛咧了一半兒,瑞寬又大喘氣的告訴我,作為看待胤祥長大類似於養母身份的德妃要見我,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那個看似溫和寬厚的女人…若是不知道我真正身份,按照禮數兒,她應該是等我去拜見她,而不是單獨提出要召見,既然她知道了,那
「主子,請跟奴才來」一個小太監畢恭畢敬的垂手說,「啊…喔,走吧」我舔了舔嘴唇兒,對他輕揮了揮手。瑞寬送我到了西六宮側門就不能再前行了,臨去在我耳邊快速地低語了一句,我只聽到一句「不要…」,正想再問他什麼不要,裡面的太監已迎了出來,瑞寬忙躬身退下了。
看著四周熟悉的宮牆,樓閣,甬道,沒過一會兒就到了長春宮門,抬頭看了眼那熟悉的三個字,我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福晉」?小太監見我站在門口不動,輕喚了我一聲,「嗯,走吧」,我勉強笑了笑。
「十三福晉,您在這兒稍等,奴才去通報一聲」,小太監將我帶到了長春宮的後花園里,我知道按照德妃的習慣,冬日裡她一向是在花園東頭兒的暖閣里起居的,「勞煩公公了」,我笑說了聲,小太監忙打了千兒,「那奴才去了」,說完轉身往東暖閣快步走去。
我緩緩的環視四周,有多久沒來了,快有十年了吧,這裡的一草一木,竟彷彿沒有什麼變化,就好像皇宮裡那些宮規一樣,不論合不合理,就那樣沉默而堅硬的存在著。而唯一改變的就只有人,方才進了長春宮,一路碰上的宮女,太監,竟沒一個人使我認識的。
我漫步走到假山邊兒往上望去,廊子還是曲曲折折的向上盤去,那個書房是不是依然靠窗放著書案,多寶格上擺滿了價值連城的古董字畫,旁邊是一個舒適的塌子,以前我經常和胤祥靠在那裡談天說地…
一股難以克制的笑意浮上了心頭,我忍不住彎了嘴角兒,我記得那次在書房…「喲,這是誰呀」,一個嬌俏的聲音突然在我背後不遠處響了起來,我一頓,苦笑了一聲,這個聲音還真是熟悉呀,她說話時總帶了一點兒甜膩的尾音,年氏…
「是不是十三爺的新福晉呀」,一個溫婉的聲音輕輕的響了起來,「福晉不是說了嗎,今兒娘娘要見的」。「妹妹你說的是,瞧我這記性兒,昨兒爺剛說的,今兒就忘了,聽說十三爺這回又是寶貝的緊,成親那天都不讓人鬧洞房的,我倒是真想見見呢,看看她比…」,年氏嬌笑了一聲,語氣里有幾分好奇,卻也就有著幾分幸災樂禍,「又是」兩個字咬得分外清晰。
「姐姐」鈕祜祿氏急促的低喚了她一聲,顯然是怕她再說出些什麼,讓我面子上過不去,我微微一笑,腦子裡浮現的不是鈕祜祿氏那溫和秀麗的臉孔,而是她的四阿哥,未來的乾隆皇帝弘曆那張沉靜的小臉兒。
我默默地吸了口氣,心裡突然有了某種類似於歡愉的感覺,這會兒年氏說什麼我都不會在乎的,別說她想看看我怎樣,就是不想,我也會讓她看的。
我扯了扯嘴角兒,擺出一個端莊有禮的笑容來,低頭慢慢的轉回身來福了福身,朗聲說,「兆佳氏.魚寧見過兩位姐姐」,對面一陣靜默,「妹妹快請起」,鈕祜祿氏過了一會兒才忙忙的說到,聲音里卻有了兩分猶疑。
「她的聲音怎麼…」年氏囁嚅地說了一句,我直起了身子,抬頭看向她們,笑問,「我的聲音怎麼了」?「啊」!一聲有些凄厲的尖叫長長的響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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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啦」幾聲,年氏踉蹌的退了兩步,花盆底兒重重的敲在青石地面上,聲音甚是刺耳,原本脂粉嬌艷的臉,襯著她因驚恐而大張的眼睛,反而變得粉底慘白,胭脂血紅。
