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既然如此,那便只有咬牙面對了。

猛然抬頭,正對上楚寰一雙探究的目光,我一愣,他也是一楞,卻很快反應過來。上前扯著我的衣衫便說:「小福子,你怎弄成這副德行?」

「楚將軍認識?」范上卿這才止步,冷聲問。

「在王後娘娘身邊伺候的小福子。」淡淡德回了聲,又將目光冷冷的盯著我:「又賭錢了可是?瞧你這副摸樣,若是被王后瞧見定饒不了你!走,正好我也有事去見王后,你給帶個路,順便讓娘娘好好懲治你一番。」

說完就扯著我的胳膊進宮,離開了那個極度危險的地方。

待到安全的地方才鬆開了我,一路上他走的很急,根本不等我。我便也一語不發尾隨他身後,一路朝著小路繞去雪鳶宮。

一路上來往的奴才很少,偶爾有幾個宮女,一見楚寰便恭敬地行禮,根本無人注意他身後的我。所以,很容易便由雪鳶宮的偏園轉入寢宮。

一直守候在寢宮外的紫衣一見我回來連忙迎了上來:「娘娘,你可算是回來了。」

我將頭頂上的帽子取下,一頭烏黑的雲絲如瀑般傾瀉而下,邁入寢宮,不緩不慢地說:「伺候本宮換裝。」

接過我手中的帽子,猛然瞧見我胳膊上的傷,立刻低呼:「哎呀,娘娘您的胳膊怎麼了?」

不答她,只是看了眼佇立在旁的楚寰「你在這侯著,本宮有話要問你,關於凌太師之事。在本宮換裝這段時間,好好考慮該如何對本宮解釋。」

受傷的手臂紫衣用溫水洗過後便灑上金瘡葯,再用紗布緊緊纏繞了幾圈固定好。隨即再為我換上金鳳朝陽的綰紗錦衣,鳳錦長裙逶迤於地,廣袖飄舉,衣抉曳若浮雲。

換裝完畢,天色漸暗,月華如水。

珠翠環繞的宮人們早早便將明紗宮燈高挑,沿殿閣迴廊蜿蜒掛起,寢宮內燈火通明,流光熠熠。

「召楚將軍去偏殿」正待我欲召楚寰之時,冰凌竟匆匆進來稟報:「娘娘,王上朝雪鳶宮這邊過來。」

「叫楚將軍速速由偏園離去,盡量避免遇見王上。」我將手中的鏤空鳳簪朝妝台上一放,立刻命冰凌將楚寰帶走。

「是,娘娘。」冰凌得令立刻步出寢宮,紫衣則是不解地問:「娘娘您時常召見楚將軍王上都是知道的,也未見怪罪?而今這又是何故?」

「那是以前了。」目光有些黯然。看著鏡中的自己,即使是香粉胭脂也難掩臉上的蒼白。今日出宮一趟,我隱隱察覺到一絲詭異,我的小產,楚寰與凌太師的走近。

察覺到衣衫窸窣之聲,便知夜鳶已經到來,起身,望著那個身形挺直,身著玄金龍袍,廣袖靜垂身後的夜鳶,突覺他周身都籠罩著寒霜。

站在夜鳶身後的冰凌咬著唇沖我使眼色,我心中便已瞭然,平復自己的心境,看著他那雙冷冷的眼瞳。

「怎麼,朕一來楚將軍便離去了?」他盯著我,薄唇微揚,一抹嘲諷的笑意卻藏著一股肅殺之氣。

「他不便多留。」坦蕩地迎著他的似笑非笑。

「不便?便從偏園離去?若不是做了什麼虧心事用得著如此閃躲?」聲音突然生冷,我卻是低垂下頭,不語,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對他解釋最為妥當。

