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十、烽煙四起
「傳說破軍從未死去,而只是暫時蟄伏地下。今年是魔物每三百年一度的蘇醒之日,空寂大營夜有異象,有報冰夷已趁機染指雲荒。本王將親率人馬前往查驗——請帝都重視西荒防禦,儘早撤回西海上重兵、回防雲荒。切切。」
赤王聽著帳下心腹重臣草擬的奏摺,點了點頭:「好,就這樣吧!」
「悅意女帝會准奏么?」下屬無不擔憂地問。
「九成不會。」赤王苦笑。
——破軍復甦?用這些流傳了幾百年未曾被證實的謠言向女帝進諫,說不定會淪為帝都百官的笑柄。而且,如果真的狷之原有異動,鎮守的空寂大營也出了異常,冰夷一旦入侵,那第一道防線就是自己的屬地,怎能掉以輕心?
「外面召集了多少人?」他問。
「一時之間,只湊齊了一萬餘人。」下屬道,「王的命令下得太急。」
「一萬就一萬。我明日親自去一趟狷之原,」沉思了片刻,赤王回答,「看看迷牆那邊究竟有何事出現。若真有異動,再立刻稟告帝都。」
赤王在第二天帶了一萬人的軍隊,直奔狷之原而去。
一路上均無任何異常,遠遠望見迷牆時,那道由光華皇帝建造、在雲荒最西端佇立了百年的牆也依舊佇立著,將狷之原和大陸隔開——牆后黃沙飛舞,似是有東西在走動。
「難道又是沙魔猛狷之類的東西罷了?」赤王嘀咕著,甚至在遙遙看了一眼後有調轉馬頭立刻往回走的心,「迷牆明明好好的……老師難道也會出錯?」
然而,就在他剛轉過頭的瞬間,眼角忽然瞥見了一道金光——那是金屬在太陽下折射出的光,雖然透過了獵獵沙風,依舊清晰刺眼。
「這是……」那一刻,赤王停住了,轉身走向了迷牆。
「王!王!」忽然間,他聽到遙遙的呼聲,一騎從東北方大漠疾馳而來,打著赤色的旗幟——那是他前日派出去前往空寂大營打探消息的探子。
「不好了!空寂大營……空寂大營整個空了!」探子來不及滾下馬,便在風沙中竭力大喊,「沒有一個人……已經沒有一個人了!」
「怎麼可能!」赤王大驚失色,「袁梓將軍呢?!」
「根本看不到將軍……整個大營全空了!但是似乎是有條不紊的撤走的,沒有看到打鬥廝殺的景象,地上也沒有一具屍體。」探子回報,氣喘吁吁,「但是,輜重都還在,戰馬也全在馬廄里,整整三天沒人餵食,已經奄奄一息。」
赤王握著韁繩的手微微顫抖,深吸了一口冷氣——這是多麼詭異的情況。駐紮在雲荒最西邊的空桑精銳鐵騎,十萬大軍,居然在一夜之間消失!
「翻過迷牆!」他回過頭,終於對隊伍下了命令。
然而,就在剛到達迷牆腳下的一瞬,風沙忽然暴起,一時遮天蔽日——風裡有什麼在低鳴,彷彿一群巨大的鳥類在牆后聚集著,準備暴風雨一樣的衝出來。而腳下的大漠也開始顫抖,彷彿怒潮一樣涌動。
在軍隊的驚呼聲里。綿延上千里的迷牆忽然坍塌!
牆後有旋風呼嘯而出,如同千萬條的黃色巨龍,直撲來到的那一行人——在迷牆倒塌的那一刻,空桑人看到了狷之原上可怖的景象:原本空無一人、只有猛獸出沒的荒漠上林立著巨大的戰車,而前面橫七豎八倒著的,居然是他們派出去的兩千先頭部隊!
黃沙漫天,影影綽綽站在沙漠上的每個人都有著同樣的金色頭髮,黑色的盔甲,眼眸是冰藍色的,彷彿一群重新撲回陸地上的狼。
所有人都驚呆了:一夕之間,整個狷之原的海岸線上都密密麻麻布滿了冰族軍隊!
「不可能……不可能!」赤王喃喃,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滄流帝國的軍隊居然忽然出現在了這裡?前段時間西海上不是還持續傳來好消息,說空桑軍隊幾乎已經攻佔了滄流本島、冰夷已經窮途末路了么?為什麼這些冰族人繞過空桑防線,忽然出現在了這裡?這麼說來,整個空寂大營的覆滅也是因為他們?