眼看著她腿一軟,想要伸手抓住身旁的鈕祜祿氏,鈕祜祿氏卻只是愣愣的盯著我,並沒有理睬她,年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她握著絹帕的手青筋突起,一隻細長的手指哆嗦著指向我,嘴唇兒也不自知的顫抖著,嘴裡卻含糊不清的在說些什麼。
原本在不遠處候著的宮女太監唬的忙擁了上來,對面一陣混亂,我心裡冷笑了一聲,掉轉目光看向從方才起一直默默無語的鈕祜祿氏。她還是怔怔的看著我,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看我的目光里有驚訝,有了解,也有著些微的恐懼,而與年氏不同的是,她的眼底還有兩分釋然的放鬆。
為了她這兩分釋然,我沖她微微一笑,不管我的存在對鈕祜祿氏有什麼樣意義,她能為了我還活著而喜悅,儘管只有一點點,但那也足夠了。見我沖她微笑,鈕祜祿氏也回了我一笑,一個包含太多情感的笑容,彷彿是困擾了她很久,可現在卻恍然大悟,溫柔而無奈…
鈕祜祿氏穩了穩情緒,正要開口,「你們都放開」!年氏一聲厲喝,我轉頭看了過去,她已被宮女們從地上扶了起來,冠冕有些歪斜,一個丫頭正想幫她擺正,卻被她一把推開。
那雙美麗的杏眼兒圓睜,臉上也恢復了血色,胸膛也急速的起伏著,紅艷的嘴角兒高傲的翹起,兩個碧綠的翡翠墜子不停地在她耳邊搖晃著,目光如利箭般不停的向我射來。我低低的哼笑了一聲,看來方才受了驚嚇之後,她已經明白過來了,我是人不是鬼。
看著她盈滿了怒火,嫉妒,憤恨的眼睛,我不禁想,如果可以選擇,大概她寧願活見鬼,也不願意見到我這張臉吧,更何況她討厭這張臉的理由,不是為了我長的像誰,而是因為……我就是我。
「哼哼…」,思緒飄轉間,年氏已是跨前一步,不顧一旁伸手欲拉她的鈕祜祿氏,有些尖銳地笑了一聲,嬌聲說,「咱們這十三福晉長得還真像一個人呀」,我忍不住輕哧了一聲,這種攻擊對於我而言連微風都算不上,往前緩走了兩步,我抬眼看她,笑說了一句,「是嗎,這倒未曾沒聽說過」。
年氏碰了個軟釘子,她急速的喘息了兩口,只是下死眼的盯著我,顯然在盤算著說些什麼才能刺痛我。「姐姐,咱們還是進去再…」,一旁的鈕祜祿氏怕她再生事,連忙走了上來溫聲說道。
年氏卻彷彿沒聽到一樣,頭也不回,不耐煩地反手甩了正扯著她袖子說話的鈕祜祿氏一把,鈕祜祿氏不妨頭兒,不禁往後栽崴了一下,伺候著的丫頭們忙伸手扶了她一把。
鈕祜祿氏穩住了身子,臉色不禁一沉,示意丫頭們放手,她看了年氏一眼,一抹怨氣瞬間滑過眼底,她沒再說話,只是悄沒聲的往後退了一步,安靜得站在年氏身後不再言語,垂下了眼,只是手裡的帕子攥的死緊。
年氏許是被我的再度復活氣瘋了心,一時竟不想想這是哪裡,我又是為什麼可以這樣大搖大擺的出現,她彷彿是個被激怒的黃蜂,揮舞著毒刺向敵人一次次的攻擊著,渾然不在意最後的結果是同歸於盡。
她嘴角兒生硬的擰了擰,「哼,沒聽過嗎,妹妹大概不知道吧,以前沒了的側福晉可是咱十三爺的心尖子,比自個兒的命看得都重,雖說現在人死了,可在十三爺的心中…」她頓了頓盯住我雙眼,語帶嘲諷的說了一句,「跟個死人爭,妹妹以後可辛苦了,哼哼」,死人兩個字說得分外重,顯是譏刺我的「死而復生」。
我原本面帶微笑的聽她說個不停,心裡明白,她不過是個想拚命霸佔自己男人全部卻不得的可憐女人罷了。可聽她一口一個沒呀,死呀的,最後竟當著我這個大活人說什麼死人,心裡不禁有些添堵。
「哼」我輕笑了一聲,年氏原本得意笑著面容一整,我笑看著她,清晰的說道,「謝謝這位姐姐提醒了,不過」,我也頓了頓,挑眉笑道,「與死了的人爭自然不容易,可總比跟活人爭要容易多了,不是嗎」?