他突然拽著我的雙肩,目光冷冷迫人:「想什麼,臉色這麼蒼白?朕的元謹王後向來能言善辯,今二個這樣沉默?」

「我讓楚將軍」

「在朕面前,不是該自稱臣妾的嗎?你連這點規矩都不懂?」他的手漸漸收攏,似要捏碎我的骨。

「臣妾知罪。」我忍著疼痛,回道:「臣妾讓楚將軍先行離去,就是怕王上誤會」

「誤會?」他好笑地盯著我的臉龐:「朕會誤會什麼?你們做了什麼讓朕誤會的事?」

冰凌與紫衣猛然匍匐在地,口中喊道:「王上息怒!」

緊咬著唇,怔怔地看著眼前的夜鳶,今日的一切再加上現在的夜鳶,心中有個答案似乎越擴越大。

四目相對,沉寂良久,卻如鋒刀,剎那間穿透彼此。

我凄然地笑道:「原來王上對臣妾的信任只有這樣一點。」

用盡全力甩開他緊拽著我的手,我踉蹌地後退幾步,走到妝台前將錦盒中的那包葯朝他扔了過去。

「該臣妾問問王上,臣妾與楚將軍做了什麼,讓您誤會?」

夜鳶面容冷寂地望著腳邊的葯,有片刻的僵硬,彎下身子將葯撿起。置於手心凝望良久良久

突然仰頭盯著我,倦淡一笑,竟是冰寒刺骨。

定定瞧了我半晌,竟一語不發地頹然而去。

寢宮內瀰漫著淡淡的瑞腦香,沉沉緲緲的輕煙如縷,剎那間有一抹蕭索的意味。

我站在原地,看著她那明黃色身影越來越遠,直至消失不見。

終於忍不住,雙腿一軟便坐在地上,無聲地流淚。

他臨走時的表情如利刃狠狠刺向心頭,有血滴出,卻未覺痛,只是心灰意冷,動也不能動。

紫衣與冰凌依舊跪著,獃獃地看著這樣狼狽的我,神情複雜。

眼眶中水霧迷漫,那絲絲心酸絞得我近乎窒息。

「紫衣,你過來。」我的聲音很平靜,淚水漸漸止息,眼睛乾涸帶著刺痛。

紫衣匍匐前進,跪在我身側:「娘娘何事?」

我側首附在她耳邊,用只有我與她能聽見的聲音說道:「傳個口信給楚將軍」

驀然間,天地變色,春末的暴雨突如其來,天際烏雲如墨,忽聞一陣雷聲,閃電劃過,大雨傾盆,驟雨濺得大殿上琉璃瓦雨聲淅瀝,天色昏昏。

第七日了,夜鳶都沒有再踏入雪鳶宮一步。而那包唯一能證明我並非意外小產的葯也放在那兒整整七日。

我一直在等他,可他為何還不來?

難道,一句解釋竟那樣難?

而太醫院的陳御醫在七日前莫名失蹤,宮中也有派人四處尋找,甚至盤問其家人,皆連連搖頭說是一直未歸。

南北軍事日漸緊張,連日下來頻頻有將士出入御書房,紫衣說,夜鳶整日忙于軍務,夜夜秉燭直至深夜。

隱約感覺到戰事迫在眉睫,若真的開戰,楚寰便能一展身手真正在戰場上與南國交鋒。若他能一戰,很有機會與璧天裔正面交鋒,我知道,楚寰多年來與莫攸然研究孫子兵法就是為了在戰場上與只一較高下,他要在戰場上名正言順地打敗他,光復黃埔家。

可我卻聽說,這次軍事議政,夜鳶並未宣召楚寰商議。

有許多話我很想當面向楚寰問清楚,可是現在的時機不對,我不能再見楚寰。否則,不僅害了我自己,也害了他。

上次紫衣幫我給楚寰帶話之時,楚寰也讓紫衣給我帶了兩個字:斂,忍。

斂,是讓我斂鋒芒。

忍,是讓我忍小產之事吧。

楚寰果然很聰明,我只是讓紫衣交代他秘密囚禁陳御醫,他便能猜到真實目的,又或者,他一早便知我小產之事並非意外?