他怔怔地在馬上,看著那些冰族人潮水般地衝破迷牆,沖向雲荒。當先戰車上的主帥在荒漠上跪了下來,親吻腳下的土地,高呼:「破軍保佑,回歸故土!」
吼聲里,迷牆倒塌了,那些戰士們如脫離牢籠的猛獸一樣呼嘯而出,撲向了空桑人——在他們背後,巨大的戰車碾過黃沙,跟隨而來,螺舟一架一架地從深海浮出水面,不停地吞吐出數以千計的戰士,源源不斷。
赤王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切:這簡直是做夢都看不到的景象——時隔九百年,滄流帝國的鎮野軍團重新踏上了這片土地,而空桑人卻毫無準備!
「快!快派人馳馬去蘇薩哈魯求援!」赤王聲音發抖,「霍圖部離這裡最近!」
「是!」斥候迅速地離開。然而,左右的侍從看著越過迷牆滾滾而來的冰族人,不由得有些遲疑,低聲:「王,對方人實在太多了,我們……我們要不要……」
「誰都不許退!」那一瞬,赤王咆哮起來,鬚髮皆張,「這是第一戰,不戰而潰,還有臉當赤之一族的勇士嗎?!如果讓冰夷衝過這裡,那西荒就完了!守住迷牆!等待救援!——誰敢退一步,立刻斬首!」
那一瞬,彷彿是身體里流著的血蘇醒了,常年沉溺於聲色犬馬的王者身上忽然煥發出無畏的鬥志,竟然絲毫不曾退縮,第一個策馬迎上去,一刀砍翻了一個衝殺在最前面的冰族戰士!
「王,小心!」看到一族之王親自上陣,空桑赤族的戰士們不再後退,大喊著撲了過去,和那一群從迷牆后湧出的黑甲戰士混在了一處。
血戰開始了,迷牆后不停地湧出冰族戰士,空桑人便不停地砍殺——彼此的距離非常近,幾乎是面對面的搏殺。
那是名副其實的白刃戰,慘烈異常。滄流的戰士勇猛如狼,不顧一切地想突破這最後一重障礙,回歸雲荒。而赤王帶領的空桑戰士死死守著迷牆,保護著身後一望無際的土地,不讓異族人越過這最後的屏障。
然而就在這令人喘不過氣的貼身肉搏里,忽然間一聲炸雷,一道白光落在混戰的人群里,雙方戰士頓時死傷過百,一片血肉橫飛。
「守住!」赤王的戰馬受了驚,幾乎把他從馬背上甩下來,他厲聲大喊,「冰夷用火炮攻擊了!大家小心!」
然而,他身邊的戰士卻忽然叫了起來,抬手指天:「鳥!冰夷的怪鳥!」
所有人一瞬間一起抬頭,看到了巨大的飛鳥從頭頂掠過,在百尺高空之外輕輕鬆鬆地越過了迷牆——那是由木和金屬製成的機械,竟然可以在空氣里像真的鳥兒一樣飛行。而操控著它們的,居然是不足十五歲的孩童,個個眼裡被黃金封印,雙手凌空舞動,全憑意念力操縱著這些極其難控制的巨大機械,竟然比鮫人傀儡更加靈活百倍!
「風隼……這、這是傳說中的風隼!」赤王失聲。
話音未落,又一道光從天而降,準確地落在他身側一丈不到之處,轟然炸開!赤王的聲音中斷了,連人帶馬被炸得飛起。
「中了!」操縱風隼的孩子眼睛上蒙著純金的帶子,卻彷彿能看到一切,在奪去空桑王者性命瞬間露出了一絲微笑,低聲喃喃,「這個王是我的了……下一個!」
風隼在頭頂一個迴旋,一道道銀色的光撕裂了黑夜,如同雨一樣沿著那一道隔開雲荒和西海的牆,連續落下。
只聽一聲巨響,綿延數千里的迷牆轟然倒下!
缺口一擴大,冰族戰士們發出了一聲狂喜的喊聲,如同潮水一樣從狷之原上沖了出來,沖向了日夜嚮往的雲荒大地。而空桑戰士們還聚集在原先的缺口處,忙著躲避從天而降的電光和倒塌崩裂的迷牆,失去了統帥的指揮,陷入了一片混亂。
「保持隊形!一字形展開,不要亂沖!」巫彭在戰車上看著這一切,有條不紊地指揮,一道道命令如同閃電一樣地傳過戰士們的隊伍,「越過迷牆后,兩翼迅速合攏,將這些空桑人包抄,然後,就地消滅!」
「是!」戰士們狂喊著,握刀衝過了迷牆。頭頂上風隼迴旋,身後跟隨的是巨大的戰車,鐵甲的軍隊在月夜悄然登陸,西海的戰場轉瞬間就轉移到了空桑人所在的雲荒。
那之後的戰爭,變成了一場屠殺。
天剛亮的時候,戰鬥已經結束。當太陽從遙遠的慕士塔格雪山背後升起時,赤王和他所帶領的一萬人軍隊消失在了這一片狷之原上,如同清晨的露水,被黃沙無聲無息地吸收。
「下一個目標:艾彌亞盆地,蘇薩哈魯!」
——
春寒尚自料峭。雲荒心臟上那一輪權利爭奪剛剛結束不久。
悅意女帝即位后的第二個月,不顧大內總管黎縝的勸阻,迫不及待地下詔和鎮國公府的繼承者慕容逸完婚,不出所料,這一決定遭到了白之一族長老們的激烈反對。然而鐵了心的女帝絲毫不肯做出退讓,甚至不惜和族裡長者公然反目,竟在沒有一個族人到場的情況下,在紫宸殿自行舉行了婚禮!