年氏的臉刷的一下變成慘白,身子晃了晃,彷彿比剛才初見我時更甚,她下意識地將屈起指節,頂在齒邊神經質的輕嚙著,眼中射出的光芒已不是用惡意兩個字就可以形容的了。
她身後的鈕祜祿氏也猛地抬起頭來看向我,眼中的神采彷彿是被人重重的打了一拳,我微微一怔,都已經過了這麼多年了,她們怎麼還是對我疑心重重,難道說…我忍不住皺了眉頭。
「咳」,一絲輕微的咳嗽聲突然傳入耳中,我聞聲轉回身兒看去,與冬暖閣相連的廊柱邊,正站著幾個旗裝麗人,也不知來了多久了。一個端莊秀麗的臉龐先映入了我的眼帘,李氏正用帕子緊緊地握著嘴,可忍耐不住的咳嗽聲依然從指尖傳了出來。
見我看見了她,她勉強一笑就別轉了眼,又忍不住的輕咳了一聲,印象中一向精明厲害的眼,這會兒竟只有一絲疲累現了出來,我有些奇怪的又看了她了一眼,就調轉了眼光看向一邊身量兒略矮的那個女人。
平順的娥眉,挺直的鼻樑,抿的緊緊地嘴角兒,細長的丹鳳眼中,這會兒看起來深得彷彿看不見瞳仁兒,面容看起來卻十分的平和高貴…四福晉那拉氏。
看著她唇邊兒緩緩漾起的微笑,恢復了清明的眼,不知怎的,我心裡突然一冷,方才那話她也聽到了吧。
那拉氏緩緩地走了過來,看著那笑容越來越近,我猛地反應過來,正要福身下去,她已走到我身前,一把拉住了我,我下意識抬眼去看她。小十年沒見,歲月已讓她的眼角兒有了輕微的紋路,可皮膚看起來依然白皙柔潤。
「魚寧妹妹吧」,她笑問,我點了點頭,嘴唇兒動了動,卻發現自己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想行禮手臂又被她拉的死緊,只好乾乾的笑了笑。那拉氏對我的尷尬卻彷彿視而不見,只是笑說,「我是你四嫂,今兒你四爺不在家,前兒就出城了,所以只有我帶著幾個妹妹過來了」。
她上下仔細看了我兩眼,好像在探尋我這些年的變化,又笑說,「對了,娘娘正等著見你呢,方才小太監一來說,我就自動請命來迎你了」,看著她的笑容,我心裡突然有了幾分無奈,這種明知是假,還要當真的話,究竟還要說多少….
我忙低垂了眼,壓下心底的不耐,只是微笑著說,「怎麼敢勞動您過來迎,這豈不是亂了規矩,魚寧愧受了」,那拉氏溫和的笑了笑,「你知道的,你四爺和老十三一向處的最好,你在我眼裡就和自己親妹妹差不多,哪來的那麼多規矩呀,妹妹多慮了」,說完她笑看著我,臉上彷彿只有初見妯娌時的溫婉和善。
我的心猛跳了兩下,這話一如耳,我彷彿又看見了那次在馬車裡,說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的那個那拉氏,也是這樣溫和彷彿又有些無奈的表情,可結果…『你知道,你四爺和十三爺一向最好』,這話是說給我聽的嗎,那這是她自己想說的話,還是冬暖閣里的那位讓她先給我提個醒兒呢…
不及我細想,那拉氏已是轉手過來拉住了我的手掌,笑說,「那咱們快走吧,別讓娘娘等急了」。我只覺得她的手指冰冷,握著極不舒服,下意識地想掙脫,忙又克制住了,任憑她拉著我往冬暖閣走去。
身後細碎的腳步聲響了起來,我知道年氏鈕祜祿氏她們定然跟了上來,離東暖閣越近,我的心跳得越快。德妃…那個看起來寬和,卻如母獅般守衛著自己領地的女人,她會如何對我呢…或者說,皇帝又會讓她如何對我呢。
不論心裡多麼不想見,與她的距離還是越來越近,眼瞅著正門上的猩猩氈門帘被人掀了起來,有人從裡面出了來,我一怔,那拉氏腳步也是一頓。再仔細看是個小太監,他一抬頭看見我們過來,忙得快走了兩步,到了我們跟前一個千兒打了下去,「奴才給福晉們請安」。
「起來吧」,那拉氏和聲說了一句,「你不在裡面伺候,怎麼又出來了,娘娘著急了」。那小太監一笑,「回福晉的話,是方才有人來回,四爺從城外趕回來了,這會同了十三爺正往這邊兒來,娘娘讓奴才去迎的」。