夜幕漸落,光影幽然。

狂風大作,捲起滿庭木葉,玉階前塵土暑氣四揚,潮濕的雨意充滿了宮殿深深。大雨打在檐上噼啪作響。

當紫衣匆匆奔進寢宮時,一身綠羅裙裳已濕了一大半。額前幾縷劉海還淌著水珠,有些狼狽。

她也未管此刻濕漉漉的衣襟,附在我耳邊輕聲道:「楚將軍讓奴婢給您帶來兩個字:大妃。」

緊握帕子的手一僵,隨即抬起為紫衣輕拭臉上殘留的雨珠,她受寵若驚地看著我。

我仿若沒看見,依舊認真地將她臉上的殘珠拭去,看著紫衣那張蒼白秀氣的臉,我的嘴角不禁勾勒出淺淺的弧度。

「娘娘奴婢自己可以。」她僵在原地,想拒絕,卻又不敢動,只是獃獃地任我為她將臉上的殘珠全數撫去。

「你跟在我身邊五年了吧,辛苦你了。」算算日子,時光竟一晃就是五年,記得那年大哥萬箭穿心,我便被送至鳶王府,伺候在我身邊的便是冰凌與紫衣,猶記得紫衣總是唯唯諾諾,性子內向,卻聰慧過人。卻沒想到,這樣一個膽小的丫頭會呆在我身邊整整五年,成為我最信任的人。

「能伺候娘娘是奴婢的福氣,何談辛苦。」

我莞爾一笑,收回手帕:「在你眼中,我是什麼樣的主子?」

「好主子。」她很認真的回答。

「宮闈之中人皆畏我懼我,人前人後皆是逢迎著一張虛偽的面容,無人敢講真話。我不希望紫衣你也對我講假話。」

「奴婢不知其他奴才如何看娘娘,但是奴婢對娘娘所說的每一句話皆出自真心。記得第一次在鳶王府見到娘娘時,您站在細雨霏霏的階前,遙望著浮雲慘淡的天空,目光很悲傷,很遙遠,很空洞。那是奴婢就開始默默注意您,雖然您總是冷著一張臉,但是奴婢對您卻不害怕,只是很想親近您,想讓您笑一笑,因為您太孤單了。直到那一夜,看著您痛苦地翻滾在榻上,血,染紅了被褥,觸目驚心。您可知道,奴婢當時多麼佩服您的勇氣,您為了殿下竟能犧牲至此」說到此處她的眼眶已經泛紅,哽咽著聲音再也無法說下去。

「錦上添花的人很多,雪中送炭的卻只有紫衣你一人。所以本宮信你」

聲音漸漸隱遁在唇中,後面那句「就像信自己的妹妹一樣」並沒有說出口,輕輕地沖她笑了笑。

如今我身邊能信的人,似乎只有紫衣了。

「替本宮梳妝。」伴隨著殿外那清脆悅耳的雨聲,我將肩上的批帛取下,朝那熠熠生輝的妝台走去。

這幾日我未踏出寢宮一步,也免去了眾妃請安之禮,獨自倚靠在貴妃椅上,常常望著緊閉的門扉出神。

期待,期待那扇門扉敞開之後,一個明黃色身影能闖入我的眼帘。

可是那扇厚重的門,開開合合,我在那一次次的希望中找尋到失望。

七日的等待,等得我好生狼狽。

「本宮,該去見王上了」軟軟地坐在凳上,由錦盒中取出花步搖,在宮燈的照射下竟是閃閃耀眼。

琬紗素青朱裹,襯著我白皙的肌膚相得益彰,雪白鑲金絲貢錦紗罩月白。

眉勻深黛,額貼華搖。

紫衣將最後一縷髮絲勾起,以鏤空鳳凰簪綰入髮髻。

今日我的著裝打扮色淡清雅不失高雅,比起以往的雍容華貴今日卻是少了那股子妖媚,多了幾分脫俗。

可眼中的空洞卻讓人覺得身子如此纖細單薄,蒼白的臉色平添了幾分蕭索。

「許久未見如此冰肌玉骨,顏笑脫俗的娘娘了。」紫衣艷羨地瞅著我,不免一聲讚歎脫口而出。

贊過後卻是輕嘆,目光凄哀而深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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眸傾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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