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1節:日子

第10——11節:日子

第10節:日子(1)

"大晌午頭的去哪?你就這麼不樂意我在家啊!"

我氣結,怎麼這人不吵架就說不了話了?抬頭正色看著他說:"爺要沒有正事可說,我倒有件事。早上我跟兩位姐姐商量過了,府里的事還歸藍姐姐管,只是她現在身子重,我略略分擔些。才剛看了看這些賬,我雖不擅這個,也看出這幾年進出幾近一樣。爺是皇子貴胄,自然從不憂慮這些,只是若沒點存性,遇上年節的也難說會有多少飢荒好打。我心下琢磨著,爺要不反對,便從府里一些不要緊的去處先儉省些,凡事總得從長計議,不知道爺的意思如何?"

見我這麼認真地說了一大篇,他往椅背上一靠,眯起眼睛端詳了我一會,輕輕笑了起來"你是嫡室,這些原該你管,幹嗎還交給藍兒?"

"我資質愚鈍,管不來這些。"見他手伸向桌上唯一的茶杯,趕緊搶先一步端起來。

"你還愚鈍,剛剛不是教訓得我一套套兒的。"他無奈,只得另尋盅子自己斟了一碗。

"行不行,爺趕緊給句痛快話。"答應了我就趕緊走。

他站起來走向書房,邊走邊說:"我從不操心這些,該怎麼著隨你,只別把我這府里搞得烏煙瘴氣就成。"

我整理一下賬本準備回屋,他又從書房探頭出來:"我也有個正事得給你說,隔兩三日進宮去給德妃娘娘請個安,還有……"說著扔出兩本書來,"你院里的太監小柱兒識文斷字的,又學得一手滿文,你若想把滿文撿回來,找他。"

撿起那兩本書,上面畫得都是圈圈杠杠,恍若天書,想不到跑到這個時代又要加修一門"外語",欲哭無淚。

這時小福子從外面跑進來:"給主子請安。"

十三又出來:"什麼事?"

"回爺的話,四貝勒爺過府來了,這會子在正廳坐著呢!"

日子

日子一天一天像個表演,真假難辨

十三聽了便罵小福子:"越來越沒規矩了,怎麼讓四爺在外頭坐著,還不快請進來!"

小福子委屈得癟了嘴咕噥道:"不是爺自己說的,如今內院歸了福晉,爺們再來就外頭說話么,這會子又罵人。"一邊說,一邊垂著頭走了。

我聽了這話回頭看十三,他正歪著頭想什麼,見我看他,伸手在自個兒光頭頂上拍了拍,轉身欲走。

我叫住他:"爺,四哥喝什麼茶?我好預備了來。"

"也不拘什麼,只撿那頂新的茶葉沏上來就是了"

我回屋叫喜兒去小廚房沏上新茶,又預備了兩個手爐,找個托盤自己端著。走進書房的時候,十三正站在書架前一邊翻找一邊說著什麼,四爺坐在炕桌前揮筆不停寫著,我只隱約聽見什麼陝西、安徽,又什麼糧谷不得儲存的話。四貝勒見我進來,笑說:"這如何使得,竟勞動弟妹親自送來,十三弟,這可是你的不對了。"

"不妨事,反正她也閑得很。"十三笑著回話。

我背對著四爺,狠狠白了十三一眼,轉身對四爺笑道:"我們爺原是怕那起下人不妥帖,豈不知這府里最不妥帖的正是我呢,要是出了什麼差錯,四哥只管找我們爺算吧。"

四爺哈哈大笑,我福了一福:"四哥既來了,便留下用飯吧。"十三抽出一本書一邊翻一邊說:"你才說了那樣的話,四哥還敢留么?留客也不是你這個做派的。"

我也不甘示弱,回嘴道:"爺只說自己小氣就是了,要攔也該攔得不著痕迹些才是。"

四爺笑得茶碗一抖一抖的,好容易灌下一口茶說:"我卻不怕,今日倒定要叨擾了。"

我心裡暗笑:果然是臉不夠大不足以服天下,四爺不愧是未來國君。又一蹲身,拿著托盤自去小廚房吩咐了。

兩兄弟倒也都不是難伺候的人,旋風般地吃完了飯,又一頭鑽進書房商量他們的事去了。直到梆子敲過二更,四貝勒終於很識趣地想起告辭了。我陪著一直送出了二門,四爺轉身說:"夜裡風涼,弟妹留步罷,改日得了閑兒,也請去我們府里坐坐呢。"

十三也揮了揮手:"你就回去吧,四哥也不是外人。"我點點頭自己走回內院。今日看到這兩兄弟的相處方式,心裡總是覺得跟想像的有那麼一點不一樣,即便是自家玩笑的話,說出來也沒有那麼親厚的感覺,除了公事,似乎很難找到他們的共同點。四貝勒是那麼出人意料的平和,平和得甚至清楚地襯出了十三的鋒芒……

翌日一早,我找來穆管家,讓他去把府中上下各處當差的分配和份例都列下來給我。然後找來太監小柱兒,讓他教我點最簡單的滿文。小柱兒恭恭敬敬在紙上寫下常用的滿文字頭,我按著他念的音悄悄在旁邊用小羅馬字標上,叮囑他每日過來給我講一個時辰,就遣走他自己念了起來。真是不學不知道,一學真懊惱,那哪裡是字,明明就是畫,光是"e、i、o、u"四個音我畫了一上午,就沒畫出一朵像樣的,還好穆總管趕在我崩潰之前送來了我讓他列的表,我才把那些鉤圈撇捺給撂開了。