對這小太監所說的話還來不及反應,只覺得握著我的手指一緊,「啊…」我忍不住輕呼了一聲,下意識的轉眼去看那拉氏,她略偏了臉看不到表情,只能看到隱隱哆嗦著的緊抿嘴角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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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等我再仔細的看她,那拉氏已經回過頭來沖我微笑著說,「妹妹,咱們還是快進去吧,沒的叫娘娘等的心急」,「嗯…您說的是」見她調轉了目光過來,我忙的微微地下了頭,輕聲應了一句,至於背後年氏的輕哼聲,我寧願當作沒有聽到。
「那你快去吧」,那拉氏吩咐了那小太監一句,就又拉了我往屋裡走去,門裡伺候著的小丫頭們早就把門帘子掀了開來,見了我們進來都福身請安,那拉氏和聲說了句「起來吧」,又很隨意地對我笑說,「娘娘今兒一早就念叨你呢,看來心情好得很呢」。
我勉強一笑,德妃心情很好的時候不算多,通常只意味著三件事兒,皇帝好,十四爺好或是四爺有了好事兒,但決不會包括了我…一進屋子一股熟悉的香氣飄進了鼻端,多寶格子上的擺設,也彷彿沒有改變,我不自禁的瀏覽著屋內十分熟悉的一桌一椅。
「妹妹」,那拉氏輕呼了我一聲兒,「啊」我下意識應了一聲,見她向我努了努嘴,作了個眼色。我順勢抬頭看去,暖閣子里一個貴婦正半歪在那裡盯著我看,容長的臉面,略微隆起的鼻梁兒,白皙的皮膚,烏黑的髮髻,雨過天晴色的旗裝。一雙丹鳳眼兒里透著柔光,只是眼角兒卻多了幾道淺淺的紋路,我不禁眼前一恍,感覺彷彿回到了十幾年前初見的那一天….
德妃…快十年不見,她的容貌彷彿並沒有什麼大的改變,依然是個看起來溫和瑞麗,卻又隱含著那股讓人不敢輕視的皇族威儀的女人,若是沒有四爺和十四爺的關係,她對我也不算差了。見我直直的站在她跟前,德妃略微抬起了身子,目光緩緩的上下打量我一回,眼中隱隱也透著回憶,有幾分憐惜,卻也有著更多讓我讀不懂的情緒。
見我怔怔的站在原地,即不行禮也不說話,那拉氏悄悄的拉了拉我的衣袖,「唔」我猛地警醒了過來,忙福下身去,恭敬的行了一個宮禮,朗聲說「兆佳氏.魚寧給德妃娘娘請安,娘娘吉祥」,「快起來吧」,德妃溫和得說了一句,「是,謝娘娘」,我緩緩的站直了身。
沒等我完全直起身子來,德妃輕聲說了句,「孩子,來,到我這兒來」,我身形一頓,有些愣的抬頭向她看去,德妃已坐直了身子,一臉溫和的笑看著我,一旁的那拉氏輕推了我一下,笑說,「妹妹怎麼愣著,娘娘叫你呢」。
我往前走了兩步,又回頭看了正笑著的那拉氏,以及她身後表情各異的李氏年氏和鈕祜祿氏一眼,暗自在心裡做了個深呼吸,就微笑著低頭向閣子邊走去。沒走了幾步就到了德妃跟前,心裡正飛快的盤算著,要怎樣開口,又應該是怎樣的表情。可沒等我盤算好,一隻溫暖的手就握了過來,不是很緊,卻好像令人無法掙脫,我只覺得自己手臂上的肌肉不自覺地一硬,忙下意識的看了她一眼。
「來」德妃卻彷彿一無所覺朝我微笑著,一臉的慈祥和藹,「過來坐我身邊兒」,她拍了拍身旁的墊子,我張了張嘴剛要推辭,德妃的手稍稍用了用力,我不敢掙脫,也只好順勢坐下。
「娘娘…」我只覺得嘴巴幹得很,囁嚅著說了一句卻又不知道怎樣接下文,不知道為什麼,有些時候的德妃比康熙皇帝更讓我害怕…正想著要如何開口以避免這樣的尷尬,德妃突然伸了另一隻手過來輕撫上了我的臉。
