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是的,親愛的,這是我為什麼被生出來,這就是我為什麽在這裡。如果沒有人認可我的目的也沒關係,我還是會將之翻轉。現在的世界燃燒著男性的暴火,是突發的,但矯正後,你的火應該燒得更旺——如同火把般地明亮。」
「阿可奇,你證實了我的論點!你不認為女人的靈魂渴求那把火嗎?我的老天,你要竄改星辰嗎?」
「是的,靈魂渴求它,但是像我說的,想想看它成為火把的光芒,或是蠟燭的火焰,而非像現在一般肆虐每片森林、每個山頭、每座峽谷。沒有一個活著的女人想被它燃燒!她們想要光芒,我美麗的光芒!還有溫暖!但不是毀滅。怎麼可能?她們只是女人,她們可沒有發瘋。」
「好,你說你達到目的,開始了革命,席捲世界告訴你,我不認為這種事會發生。但你這麽做的話,天堂之下沒有什麽會要你為這好幾百萬的死亡贖罪嗎?就算沒有男神或女神,難道人類自己還有你和我——不該為此償還?」
「這是通往赦免的入口,也應如此被記憶。男性的人口再也不該被允許增加到那種比例,因為誰還想再經歷那種可怖?」
「強迫男人服從你,幻惑他們,像你幻惑那些女人一樣,像你幻惑我一樣。」
「但黎斯特,那就是重點,他們從不服從。你會嗎?他們會先死,像你也會死,他們會有另一個反抗的理由。他們會聚集在一起來次壯麗的反抗,想像一個戰鬥女神。我們已經看夠了,一遍又一遍,他們不得不當男人。而我只能藉無盡的殺戮,用獨裁統治,製造一陳渾沌,但這麽一來,巨大的暴力鏈將有一節斷裂,我們將有一段徹底、完美的和平。」
我再度沉默。我能想到一千個回答但它們都盤旋不久。她太知道自己的目的了,而事實是,她說的很多都對。
啊,但那是幻想!沒有男人的世界,到底能達成什麽?喔,不,不,連一秒鐘都無法接受這個想法,不……然而那個景象回復了,我在那悲慘的叢林村莊中瞥見的景象,一個沒有恐懼的世界。
想象,試著向她們解釋男人是什麼樣子的。想像,試著解釋人們曾會在城市的街道上被謀殺,想像,試著解釋強姦對雄性物種的意義……想像。我看到她們的眼睛看著我,她們努力想看穿,試著跨越理解界線時不諒解的眼睛。我感到她發軟的手碰觸著我。
「但這是瘋狂!」我低聲說。
「啊,但你多麽努力地抵抗我啊,我的王子。」她低語。陡然間一陣氣憤,痛。她靠了過來,如果她再次吻我,我就要開始哭泣了,我還以為知道女人的美麗,但她已超越我賴以形容的語言。
「我的王子,」她再度低低的輕語,「你的邏輯很好,一個只有少數養來生殖的男人的世界,是女人的世界。是原來男人在小瓶中培養細菌,以化學戰爭殺戮整個大陸,設計炸彈把地球炸離繞日軌道的血腥悲慘的歷史中,從未有過的。」
「如果女人依男性與女性的二分原則分裂,如同男人在沒有女人時分裂一般呢?」
「你知道那是愚蠢的反對理由,那種區別頂多只是表面罷了。女人就是女人!你能想像女人製造的戰爭嗎?真的,回答我,你能嗎?你能想像一群只打算毀滅的女人嗎?或者強姦?」
「如果所有的生物都很小而且夢想很小,像你說的,」我說,「或許就沒有戰爭,沒有強姦,沒有暴力了。」
她柔柔地笑,不帶責難的。
「我們可以永遠爭執這些,」她低語,「但很快地我們就會知道了。世界會變成我要它變成的樣子,我們會看到一切如我所料。」
她坐在我身邊,剎時間我似乎有些慌張。她平滑裸露的手臂環繞著我的頸子,似乎再也沒有更柔軟的女性身體,沒有任何東西像她的擁抱一般順從而肉感。然而她是如此的堅硬,如此強壯。
房中燈光昏暗,外面的天空似乎比以則都要來的鮮明而深藍。