而可笑的是,空桑六部雖然九百年來一直勾心鬥角,但卻一樣不願讓一個中州血統的男人成為空桑女帝的丈夫,不約而同地以罷朝來表示抗議——紫宸殿上,居然連接十幾日看不到上朝的君臣。
一時間,雲荒的心臟一片混亂。
然而,或許想著自己的任期不過只有兩年不到,剛剛完婚的悅意女帝並不以為意。群臣罷朝,諸王反對,她反而樂得清閑,乾脆日日呆在後宮不再臨朝聽政,沉浸在多年心愿一朝得償、和戀人比翼雙飛的快樂里。
深宮的夜晚寂靜無比,焚毀的亭台樓閣還沒有來得及重新建造,讓雲荒的心臟顯得有些陰森慘烈。
三更時分,一個影子匆匆走過那一片廢墟,直接來到了女帝的寢宮門外。
「女帝,」低沉的聲音道,「西荒急報!」
「誰啊……」過了許久,才見悅意女帝揉著眼睛從深宮裡走出,滿懷不樂地看著門外被侍女帶進來的大臣,打著哈欠,「我說,黎縝大人,有什麼大事非要這樣深更半夜把我硬生生地叫起來嗎?」
那個默默站在御階下的人影抬起頭來:「女帝,不知道您是否得知西荒傳來的消息——冰夷集結了大軍,從狷之原登陸,如今已經越過迷牆、穿過了博古爾大漠。」
「什麼?」女帝的睡意忽然全消,「你……你說什麼?!」
「稟陛下,」黎縝再度重複,只用了簡短的四個字,「冰夷入侵。」
「這……」女帝顫了一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許久才如夢初醒,失聲,「怎麼可能!在這種時候,冰夷居然出現在雲荒腹地?!他們不是應該被我們在西海征討,快要亡國滅種了么?」
「西海戰局的確如此,但云荒的情況也是真實的。」黎縝道,語氣不急不緩,「臣相信,這是他們走投無路之下的孤注一擲。」
「他們都已經到博古爾大漠了?」女帝不敢相信地喃喃。
新婚以後,她和慕容逸形影不離,除了被黎縝催著上過幾次朝,在紫宸殿上象徵性地應付一下百官之外,根本不想踏出後宮半步——反正最近天下承平,一年也出不了幾起殺人案。她作為白族的王,只要安然享用過這最後兩年的任期,接下來就把帝位傳給玄族,何必多費心思呢?
偏偏沒有想到,在這個當兒上居然突發這樣的變故!
「袁梓呢?他的軍隊去哪裡了?」女帝這才想起,不由得咬牙,「十萬大軍駐守空寂之山,卻讓冰夷這樣堂而皇之的從狷之原長驅直入,他呢?他在幹什麼?」
「他……」黎縝停頓了一下,道:「在冰夷突破迷牆的前幾天,袁梓將軍和大營里的十萬將士忽然下落不明。」
「下落不明?他……難道叛國了么?」女帝震驚,「對!他是個中州人!」
「不,不至於叛國。」黎縝回答,眼神也是凝重的,「袁梓將軍雖然是中州人,但卻是白帥一手提拔起來的驍將,在西海上曾替空桑立下赫赫戰功。更何況,他的家眷都還在帝都——他若是忽然叛變投誠,似缺乏可信。」
女帝皺眉:「那他為什麼忽然擅離職守?他到底帶兵去了哪裡?」
「根據大營附近的牧民所說,空寂大營最近並無兵馬出動,一直駐紮在大營。」黎縝低聲道,「女帝,沒有任何前兆,十萬大軍忽然就不見了!」
他的語氣,令半夜起來的女帝忽然全身森冷,打了個寒顫。
「忽然不見了?」女帝喃喃,「怎麼會憑空不見?難道是見鬼了么?」
「可能真的是有鬼怪亂神的可能,」黎縝卻沒有開玩笑,凝重回答,「能令十萬大軍忽然消失,必然不是人世間的力量所能做到的——總之,我們在西方的屏障消失了!」
「那麼……赤王呢?」女帝彷彿忽地想起什麼,「赤王怎樣了?那兒是他的領地!他難道沒有抵抗嗎?為什麼讓冰夷那麼快就到了博古爾大漠!」
「赤王……」黎縝沉默了一下,終究還是實話實說,「已經戰死。」
「什麼?!」女帝的臉色一下子蒼白,身體晃了晃。
空桑一共有六個王,分封在西荒的是赤王。然而,這樣的國之砥柱,居然已經被冰夷取走了性命?——那一刻,原本還以為戰爭遠在天邊的女帝忽然微微顫抖起來。