我現在已經不是手臂僵硬而是全身僵硬了,只覺得她放在我臉上的手彷彿是一個又重又硬的碾子,緩緩的從我臉上碾過來碾過去。
雖然大腦條件反射下所發出的命令是要對著她笑,微笑也好,傻笑也好,但我卻不能確定自己的嘴角兒是否有努力去執行命令,一旁的德妃只是輕輕的撫摸著我的臉龐,一邊若有所思的看著我,渾然不在意我甚是明顯的僵硬。
「這些日子,真是辛苦你了」,她突然開口,緩緩地說了這兩句話,我心猛跳了兩下,心知肚明德妃這句話是什麼意思,這些年德妃或許一直認為,我嫁給胤祥,多少跟她的那番警示有很大關係。
只是她不明白,我是因為真心想嫁才嫁的,雖然自從來了這裡,我謹小慎微儘力不露了半點兒言語我來自未來,也盡量以一個古人行為準則來生活,但心的自由我從不打算放棄,這會兒聽著德妃彷彿有些感謝似的言語,心裡不自禁的泛起一陣冷笑。
我垂下了眼,掩住了眼底可能會映出的真實情感,只是恭敬的答道,「回娘娘的話,還好,也不算辛苦」,話聽起來有些乾巴巴的,「唔,那就好」,德妃點了點頭,卻不甚在意,她微微抿了抿嘴角兒,「準備婚事也是很麻煩的,規矩太多,偏又一樣兒也不能少」,她笑著對一旁的捧著茶盤走上來的那拉氏笑說了一句,又慢慢地收回了手,我心裡不自禁的一松,只覺得壓力驟減。
「娘娘說的是」,那拉氏笑答了一句。德妃伸手接過了那拉氏親自捧過來的茶,一邊兒用蓋碗兒輕撇著茶葉末子,一邊狀似不經意的問了一句,「那胤祥對你可好」?我覺得自己的眼皮急速的跳了兩下,不及多想德妃問這句話的意思,腦海中已自動的映出胤祥那張爽朗的笑臉。
我情不自禁的窩心一笑,過了會兒才想起來還沒有回答德妃的問題,趕緊抬頭向她看去,扯了個笑容正要張口說些什麼,卻看見德妃臉上的笑容越發深了起來,眼裡也透著兩分愉悅,與方才的笑容大不相同。
「娘娘,看來十三弟疼媳婦兒疼的緊,您就放心吧,看妹妹那一臉的甜意,還用她答嗎」,一旁的那拉氏笑謔了一句,下面的李氏也陪笑著說,「就是,看魚寧妹妹的樣子就知道了」,她頓了頓,又說了句,「妹妹真是個有福之人,你們說是吧」,她輕推了推站在她身旁的鈕祜祿氏一下,鈕祜祿氏不善言辭,只是微笑著點了點頭,年氏雖也笑著,只裝作沒聽見,嘴角兒卻不以為然地擰了下,又拿著手帕子輕沾了沾唇邊兒做掩飾。
我應景的擺出了一付嬌羞的笑臉,任憑她們打趣,心裡卻明白種種做戲的言詞和表情根本瞞不過眼前那些女人的眼睛,就更不用說德妃了。只有方才我想起胤祥時的笑容,才是這屋裡到目前為止唯一的一個真實表情吧,也正是因為這個表情,才讓德妃和四福晉鬆了一口氣。
「妹妹,你也嘗嘗這參茶」,那拉氏微笑著也碰了一碗茶給我,我忙站起身來恭敬的接了過去,道了聲生受,煙霧繚繞中,一抹人蔘特有的藥味兒傳了出來。
我撇了撇沫子,剛端到嘴邊想喝,年氏嬌笑著說了句,「娘娘還真是疼新媳婦兒,這茶是皇上賞的,前兒拿了來,娘娘今兒才喝,就賞了魚寧妹妹」,我一愣,眼角兒卻不經意看到德妃拿著碗蓋兒的手頓了頓,那拉氏卻是一付有些惱怒卻不得發作的樣子,只是尷尬的抿嘴笑了笑,我腦海中不期然的想起方才瑞寬說的話,「不要…」
手裡這杯參茶轉眼變成了燙手山芋,不論好與不好,我都不想喝卻又不能不喝。我裝模作樣的吹沫子,撇渣子的拖時間,可再折騰下去茶就涼了,一旁的德妃並不說話,只是慢條斯理的品著茶,那拉氏也轉了頭去和李氏她們說起了家常。