「阿可奇,」我耳語著。我望著陽台外的星星,想說點什麽,能把所有的爭論都一筆勾消,但抓不住意義。我昏昏欲睡,這當然是她搞的鬼,是她施予的符咒,但又知道不會因此釋放了我。我再次感覺到她的唇貼著我的唇,我的喉嚨,我感到她的皮膚冰涼光滑。
「是的,休息吧,可人兒。當你醒來,祭品會在這裡等待……」
「祭品……」我擁著她,幾乎進入夢鄉。
「但你現在一定要睡一覺,你還年輕脆弱。我的血在塑造你,改變你,使你更完美。」
是的,摧毀我,摧毀我的心和我的意志。我模糊意識到移動,意識到躺在床上,埋入絲綢枕中,而後她如絲的秀髮靠近我,手指的碰觸,再次,她的唇吻著我,親吻中有血,澎湃的血。
「聽聽海洋,」她低語,「聽聽化開。你現在聽得到,你知道的。如果傾聽,你能聽到海中的微小生物,你能聽到海豚歌唱,它們正在歌唱。」
漂浮著,安全地窩在她的臂中,強有力的她,她是她們都怕的人。
忘記燃燒的屍體的苦辣味道吧,是的,傾聽海洋如槍般擊打我們下方的海岸,傾聽一片玫瑰花瓣綻開解放,落到大理石地板上。而世界就要進入地獄了,我無能為力,我在她的臂彎之中,我要睡著了。
「不是發生了幾萬次了嘛,吾愛?」她低語著,「在這充滿痛苦和死亡的世界,你轉過身,和每晚幾百萬個凡人一樣?」
黑暗。燦爛的景象出現,甚至比這更可愛的皇宮。祭品,僕役,神話中存在的神帝和皇帝。
「是的,親愛的,任何你慾望的事物。全世界在你的腳下。我會在皇宮上再為你蓋一座皇宮,她們會照辦,那些崇拜你的人。那不算什麼,只是最簡單的部份。想想打獵啊,我的王子,直到殺戮完成之前,想想追逐。他們自然會逃開、躲開你,但你會找到他們。」
在漸弱的燈光下就在夢來臨之前我看到了。我看到自己凌空而行,像古老的英雄般,越過他們營火搖曳得漫漫國度。
他們將像狼一樣結隊而行,穿越城市和樹叢,只敢在白天露瞼,因為只有那時候才安全。當夜晚來臨,我們就來了,我們循他們的思路和血液,向著發現他們,或甚至藏匿他們的女人的低聲告白來追蹤。在戶外他們可能會逃跑,擊發無用的武器,而我們會突然從高處飛下猛撲,一個個消滅他們,我們的獵物。只留下我們想放生的幾個,再慢慢地,毫不悲憫地取他們的血。
而在那場戰爭後就有和平了?在那場可怕的狩獵後就有花園?我試著張開眼睛,感覺到她親吻著我的眼瞼。
夢境開始。荒原中的泥士裂開,有東西在升起,推開擋路的乾土塊。我就是那個東西。它在太陽西沉時穿越了荒原,天空仍充滿光華,我低頭看著遮體的污衣,但這不是我。我只是黎斯特。而且我很害怕。我希望卡布瑞在這裡,還有路易斯。或許路易斯能讓她了解。啊,路易斯,在我們當中,路易斯是個智者……再一次熟悉的夢境,紅頭髮的女人們跪在祭壇台階邊,帶著屍體——她們母親的身體,而她們準備好要享用了。是的,那是她們的責任,她們神聖的權利——吃光腦部與心臟。只不過她們絕對無法完成,因為總是有可怖的事發生。士兵來到……我希望我知道其中意義。
血。
我一驚而醒。已經過了好幾個小時,房內無力地變冷,敞開的窗外天空不可思議地清明,光線射入,充滿了房間。
「女人在等待,而用些祭品都很恐懼。」
祭品。我的腦中一片量眩,他們充滿了甘美的血,反正是遲早會死的男人。全屬於我的年輕男子。
「好,但來吧,結束他們的痛苦吧。」
我無力地起身。她在我肩上披了件長外衣,稍稍比她的衣服更簡單,卻溫暖且觸感輕柔。她用兩隻手撫摸我的頭髮。
「男性-女性。那就是自古至今的二元法則?」我低語。我的身體還想再睡,但血正等著我。
她伸長了手,手指觸摸我的臉龐。又流淚了?