「真的要打仗了么?」她虛弱地喃喃,看著重臣,「我……我有點怕啊。」
作為空桑最高的領袖,說出這種話來似乎有些好笑。然而黎縝並沒有笑,也沒有露出輕視的神色,只是嘆了口氣,安慰:「女帝不用太急,此刻冰夷還沒有到達瀚海驛——女帝忘了西荒還有四大部落么?」
女帝眼睛一亮,失聲:「怎麼?四大部落牽制住了冰夷?」
「是的。」黎縝回答,「他們以血築起了圍牆,攔住了冰夷!」
在這短短几天里,在沒有空寂大營軍隊攔截的情況下,登陸的滄流帝國軍隊越過迷牆,發動了閃電般地襲擊,迅速撕開西荒的防線,僅僅一天一夜便推進了三百里——他們顯然是有備而來,行軍的速度幾乎和消息傳播的速度一樣快。
赤王雖然因為準備不足、麻痹大意而遇難,但幸虧四大部落長老已經預知不祥,立刻開始召集勇士——所以當迷牆倒塌、冰族從狷之原沖向雲荒腹地時,在赤水流域遇到了來自西荒部族自發的第一波抵抗。
而蘇薩哈魯的勇士,在剛接到消息猝不及防的情況下,和冰族在艾彌亞和冰族人進行了殊死搏鬥,一直到最後一個戰士倒下。
冰族人在此停留了超出預計的漫長時間,直到十天後才穿過星星峽,繼續進入西荒腹地,曼爾戈部落的薩迪。
冰族的戰士憑藉著龐大而精密的機械,殺傷力巨大的武器,戰鬥力幾乎以一敵十。十三天後,西荒勇士的血染紅了赤水,曼爾戈部和薩其部損失了五萬名勇士。戰車碾過血和沙,繼續向著雲荒心臟衝殺而來——然而這一戰,卻至少爭取到了時間,將來去如電的冰族突襲者第一次長時間地拖在了原地,並且讓伽藍帝都得知了這一突發消息。
烽火之訊連夜傳入伽藍帝都,女帝在紫宸殿內面色蒼白,沉默許久,轉頭看著大內總管黎縝:「真不可思議……不是上個月還說我們的軍隊即將登陸空明島,徹底消滅滄流帝國指日可待么?怎麼忽然間、忽然間,他們反而殺到雲荒來了?」
「從目前來說,冰夷的兵力絕對無法和空桑對抗。」黎縝沉穩地進言,說出自己的判斷,「可能這只是殊死一搏,如中州人所說,是圍魏救趙的把戲。」
「哦……原來如此。」悅意女帝鬆了口氣,「那麼說來,應該不會攻到帝都吧?」
這種僥倖輕率的語氣,令黎縝暗自搖了搖頭。畢竟是個毫無經驗的女人,在這種情況下幾乎是不知所措,只能依賴身邊的心腹重臣。
他想了想,回答:「據我所知,四大部落的確已經和冰夷進行過一次交鋒,但因為倉促應戰,沒有統一的指揮,歷時多日終究還是不敵——曼爾戈部和薩其部的主力已經被擊潰,只有達坦部還在抵抗。」
悅意女帝忍不住吃驚:「什麼?曼爾戈部和薩其部也已經被擊潰了?那……」
「女帝不用太擔憂,帕孟高原上的卡洛蒙家族已經召集了戰士,」黎縝安慰道,「廣漠王和九公主琉璃剛剛離開,銅宮由剛剛生完孩子的翡麗長公主暫時主掌——但她雖是女流,卻不輸給男人。如今他們出動,局面應該會好轉。」
「希望如此,」悅意女帝卻還是皺著眉頭,一顆心吊在喉嚨口,「可是廣漠王為什麼忽然離開雲荒?會不會……會不會是有人背後搞什麼陰謀?」
「女帝多慮了。聽說廣漠王是帶著九公主琉璃返回南迦密林,去尋找她的生母。」黎縝搖了搖頭,「雖然說赤王遇難,但還有其他五位藩王在——軍情如火,不可輕視,請女帝立即召回在西海的駿音元帥!」
「召回駿音?」悅意女帝居然有些遲疑,「他不是我們白之一族的人,又手握重兵。在西海對付冰夷也罷了,一旦讓他帶兵回到雲荒,我擔心……」
「在這種時候,女帝還擔這種心?!」黎縝再也忍不住,語氣嚴厲起來,「駿音雖然是青之一族的人,但其軍旅多年,反而甚少牽扯到朝中爭鬥,亦不屬於任何派系,況且他是白帥臨走時親自舉薦的繼任者,如今天下有亂,自當召他返朝!」
白帥。聽到那個名字,女帝臉色不由得變了一變。
——那個男人雖然已經抽身離開了權力的核心,但他的影響卻在朝野上一直留了下來,直到今天,一旦國有動蕩,她居然還要活在他的蔭蔽之下!