我將臉埋入煙霧中,心裡仔細想了想,不管怎樣,也得作勢喝一口,我慢慢的將茶放在了嘴邊,咬了咬牙,正要喝,門口太監的尖利嗓音響了起來,我第一次覺得這種聲音如此悅耳,「回娘娘,十三阿哥給您請安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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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裡突然一下子安靜了起來,一抬頭,就看著一旁的那拉氏對我笑說了一句,「這十三弟來得可還真快呢」,我笑了笑沒說話,只是順勢把茶杯很自然的放在了一邊,站起身來等著胤祥進來,忽然發現自己的手竟然在微微顫抖。
德妃將手裡的茶杯遞給了那拉氏,又緩緩地坐直了身子,她輕微的咳嗽了兩聲,「快讓他進來吧」,小太監應了一聲,沒過一會兒,就聽門外的腳步聲響起,帘子一挑,胤祥一偏身兒進了來。
心臟猛跳了兩下,我只覺得臉上有些燒,手心兒汗漬漬的,還在不停的抖…胤祥進門來卻沒先看我,而是笑著快走兩步,一撩前襟兒跪了下去,朗聲說,「胤祥給娘娘請安,娘娘吉祥」,說完磕了一個頭,又笑說,「四哥在皇上呢,他一會兒子就過來給娘娘請安」。
德妃一臉的笑容,忙伸手虛扶,「快起來,你這孩子,這兒又沒外人,行這大禮做什麼」,「榮琳,快讓老十三起來」,德妃笑著對那拉氏說了一句。那拉氏忙笑著答應了,往胤祥跟前走了兩步,看胤祥笑著還要給她打千兒行禮,趕緊伸手攔了一把,又笑說,「往常十三弟可沒這麼多規矩,今兒是怎麼了」。
胤祥朗然一笑,「這回多虧了娘娘還有四嫂幫我張羅,我給您們請安行大禮那是應當應份的」,「嗤」德妃輕笑了一聲,「原來是為這,看來要不是幫你娶了媳婦兒來,咱們還等不來你這大禮了」,一屋子女人都笑了起來,胤祥也混不在意的嬉笑了兩句。
「好了,去和你媳婦兒坐吧,咱娘倆兒也好久沒象這樣說說閑話兒了,一天好早晚的你們都忙,倒不似那時候…」德妃話音一頓,又聽她說,「去,叫人備桌席來,這眼瞅著快晌午了,你們就都在這兒用吧」,屋裡眾人忙著賠笑答應了。
我低垂著眼站在德妃的身邊,眼看著一雙天青皂面的靴子出現在了眼前,我只覺得屋裡所有人的目光都牢牢地盯住了我們,如荊棘在背。穩了穩情緒,我輕輕福下身去,「給爺請安,爺吉安」,一隻大手迅速的扶了過來,牢牢地握住了我的手腕,又熱,又緊。
我只覺得手腕上緊的都有些痛了,隱隱一絲顫抖沿著手腕一直蜿蜒到我心裡,我潤了潤有些乾澀的嘴角兒,原本以為是自己還在緊張,可過了會才發現竟是胤祥的手在抖,很輕,很輕,那感覺卻萬分的清晰,那絲顫抖彷彿一根細細的釣魚線,用力的系在了我的心上…
下意識的抬眼看了胤祥一眼,他臉色不是很好,雖然臉龐修飾得很潔凈,但看著就有一股隱不住的疲憊感覺,而那雙烏黑眸珠之中的千言萬語只化為了兩個字,心疼…被那樣的眼光看著,只覺得眼底不禁一陣熱流涌動,眼前頓時有些模糊,我忙得低頭閉了眼,努力地想把這股淚意憋回去。
耳邊傳來年氏一聲嬌笑,「娘娘您瞅瞅,這新婚燕爾的就是不一樣,這才幾個時辰沒見,就這麼分不開的」,那拉氏也笑說,「就是,十三弟,快和你媳婦兒坐下吧,娘娘還等著和你說話兒呢,再說以後日子還長,要看多久有不成的」,眾人一陣笑聲。
胤祥一轉頭笑說,「古人不是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嗎,我們也有小半日不見了,這裡外里就一年半了,見著了親熱些也不算過吧,嫂子」,屋裡的人都笑了起來,李氏,鈕祜祿氏拿著帕子握著嘴,年氏聽了想笑,可看了我一眼又不想笑,表情瞅著不禁有些怪異,「咳咳」德妃笑的咳嗽了起來,那拉氏邊笑邊在一旁給她輕捶著。
「好了,好了,聽你胡扯,你的臉皮厚,這兒還有你媳婦呢,還不快坐下說話」德妃微喘著笑說了一句,又輕輕拍了拍那拉氏的手,沖她朝自己身邊點了點頭。那拉氏抿嘴一笑,就拿捏著挨著德妃坐了下來,眼底下隱隱有兩分得意,底下還站著的女人們眼中都迅速地滑過了些什麼,可再仔細看,卻還都是一臉的溫婉恭謙的笑容。