我們一起出了房間,來到一個大理石扶手的長走廊,一列樓梯向下,轉個彎進入一間巨大的房間。到處都是分枝式燭台,微弱的燈光創造出一股奢華的幽暗。
女人們在正中央集合,約莫有二百人以上,不動地站著,抬頭望著我們,雙手祈禱般合十。
即便在她們的靜默中,她們仍顯俗麗;在歐洲傢具,鑲金邊義大利硬木,還有古老的漩渦狀化紋裝飾的大理石壁爐間。我忽然想起她的話:「歷史不重要,藝術不重要。」令人頭昏眼花。牆上有輕快的十八世紀繪畫,充滿微光乍現的雲朵及雙頰鼓起的天使,還有藍得發光的天空。
女人們站在那裡,略過從未感動她們上的確對她們毫無意義的財富,抬頭望著走廊的光景,謎底揭曉,匆匆一陣低語和彩色的光芒中,忽然在梯底現形。
驚嘆聲起,她們伸手覆蓋垂下的頭,彷彿在防備一股不受歡迎的光芒。而後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天堂女王及其配偶身上,他們站在比大廳高上幾尺的紅色地毯上,那配偶有點發抖,微咬著嘴唇,試著要看得更清楚——這兒正在發生的可怕的事,這可怕的崇拜與血讓的混合,而祭品被帶上前來。
多美好的生物體啊,黑髮,深色皮膚,地中海男子。每一吋都和年輕女子一般美麗。那麼健壯結實而精巧的肌肉,幾千年來,曾給予藝術家靈感。墨水般的黑眸,深色而刮過鬍鬚的臉龐,望箸這些敵對的,到處判他們兄弟死邢的超自然生物。
他們被皮繩縛住或許是他們的還有其他許多人的皮帶,但女人們綁得很好,他們的腳踝也被拴住,所以能走路但無法踢或者跑。他們赤裸著上身,只有一個人在發抖,既怒且懼。忽然他開始掙扎,另外兩個人轉身盯著他,也開始掙扎。
然而女人群靠攏過來,強迫他們跪下。我看到皮帶割入他們手臂上深色裸露的肌膚,忽然有股慾望升起。為什麽會那麽誘人:女人的手抱著他們,那些平常如此柔軟、現在緊緊脅迫的手。他們無法和這麽多女人打架,嘆了口氣,停止了反抗,然而帶頭髮難的那個抬頭責備地望著我。
惡魔,魔鬼,地獄來的東西,他的心裡這樣說,否則還有誰會對他的世界做出這種事?喔,這是黑暗的開始,可怖的黑暗!
