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自那晚后,胤?病了,病勢洶洶,因知歷史,又知他是傷心過度又加上風寒,心中開始並不是很擔心。但望著太醫面色沉重的來回穿梭,心一點一點地提了起來。
望著床上面色蒼白昏迷中的的他,眼中有些熱,極力忍住即將落下的淚,向太醫問道:「皇上何時能醒轉?」太醫躬身道:「風邪為百病之長,皇上風寒入侵,其他邪氣必須依附於風而侵犯人體。冬天本是風加寒氣盛行……」有些不耐,打斷他的話道:「可有了方子。」聽到我的喝聲,太醫哆嗦了一下道:「葯已經煎上了,只是夜裡需有人陪在身邊。」
聽完太醫的回話,心漸漸地平穩了許多,不似先前那麼的急怒攻心。摸摸他滾燙的額頭,吩咐菊香去換盆水。待一切安排妥當,高無庸低聲交待眾太醫不可遠離,而讓其他人都散了,他則是靜靜地垂首立於門邊。
換了數不盡的帕子,換了無數盆的水,他身上漸漸地恢復了正常的體溫。
望了望窗外灰濛濛的天色,原來不知不覺已過了一宿。眼皮有些澀,又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終於放了心,握著他的手,打了一個哈欠,趴在了他的身邊。
不知過了多久,悠悠醒轉,抬起頭揉揉眼睛,卻見胤?以手支腮,側躺著看著我。兩人靜靜地望著彼此,他眼睛里的神情由憐惜慢慢歸於平靜而後充滿渴望,我的淚一下子如洪水般在臉上肆意橫行,見我如此,他將我拉上床緊緊擁在懷中。
他輕輕地拍著我的背道:「傻丫頭,我不是好好的嗎?」我本是無聲地哽咽,聽他如此一說,一下子變成了嚎啕大哭。他有些手足無措,大概是從沒有見過我這樣失態。他捧著我的臉,深情地望著我,隨即輕柔地吻上了我的臉,吮去我頰上的兩行淚。
他的吻自臉頰移向我的眉眼,最後停在唇上,溫柔而綿長,我也沒有了以往的羞澀,腦中空空的,只知道笨拙地回應他。此刻,對我而言,一切都已不再重要,重要的只是他仍在我的身邊。
當一切平靜下來,枕著他的胳膊偎著他的懷中,雖然表面沉靜,但內心卻在暗自思索,雖然自己知道的清朝歷史少得可憐,但太子的兩起兩落、年羹夭的慘淡下場、八爺和九爺的去世……確實一件一件的應驗了。而現在已經是雍正四年,想到這裡,一股寒意直衝心頭,霎時額角滲出絲絲冷汗,下意識地緊緊摟著他。
許是感覺到了我的異常,他轉身過來撫住我的臉道:「人生病雖是很正常的事,但看到你為我擔心,我卻非常開心。」見我仍是一臉驚悸地不言不語,他微微一笑道:「別想了,睡會吧。」
仍是大睜雙眼,身子仍貼著他,他吃吃一笑,用手輕輕地拍著我的背。視線漸漸模糊,終是抵擋不住周公的召喚,我疲倦地閉上了眼,朦朧中依稀看見我們乘一葉扁舟,在鶯紅柳綠的三月,踏水而行。碧波漣漪,我身著月白色的衣衫倚在船頭,而他則是為我細細地梳理著一頭的秀髮。聽著遠處的樂音幽幽瀰漫,我滿目柔情地望著他,他突地臉色一變,整個身子向後倒去,望著他身上流出的血,我揮舞著雙手撲了過去大哭:「胤?……」
哭得肝腸寸斷,哭得全身沒有一絲力氣。
慢慢地睜開眼睛,淚水仍是止不住,夢境是如此的真實。向房中望了一圈,發現他已不在房中,起床整理,然後急急地出門,他身子才好,怎敢馬上開始理政。
走出院門,忽聞前方有雜沓紛紛的腳步聲,抬頭一看,原來是烏喇那拉氏等妃嬪,應是得信來看胤?的,上前兩步向她們逐個見了視。
烏喇那拉氏一笑道:「皇上這一病,可是苦了姑娘了。」知她是真心說的這些話,心中的不適少了幾分,遂笑著回道:「哪敢道苦,這也是我的份內事。」她眼中的笑意加深,走到我身邊拉住我的手道:「以後皇上的身子要讓姑娘費心了。」