第11節:日子(2)

從那表上看,十三府不大,各處的分配倒是細得嚇人。例如馬廄里只有兩匹馬,侍弄的人卻多達八個,還分作早晚兩班。這上頭尚且這樣,那些丫頭婆子就更不計其數了,我實在覺得不僅浪費而且招搖。而且各屋份例也劃分不明,明明伙食費已經算在份例里,卻幾乎天天一起吃飯還要從公中出錢,無形中就多出去一倍,廚房沒有明確菜譜和細賬,都是想起什麼就做什麼,為此整天各色菜品都預備齊全,提防這個添了,那個恰好也要添,兩隻雞或鴨碰在一桌上的事也時有發生,吃不了的又都浪費掉。

不忍心讓別人看見我寫的字,我叫小柱兒把這些一一寫下來,大概歸總了幾條改善做法:府里各處當差的人要減,除看門上夜的以外不再分作早晚班,替下來的人都送去外頭莊子上耕作,不發薪俸,從年底莊子的收成上提出兩成分給他們;各屋份例不變,像海藍這樣有孕的自然是要給點補貼,只是除年節或府中大事,平日不在一起吃飯;十三爺那份歸入公中,他去哪屋吃飯自有公中出錢添補;廚房設菜譜,誰想要添菜誰就自掏體己,每日按菜譜採買,每日結算。總之我是盡量把能無端漏錢的地方都給堵上,倒不是苛刻小氣,只是想到在將來可能落魄的日子,我這先知先覺的人,不得不未雨綢繆了。

把這些給海藍看了,她只是低眉順眼地說:"一切全憑福晉做主。"我看不見她的眼睛,也管不了她究竟有幾分信服,便召集所有的人把這些條款都跟他們說了,並說替去莊子上的人以自願為先。話一出口竟有不少人都願意去莊子上拿年成,我當場就分配了去留,廚房那邊只說交給穆總管和賬房上一起擬出單子再來回側福晉和我就是。工作完畢,把那些賬本還給海藍,飽含一腔成就感,當夜睡得十分香甜。

日子就是這樣一天天的在進行。像我這種容易融入生活的人,每日雜七雜八地擺弄些東西,竟然也過得相當充實。近一月來偶然進宮了幾趟,除給太后請安以外,德妃算是十三的養母,也要多去那裡坐坐。德妃是個溫順慈善的人,言語談吐跟四福晉如出一轍,我不言不語的竟然也十分入得她的眼。五公主出嫁后,十三的兩個妹子就跟著她住在永和宮的同順齋,所以我每次也捎帶腳去跟她們玩笑一番。熹琳下得一手好棋,熹慧女紅最出色,我整個變成了一個大眾生徒,到處拜師學藝,雖然不精,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多少也能有些進益。

愈近年底,府里經過一番刪減,再加上大婚時的進項,竟然拆兌出了五千兩,刨去十四阿哥大婚的賀禮,便是進獻宮裡的年禮也是有餘的。十三坐在海藍屋裡看我們擺弄那些古玩玉器綾羅綢緞,撇著嘴說:"爺的荷包癟了,今年的年禮倒是厚實了不少,也罷了。"

我白他一眼:"你那荷包能變出這許多?這是多少人的荷包堆起來呢的,別凈往自個臉上貼金。"

"我貼金?這還不是挎哧我的,在宮裡給你買好兒呢。"他雙手環胸,斜著眼看我。

心火又成功被他挑起來,"我要不起這樣的好兒,爺還是趕緊全收起來吧,就說今年這府里不講'禮'了。"說完我站起身來,海藍和弦心目瞪口呆看著我跟十三這麼杠著。

十三冷了臉:"你這是跟我說話呢?"我不答,轉身出了門,只聽見後面"咣啷"一聲,一件珍品從此失去了傳於後世的機會。

此後一連三天,我沒再見過十三,倒也落得清靜。每日畫畫滿文,畫煩了就拿熹慧給的花樣子綉上兩針,扎疼了手再換到一邊翻翻棋譜。

這一日早上,天氣晴得很,小喜兒從箱子里找出我除夕要穿的朝服打算拿出去抖抖,一打包袱掉出家禮那日的荷包。我心一動,拿在手裡仔細地看了看,然後找了張紙,把那滿文描了下來,最後收起荷包叫小柱兒進來。

"這個字你可認得?"小柱兒仔細看了看,說:"這字生僻得很,奴才認不得這麼多,不過爺書房裡也許有文鑒可查。"

我大失所望,打發他出去了,東找西看看,突然手觸到那天十三扔給我的兩本書,隨手拿過來翻翻,冷不防從裡面掉出一張紙條,上面寫著一個滿字,然後引出一個箭頭,後面是個漢字。我大吃一驚,連忙拿出那個荷包仔細一對,一模一樣的滿字,再看那漢文,果然不出我所料,端端正正的一個"祹"!

幾乎是一瞬間,一股壓制不了的煩躁惱火充斥在我心裡。我努力營造的平靜生活里總是有著不平靜的因素,而這因素的根源現在就在我手裡被揉成一團。我把那荷包字條,連同我描下來的那張紙,一股腦撂進了火盆里。眼看著它們一點點融入火中,我的心情也粘滿灰燼。嘆了口氣轉回桌旁,卻看見幾日未見的身影正靠在房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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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風入夢之怡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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