然而慾望那麽強烈。你要死了,我會殺死你!而他似乎聽到而且了解,心底升起對女人的野蠻仇恨,充斥令我發笑的強姦與報復的景象,但我了解。我滿能完全了解,多麼容易對他們感到輕蔑啊,對他們膽敢敵對,在古老的戰鬥中與女人為敵而震怒!黑暗,這想像的報復,也是無法形容的黑暗。
我感到阿可奇的手指在我的手臂上來回,極樂的感覺回來了,一種錯亂。我試著抗拒,但和以前一樣感覺,而慾望無法消除,已經涌到唇邊,能夠嘴得到了。
好,進到那一刻吧,進到純粹執行任務,讓血腥的獻祭開始吧。
女人們集體屈膝跪下,而已經跪著的男人似乎冷靜下來,望著我們,眼珠凝視,嘴唇半張顫抖。
我盯著頭一個反抗音肌肉緊繃的肩膀看,想像在這種時候,當我的唇碰觸到他粗糙、大略刮過鬍鬚的喉嚨的感覺,而我的牙齒將撕裂皮膚不是女人的冰冷肌膚——而是溫熱、鹹味的男人皮膚。
是的,可人兒,喝他吧。他是你應得的祭品。你現在是神了,喝他們。你知道還有多少在等著你嗎?
女人們似乎知道該怎麼辦。當我向前跨時,她們舉起他,他再一次的掙扎,但當我將他接過手中時,他只不過是一陣抽搐的肌肉罷了。我的手過於靠近他的頭,還不明白新的力量,就聽到骨頭爆裂,甚至我的牙齒咬入的聲音。他幾乎立刻就死了,我的第一灘血那麼地棒,我熾熱著饑渴,全部、完全、全體傾刻飲盡而不夠。一點都不夠!
我馬上取了第二個祭品,試著慢一點才能像往常一樣,在黑暗中輾轉,只有靈魂對我說話。
是的,當血噴湧入我的口中,讓它填滿才一口吞下時,他們將秘密告訴我。是的,兄弟,很抱歉,兄弟。而後搖晃著向前,我把眼前的屍體擲在腳下踩壓。
「把最後一個給我。」沒有抗拒。他在徹底的寂靜中盯著我看,彷彿某種光芒讓他醒悟,好像他發現了理論或相信某種完美的就贖。我把他拉過來——溫柔的,黎斯特這是我想要的真實泉源,這是我渴望的緩慢而有力的死亡,心臟彷佛不會停止般的跳動,他的唇間嘆了口氣,我的眼睛依舊模糊,即使當我放過他時,他的信仰和不被記錄的生命的褪色形象,忽然傾遍成剎那的意義。
我讓他掉落。現在沒有意義了。面前只有光,經由奇迹終而恢復的女性狂喜。
房中靜寂,沒有任何擺動,海的聲音傳來,遙遠單調的隆隆響著。然後阿可奇的聲音:男人的罪現在已經贖清了;那些還被保存的,應該被好好照顧,而且愛護。但絕不能讓那些留下來的人自由,那些曾經壓迫你們的人。
而後無聲的,沒有另外的話語,就有了教訓。
她們剛剛目睹獵食的慾望,在我手上看到的死亡恆久地提醒了存在所有男性中的,永不可再被釋放的兇猛。男人被獻祭銘他們自己暴力的化身。
終歸而言,這些女人已經目擊了一個新而超越物質世界的儀式,一個全新的彌撒獻祭。而且她們還會再看到,她們必須時常記得。
我的腦袋從矛盾中漂浮開,自己不久之前構想的微小情節折磨著我。我想讓凡人的世界知道我,想在世界的舞台上帶著惡魔的形象藉以好歹作些好事。
而現在,沒錯,我是那個形象,我是它字面的化身,經過這幾個簡單人類的腦海,進入她承諾的神話。有個微弱的聲音在我耳畔私語,孜孜不倦的重複古老的箴言:小心你的願望,你的願望可能會實現。