不知如何回答,只好微一頜首算是應了,她盈盈一笑道:「皇上的身子已無大礙,我們也就回宮了。」烏喇那拉氏話音剛落,她身後的齊妃已冷笑著向皇后道:「皇後娘娘,聽聞這閣內景色秀麗獨特,我們既是來了一趟,就開開眼吧。」眾妃有的面露期待,有的則是閃了一絲看好戲的神態。
此時已是初冬,樹葉早已凋零,只剩下灰黃的枯枝,眾花也已凋謝,只有一些菊花獨自點綴著這院閣,閣內已是黯然失色,哪有她所說的景色秀麗之說,一絲苦澀在心房中漫延,有些無語,遂靜靜地站在那裡,面上還帶一絲笑意。
烏喇那拉氏面色一沉,冷聲道:「皇上的院子也是你等隨意觀賞的,真是反了你們了。」眾妃面色一凜,匆匆地瞄了齊妃一眼,俱垂下了頭。
烏喇那拉氏拍拍我的手,微笑道:「妹妹,前些日子宮裡縫製了一件狐皮子斗蓬,回頭我差人給妹妹送來,這狐皮子本也不是什麼稀罕物件,只是最奇的是它居然全是白色,沒有一絲雜色。前些日子我就尋思著,只有妹妹才有這種氣質穿它。」
見齊妃眼中閃著怨毒的光,心中暗暗嘆了口氣,淺笑著道:「謝皇后的厚愛,只是我冬季里也甚少出門,還是賞給需要的人吧。」見我推讓,她臉上笑意漸少,心知她不悅我拂了她的面子,兩人正在尷尬,她身邊的熹妃笑著道:「這是皇后的一片心意,妹妹就收下吧。」
看熹妃好似面帶深意,決定不再推讓,向下盈盈一拜道:「謝謝姐姐。」聽著我的稱呼,烏喇那拉氏臉上先是微怔了一下,隨即臉上堆滿笑容,緊緊地握了我的手一下,舉步向外行去。
站在那裡,靜靜地望著一行人的離去,突然烏喇那拉氏扭頭望了內院一眼,眼中掠過一絲似悲似哀的神色,心頭一震,不由得後退兩步。心中一陣悲涼,在這個特定的朝代里,女人的悲哀,或許不在於她生為女人,而是在於這個社會強加給女人的種種不公。
心情有些許低沉,低著頭慢慢地踱出院外,腦中空空,沒有一絲自主意識。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忽然一陣刺骨的風吹來,打了一個冷噤,抬頭望望陰霾的天空,濃雲低低地壓在天空下,一塊塊一團團或青或灰或黯紫,像說不上名目的一群怪獸在輕靄霾霧間互相擠壓重疊沉浮升降。剎那間,細雨星星點點地灑落下來,冷得有些浸骨的雨絲把我的神經一點點地敲醒,驀然回神,猛地想起今晨的夢,心中暗暗責怪自己,為何還為無謂的事傷神。掉轉身子,急步向胤曦閣的方向跑去。
匆匆忙忙,剛到院落門口,看見弘曆迎面走來。自那次林中偶遇之後一直沒有再見到他,這些日子沒見,或是他個子長高的緣故,覺得臉頰也顯得瘦了許多。
兩人微微一笑,他錯身讓開了路,我前行幾步正要離開,突地覺得今日他有些異常。遂轉身道:「這雨似是越下越大了。」聽著我的話,他轉身笑道:「這是留人的意思嗎?」向他淡淡一笑,轉身向院中行去。
快至正廳,一個人影急速地自廊中沖了出來,來不及閃避,一下子被了撞了個趔趄,身子不由得向後摔去。心中正暗暗叫苦,卻感覺身子被扶住了。扭頭看去,原來是跟來的弘曆扶了一把,輕扯嘴角笑了一下。順著弘曆的目光向肇事者望去,卻見弘時目光陰冷地盯著我們。心中有些冷,他還是這副模樣,輕輕地搖了搖頭,緩緩向前走去。
剛走兩步身後便傳來他冷冷的聲音:「姑娘似是忘了曾經說過的話。」我聽得一怔,腳步隨著緩了下來,細細地想了數秒,明白了他的意思。沒有回身,邊向前慢行邊道:「我所做的都是自己的份內之事。」
他續道:「以我看,現在姑娘的份內之事應是好好侍候皇阿瑪。至於其他的,姑娘還是少插手的好。」心中氣極,腳步停了下來,轉身定定地看著他,面帶一絲笑意,回道:「我應做何事,好似也不用三阿哥指手劃腳。」
瞬間,他臉色轉黑,額頭青筋暴起。見他如此,弘曆道:「三哥,你逾越了。」聽弘曆這麼一說,他面色一轉,嘴角帶著一絲譏笑道:「我乃堂堂三阿哥,有何逾越。」心中明白他為何這樣說,突然之間,有些可憐他,有些無奈地笑笑,對他福了一福道:「奴婢見過三阿哥,三阿哥吉祥。」說完,我扭頭向內院行去,不想再與這個嫉妒蒙了心門的孩子一般見識。