雖然覺得刺耳,她卻不得不同意了總管的意見,卻依舊遲疑:「可是,召回駿音的話,西海前線的戰局怎麼辦?豈不是正好中了冰夷之計?」
「女帝,國家危亡在即,」黎縝道,一字一頓,「您還在想這些?您的王位,也不過只有一年多的時間而已——為這一年的爭權奪利葬送空桑全族,值得嗎?」
這話說得重,居然令女帝都沉默了下來。
「好,就聽你的吧!這些我反正也不懂。」悅意嘆了口氣,站了起來,一甩手,「乾脆我把國事都交給你處理吧,我真的是一籌莫展。」
黎縝微微皺眉:「女帝不是說氣話吧?」
「自然不是,」悅意搖頭,微微苦笑了起來,「在白塔頂上被硬生生關了十年,你覺得我還是那種一語不合便甩手走人的貴族小姐么?我說讓你負責,便是真的覺得你堪當此重任——更何況,目下我除了你也沒有別的人可以倚靠。」
她說的推心置腹,黎縝沉默了片刻,點了點頭:「那好,明天請女帝立刻下令,從西海上調回大軍!」
「聽你的。」悅意沒有反對,靜了片刻,忽然道,「黎縝,你是不是下一步就是要勸我召回白墨宸了?」
「……」黎縝沉默了一下,最終還是坦然回答,「現在的形勢還沒有危急到這個地步,但如果冰夷擊潰了四大部落,殺到了瀚海驛,那就也不得不勸女帝召回白帥,以挽狂瀾了。」
「開什麼玩笑?居然讓我去求他回來?」悅意女帝忽然間憤怒起來,「當初他主動辭官離開帝都的時候,我真是舒了一口氣……我一輩子都不願意再見到他了!可是到了現在,我身為帝王,卻居然不得不求著他回來?我可沒有這個臉!」
黎縝低聲:「國事為重,女帝委屈了。」
「委屈?能有當初被父王囚禁白塔之上那麼委屈么?」悅意苦笑,「那時候,一心想著只要斬斷那條黃金鎖鏈就能展翅高飛。如今心愿得償,可那又怎麼樣?——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會比那時候更自由么?」
她的笑容是苦澀的,大內總管看在眼裡,低聲安慰道:「可是,至少如今女帝您有能力拯救慕容氏全族,並且能和意中人結百年之好。」
悅意女帝沉默了一下,嘴角終於露出一絲笑來:「你說得對——我終究不會是一無所獲。」她從王座上站起,看著大內總管:「黎縝,謝謝你一直這樣盡心竭力地輔佐我,如果不是有你在,我真不知道該如何應對這種局面。」
「屬下只是遵從了白塔上女祭司的願望而已。」黎縝低下頭。
「是么?原來你和我一樣,都是女祭司的追隨者啊……」悅意女帝喃喃,「在我被父親關在白塔頂的時候,無數次想要死,都是因為她的勸勉才活了下去——難道,她也曾經引領過你么?」
「是,當我還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孩子時,她救過我的命。」黎縝苦澀地笑了一下,「已經是五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如今,是還這一筆債的時候。」
「……」悅意女帝沒有聽懂他的意思——這個神秘的總管在帝都生活了許多年,屢歷風波卻均安然無恙。有傳說他是得到了白塔頂上女祭司的暗中指點,才得到歷任帝君的倚重,躲過了一次次宮廷內鬥,平步青雲到如今。
可是,他和女祭司之間到底達成過什麼樣的約定?