是的,那就是核心,我曾願望的都在成真。在神殿中我吻了她,渴望能喚醒她,夢想她的力量,而現在我們站在一起,她和我,讚美詩圍繞著我們。哈里路亞讚美上帝,喜悅的呼喊。
別墅的門被摔開。我們正在離去,我們在光輝和魔法中上升,穿越門扉,往上通過這古老大宅的屋頂,而後穿過潺潺流水,進入平靜的星辰。
我再也不害怕墜落了,我不害怕那根本不重要的事。因為我整個靈魂渺小且總是如此——知道了我以前從未想象過的恐懼。
6雙胞胎傳奇之二
她夢見大規模的殺戮,自己浴血行過倫敦或羅馬之類的大城市。就在首次殺戮的任務途中,她得取用甜美的人類祭物。就在她睜開眼睛之前,知道自己已經從所有身為人類時鐘愛之物斷然跳開——藉著單純的殺戮行為。她如同一隻朴向哭嚎的小老鼠的爬蟲類,在砸毀它幼小身軀之前,根本就沒聽見那心臟鼓動之音。
在黑暗中醒來,房屋在她眼前活化,那幾個長者要她過去。有架電視正在播放著:聖母瑪麗亞重現於地中海的某小島。
沒有饑渴感。瑪赫特的血液太強了,殺戮的意念如同在黑夜暗巷裡發光的一柱火炬。
她從原本躺著的窄小箱子起身,在黑暗中摸索,直到手碰到金屬門把。她看著錯綜複雜的鐵樓梯,如同一具伸展開來的骷髏。透過玻璃看出去,天空宛如煙霧。馬以爾已經起床了,站在門口那兒瞧著她。
她感到一陣激動。如今我是你們其中一份子了!她伸手抓著鐵欄杆,突然間一陣哀傷突而襲來,這個粗暴的美人在此之前曾經抓著她的頭髮。
馬以爾走到下方,彷彿要迎接她,因為她心神恍惚起來。
他們可以理解的。泥士與森林正對她唱著歌,植物的根莖在土地下悄然吐息。
她確著馬以爾,聞到皮革與煙塵的氣味。她先前怎可能將這些東西當成人類——眼睛亮成那樣!不過,她也即將行走於人群中,人類將會凝視她半晌,然後突然轉開視線。她將會疾步行走村那些大城市。看著馬以爾的眼神,她又感到暗巷中的光炬,但那不是一個寫實的意象,她同步看到那純粹的殺戮。他們雙方同時別過頭去,並不迅速,反而帶著敬意。他握著她的手,注視著那銀手鐲。突然間,他親吻她的面頓,帶著她走向山頂的房間。
電視的電子波動愈發大聲,正在播報發生於斯里蘭卡的集體歇斯底里。女人們殺盡男人,就連男嬰也未得倖免。在希臘的里恩克諾斯也發生類似的集體迷亂,蔓延開來的大規模死亡……
她逐漸搞懂那是怎麽一回事:原來不是聖母瑪麗亞!原先她還讚歎著那些人竟然會相信這些。她看向馬以爾,但他直視前方。他知道這些事情,一小時前電視就不斷放映這些。
當她進入山頂密室時,看到那古怪的藍色光芒。這真是她進入不死者秘密聚會的首度奇景啊——這些彷彿塑像的人兒浸浴在藍色光暈的氤醞,眼睛直勾勾地看著電視螢幕。
「為了食物或飲水興起的暴動……但是,這些暴動的類似性至今尚未找到合理解釋……地點散播各處,包括尼泊爾山頂的幾個村落。那些生還者宣稱有個美麗的女子自稱為『聖母瑪麗亞』、『天堂之後』,或者女神。她命令村人殺光所有的男子,只留下幾個精心揀選的存活者。還有些報導描述另一個金髮的神,至今還沒有人和道他的稱謂……」
潔曦看著瑪赫特,瑪赫特面無表情地看著,一隻手抓在椅臂上。
桌上到處都是報紙——法文、印度文,以及英文的各大報。
就在軍隊進駐之前,位於希臘頂端、包括里恩克諾斯在內的幾個島嶼上,近兩千名男人遭到處決。