進房,絞了帕子遞給弘曆,見他擦拭後身衫依然半濕,隨手召來院中的一個小太監,交待他快速去取一套乾淨的衣衫。小太監許是覺得我們兩人心情不佳,應了一聲便一溜煙地跑了去。
圍坐在炭盆的兩旁,兩人不約而同地把手放在炭火上方烤。四目一望,發現他眉宇間有些許不自然,見他如此,我心中也有一絲尷尬,一時之間竟有些不知說什麼好。他裝著不經意地眼掠四周,道:「好些日子沒來了。」
這本是承歡院中我的房間,雖是一些日子沒在此居住,卻依然被打掃的纖塵不染、窗明几淨。他這樣一說,我是越發不知該如何開口,只好訕訕地問道:「你阿瑪可是還在前廳議政?」他看了我一眼答非所問道:「你似是很滿意現在的生活狀態。」不等我回答,他又緊接著道:「這樣過日子好像也是你所希望的吧。」
偏著頭望了他一會兒,輕吁了口氣道:「朋友還是如此明白。」聽我一說,他嘴角先是扯出一絲笑,過了一會兒,隱去笑容,嘆了口氣,雙目盯著火紅的炭火不作聲,他果真是心中有事。兩人靜默了大概半個時辰,他沉吟了一下道:「皇阿瑪令我住持今年景陵祭天。」心中一痛,手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胤?還是沒有解開心結,他依然不能面對聖祖皇帝。弘曆仍是沉浸於自己的情緒里,並沒有發現我的不安,他又道:「這本是應該阿瑪親自去的,可太醫卻認為阿瑪的身子抵不住舟車勞頓。」握了握拳頭,定定心神,露出笑容可掬的面容道:「這是你阿瑪對你的信任,你應好好地辦好,才不至於辜負他對你的期望。」
他瞅了我一會兒,搖了搖頭道:「角色轉換的還真是快,剛才還叫著朋友,眨眼工夫就變味了。」心中微怔,即而明白了他話中的意思,面色一赧,有些不好意思。過了半晌,我正色道:「不要顧及他人,做好自己應做之事。」他介面道:「我從來沒把三哥的冷嘲熱諷放在心上,我只是擔心阿瑪的身體。這些年以來,皇阿瑪對政事從來都是親力親為,就說奏摺,?不隔日,僅此一項,也算是前無古人了。這樣一來,必是心血消耗得嚴重,我只是怕這次阿瑪的病只是一個開始。」
心中暗暗嘆息,沒有人真正了解胤?內心的想法。靜靜地不言不語,兩人各想各的心事。門外傳來小太監的恭敬話語聲:「姑娘,奴才已取來了四阿哥的衣物。」弘曆回了神,淺笑道:「怕是有人擔心皇阿瑪,心中早想轟人了,我也不討人嫌,還是走了。」
看著小太監利落地為他披上斗蓬,他回首一笑,轉身而去。又怔神了一會兒,出門向前廳行去。
走在廊子里,發現高無庸並未守在門口,心中有些納悶,環顧四周,附近竟無一人。難道他已經回去了,正待轉身,忽聽房中「啪」地一聲,好似杯子落地的聲音,遂加快步子向前走去。
走到窗下,傳來了胤?恨恨地聲音:「朕繼位之初就為他延請飽學之士王懋?為師,教導他的學業和做人原則,希望他能夠成為一個合格的皇子。可他卻不知惜福,這些年他在科?弊案、八王議政中的所作所為,他以為自己做的夠巧妙,如若不是顧念父子之情,朕又豈會忍到今日。」
許是比較激動,胤?劇烈地咳嗽起來,房中傳來十三關切地聲音:「皇兄,要保重身子,弘時未必就會動手。」心中大驚,難道野史上說弘時行刺弘曆竟是真事,難道先前弘曆說的景陵祭天竟是胤?安排好的,並不僅僅是自己所想的他無顏見康熙。
心中惻然,不想再聽下去,準備轉身回去。房中胤?又道:「今年曉文的無故失蹤,你雖是壓下了,可究竟是誰,相信你我心中都明白,如此狼子野心,又怎會顧念同胞之情,如果此次他真的動手,你知道該怎麼辦了。」
覺得四肢有些麻木,腦子有些遲鈍,拖著步子緩緩往回走,沒有恐懼、心痛的感覺,只是覺得內心有些悲哀、荒涼。
