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3節:暗涌(上)

第12——13節:暗涌(上)

暗涌(上)

天空沒有裂痕,眉頭聚滿密雲

跟別人對眼神,我一貫都是先敗下陣的那個,今天也是,沒一會兒我就不知道該看哪裡好了。偏他還死瞪著一雙眼不動不開口,倒慪得我忍不住笑出聲來,這回他一下偏過頭去,眼睛看著外面:"德妃娘娘宣你進宮呢,你快換衣裳,我在車裡等。"

撂下話他腳不沾地兒的就跑了,我這一邊找衣服一邊搖頭,八成他跟我戧火也戧煩了。

一邁進永和宮的大門檻就聽見裡面一片笑聲說話聲,十分熱鬧。我跟十三過去請了安,德妃笑著說:"你們說說今天齊全的,我不過是悶了,可巧皇上賞下新鮮的狍子肉,本說叫雅柔進來陪我說笑,我們娘倆兒一塊嘗個鮮,誰成想這兄弟倆也聞著味兒來了。"一邊說一邊手指著坐在旁邊的四貝勒和十四阿哥。

四阿哥笑道:"兒子一片孝心,竟叫額娘說成饞嘴貓了。"十三坐在他旁邊也說:"聽額娘的話,竟是只叫兒子媳婦來,兒子這跑腿的也沒有份兒不成?"

德妃扭臉叫丫頭端過一個小錦盒,拉住我的手說:"好孩子,前日得了皇上賞的年例,我看這一套四隻羊脂玉的戒指竟好,你四嫂和老十四媳婦都得了,這一隻是你的,給你留了這幾日,你也不來。"

我趕緊跪下謝賞,德妃的貼身丫頭巧兒扶了我起來,又把那戒指服侍我戴上了。旁邊十四阿哥說:"顯見得額娘有了媳婦就不疼兒子了。"

我鮮少見到這十四阿哥,除了最開始進宮那天,只在他大婚的時候依禮去吃了杯酒。他跟十三一樣深得康熙寵愛,又是德妃的小兒子,已經納了嫡福晉卻還住在宮裡。就像現在,別人雖然說笑,也都是規規矩矩在底下坐著,偏他猴在德妃身邊,德妃竟也就由著他。

一時幾個阿哥就這麼陪著德妃聊些閑話,我凈了手,坐在一旁給德妃剝橘子,時不時配合著笑笑,不發一言。

十四阿哥看看我,對德妃說:"到底十三嫂真是嫻靜優雅得很,我那媳婦要也這樣就好了。"

德妃佯裝拍了他一下:"什麼話,沒得在你嫂子面前造次,你那媳婦倒不好?你皇父左挑右挑,要說模樣也算出挑了。"

十四說:"模樣兒倒還在其次,我只嫌她太聒噪,有事沒事也是不停嘴地掰活。前兒也是得了這戒指,戴著直贊了一天,剛巧趕上八哥上我那去,弄得我好生沒臉。說到八哥,昨兒個四哥可去見了皇父了?我聽說皇父要給八哥納側福晉呢,只怕八嫂那頭兒飢荒難打呢。前兒我又聽說……"

十四阿哥那頭只管不停地說著,別人誰也插不上話,不一會四五門子的話都說了過去。我拚命忍著笑,終於還是忍不住,只好偷偷拿手絹捂住嘴,沒成想十四眼尖,偏偏就看見了,歪著頭問我:"嫂子笑什麼呢?"

一句話把德妃的注意力拉到我這來,我站起來福個身:"額娘恕孩兒無狀了。"德妃問:"你倒說說?"

我笑著說:"我說了,叔叔可別惱。才聽見十四叔那樣說,心裡原是不信的,這會子看過來,想必十四叔在家說話的機會的確是不多。"

德妃聽完哈哈大笑,四阿哥和十三對看一眼,也大笑起來。十四窘得臉通紅:"真真這十三嫂一句話說出來……"

德妃好半天才止住笑,指著四阿哥說:"顯見得這兩個是一母同胞,你不知道,從前你四哥原也是個話口袋子,高興了說一大篇,不高興了又是一大篇,直氣得你皇父批了他個'喜怒不定',還賜了一張斗大的忍字叫他拿回去面壁,調教了一二年方才好些。"

十四聽完,跑到四阿哥身邊拍手笑道:"我說呢,現在四哥見著什麼都是一幅'波瀾不興'的面孔,想來是應了'物極必反'的道理。"

話音還沒落,四阿哥一個爆栗子已經敲到他的額頭上:"好你個十四弟,額娘面前越發縱得你沒了規矩,索性拿我也取笑起來!"

眾人又是一陣大笑,隨後一同用了飯,看德妃已經有了倦意,就一起出來了。

四阿哥對十三說:"我遞了牌子,咱倆一道去養心殿,讓老十四送弟妹出宮吧。"十四阿哥回答:"什麼要緊的事,你叫人兩口子一道回去吧,我跟你去皇父那也是一樣,回頭交待下來的我再到上書房跟十三哥說。"

十三回頭看看我,我忙說:"我還要去後院坐坐,你們自去忙。"他仔細看了我一眼,點點頭說:"那我完事再過來尋你一道回家。"說完三個人一同走了,十三走在中間,十四緊跟在他左邊連說帶比劃,四阿哥走在右邊偏後,三個人不時還大笑一番。我眼看著這一幅"兄友弟恭"的圖畫,不由得打了個寒戰。到底是怎樣的殘酷才能打破這樣一種恬靜?抑或,大家的快樂一瞬本就只是日後用來緬懷和憑弔的止痛藥罷了。

第13節:暗涌(上)(2)

"嗬,嫂嫂果然是進益了,竟連我這個師傅都不放在眼裡了!"