瑪赫特觸摸手上的控制器,畫面隨之消逝,看起來整個景緻也隨之消融不見。潔曦看到遠方的聖塔羅沙正被山峰圍繞,她可以聞到房間里殘留的陽光氣味,熱流正緩慢地通往天花板。
她看著其他陷人震驚沉默的人。瑪赫特掃視著電視螢幕與報紙。
「我們快沒有時間了。」凱曼對瑪赫特說:「她隨時可能到來,你得快點將故事說完。」
他做了個小手勢,突然間所有的報紙就憑空飛起,摺疊得好好的被送入壁爐中燒毀。火焰吞咽它們的時候,隨著煙塵爆出一陣閃光。
潔曦感到量眩。這一切都太快了,她瞪著凱曼,不知道自己何時才會適應他們雕像般的面孔與突然間暴力越來的表情,柔軟如人類的嗓音與近乎無形的動作。
這就是母后的作為:毀掉上千男人的生命紋路。一陣冰冷的厭惡感攫住她,她搜索著瑪赫特的面孔,想找到一些洞見與理解。
但瑪赫特的五官僵硬無比。她沒有回答凱曼的話,只是走向桌子那裡坐下來,將雙手托著下巴。她的眼柙遙遠而呆板,彷彿什麽也沒看見。
「事實是,她必須被毀掉。」馬瑞斯說著,他的面頰泛紅,似乎再也無法忍受。潔曦驚愕地看著他,因為在那瞬間,人類男性的線條盡現於他的臉部。但現在已經消失,他只是明顯地發怒著。「我們放走個猛獸,現在是該回收的時候了。」
「但是那該怎麼做?」桑提諾回他一句:「你說得好像只是決定了就行的樣子。你殺不死她呀!」
「我們不惜性命就做得到。」馬瑞斯說:「我們合力將她了結,大家同歸於盡、一了百了。」他輪流凝視著眾人,看著潔曦,最後將目光投往瑪赫特。「那個軀體並非金剛不壞之身,她可以被切割、砍殺,我自己就以牙齒咬穿過,吸取過她的『血』。」
瑪赫特做了個手勢敷衍他,彷彿是在說:我知道這些,你也知道我知道。
「當我們砍殺她時,我們也等於砍了自己,」艾力克說:「我說大家就遠離她吧,待在這裡可沒有好處。」
「不行!」瑪赫特說。
「如果你這麼做,她會一個個將你們給殺了。你之所以還活著,是因為她要你等著被她所用。」凱曼說。
「你可以繼續說故事嗎?」卡布瑞說。她一直都保持靜默,只是三不五時地看著大家。「我想要知道後續,我要知道這一切。」她傾身向前,手臂擱在桌上。
「你以為從那些老故事當中可以找出治她的辦法?」艾力克說:「如果你這麽想,那簡直是瘋了!」
「請繼續吧,」路易斯說:「我想要知道……」他遲疑著:「我想要知道後來究竟怎麽了。」
瑪赫特凝視他好一陣子。
「繼續說,瑪赫特,」凱曼說:「反正遲早母後會被殺掉,你我知道為什麽。現在講這些根本沒什麽意思。」
「現在談論預言有用嗎,凱曼,」瑪赫特說,她的聲音微弱無力。「可不要掉入母后所陷入的網羅。過去可以指點我們,但不是我們的救星。」
「你的姊姊會來的,瑪赫特,就像她所說的那樣。」
「凱曼……」瑪赫特現出一個苦澀漫長的微笑。
「告訴我們後來究竟如何。」卡布瑞說。
瑪赫特靜靜地坐著,彷彿要找到一個合適的發話點。天際愈來對黑,但遠處的西方卻認出燦亮的紅光。終於連那抹光芒也下沉了,他們被徹底的黑夜環繞,除了壁爐的火光與玻璃鏡面的反射光線之外別無其他。
「凱曼帶你們到埃及,」卡布瑞說:「你們在那裡看到了什麽?」