胤祥笑答了一聲,就拉我坐在了右邊的軟塌上。我原不想和他坐的那麼近,可胤祥的手卻如同銅澆鐵鑄一般,偷偷用力往外扯了扯卻沒拽動,感受著屋裡各人若有似無的窺視目光,我心一橫,貼著他就坐了下來,擺出一付低眉順目的羞澀狀。
「前兒聽老十四說,吃過那葯后,娘娘的咳嗽已經好些了,今兒看著彷彿還有些不自在似的」,胤祥恭聲問了一句,「我感覺好多了,你也知道,這是老毛病了,一過冬就犯,過了春分就好了」,德妃說著又拿手帕子掩住嘴輕咳了一聲,那拉氏剛想站起身,李氏已捧了一碗蓋茶過來,遞給了那拉氏。
那拉氏接了過來,輕輕地撇了撇沫子,這才恭敬地遞給德妃,德妃喝了一口就放下了,又笑說,「我聽老十四說了,那止咳散是你尋來的,藥效還算不錯了」,胤祥一笑道,「娘娘若是覺得好,回頭再讓人送來,配藥的東西也不是什麼貴的,性力好是正經」。
「也不急,我這兒還有呢」,德妃隨意的用手帕擦了擦嘴角兒,不知道心裡在想什麼,熟悉她習慣的我,一看就知道她心裡有話,正在合計著該怎麼說。不知道為什麼,我情不自禁地去看了方才放在一旁的那碗參茶一眼,忍不住微微皺了眉頭。
「嗯哼,老十三…」德妃清了清嗓子,正要開口,一個太監掀了帘子進了來,「回主子,席面已經備齊了,都放在耳房了」。德妃停了停,又向眾人一笑,「這時辰過得可真快,既然不早了,就不等老四了,咱們還是先用飯吧,對了,吳安,去把上個月山西府進上的汾酒拿一瓶來」,「喳,奴才知道了」小太監打了千兒,退出了屋子。
看德妃站起身來,那拉氏忙伸手扶了德妃往外走,李氏她們也都跟在身後伺候著,德妃對胤祥笑說,「我雖喝不了,看著你喝也是高興的,可惜老十四不在,沒人陪你,你四哥也不怎麼喝酒,醉了也不妨,回去放倒了頭睡,橫豎這幾天皇上也免了你公務了,唔」。胤祥一笑,「既然娘娘今兒這麼有興緻,那兒子可就放肆了」。
德妃笑著扶著那拉氏的手往耳房走去,一干人等也都伺候著去了,我往前剛要邁步,就被一股大力扯了回來,一個又濕又熱又重的吻壓了過來,一陣天旋地轉之後,人已被胤祥緊緊地摟在了懷裡,一股股熱氣噴在我耳邊,「小薇…」,胤祥極低的喚了我一聲。
我只覺得有些腿軟,方才退去的淚水又退而復回,我忙吸了吸鼻子,只覺得心裡頭的千言萬語,一時間卻彷彿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憋了半晌,只在他懷裡悶聲說了一句,「我沒事兒,你放心吧」。
胤祥稍微放鬆了些,低頭打量我,眼中已有了喜悅,卻與方才和德妃她們說笑時的笑意盈盈不同,眼睛也有些濕潤過後的清亮,我不禁一笑,輕聲說,「看來這回被你搶了先了」。
胤祥微微一怔,眼裡打著問號,我示意他低低頭,在他耳邊輕聲說,「說起來咱倆每次分開再見面,都是得哭的,一般都是我來,只是這回我還沒開始,你好像倒先…」,「嗤」胤祥輕笑了一聲,「我又不是女人,哭什麼,那是…」,我嘻嘻一笑,「我明白,那只是沙子進了眼」。
「哈哈」,胤祥大聲笑了出來,嚇了我一跳,忙伸手去捂他的嘴,胤祥笑著伸手在握了我的手,正要說話,方才那個小太監掀了帘子探了個頭進來,看見我們正靠在一塊兒,嚇得忙縮回了頭去。
我把手抽了回來,瞥了胤祥一眼,低聲說了句,「有話回家再說吧」,胤祥挑眉一笑,又裝模作樣的咳嗽了一聲,就往外走去,我跟在了他身後,一出門口,看見那小太監正目不斜視站在門外伺候著,彷彿剛才什麼也沒看見似的。
見我們出來,他忙恭敬的引著我們往耳房走去,一進門不免又被這些個女人嬉笑了一番,胤祥臉皮厚,這樣的玩笑話自然不在乎,我卻突然發現自己的原來也不薄,這臉紅還是生生的憋出來的,心裡不免有了幾分惶惑,生怕自己以後會不會變成了個厚顏的女人。
