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5節:暗涌(下)

第14——15節:暗涌(下)

暗涌(下)

陰霾不散,暗流湍急

正想著已經走到浮碧亭后,看看左右無人,香綺拉住我的手上下打量著:"雅柔,可想死我了,成了主子也不知道再來看看我們,顯見的是眼裡沒了人了。"

我乾笑,打著哈哈說些沒要緊的客氣話,大多數都是聽香綺絮絮叨叨地說著:

"我上月被調到了良妃娘娘屋裡,眼下比先前輕鬆了很多。"

"我跟你說,良妃娘娘雖然升了一宮主位,竟比從前咱們定嬪娘娘還儉省,屋裡素凈凈的跟個佛堂一般,我們倒還好,少侍弄了不少物件,那些小太監都不樂意,跟了這樣的主子,沒得揩油了。"

"不過八阿哥果然孝順得很,晨昏定省從不疏忽,不像從前十二阿哥,你出宮以後我再沒見過他。"

"八阿哥心就是細,娘娘只要略略皺下眉頭,他就趕緊傳醫請脈,到處踅摸藥材補品,時不時還從宮外採辦點新鮮玩意拿回來逗趣。"

"良妃娘娘心思重,時常長嗟短嘆的,八阿哥每日就撿些外頭有趣的事說給娘娘聽,直哄得娘娘開朗起來才算。"

八阿哥,八阿哥……小丫頭眉飛色舞地說著,冷不防轉頭看見我似笑非笑地看她,臉微微一紅,才停了這個話頭,又拉著我的手問:"喜兒可好?你也沒帶她進宮來。你不知道,咱們可是時常惦記你,都說你命好,配了個得寵的阿哥,娘娘主子們都要高看一眼呢。定嬪娘娘前日還向我問起你,明兒個又是乾清宮宴,雅柔,還記得去年這會子么?"

我尷尬地笑笑,也不知從何答覆,她只沉在自己的思想里,倒也不在意:"去年這會子咱們還在一處呢。對了,你進宮幾日了,難道不該去看看舊主子么?"

香綺的話一直陪了我一路。發著呆回到永和宮正殿,巧兒等幾個人正在服侍德妃凈臉,我把一個丫頭手裡的首飾盤子接過來,自己站在德妃右側,德妃正照鏡子,轉過臉來看我:"不是跟毓琴她們出去逛了么?怎麼自己回來了?"

"說出來額娘要笑話了,孩兒耐不得寒,就先跑回來了。"我想了想,不知道話頭該從哪兒說起。

德妃左手在盤子里揀著首飾,又不時對著鏡子比比,見我半天不出聲,停下來面向著我:"怎麼了?可是有話要說?"

我舔舔嘴唇說:"也不是什麼要緊的事,只是想請額娘一個示下,才剛孩兒在園子里碰上了出宮前的舊識,明兒后兒事情多,趁今天清靜,孩兒想去給定嬪娘娘請個安,免得讓別人見了,說孩兒面冷心寒眼睛裡頭沒人就不好了。"

當我看見德妃眼睛里透出的諱莫如深的神情時,我就知道這是我來到清朝以來,說過的最不該說的一句話、想出來的最餿的主意,但是話說出去了,再後悔人家也聽見了。

德妃頓了片刻,轉過頭繼續比著首飾:"你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只是一來平日走動的就少,原沒有這麼多的啰嗦;二來這宮裡人多,未見得行事想法都是一路的,若是有那起歪心眼子的小人,隨便編排點不著邊際的話出來,豈不是無端給自己添氣惱?正所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當然了,你有這個心我自然不攔你,你自己揣度著也就是了。"

話都說得這麼明了還叫不攔著?我就是再二百五也不至於非得擰這個勁兒啊,更何況十二阿哥那起事確實是能躲則躲。我想到這,心裡暗道:定嬪娘娘啊,不是我沒良心,實在是你兒子的嫌疑得避。於是賠笑著對德妃說:"額娘教訓的是,是孩兒糊塗了。"

德妃僵了半天的臉馬上又露出慈祥的笑:"好孩子,我疼你的心啊可不比老十四媳婦少,這些個人裡頭除了你四嫂就只你最懂事。"說著從盤子里揀出一支玉簪,"你年輕,這個嫩東西還是給你戴的好,巧兒,來給十三福晉戴上。"

巧兒答應著過來,我也堆著一臉笑,配合地把這出婆媳和睦的戲演完……

事實上在第二天的家宴上我還是見到定嬪了,看上去顯得比德妃要滄桑,香色的朝服並不稱她略黑的皮膚,讓她整個人看起來是那麼的不起眼,除了轉宴時略微看了我一眼以外,再沒有任何交集了。

康熙四十二年,是老康頭最不消停的一年,正月還沒出就趕著跑去山東。十三自然是免不了隨扈,我是新媳婦,他原本是該帶我去的,可海藍已經顯懷,肚子大得嚇人,越發不能料理事情了。我一邊收拾著東西一邊跟十三說:"你帶著弦心路上伺候你起居罷。"

他不說話,趴在桌子上自顧自地寫著什麼,我當他答應了,便叫喜兒去跟弦心說。

第15節:暗涌(下)(2)