「好,如你所言,」空桑的女帝在紫宸殿上抬起頭,看著白塔之下的鏡湖和廣袤大地,眼神幽幽閃爍,「那麼我明天就下令讓駿音立刻回雲荒平亂!」
「陛下英明。」黎縝叩首,「但……如果駿音不肯呢?」
悅意不妨他有此一問,不由得愕然:「不肯?」
「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黎縝神色嚴肅,「女帝,你不是一個軍人,無法理解一個軍人面對著唾手可得的千秋功業時的心情——駿音如今即將滅亡滄流、創下不世功業,這個當兒上要他揮師返回,只怕他不肯。」
悅意咬著牙:「如果他不肯,那你就看著辦!不用對他客氣。」
「是。」黎縝低下了頭,「臣明白了。」
「還有,我明天要另外頒發一條旨意,」說到這裡,悅意女帝頓了一下,看向了他,一字一句,「劫火之變后,素問大人已死,宰輔之位懸空——如今,我任命你為新任宰輔,統領群臣!」
黎縝愣了一下:「在下多年來不過是一介內臣,從未過問國事,只怕……」
「那又如何?在這種時候,還有誰比你更能為我分憂?」女帝擺了擺手,冷笑「管他們六部反對不反對,反正我坐這個王位也不過只有一年多時間了,誰能勉強我?」
黎縝沉默了一下,沒有再反對和推辭。
「謝陛下。」他接受了這一任命——時間不多了,如果他直接坐上了這個位置,恐怕會更加方便快捷一些吧?
黎縝低頭行禮,然後退了出去。
紫宸殿外月色如洗,天風吹拂,帶來二月的料峭。他在殿外停留了許久,凝望著黑暗中沉睡的雲荒大地——白塔女祭司,如您所料,在您去世后雲荒的動亂很快就來了……不過,我會竭盡全力,不辜負您當年的期許。
回憶如潮湧來。
五十年前,他剛剛十五歲,不過是一個剛入宮的平民孩子。因為聰明伶俐,很快就得到了大內總管的重用。但年輕的他不知人心險惡,在帝都深宮裡被其他的同伴嫉妒,有一天,居然故意引他走上了白塔頂上的禁區。
——那個「踏入者即殺」的塔頂神廟。
不知內情的他推開了神廟的門,看到了浮在虛空中、手執法杖的女祭司,全身散發著光芒,宛如一隻凌空飛舞的鳳凰。
那一瞬,他因為震驚而跪倒,不能言語。
聞聲趕來的侍衛將他壓在地上,準備拖下去問斬。然而就在那一刻,那個滿身光芒的女祭司開了口,只用一句話就讓他獲得了自由——
「我已經等待了這個人很久,」她說,法杖指向了那個驚恐不已的少年,「命中注定,他必然會來到我面前,承擔起應有的命運。進來吧。」
他懵懵懂懂地被推著跌入了那個神廟,門在背後關起,他顫慄著準備迎接命運。
「我早就預見到了你的到來,」黑暗裡,那個神殿內的女祭司緩緩開口,對著驚恐的少年道,「今晚,當星辰軌跡交錯的時候,一個不速之客會推開這道門,走進這隻有空桑帝君才能踏入的地方。那個人,就是你。」
「什……什麼?」年少的他懵懂且震驚,「為什麼是我?」
「如果我知道為什麼,那麼,我也不會在這裡了。」女祭司低低的笑了起來,聲音卻不知道是苦澀還是欣然,「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我是這樣,你也是如此——當它來的時候你無法拒絕,當它走的時候,你也無法挽留。」
這些話深奧又虛無,如同咒語。少年定定地看著女祭司,忽然覺得有一種不可知的畏懼,失聲:「可是,我、我如果不接受,又會如何?」
「會如何?」女祭司笑了,抬起手,點著門外環伺的那些帶刀侍衛,「今晚你在命運的指引下來到這裡,見到了我。但是,你依舊有選擇的權力:你可以拒絕我,打開這扇門重新走出去。你會被侍衛押下去懲罰,在深宮裡做一個卑賤的雜役,被同伴們欺壓,一輩子無法出人頭地,庸庸碌碌地過完一生——那,是你可以走的另一條路。」
女祭司的聲音低沉悅耳,那種描述居然有著奇特的力量。
每當她說完一句,那種景象就栩栩如生地浮現在他的腦海里。少年的他甚至可以看到自己被嚴酷懲罰的悲慘模樣,同伴們在一邊取笑,拖著傷殘之身,在不見天日的帝都大內做著雜役,直到兩鬢蒼蒼,最後卑微地病死在濕冷窄小的房間里,無人知曉,無人過問。
那些景象彷彿活了一樣在他腦中掠過,只是短短一瞬,便彷彿看盡了自己的一生。
「……」他沉默了半晌,頹然放下了即將推開門的雙手。
「你不願意過這樣的一生,是不是?」女祭司彷彿洞察了他的心,「沒有一顆星辰,願意永遠暗淡無光。」
「是!我……不願意過這樣的一生!可是……」少年的他抬起頭來,有些遲疑,「如果我成為你的繼承者,會怎樣?會……會和你一樣,變成一個幽靈,永遠被關在這個神殿里么?」
女祭司看著這個平民少年,似乎略感到意外地笑了:「原來,你以為我是一個死人?」
「難道不是?」少年怔了一下,凝望著那個懸浮在神廟中的鳳凰般的女子。她有著雪白的長發,美麗得不真實,身上散發出奇特的光芒。怎麼看,都不像是一個真實的人。
「當然不是。我和你一樣,是一個人。」女祭司放下了手裡的法杖,從半空飄落,停在了他的面前,「不信你可以摸摸我的心會不會跳。」
她拉起少年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他觸電般地縮回了手,滿臉通紅。
「怎麼啦?」女祭司看著少年,不由得笑了起來,「現在你相信我是一個活人了吧?我和你一樣都是空桑人,比你年長,今年二十七歲。」
「啊?」他抬頭看著眼前的女人,感覺說不出的震驚——這個外貌如少女的人,居然比自己大了整整十幾歲?而且,白塔里的女祭司,居然是個年輕的空桑女人?他遲疑了一下,終於鼓起了勇氣發問:「那麼,你想讓我做什麼呢?」
「唔……」女祭司皺了皺眉頭,再度抬頭,看著頭頂——白塔頂上的神殿是重檐廡殿頂的,然而上一層的殿頂卻是由整塊的巨大水晶打磨而成,坐在神殿里,一抬頭,便可以看到萬千星辰。
「你看到了么?」她抬起法杖,指了指夜空,「我們的命運,這片大地的命運,都在這上面寫著呢……我將在五十年後死去,而你,將是繼承我的人。」
「什麼?」年少的他茫然抬頭,卻只看到無數散落的珍珠一樣的星星——可是,哪一顆是她,哪一顆又是自己呢?