胤祥挨著德妃坐,原本讓我坐在她另一邊,我連忙推辭,最後還是挨著胤祥坐了下來,德妃左側的位子卻空著,那拉氏只是坐在了空位的旁邊,李氏她們順次坐了,我知道那位子是留給四爺的。
鈕祜祿氏在有意無意的安排下正好挨著我坐,那邊胤祥在給德妃敬酒,又說笑話,我也藉機跟鈕祜祿氏談了兩句,這才知道十四阿哥帶著家人都出城了,說是去行獵。
我心裡想了想,雖然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去打獵,但是這會去搜尋我的工作,八爺九爺應該不會讓他去做,可是那個佟希福…「魚寧妹妹」,鈕祜祿氏輕喚了我一聲,「啊」,我偏了頭看她。
「你怎麼不吃呀,是不是不合你胃口呀」,鈕祜祿氏笑問了我一句,「沒有,可能是早上吃得太飽了」我隨便找了個借口搪塞了過去。最近可能是奔波勞累,又或對蒙汗藥有過敏反應,我的胃口一直不是太好,現在滿桌的美酒佳肴,卻提不起我半點兒興趣來。
「你看,娘娘今兒看起來還真高興呢」,鈕祜祿氏薄薄的抿了一口酒,又對我笑說,我應和地笑著點了點頭,心裡卻在想,這看起來很高興和確實很高興,它們之間的距離恐怕有從北京故宮到瀋陽故宮那麼遠吧…
正想著,卻聽年氏笑說了一句,「這新人是不是得喝個交杯酒呀什麼的,這回的婚事是奉了皇上的旨意一切從簡,我們也都沒能去湊個熱鬧」,她這話一出口,在場的七個人里倒有一大半都變了臉色。
那拉氏偷偷看了眼德妃那古井無波的臉色,又看了眼胤祥,微微皺了眉頭,正想開口,胤祥朗笑了一聲,站起身來,「側福晉說的是,怎麼著我們也得跟娘娘和各位嫂子敬個酒」,他低頭對我使了個眼色。
我忙得站起身來,捧起了自己跟前的那杯沒動過的酒,胤祥舉起酒杯,清聲說,「那我們就先干為敬了」,說完與我碰了碰杯,他自己一仰頭喝了下去,我拿到嘴邊,汾酒那沉重的酒麴味道撲面而來,我忍不住一陣噁心。
可箭在弦上,好在杯里的酒倒的不多,我咽了口乾沫,一揚酒杯,就把那半杯酒生咽了下去,抹了抹嘴,我慢慢的坐下身去。耳邊聽著胤祥跟德妃她們又說笑了句什麼,眾人復又大笑了出來,我雖沒聽清,卻也只是隨著乾笑,只覺的胃裡燒燒的。
鈕祜祿氏可能看我一直沒怎麼吃東西,又喝了這半杯酒下去,怕我不舒服,忙得給我夾了一筷子糟鴨脯放到我碟子里,「妹妹,吃點兒吧,墊墊胃也是好的」,我勉強一笑,「謝謝姐姐了」。
雖然不想吃,可胃裡確實不舒服,我夾起了那塊鴨子,剛要送入嘴裡,一股子油腥味飄進了鼻端,我忍不住乾嘔了一下,忙得筷子放下,用手帕掩飾的擦擦嘴。只覺得一股股難受的感覺往胸口頂去,門口進來個小太監回了句什麼,我都沒聽清。
「寧兒,你怎麼了」,胤祥低了頭過來輕聲問了一句,屋裡不知什麼時候安靜了起來,顧不得別人,我看著胤祥有些擔憂的眼,正想安慰的笑笑,可那股噁心的感覺卻猛地頂了上來。
我忙得站起身子,向外跑去,「寧兒」,「妹妹」,身後一片呼喝聲,我也顧不得許多,伸手正要去掀帘子,帘子卻從外面被掀開了,一個人影兒一閃,我心裡一怔想停卻已來不及,人就這麼一頭撞了過去。
被人這麼一碰,那股子難受的感覺再也忍耐不住,我「哇」的一下干吐了起來,那人卻一把扶住了我。我一天沒吃東西,只是吐了些清水出來,全都濺在了那人的衣襟兒上,身後的驚呼聲和桌椅碰撞的聲音交雜了在一起…
吐過之後覺得舒服些了,我用袖子擦著嘴,一邊喃喃的道歉,「真是對不住了,我…」,正想抬頭,卻聽見身後的年氏喊了一聲,「哎喲,爺,您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