「他帶我們到埃及,」瑪赫特嘆息箸么回去,眼睛盯著桌面。「根本沒有逃脫的希望,凱曼不惜以武力帶我們回去。事實上,我們也同意回去。經過二十代的傳承,如今我們等於是介於精靈與人類之間的使音;萬一阿曼真的闖下滔天大禍,我們會試著力挽狂瀾——至少我們要知道那是怎麼一回事。
「我將孩子託付給我信任的女子照顧,我親吻她告別。然後我們被招待上皇室的船隻,彷彿我們是國王與女王的賓發而非囚犯,如同以往一樣。
「在旅途中凱曼對我們彬彬有禮,但卻沉默而嚴峻,不敢與我們對望。這倒也好,我們也忘不掉自己受過的傷害。但就在抵達王宮前的最後一晚,凱曼請我們到他的艙房,告訴我們事情的始末。
「他的態度極為有禮,而我們也試著將自己對他的個人疑慮放在一邊。他告訴我們那個惡靈(他是這麽稱呼的)的所作所為。
「當我們離開埃及沒多久後,他意識到有某個黑色而淫邪的東西正監視差他。無論他到任何地方,那東西都跟隨著他。唯有日正當中時們東西的力量才會減弱。
「他房屋內的東西也被掀動,但其他人沒有注意到。起先他以為自己神智不清,他的書寫物品被擺到其他地方、他所用的印章也是。當他獨處時,那些東西會朝著地亂飛過來,有時候他會在滑稽的地方找回失物。
「他不敢告訴國王或女王,他知道而是我們的精靈在作法。如果被知道的話,我們只有死路一條。
「他只好保守那要命的秘密,可是情況愈來愈惡劣——他從小珍惜的飾物不是粉碎毀壞,就是朝他砸下來。護身符被塞到廁所,排泄物飛濺到牆壁上……
「他幾乎無法住在自己的房屋內,但他還是嚴厲告誡僕人不能傳出這些事情。當奴隸們怕得逃跑時,他只好像個下級傭人一樣,親自打掃廁所。
「但他真是恐懼莫名。他知道房屋內有個東西跟他在一起,他可以嗅到那氣息,有時甚至可以感受到尖針般的利齒。
「最後他實在受不了,只好哀求他現身。但這樣似乎增添那惡靈的能耐。他將凱曼的錢包掏空,以石塊取代;一整夜都讓金幣響來響去。他玩弄他的床鋪,凱曼只好睡地板。當他沒注意時,精靈把砂子吹進食物里了。
「自從我們離開王國已經有六個月了,他不確定我們是否完全脫離險境,但他實在怕極了。精靈真是讓他魂飛魄散。
「就在那一夜,他躺在床上想著不知道精靈接下來要幹嘛,此時他聽到敲門聲。他很害怕,知道自己不該去應門,因為敲門的手並非來自人類。但他實在承受不住,只好邊念著禱文一邊開門。當時他看到萬中選一的恐怖:他父親的腐爛木乃伊正倚著花園的牆壁,破爛惡臭的繃帶散落在朽壞的軀體四周。
「當然,從那乾涸的眼眶與面容看起來,他確定這屍體已經死透。必定是那東西將他從地底挖出來,運到這裡。但是,那可是他父親的身體耶:那惡臭的屍體原本該讓他與他的兄弟姊妹以莊嚴的葬儀饗宴款待,來虔誠吞食下的物體。」
「凱曼曲膝跪下哭嚎著,就在他難以置信的眼前,邵東西竟然移動了!他的肢體格格作響,布條散落成碎塊,直到凱曼再也無法多看一眼,跑回房內將們關起來。然後那屍體竟然猛力敲門,似乎非得進來不可。
「凱曼求遍了埃及眾神,他喝令王宮的守衛與國王的禁衛兵前來,他自己也斥喝著要那惡靈滾開。但他自己竟身不由己,在盛怒中踢著金幣。
「全王宮的人都衝到他的住所來,但惡靈愈發強大。凱曼僅有的一些傢具也跛摧毀。