「看不懂,對么?那麼,就跟我學吧,」女祭司微笑著,用法杖輕輕點擊他的肩膀,「這樣,你就能看透這雲荒上萬事萬物的流轉生死,明白興衰和成敗。當我死去后,你可以接替我守護這空桑天下。」
少年茫茫然地聽著,卻無法將視線從那張美麗的容顏上移開。
那一夜,獨闖塔頂神殿的他被赦免了。沒有人知道他被召入神殿的那一個時辰里到底發生了什麼,只知道當他打開門走出來的時候,整個人的氣場都已經完全不同。他手裡握著女祭司賜給他的金環,那是從法杖上分出的一部分。
他帶著這個信物,去紫宸殿上連夜覲見了帝君,
從那之後,他被迅速地提拔,一路從普通內侍晉陞到了大內總管,成為歷史上最年輕帝都內務府掌管人。五十年過去了,空桑的皇位都輪過了五任,而他也權傾帝都,經歷過多少次的風波血洗,猶自巍然不動,幾乎已經成了一個傳奇。
——沒有人知道,這個沉默謹慎的總管內心隱藏著怎樣一句話。
「終有一天,我將死去,但鳳凰卻會涅磐。
「孩子,我將鳳凰之名傳承給你——你,也當替我守住這個命輪,守住這個空桑天下!你,願意和我締結這個誓約么?」
那一夜,那個美麗的女祭司彎下腰來,注視著他的雙眼,說出了這句話。那一刻其實他腦海里是一片茫然,並不知道那是一個多麼重要的誓約,只是看著近在咫尺的容顏,手指上似乎還存留著她肌膚的溫暖和柔軟。
「是的,我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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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三個月前,當深宮那一場大火熄滅后,一種不祥的預感侵蝕著他的心,令他不顧一切地瘋狂地奔上了白塔,不顧「沒有召見不得入內」的叮囑,徑直推開神殿的門沖了進去。然而,他看到的是一場殘酷血戰後的場景。
——金色的法杖居中折斷,水鏡碎裂,血流滿地。
那個美麗的女祭司躺在地上,胸口插著斷裂的半截法杖,躺在自己流出來的血之中,一動不動,雪白的長發如同一匹銀白的綢緞展開。
那一刻,大內總管只覺得渾身的力氣忽然被抽空,雙膝一軟,竟然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上。沉默了良久,他終於鼓起了勇氣,緩緩抬起手,放在了她的心口上——那裡不再溫暖,冰冷,毫無動靜。
這是他生平第二次接觸到她。然而,那顆心,已經停止跳躍了。而眼前的容顏也瞬間枯萎,如同一朵凋零的花,再也不復昔日初見時的美麗,和世間所有古稀之年的老婦人沒有任何區別。
那一刻,他忽然發出了一聲不受控制的低喊,瘋了一樣地用手捶地失聲痛哭!
死了……她死了!如她自己所預言的那樣,在五十年後死去了!這是多麼精準的預言,多麼可怕的能力!