我回過神,熹琳一手托著腮,一手輕輕敲著棋盤,我低頭一看,第一手竟下在"三三",不覺自己也笑了,正要拿回,熹琳先斂了棋子,手在我跟前晃了晃:"從剛才你就恍恍惚惚的,想什麼呢這麼出神?"

這倒問住我了,其實也說不清為什麼,只是靜不下心來,腦子裡塞滿了亂七八糟的碎片。且不說剛剛在德妃那裡看到十三他們兄弟的情形,只說我每次在熹琳這裡,姑嫂之間和睦竟也不輸尋常人家,可見深宮裡縱然清冷森嚴也不過還是人住的。親歷了這樣的愛新覺羅一族,實在讓人無法再去接受史書上那段血雨腥風的描述,此時就是我並不妄想能改變歷史,也已經被這深深的無力感充斥了思維。

可是這些話我不能對熹琳說,只能一笑敷衍了事。熹慧在旁邊插嘴:"依我說,是不是十三哥欺負你了?他那人可是被皇父寵壞了,若是他對你犯了牛脾氣,你千萬不要讓他!好歹還有我們呢。"

"你能幹嗎?還想造反了不成?"未等我說話,十三已經一步邁了進來。

熹慧吐吐舌頭,不滿地說:"好歹這也是女兒家的地方,不通報一聲就闖了來,哥哥可是越發的'知書達理'了。"

十三並沒有答她的話,只看著我說:"天不早了,別等下了鑰就麻煩了。"

我看出他臉色並不好,便和兩姐妹告了辭。車子停在景運門外,十三在我前面走得很快,一言不發,一直到上車,他坐在我對面,怔怔地出神。

我忍不住開口:"怎麼了?你心裡不痛快?"

他看過來,半晌方說:"皇父今日給琳兒議了親。"一句話讓我也愣住了,他又繼續說:"琳兒從小就訂了要嫁到蒙古,只沒想到竟要定給喀爾喀……"

"可放定了?"

"雖然沒說實,可也有七八分了。"他往後一靠,一隻手捻著太陽穴。

我在一旁自言自語:"既沒說實,怎麼見得就是這個主意呢?"聲音雖小,他卻聽見了,驀地睜開眼,直直看著我不語。

一直到過年,沒聽說哪裡傳出熹琳放定的話。宮裡年前事務繁雜,十三幾乎整日都呆在康熙那兒,任由他這位皇帝老子差遣著跑這跑那。

要說清宮的年俗也著實瑣碎得煩人。從臘月二十五這天各府女眷就都進了宮,後宮一時間走馬燈似的熱鬧起來。其實說起來每天也就是專業陪同那些閑極無聊的妃嬪娘娘們,可我實在懶得應對她們那些暗藏玄機的話,再加上自來有擇席的毛病,好容易剛習慣了十三府,又跑到這宮裡住,沒了我精心鋪的那舒服的床,整夜整夜地睡不著。白天自然就睏倦得很,所以我倒寧願成日呆在同順齋躲清靜,好在前頭有德妃罩著,就連太后見了也只是說:"老十三媳婦不言不語,婆婆疼得緊,整日帶在身邊。"有了這樣的輿論,一時竟也相安無事。

到了二十九這天一早,清靜便被打破了,八福晉一身杏色羽緞大氅,罩了灰兔毛滾邊的昭君套,急急地跑了來。

"咳,我就知道你又躲在這兒,原是說好了今日一同逛逛,偏就找不到你,大冷的天老這麼在屋裡坐著,沒得受了炭氣。"

我剛梳完頭,聽了這話也只能披上斗篷,嘴裡還問:"這宮裡規矩大,哪裡是能隨便逛的?你看我老躲著,受炭氣難道不比惹是非好?"

"不過園子里走走,不礙的,還有四嫂和我呢,瞧把你小心的。"不容我再說什麼,拉著我就出去了。

冬日的御花園也不過是一片光禿禿,就算這是紫禁城的金枝玉葉也不可能逆著季節行事。寒風裡抖動的枯黃樹枝映上粉飾一新的紅牆黃瓦,格外突兀,好像在宣告輝煌下循環往複的結局。

繞過絳雪軒,眾人不禁眼前一亮,圍著萬春亭四周,竟有幾支老梅傲然怒放,顏色俏得讓宮裡張掛的燈彩都為之遜色。坐在亭子里看過去,裡面光線的暗淡襯著外面梅花的明麗,讓人可以忘了身在何處,少了幾分真實,卻多了很多神秘。

也虧得是八福晉出身高貴,偏她就能從自己府裡帶了好多點心進宮,還一直說著御茶房的點心如何如何的不地道。我對點心一貫不感冒,不過這八爺府里的奶烏他真不是白吹的,吃在口裡像霜像雪又像凍兒,冰涼替去甜膩,再噙著一口奶香,可巧的又是扣成了梅花型,對著此景品嘗此種美食,不覺滿口甘沁直達心底。

又賞了一會,幾位福晉正湊在一起商量是去陪太子妃鬥牌還是另尋樂趣,一個披著粉色斗篷的宮女走過來:"奴婢請各位福晉安。"八福晉皺皺眉,扭過臉去不理,倒是四福晉一笑:"香綺姑娘多禮了。"

只見這香綺賠笑著說:"奴婢斗膽擾各位福晉的興頭兒,想借十三福晉一道說說話呢。"

我一愣,原來還是我的"舊識",這下可慘了。見四福晉對我點點頭,只得硬著頭皮跟香綺走了,心裡還琢磨,到底該是實話跟她說呢,還是就驢唇不對馬嘴地聊下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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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風入夢之怡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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