"不用了,收拾完了我這就得進宮裡去,明日一早啟程。"他攔住喜兒,拿著兩張紙過來給我,一張上面是我整天畫的那些滿文字頭,另一張是他重新抄錄的,交在我手裡,他拿過自己的行李交給小福子,出門的時候回頭對我說:"趕我回來的時候你可得有點長進,再寫得這麼鬼畫符一樣我就罰你抄御制文鑒!"說罷一臉鬼笑著走了。

每隔半個月左右,十三都會有一封家信傳回府,一律都由海藍查收,我雖沒看過,也知道大致內容就是一切安好,另叫海藍保重身子云雲。走的時候原本說三月萬壽節即返,誰知康熙自己跑回來做壽,卻把他心愛的兒子留在了山東大賑的現場。也許是緊張不安的關係,海藍的情緒一日比一日焦躁,時常摔摔打打,雞飛狗跳。焦頭爛額之際,我從沒像現在這樣希望十三趕緊回來。

進入五月,天氣開始熱起來,裕親王一病打亂了皇帝的塞外之行,康熙心緒不佳,宮裡便跟著到處愁雲慘霧,我卻隱隱有些松心,因為康熙突然急召十三回京了。

第一眼看見他竟然是在德妃那裡,幾月不見,兩腮摳了下去,胡茬和頭上的青茬連成一片,顯得疲憊之極。在配殿,他第一句先問我海藍怎樣,我只說看這情形分娩該是在七月前後,頭一胎比較緊張,希望他能在家。他用手撓著頭,心裡盤算了一下說:"我既回來了,這會子應該是沒什麼事了,等我回稟了皇父,到時候留在家裡就是。"

我聽了放下心來,不再言語,他看著我:"就沒有別的事了?"

"沒了。"

"字可有練?"

"偶爾吧,只怕還是入不了爺的眼。"我不好意思地說,他哧地一笑,又皺皺眉問:"你怎麼……"沒說完就頓了口。

我不解:"什麼?"

就在他猶豫的空兒,外面太監一聲通傳:"皇上駕到!"我們趕緊都迎了出去,康熙滿臉怒氣,隨手往我們這邊一劃:"老十三留下,剩下的都出去!"

我只得又回到配殿,不一會,康熙的怒吼還是斷續地傳到耳朵里:"……竟養著這樣豬狗不如的奴才……他索額圖的馬蹄子都踩到朕的中門了……這樣由他著去,朕好好的太子就毀在他手裡不成……你且帶了人去問問他……"

聽到這不禁嘆了口氣,索家這一門重臣,終於要了斷在這個沒眼色的子孫身上了。可是康熙為什麼要把這件事交給十三呢?索氏一族對太子來講上為親下為臣,絕不是一般交情,若是太子因此遷怒十三,那這兄弟嫌隙豈不是他們的皇父一手造成?我突然有了想要仔細聽聽的衝動,於是佯裝往後院去,在耳房外拐角處剛好找了一個不錯的位置,雖然聲音不大,還是聽得比較清楚,只聽十三說:

"兒臣一直在外,雖不十分清楚,但是以兒臣對四哥的了解,先頭的事他是決計不知的,若早就知曉,四哥斷然不會欺瞞皇父。"

"哦?你對老四就這麼捏得穩瓶兒?"

"兒臣可保!想來這件事從始至終只索額圖一人圖謀不軌,欺上瞞下,若此人不除,將來一定牽及太子,皇父只須處置索額圖一門,萬萬不可殃及無辜。"

"無辜?朕就是怕,無人不辜啊!你且去吧,調一支親軍先把那該死的奴才給朕綁了來再說!"

就這樣幾天後,索額圖一家殺的殺,關的關,四貝勒其間曾經過府一趟,滿臉憂鬱,一直跟十三在書房嘀嘀咕咕。十三每天仍是早出晚歸,越發連海藍也顧不得了。我常常都想開口勸他遠離風口浪尖,卻疑惑於他對此事竟如此熱絡,一個想法不覺縈繞心間……

人算不如天算,在剛剛解決了這麼大一件事後,康熙竟然還要出巡塞外。十三回稟了海藍的事,康熙也沒有同意他留守,只是應允到時候一定叫他回來。浩浩蕩蕩的隨駕隊伍一出大清門,我的心也跟著吊起來。

好的不靈壞的靈,這是我的預感應驗的一貫方式。沒有等到十三回來,海藍終於在七月初七這天臨產了。我無法形容我那天的慌亂,所有之前想好的準備真正準備起來也是人仰馬翻。海藍倔強得很,整整兩天一夜,她只是斷續地悶哼,並沒有叫得十分慘烈。我一直坐在產房外間,看著出來進去的丫頭產婆和太醫,腦中一片空白,手指甲不自覺地摳著椅子扶手。此時的我,也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小媳婦,卻要作為一家之主被鎮在這兒,忍受時間的煎熬。

初九這天早上,"哇……"的一聲,一個小女娃兒隨即被抱出產房,當產婆把那個軟軟的襁褓放到我懷裡的時候,我幾乎連心臟都僵硬起來。一群人圍著這個新生命笑逐顏開,品頭論足,然而這輕鬆沒有維持多久,屋裡再次響起海藍的呻吟聲。

產婆跌跌撞撞地跑出來跪在我面前:"回福晉的話,側福晉懷的是雙生,現在裡面還有一個,胎位倒置,是個小阿哥。可是側福晉已經昏厥過去,是不是叫太醫進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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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風入夢之怡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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