「不要哭,孩子。」忽然間,他聽到了一個微弱的聲音。
孩子?在這個世上,還會有誰用這兩個字稱呼年高德昭、大權在握的總管?驚駭的他抬起頭,在虛空中看到了一個淡淡的影子——那個虛無的白色影子從神殿高處俯視著他,伸出手,似是要撫摩他的頭頂。
「祭司大人!」他驚喜地失聲。
「唉……」她輕聲嘆息,「我知道你定然會來,所以,特意保留了一點靈力等著你。」
虛無的手觸碰到了他的臉,有微微的涼意。狂喜的他忽然間安靜下來了,眼神一瞬凍結,變成了死灰:「這、這是幻象么?……那麼說來,您、您是真的……死了?」
「是啊,看,地上就是我的屍體呢。」女祭司在虛空里微笑。
「是誰?」他咬著牙,臉色發白,「我發誓天涯海角都把那個人找出來!」
「不,不必替我報仇,孩子。這都是註定的事,是因果循環之中的一環而已。」女祭司說著,語氣漸漸衰弱,「我留著最後一點靈力等你……並不是為了讓你替我復仇,而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囑託你。」
她從虛空里俯下身來,豎起來右掌——那一刻,他看到一個金色的轉輪在那一隻蒼白的手上緩緩轉動,發出光芒。這個奇特的印記,他多年來一直好奇,祭司卻始終不肯告訴他真正的含義。
「看到了么?這就是雲荒的命運之輪啊……九百年了,轉到這裡,已經是最後關頭。」女祭司低聲說著,「如今,明鶴死了,我也死了……破軍即將復甦,大劫到來,已經危在旦夕。你必須代替我守住命輪,守住雲荒!」
「我?」黎縝看著她,「怎麼守?」
「自從誓碑立下后,幾百年來,命輪和空桑帝王之間一直存在著密切的聯繫……守護著空桑,也保證著六王輪政制度。命輪以神權介入王權更替,而兩者之間的紐帶,就是白塔祭司,」她低聲說著,盡量簡短,「我是第十一代女祭司,也是第十一代『鳳凰』。而你,即將成為第十二代,估計也是最後一代。」
「我要怎樣守護命輪和雲荒?」他問,「我已經是六十多的老朽,在深宮大內或許還能有些能量,可一出這個帝都,我什麼都無法保護。」
「你可以保護。只是,要通過另外一個人的手,」女祭司低聲囑咐,「在這一場大火中,所有最接近權力中心的人,包括白帝,素問,都鐸,玄王之子,都已經被一網打盡……新女帝即位后,你就會成為她最倚重的臣子——這個時候,你就能做到一切。」
「可是,還有白帥。」黎縝低聲,「此次事變后,白墨宸估計才是權傾天下之人吧?」
「不,不會。我占卜過,」女祭司低聲預言,「他並不是這一場爭鬥的勝利者……他所失去的遠遠大於得到。不出一個月,他就將離開帝都,失去所有權力……那之後的事情我無法預料,但這些必然會發生。」
「真的么?」黎縝失聲。
「是的。所以,這個天下,最終還是掌握在你的手裡。」女祭司喃喃說著,聲音已經越來越低,「聽著,孩子,我的時間不多了……必須把事情交代完。」
他看著她,虛空中的影子已經越來越淡薄,如霧氣一樣漸漸消散。「您想要我做什麼?」他咬著牙,一字一句,「無論任何事,我都願意替您去完成。」
「好孩子。」女祭司微微地笑了,忽然翻轉手掌,印在了他的心上!
那一刻,他只覺得一股奇特的力量穿過身體,直透心臟!他下意識地想張開口失聲喊出來,然而,她的另一隻手卻及時捂住了他的嘴。
「這是我所擁有的一切,全部都注入在你心裡……我留了最後一點靈力,就是為了完成這個『傳承』。」她的手直插入了他的心臟,女祭司的聲音越來越輕,已經接近於耳語,「我、我本來想守護空桑度過這次大劫,可惜,這個身體已經不行了……請你協助我剩下的同伴,保護空桑度過這次大亂。
「他們的名字,分別是孔雀明王、龍、和麒麟。」
「而你,將繼承我,成為『鳳凰』。」
「你……要替我守護這個雲荒,守護空桑天下。」
耳語般的聲音在耳邊漸漸消散,他沉湎於一瞬間獲得大量訊息的思維混亂之中,等他回過神抬起頭,虛空里的人影已經再也看不見。
他抬頭凝望著伽藍白塔頂上神殿,默默地合起了手掌。
是的,這些日子以來,一切如同她所預料的發生——白帥離開了,權力回歸。女帝臨朝,而他權傾天下。他替她守護著空桑,竭盡心力幫助女帝坐穩帝位,同時,也時刻警惕,等待著她所謂的破軍蘇醒的大難。
他四處派人秘密尋找那兩個所謂的同伴,然而,下落還沒有找到,另一個更壞的消息卻猝然而來——冰夷已經在狷之原登陸,大劫已經發生!
「無論如何,我會儘力守護著空桑。」白髮蒼蒼的總管低聲喃喃,「哪怕命輪中只剩下一個鳳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