雨越下越大,雨滴中夾雜著雪粒,雪粒敲打著地面發出「噼噼叭叭」的聲音,木然地低垂著頭走著,平日里常走的路也覺到陌生的很。忽然覺得好像雨停了,抬頭望望,原來是有人為我撐了傘。見我停下了腳步,身後響起了高無庸的聲音:「曉文姑娘,皇上命奴才準備了早點,吩咐只要姑娘一醒,就馬上端進去。」
擺手摒退他們,進屋掩門,獃獃地坐在桌前。不知過了多久,覺得臉上痒痒的,伸手一拭,原來是頭上的雪粒化開順著臉頰淌了下來。
隔著窗欞子向外望去,只見雪花紛紛揚揚旋飛旋落,一陣寒冽的的風鼓?而入,激得已渾身濕透的我一個抖擻。頓時,渾身的木鈍昏沉一掃而盡。換過衣衫,躺在床上,用被子蒙住頭,兩眼則是大睜著。
聽到開門的聲音,隨即熟悉的腳步聲響了起來,閉起眼睛靜靜地躺著。他掀開被子,用手撫了撫我的臉龐,輕輕地嘆了口氣,他沉聲叫道:「若曦。」此時,他的語氣沉重而揪心,睜開眼睛,迎上他略顯蒼白的臉。
見他如此,心中一軟,丟下一腔的沉悶之氣,起身攬住了他的肩頭。
他默了一會,抱起我坐在他的腿上,盯著我的眸子道:「若曦,我們要個孩子吧。」心中一哆嗦,有些不知如何回答,潛意識裡有些渴望,可理智告訴自己不能這樣。霎時,心中轉了無數個念頭,但仍是不知如何回絕他。
他眉頭微蹙,緊緊地抿著薄唇,過了一會,他道:「你不願意要我的孩子。」伸手撫了一下他的鬢角,手停在他的臉上,輕輕地吁口氣道:「胤?,你難道忘了,那年太醫曾說過我今生永遠無法再有孩子了。」他微一愣神,身子顫了一下,即而緊緊地把我摟在懷中。
在弘曆起程的第二天,我隨著胤?回到了宮中,開始了一個冬季的宮中生活。
紛紛揚揚的大雪,已經下了三天三夜,依然沒有半點停歇的跡相。這天,獨自一人走在厚厚的積雪上,眼望著白茫茫的世界,心中欣喜異常。站定,抬頭望望銀灰色的天空,白雪隨著風飛舞著、翻轉著,煞是好看。
正在陶醉,忽然聽見有人道:「原來姑娘也喜歡這種天氣。」轉身一看,原來是熹妃鈕祜祿氏,對著她盈盈一拜,即而淡然一笑道:「曉文雖不喜冬日裡的寒冷,但卻極喜雪地里的景色。」她含著笑打量了我一眼道:「皇後果是好眼光,這衣服也只有你能穿出味來。」低頭看看身上的斗篷,這確是稀有之物,抿嘴一笑,仍淡淡地道:「你過獎了。」雖已不似以前那樣從內心裡排斥她們,但還是做不到和她們像姐妹一樣閑話家常。
她揮手摒退了隨身宮女,上前兩步和我并行,兩人靜靜地向前走了一會兒,她幽幽開口道:「謝謝妹妹。」我皺了皺眉頭,旋即心中雪亮,心中苦笑一番,面上帶絲微笑道:「難道你也認為我幫了弘曆。」本以為弘曆聰慧機敏是她教育的結果,今日看來,是我猜想錯了,她和常人無異。
她牽著我的手,站定,望著我道:「我從不曾認為是你刻意幫了這孩子,我之所以感謝你,那是因為你確實是真心對待了這孩子。」無意中瞟見她手腕上的一串佛珠,突地又覺得有一些看不透她。見我沒有出聲,她又道:「這些日子以來,這孩子好似消沉了許多,明年開春或許皇上就會為他指婚,作為母親,我希望他娶回一個自己心儀的女子,妹妹眼光獨特,也幫這孩子留意一些。」
這似乎是她思量透了的事情一樣,說起來流暢爽利毫無蹇滯,心中有些微怔,細想了一下,有些明白了她的意思。我斂去臉上的笑容,正色道:「娘娘不必過於擔心,皇上指婚定是讓弘曆滿意的女子,退一步講,弘曆也是極為孝順的孩子,他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她輕輕地撣去我身上的雪花,對我淺淺一笑道:「難怪皇上如此喜歡,你確是不可多得的聰穎女子。」心中再也搜尋不出想說的話,遂輕聲道:「我也出來一陣子了,也該回去了。」她許是已感覺出了我的不耐,仍淺笑道:「那就快回吧。」未等我轉身,她又道:「如若妹妹有時間還是去謝謝皇后的賞吧,雖不懼怕什麼,但畢竟宮中人多口雜。」
沉吟一下,道了聲謝,轉身往回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