「這只是開始而已。當祭司們前來拔魔時,一股強烈無比的旋風夾雜著沙漠滾滾塵埃而來。無論凱曼在何處,那股風就追著他跑,直到他無力可擋、身上覆滿細小的血洞為止。即使他僥倖能在一間小密室里,惡靈也有辦法把屋頂掀翻,讓他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好幾天過去了,祭司怎麽努力也沒用,惡靈還是那麼強大。
「國王與女王也被驚動。祭司們詛咒惡靈,人民怪罪紅髮的女巫,主張到沙漠把她們抓回來燒死。如此一來,惡靈就會安靜下來。
「但是古老的世家並不如是想。他們的意見很清楚:都是因為國王冒犯了食用祖先屍身的儀式。精靈不是將凱曼父親的屍體從金字塔挖出來嗎?該死的是國王與女王,都是他們把這塊土地塞滿木乃伊與迷信。
「終於,王國即將展開內戰。
「最後國王親自前來凱曼的房子。凱曼身披一件宛如屍衣的外袍哭泣著,即使在國王與惡靈交涉的過程,凱曼還是被啄得到處都是血洞。
「『想想看女巫告訴我們的,』國王說:『那些東西是精靈而非惡靈。只要我能夠使他們聽到我說的詰,讓他們回答,應該就可以與之理論。』
「但這場談話似乎只是更激怒那惡靈。他無所不用其極地破壞,一時間似乎忘記凱曼的存在。然後他跑出去暴走,亂搞王宮的後花園。
「國王鍥而不捨,懇求精靈認得他、與他交談,告訴他究竟想要什麽。他無畏地站在旋風的中央。
「就連女王也出動了。她以響亮刺耳的聲音說:『你因為那對紅髮姊妹而懲罰我們,但為何你不幹脆轉而為我們效勞?』惡靈氣得撕毀她的衣服,像對付凱曼那樣地啄食她。最後國王只好帶著她跑回凱曼的房子。
「『現在你離開吧,』國王告訴凱曼:『我們會從這東西身上學到他們的習性,從而理解他們。』他告訴祭司說,因為精靈嫉妒人類同時擁有肉身與靈性,所以才會如此。但他會設計好網羅讓精靈服從,因為他是凱門的國王,他做得到。
「於是國王、女王與精靈一起留在凱曼的住所。精靈還是亂闖胡搞,但他們還是在那裡。凱曼終於得以解脫。他力竭地躺在地上,雖然為君主們擔憂,但不知道如何是好。
「整個宮殿簡直暴亂成一團。男人彼此惡鬥,女人哭泣著;有些人乾脆遠走高飛。
「整整兩天兩夜,國王與女王都在精靈旁邊。那些遵從食屍傳統的古老世家則守候在屋外,想要等著推翻國王。在深夜時他們拿著匕首潛入房子,想要殺死國王與女王。如果人民因此譴責,他們會推說那是惡靈乾的。誰說不會呢?只要虐待紅髮女巫的國王與女王一死,惡靈自然就會平息下來。
「女王先發現他們,她驚惶地跑出來。但他們將匕首刺入她的胸口。當國王想要救助她時,他們也無情地殺死他,然後趕緊溜走因為惡靈還在屋內肆虐著。
「當時凱曼被侍衛們遺棄了,他只求與其他的隨從一起死。但他聽到女王的聲音,某種他從未聽過的古怪聲音。那些食屍世家也聽到了,他們徹底潛逃。
「忠誠的侍衛長凱曼趕緊拿著火炬,前往救助他的主人與女主人。
「沒有人阻止他,大家都已經逃走了。他獨自進入屋內。
「除了火炬之外,周遭一片漆黑。此時凱曼目不轉睛地看著——
「女王躺在地上翻騰著,血液從她的體內流出,有一片紅色的雲霧如同瀑布般覆蓋著她,也如同傳送無數血滴的雨陣。無論那雲霧或雨陣是什麽,總之女王被那東西包圍箸,國王則仰天躺著。